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但昨日之后,無論是早前的譚源也好,后來的譚孝也好,甚至昨日的文帝也好,都讓她清楚得知曉,在祖母眼中,只有侯府的嫡女才是侯府的掌上明珠,而她,是一個為了家族利益可以隨時送出去的姿色出眾的庶女……
她心中反倒澄澈,也輕松。
老夫人的目光瞥了她一眼,旁的并未顯露,楚洛裝作不察。
臨末了,老夫人叮囑她留下。
旁人都意外,祖母似是很少單獨留楚洛,不知道什么緣故?
楚洛卻心知肚明,昨晚的事,祖母總是要問起來的……
既然要問,索性說得通透。
屏退旁人,老夫人連世子夫人和小世子都打發(fā)了走,只單獨留了楚洛跪在屋中說話。
屋內,只有郭媽媽一人伺候著。
老夫人也不拐彎抹角,“昨晚是在蘭華苑待了多久?”
楚洛應道,“個半時辰�!�
老夫人怔了怔,故作鎮(zhèn)定問道,“陛下對你還好?”
楚洛低聲,“陛下在苑中看書,讓我在苑中替他標記書冊。”
“只是看書?”老夫人臉色變了。
楚洛頷首,沒有抬頭。
老夫人攏眉,似是不信,“那為何中途會回去換衣服?”
老夫人先前想得是,許是天子沉溺歡好,食髓知味,放她回去了之后,又讓人將她召來,又重新幸了一回。但洛姐兒卻說她同天子在苑中看書?
楚洛淡聲應道,“陛下嫌衣裳顏色艷俗,讓我回去換身衣裳�!�
老夫人臉色都變了。
陛下口中的‘艷俗’二字用在這里,就絕非簡單的“艷俗”的意思,應是,指桑罵槐……
老夫人心中緊了緊,顏面上有些掛不住,遂繼續(xù)問道,“看了什么書?”
楚洛特意頓了頓,緩緩抬眸,謹慎道,“陛下不讓說起,還特意囑咐我小心說話,仔細了腦袋�!�
聽到此處,老夫人和郭媽媽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分明是天子不想讓旁人窺得其中之事。
陛下是知曉會有人問起,才特意交待楚洛這般說的。
陛下哪里會不知道楚洛是自己送去的?老夫人臉都綠了,陛下是特意說來告誡她的。
這已是極重的話,老夫人有些坐不住,但楚洛面前,又不想失了儀態(tài),定了定神,又問道,“陛下要你了嗎?”
問得如此輕巧,似是問用過了一張白紙,一件衣裳……
楚洛喉間輕咽,“沒有�!�
老夫人惱火,“那他為何留你?”
楚洛似是忽然‘怔住’,繼而道,“陛下說,我回去會被祖母責罵,祖母許是還會送旁的人來,他嫌鬧騰……”
當即,老夫人的臉色便徹底掛不住,驚得直接從椅子上了起來,臉色慌亂著……
楚洛微微楞了愣,到現(xiàn)在,才意識到文帝這兩句話在旁人聽來說得極重,極威嚴有力……
老夫人不好說什么,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惱意道,“出去吧,定是你這長相讓陛下覺得我們侯府送了輕浮之人去,有失穩(wěn)妥……”
楚洛隱在袖間的手死死攥緊,鼻尖微紅,眼中卻已經沒有眼淚會再打轉。
不分青紅皂白的人不是自己。
只是老夫人話音剛落,外閣間外便有腳步聲響起,繼而是建安侯同東昌侯、大監(jiān)一道推門入內。
楚洛跪在外閣間中,尚還來不及退出去,大監(jiān)眼尖,卻還是朝主位上的老夫人行禮道,“老夫人安康�!�
老夫人臉色有些尷尬,遂喚了楚洛起身。
大監(jiān)才似見到她一般,上前問候,“六小姐也在?”
老夫人愣住。
“那正好了,也無需奴家再走一趟。”大監(jiān)朝她拱手行了行禮,“六小姐昨日幫陛下標注的書冊,太傅看過了,夸六小姐的字跡清秀好看,注釋也清晰,太傅很喜歡。陛下讓奴家來同六小姐說一聲,陛下讓六小姐這幾日好好呆在侯府苑中,哪兒都別去,專心替陛下將這幾本冊子的批注都弄了,弄好了,陛下要過目�!�
大監(jiān)的話一出,老夫人和建安侯臉色頓時一紅。
洛姐兒怎么會有機會幫陛下標注書冊?
