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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大監(jiān)是陛下近身伺候的人,朝中官員若在摸不清楚陛下心思的時候,大都會將目光投向大監(jiān)。

    這回,大監(jiān)也是低著頭的。

    譚源又看了看一側(cè)的跪著的楚頌平,心想,陛下許是先前的火氣發(fā)得有些大,眼下還在氣頭上?

    但轉(zhuǎn)念,又分明記得早前他請辭時,陛下還是和顏悅色的……

    譚源眸間遲疑,不知應(yīng)不應(yīng)當(dāng)再開口。

    大監(jiān)心中輕嘆,東昌侯世子應(yīng)當(dāng)想得明白才是,陛下若肯答應(yīng)賜婚,方才便答應(yīng)了,不會拖到現(xiàn)在還緘口不言……

    陛下是借著批閱奏折,給東昌侯世子臺階下,讓他勿提此事,那此事便這么翻篇過去了……

    寧王之亂過后,朝中上下都曉陛下有意提拔東昌侯世子。

    東昌侯世子也是陛下跟前近臣,朝中多少雙眼睛看著,陛下也要顧及了東昌侯世子的顏面。

    陛下心中如何動怒,方才也都拿捏過。

    東昌侯世子是個聰明人,應(yīng)當(dāng)不難猜到陛下的用意。

    譚源的臉色也的確沉了下去。

    他是猜得出陛下的用意,卻猜不出陛下為何不答應(yīng)?

    要么,陛下對他的婚事有安排,要么,陛下對楚洛的婚事有安排,再要不,是陛下要動建安侯府,所以不欲他在其中摻和。

    剛好又見楚頌平在殿中叩首,一側(cè)有陛下摔了茶盞的痕跡。

    這樣的念頭,在譚源心中越發(fā)肯定。

    茲事體大,建安侯府同東昌侯府之間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聯(lián),若是建安侯府出事,東昌侯府很難不受牽連,姑奶奶是建安侯府的老夫人,長姐是建安侯府的世子夫人。

    譚源原本準(zhǔn)備噤聲的,忽得想起,若是建安侯府真的出事,楚洛只是建安侯府二房的庶女,陛下許是會撇清建安侯府與東昌侯府的關(guān)系,將楚洛指給軍中新貴做賞賜,楚洛本就是個嬌滴滴,又愛哭的,這些人都是些軍中的……

    譚源臉色晦暗不明,明知不當(dāng)開口,還是一咬牙,再次抬眸看向李徹,拱手,正欲開口,李徹應(yīng)是余光瞥到他,一面提筆,一面漫不經(jīng)心道,“朕覺得不合適�!�

    大監(jiān)和建安侯世子心中都是一凜。

    譚源也愣住。

    李徹御筆朱批落在奏折上,不緊不慢道,“你的婚事,容后再說,你先回駐地�!�

    譚源眉頭微微攏了攏,文帝已說得再清楚不過。

    不會賜婚。

    譚源拱手,沉聲道,“末將遵旨�!�

    李徹筆尖微滯,眉頭微微攏了攏,似是想起何事。

    抬眸時,正好見譚源轉(zhuǎn)身往殿外去,李徹目光微斂,譚源平日的行事風(fēng)格在腦海中越發(fā)清晰,李徹開口,“譚源�!�

    譚源駐足,轉(zhuǎn)身拱手,“陛下!”

    李徹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卻朝建安侯世子道,“楚頌平你出去……”

    建安侯世子照做。

    等到楚頌平離開,李徹才朝譚源問道,“朕不賜婚,你會如何?”

    大監(jiān)心驚,不知陛下為何要這般問……

    譚源也不隱瞞,“將人帶走,先做外室�!�

    大監(jiān)心中一驚,錯愕抬眸!

    李徹隨手將折子重重扔在桌上,也不再忍著先前的惱意,沉聲道,“那你給朕聽好了,楚洛是朕的女人!”