陛下昨日黃昏前后才來,那就是……
東昌侯亦心知肚明。
但老夫人和建安侯臉色尚未緩和,大監(jiān)又道,“哦,對了,陛下還說,折頁的幾處是他早前記錯了,已經改過了,讓六小姐務必先看看,然后再批注后面的冊子,不然教的人不好好教,學的人就被帶歪了�!�
老夫人臉上頓時青一陣,紫一陣。
楚洛未及反應,大監(jiān)身后的內侍官便上前,將厚厚一大摞書冊放在她懷中。
楚洛倏然會意,她這幾日是出不了苑中了,祖母不敢尋她,她也不必再見祖母臉色行事。
只是,侯府中從不曾有人這般懟過祖母,卻一個字都沒有明說。
楚洛心底莫名微暖。
大監(jiān)言罷,似是同她這處才算交待完,才又轉向老夫人處,老夫人臉色當即煞白。
大監(jiān)果真朝她拱手,老夫人心底忽覺有些梗塞。
大監(jiān)和顏悅色,“陛下說,還未好好謝謝老夫人的好意呢,老夫人送的東西太過‘重’,陛下不好奪人所好�!�
這回,老夫人是整張臉都徹底紫了。
“老……老身……”當著東昌侯的面,老夫人險些臉色全然掛不住,一張老臉無處安放。
大監(jiān)卻又打斷,“陛下說了,這檀香木還請老夫人留下。老夫人對檀香木有研究,等陛下風寒好了,再來尋老夫人請教。”
老夫人臉色已比豬肝色還要再難看上一些。
說的是檀香木,但實則是告訴她,不要有下次,讓他親自問她……
老夫人平日里最要顏面,當下,一張老臉卻似是當著東昌侯,建安侯和楚洛的面被反復掌了好幾次,但一句重話都沒說,卻句句又都是重話。
最后,東昌侯解圍,“陛下風寒早前不是好了嗎?”
大監(jiān)嘆道,“誰知道呢,陛下從今晨起就咳嗽不止,太醫(yī)也來看過,說怎么風寒突然加重了,一問起,才猜測是陛下昨夜在苑中吹了許久的風所致,太傅還問陛下為何在苑中吹風……”
老夫人只覺整個人又有些不好了。
好在大監(jiān)低轉了話題,“陛下才將好,這風寒漸重,太醫(yī)也頭疼�!�
楚洛心中忽得一沉,眸間微微滯了滯,風寒漸重,是不是……昨晚那杯茶水潑的?
第027章
醋
文帝再次在東昌侯府病倒,
聽太醫(yī)的意思,似是風寒加重。
厲害得時候,從晨間咳到夜里也無法入睡,
第二日許是又好些,第三日又發(fā)起燒來,
反復無常,
太醫(yī)都焦頭爛額。
前幾日分明還好好的,卻病來如山倒。
文帝在蘭華苑內靜養(yǎng)了四五日。
期間除了太傅,
封相之外,
便是建安侯和東昌侯來看過兩次。
隔著簾櫳,聞見屋中都是藥味。
帳中之人不時咳嗽,
聽起來是很不好。
李徹一面咳嗽,
一面朝東昌侯叮囑,
“朕風寒病重之事,事關機要,
府中一個字都不能朝外人透露�!�
東昌侯領旨。
等文帝病倒的消息在朝中傳開,私下不乏有議論聲,
陛下這場風寒怎么這么嚴重?
但議論歸議論,朝臣大都聽聽便是,
有太醫(yī)在,許是反復的時日長些,
可朝中之事,
陛下倒還都在親自看著,只是人不在京中,早朝暫歇了。
唯有心懷不軌之人,在猜測文帝可是傷勢惡化了?
文山文帝確實遇刺,許是傷勢比聽到的更嚴重,
否則不會連京都不回,才在東昌侯府露面,緊接著便悄無聲息了……
太傅單獨留下的時候,李徹才從帳中緩緩坐起,嘆道,“太傅應當每日多些時候來同朕說話�!�
他前兩日還能批批奏折。
這兩日“病得嚴重”,便只能“臥床”……
太傅笑,“陛下龍體欠安,應當多臥床休息,老臣若呆的時間太長,反倒不妥。等過兩日好些了,陛下再去馬場也不遲�!�
李徹眸間微滯,轉眸看向太傅。
太傅不會無緣無故提馬場。
果真,太傅低頭笑了笑,“聽聞建安侯府的老夫人,前幾日送了孫女來陛下苑中?”
李徹惱火轉眸,“大監(jiān)……”
大監(jiān)連忙躬身,無辜道,“陛下,真不是奴家說的……”
太傅低眉笑笑,朝大監(jiān)擺了擺手。
大監(jiān)恭敬退了出去。
太傅笑道,“前幾日陛下讓大監(jiān)去提點老夫人,建安侯后腳便來了老臣這里,說陛下自登基之前,便一門心思赴在朝政上,后宮一直無人,朝中都紛紛擔心皇室開枝散葉問題。敲前幾日,他聽說陛下在馬場遇到六姑娘,同六姑娘說了許久的話,六姑娘本就相貌出眾,建安侯遂以為陛下對六姑娘有心思,這才安排了早前的事,卻不想無心惹怒了陛下,連帶著老夫人被陛下提點……”
李徹眸間淡淡,“建安侯是個極聰明人,知曉如何將厲害關系撇清,更知曉他如此說,太傅定會來朕跟前,替建安侯府和老夫人說情�!�
太傅低眉笑笑,“建安侯有一句話沒說錯,陛下身邊是當有人了,即便不是建安侯的女兒,也應當是旁人�!�
李徹抬眸看向太傅,認真道,“不,太傅,朕很喜歡楚洛,朕想接她入宮�!�
***
一連五六日,楚洛都在苑中潛心標注書冊。
大監(jiān)拿來的書冊不少,高高一摞,她這幾日都未出苑中,就連這幾日在祖母跟前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早前大監(jiān)的一番話,說得祖母臉上青一陣,紫一陣,她去晨昏定省也是給祖母添堵,祖母也不見得會讓她舒服,這幾日氣頭大的時候,她正好避了過去。
有時楚洛都不知道,文帝是不是連這一段都猜到了,所以才讓她在苑中安心抄書的。
但也由得早前的事隱秘,祖母不好同旁的姑娘說起她在做什么,眾人只道她在似是在替太傅抄書之類,雖不知太傅為何要讓楚洛抄書,但祖母既然默認,旁人也沒有多問。
這幾日,反倒是她在侯府難得清閑的幾日,只用靜心批著書冊,不用擔心旁的事情。
只是聽聞文帝大病一場,這幾日病得越來越嚴重,連帶著府中上下都有些緊張。
她心中也越加忐忑,一直惦記著,不知是不是不小心打翻那盞茶盞的緣故……
批書冊的時候,她都有些心猿意馬。
……
第七日上頭,楚洛終于批完書冊。
大監(jiān)早前是說,她若是弄好,就送到蘭華苑。楚洛特意挑了午后,人少的時候,捧了書冊到蘭華殿外,交給內侍官,“煩請呈給陛下。”
前幾日,內侍官便見過六小姐來苑中,內侍官也見大監(jiān)對六小姐恭敬有佳。
宮中,最不乏的便是察言觀色,上行下效。
內侍官連忙恭敬應好。
待得她把書冊全部放到內侍官手中,楚洛還是瞥目看了眼苑中,猶疑之際,正好大監(jiān)路過,“六小姐?”
楚洛福了福身,“大監(jiān)好,書冊我方才轉交給內侍官了�!�
大監(jiān)意外,“這么快?”
他是記得陛下給了滿滿一大摞,應是要把這十余日一道挨過的,卻不想這才第七日上頭。
楚洛頷首。
她其實是想著早些批注完,好借著送書冊來蘭華苑的時候尋大監(jiān)打聽,文帝是不是真的病得有些厲害?
她尚未開口,大監(jiān)卻溫和笑道,“陛下早前還說,六小姐若是來送書冊,便讓奴家?guī)Я〗闳ピ分泻蛑�,他看過之后,六小姐再走�!�
大監(jiān)話音剛落,先前進去送書冊的內侍官快步攆了出來。
見了楚洛還在,似是松了口氣,“陛下剛剛醒了,見了書冊就問六小姐走了嗎?”
楚洛眸間微滯。
……
大監(jiān)入內通傳。
內侍官則領了楚洛在苑中的暖亭處等候。
暖亭并不陌生,她早前同文帝一處,在暖亭中批過個半時辰的書冊……
楚洛微微出神。
稍許,大監(jiān)出了屋中,領了楚洛入外閣間內。屋中有很重的藥味,又似是為了掩蓋這股藥味,點了檀木香。
楚洛心底莫名沉了沉。
外閣間的小榻外用幔帳隔開,透過幔帳,依稀能見到文帝倚坐在小榻前,手中握著書冊。
也看到,文帝的目光朝她轉來。
“楚洛見過陛下�!彼蛟卺ね�。
“起來吧�!崩顝氐穆曇魷睾停炙剖且驗椤安≈�,格外輕聲,聽起來,似是在同親近的人說話一般。
楚洛微微垂眸,修長的羽睫眨了眨,掩了眸間錯愕。
再抬眸時,正好見李徹自內掀起幔帳,楚洛忘了移目,他的目光敲與她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