    譚源驟然抬頭,正好與李徹四目相視。

    李徹也不避諱,譚源眼中都是詫異,驚得下巴都險些合不攏。

    李徹這才收回目光,淡聲道,“跪安吧�!�

    第058章

    溫國公

    夜色已深,

    國公府內(nèi)燈盞通明。

    國公夫人苑中,溫如寫正枕在國公夫人膝上,抬眸看向自己祖母,

    眼中溫和寧靜,只是稍許有些嘆氣,

    “沒見到呢,

    今日一整日都沒見到陛下,只有大長公主在�!�

    內(nèi)屋里燒著地龍,

    整個屋中都徜徉著暖意,

    似是臘月里都不怎么冷。

    屋中的地上鋪著厚厚的毛毯,溫如寫跪坐在毛毯上,

    仰著頭同祖母說完方才一番話。

    眸間些許遺憾。

    溫如寫同國公夫人生得掛像,

    國公夫人一頭銀發(fā),

    年事不輕,國公府子嗣不算興旺,

    到了溫如寫這一輩總共就四個孩子,除卻溫如寫一個孫女,

    上面的都是三個哥哥,溫國公和國公夫人便尤其寵愛這個孫女。

    溫如寫不僅是溫國公和國公夫人的掌上明珠,

    更是整個國公府的掌心寵。

    是自幼被捧在手心上長大的。

    十指未沾染過陽春雪,言行舉止,

    禮儀談吐,

    在京中貴女里能相提并論的很少。

    國公夫人很是疼愛這個孫女,聽完溫如寫一襲話,國公夫人輕輕撫了撫溫如寫的頭發(fā),輕聲寬慰道,“有時候,

    沒見到未必就是壞事,見到未必就是好事。許是,今日沒見到,反倒還更好些,當(dāng)見面總有機會見面,不必將這些小事悉數(shù)放在心上。你需有容人的心胸與氣度,你祖父常說陛下同先前的東宮不同,也同旁的皇子不同,所以登基兩年,心思都在新政上。眼下是,日后也是。想要伴君側(cè),便要守得住清明,也忍得住遺憾……”

    祖母慣來睿智,溫如寫微怔。

    國公夫人笑笑。

    溫如寫聽明白了,卻是沒再繼續(xù),只是重新枕回國公夫人膝上,淡淡道,“祖母,其實我今日聽說了,陛下是去了梅園的,同大長公主一處呆了些許時候,后來大監(jiān)接了人來梅園,陛下親自去迎了,聽說,是個貌美女子,陛下還將自己的御馬給她騎,今日在梅園,也都是同她在一處……”

    溫如寫眸間微滯。

    國公夫人頓了頓,很快,斂了眼中神色,伸手綰了綰她耳發(fā),溫和道,“祖母方才同你說的,怎么這么快便忘了?陛下是天子,身邊有多少女人都不為過。天下間,姿色出眾的女人不少,才情出眾的也多,更不乏身邊的解語花,紅顏知己。但家世登對,又能站在天子身側(cè),是天子助力,死后同穴的,只有天子發(fā)妻一個。旁的,不過都是些過眼云煙,姿色再好,圣眷再濃,也有看膩的一日,終難長久。心放寬些,不要自降身份,理會一個面都不曾露過的‘玩意兒’,許是過了幾日,天子自己都不記得了……”

    國公夫人眸間微凜,又稍縱即逝。

    溫如寫輕輕嘆了嘆,“或許吧,只是……陛下身邊不是一直沒人嗎?陛下自己喜歡的,才會留在身邊,他一直都這樣……”

    國公夫人笑了笑,又綰了綰她耳發(fā),“那是他沒想清楚,夜深了,去睡吧�!�

    溫如寫撐手起身,朝著國公夫人福了福身,“祖母,我明日再來給祖母請安�!�

    國公夫人頷首。

    國公夫人身邊伺候的婢女撩起簾櫳,又有旁人取了水貂毛的披風(fēng)來。

    出外閣間的時候,大群丫鬟和老媽子簇擁而來,手拎的燈籠將路照得通透,亦不會冷。

    身邊攙扶的侍女,朝溫如寫輕聲道,“國公爺還未曾回府呢,許是朝中事忙吧�!�

    溫如寫點頭。

    身側(cè)的羅媽媽問道,“小姐,明日去太傅府嗎?”

    溫如寫頷首,“去�!�

    祖母方才叮囑過了,太傅府每日都要去,日后陛下問起時,方知孝心。

    陛下對太傅尊重,愛屋及烏。

    羅媽媽應(yīng)好。

    ……

    溫國公回府已將近子時前后,國公夫人還未歇下。

    溫國公入內(nèi)時,國公夫人迎了上來。

    “還沒歇?”溫國公問。

    國公夫人應(yīng)道,“瑞瑞在我這里呆了好些時候,應(yīng)是聽說了陛下今日在梅園見楚家那個庶女的事兒,心里不怎么過意得去�!�

    溫國公看了看國公夫人,一面寬衣,一面問道,“沒給瑞瑞說起旁的事情吧?”

    國公夫人笑著搖頭,“知曉你心疼孫女,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自然不必說給瑞瑞聽。陛下想要立楚家那個庶女為后,只怕也沒經(jīng)過深思熟慮,楚家從老侯爺過世后便沒落了,家中沒一個扛得起事的,楚家的老夫人腦子又不大靈光,陛下想要中宮出自楚家,也需楚家扶得起才是。”

    溫國公看了看國公夫人,未置可否,只身去了屏風(fēng)后,口中道,“陛下今日在宮中召見了楚頌平和譚源,如今譚家受重用,以楚家和譚家的關(guān)系,陛下想保住楚家很容易,但要想中宮再出自楚家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楚家留不留不重要,看陛下心意,但只要中宮的位置還在,今次用御史臺施壓的目的便達到了,想來陛下也很快就能查到是國公府的動作……”

    國公夫人嘆道,“陛下想知曉,如何都能知曉,避不過。”

    溫國公挽了挽衣袖,輕聲道,“陛下有太傅幫襯,諸事想得太順?biāo)炝�,楚家的事給陛下提個醒也好。雖然陛下自文山遇刺醒來后,同世家之間的對立慢慢緩和,許多觀念和想法都不似早前偏激,與世家之間的矛盾也緩和了許多。這一直是早前太傅同陛下提過的,但陛下不怎么聽得進去,但文山一行,陛下改觀了許多。不會想不明白其中道理,陛下與世家之間,只能相互依附。如今太傅中風(fēng),封相威望還未建立,陛下能依靠只有國公府�!�

    國公夫人忽得明了。

    溫國公又同國公夫人道,“陛下心思眼下都在楚家女兒身上,斷了陛下想要楚家女兒入主東宮的念頭,但斷不了陛下喜歡楚家女兒的念頭。也找機會同瑞瑞說清楚,陛下是會召楚家女兒入宮侍寢的,如此更好,有了一個,旁人才會都想在后宮放第二個,屆時中宮之位空缺,如何都說不過去。楚家有三房的事在,翻身無望。再隔一陣,就可以將瑞瑞入主中宮的事提上日程。”

    國公夫人莞爾,“國公爺心中有數(shù)�!�

    溫國公道,“瑞瑞是國公府的孫女,旁人拿什么比�!�

    ……

    成明殿內(nèi),李徹沉聲朝封連持道起,“讓魏寧查過了,御史臺的事,是溫國公在背后動作�!�

    封連持眉頭攏緊,“溫國公要對付楚家?”

    李徹低聲,“他是沖朕來的�!�

    封連持淡聲,“但陛下推行新政,溫國公替陛下掃清了不少世家障礙;寧王之亂,溫國公也是一直站在陛下這邊的,不應(yīng)當(dāng)與陛下沖突,是為了中宮之事?”

    李徹指尖輕叩桌沿,繼續(xù)沉聲道,“只是其一,他就是想告訴朕,新政也好,寧王之亂也好,都是他站在朕這一邊,但中宮之事,他不站在朕這邊,朕便動不了�!�

    封連持輕嘆,“溫國公若是這樣的念頭,恐怕支持陛下新政也只是幌子。如今太傅中風(fēng),朝中不少都是溫國公的人,陛下,溫國公怕是不好應(yīng)對,至少,需要時日應(yīng)對……”

    李徹眸間黯沉,“是朕早前疏忽了�!�

    第059章

    博弈

    李徹低眸,

    目光凝在案幾上的燈盞前,略微出神。

    腦海中想起的,都是他今日在梅園同姑母說著話,

    一直心不在焉,忽然聽說大監(jiān)接了她來,

    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

    腳下生風(fēng),去梅園南門見她。馬車前,

    他似是許久沒有見她的緣故,

    竟如少年一般莫名緊張,只得深吸一口氣,

    才掀起簾櫳,

    映入眼簾的那道身影,

    明媚動人,卻未抬頭,

    以為他是大監(jiān),為難說了幾個字,

    緩緩抬眸時,見到是他,

    眸間忽然一怔,嘴角毫無掩飾得微微揚了揚,

    羽睫上便都連著霧氣,

    笑吟吟看著他……

    這樣的畫面,這樣的楚洛,與他而言彌足珍貴,他許久都忘不了。

    他微微斂眸,眸間一抹深邃幽蘭。

    再想起,

    便是她青絲繞在他指尖,他埋首在她發(fā)間,浴池溫和的水溫里,她羽睫連霧,那對夜明珠耳墜在他眼前晃了晃,他鼻尖似是仍有她發(fā)間的馨香……

    “陛下……”封相拱手,欲言又止。

    “說吧�!崩顝貙⑺季w收回。

    封相沒有抬頭,沉聲道,“微臣是覺得……立后之事應(yīng)當(dāng)暫緩……”

    李徹眸色微黯,沒有應(yīng)聲。

    封相暗暗吸了一口氣,這才抬頭看向李徹,“陛下,楚家出了這樣的事,很難從中摘干凈,即便楚家能將三房剔除出去,建安侯府也免不了減官削爵,沒有了建安侯府做后盾,中宮之位,六小姐坐不上,也坐不穩(wěn)……”

    封連持頓了頓,繼續(xù)道,“有溫國公在,不會這么輕易讓建安侯府安穩(wěn)分家,此事只怕會在御史臺的推波助瀾下,越鬧越大,屆時建安侯府更收不了場。眼下,六小姐尚且還是建安侯府的庶女,但倘若此事在京中徹底鬧開,建安侯府獲罪,那六小姐連眼下的侯府庶女都不是,許是更糟……”

    他說得這些,即便不提,陛下也應(yīng)當(dāng)想得到。

    但想得到卻未必愿意想通透。

    他是天子近臣,理應(yīng)在陛下面前提醒。

    封連持言罷,李徹果真噤聲。

    目光空凝在燈盞上的火苗處,良久都未眨眼。

    封連持也緘默。

    許久,李徹低沉開口,“御史臺背后是溫國公在推波助瀾,御史臺能將密折單獨奏到你這里,而不是在早朝時當(dāng)眾發(fā)難,是溫余海想逼朕就范,雙方各退一步,讓溫如寫入主中宮,楚洛做朕妾氏;要么,將建安侯府參倒,魚死網(wǎng)破,朕不娶溫如寫,也一樣娶不了楚洛,還會將楚洛推向深淵……”

    李徹臉色晦暗不明。

    楚家三房的事一日還在,楚家便一日無法翻身,楚洛便永遠都只能做他的妾氏,中宮之位楚洛無望。

    除非,扳倒溫余海,妥善處理楚家三房的事……

    溫余海能在這個時候拿捏他,是因為惠王之亂和寧王之亂后,國公府獨大。

    溫余海若是不除,會讓朝政重新回到早前世家把持的局面。日后不單是立后之事,天子的權(quán)勢也會削弱。

    溫余海在朝中勢力很深,亦很聰明。

    惠王之亂和寧王之亂前,國公府都蟄伏,所以連太傅都讓他拉攏和避諱國公府,但在惠王之亂和寧王之亂后,太傅中風(fēng),溫余海才日益顯露。要扳倒溫余海不是一日兩日的事,而是一年兩年,甚至三年五載的事……

    溫余海一旦戒備,許是更長。

    李徹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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