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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大監(jiān)接過他手中的燈籠,目光自覺避諱過去,沒有多看向楚洛,只拎著燈籠上前替李徹領(lǐng)路。

    楚洛不敢出聲。

    一直等到那道身影走遠,楚洛才似緩緩回過神來,腦海中皆是先前文帝口中輕聲溫厚的幾句話。似是,并無旁的意圖,光明正大看她,亦光明正大同她說話……

    楚洛心中莫名一舒,并不像早前那般擔心和怕他。

    甚至,覺得他人,同聽到他的聲音一樣,都與她想象中的天子不同。

    又仿佛,莫名透著些許……說不出由來的熟稔和親厚?

    楚洛心中唏噓,她早前并未見過天子,是魔怔了。

    楚洛深吸一口氣,斂了胡亂的思緒,收起目光,拎起手中的燈籠起身。

    不遠處的路寶快步上前,眸間有些焦急,“六小姐……”

    先前六小姐是說口渴,她去飼馬小廝那處取水。誰知回來的路上,說圣駕至,不讓旁人上前。

    路寶心中急如熱鍋上的螞蟻,等禁軍侍衛(wèi)一離開,便一路小步快跑上前。

    楚洛輕輕搖了搖頭,安慰道,“沒事�!�

    路寶微楞,但小姐面色尚好,她如此說,路寶寬心,遂又伸手接過她手中的燈籠。

    同路寶一道的,還有唐葉。

    唐葉朝楚洛迎上,歉意拱手,“六小姐,方才上頭說圣駕親臨,禁軍不讓小的們出現(xiàn),所以……”

    早前楚洛是說在會在馬廄這里坐會兒,讓有人來,或有事時,唐葉知會他。

    方才文帝親至,唐葉是惦記著同她說起緣由。

    楚洛頷首,微微笑了笑,“無妨,事出突然,誰也想不到,多謝你了,唐葉小哥�!�

    唐葉伸手撓了撓頭,眸間還是歉意笑了笑。

    六小姐比府中旁的女眷似是都要和善得多,只是一想到輕塵沒了,唐葉心里就似說不出的難過,更何況六小姐一向待輕塵好。

    莊子上的時候,他當時是被老夫人叫去問話離開,回來的時候便說輕塵將馬廄撞榻跑了。

    他愣住。

    雖然輕塵早前的確將馬廄撞榻過,但那是它當時抽風。

    輕塵有時會行事古怪,但很通人性,不會才回來就撞榻了馬廄逃走,是被人牽走的。

    唐葉愛惜馬,也喜歡馬,輕塵同旁的馬都不同,唐葉尤其喜歡和照顧它。

    安葬輕塵的時候,唐葉眼眶紅了許久。

    輕塵是被人打成那樣的。

    但打成那樣,還是忍著痛回來見主人,這樣的馬,許是再尋不到幾匹了。

    所以回到府中,見六小姐眼眶還紅腫著,說想單獨在馬廄處待一會兒,他便一口應下來,誰知遇上了圣駕……

    “我先回了。”楚洛的話將唐葉從思緒中托了回來,唐葉趕緊讓開路。

    臨走出兩步,楚洛腳下微滯,又轉(zhuǎn)回身來,朝唐葉溫和問道,“唐葉小哥,輕塵沒了,是你同陛下說起的嗎?”

    “啊?”唐葉沒聽明白。

    楚洛會意,那不是他。

    “沒事了�!背逍α诵�,繼續(xù)轉(zhuǎn)身往回走去。

    她方才一直以為是唐葉,但若不是唐葉,誰還會同陛下說起?

    剛才陛下見她,第一句分明說的就是“他們說你的馬死了,這里是馬廄,你是在緬懷它嗎”。

    她沒有聽錯。

    路寶見她眸間疑惑,又想起她問的話,輕聲道,“方才禁軍侍衛(wèi)有問起過誰在馬廄那里,應是陛下親至的地方都會有人盤查,小姐在馬廄處,旁人應是早就問清楚了緣由?”

    路寶的話,倒是讓楚洛解惑。

    “可是,陛下為什么來馬場?”路寶還是擔心。

    楚洛想了想,輕聲應道,“他是來看他的馬的�!�

    路寶會意,又忽然覺得,六小姐似是……對陛下,還不如對東昌侯世子芥蒂。

    ***

    接風宴結(jié)束已是晚間稍后的事情,自文帝中途離開正廳,便再未折回廳中過。

    廳中一直是太傅在應對。

    接風宴結(jié)束,東昌侯親自送太傅和封相等人去下榻的苑中。

    建安侯則扶了老夫人回東平苑中歇息。

    “陛下早前打了譚孝一頓,今日又有意向母親示好,這是打壓東昌侯府,而提建安侯府,不知陛下心思究竟如何?”

    屏退了房中旁人,建安侯眸間凝重道起。

    朝中都曉建安侯府和東昌侯府同氣連枝,如今陛下這番舉動,是有些讓人摸不準意圖。

    老夫人也全然沒了早前在正廳中的滿面紅光,神采奕奕,而是同建安侯一樣,神色間一抹凝重,“建安侯府近來未得圣眷,更未做深得圣心之事,陛下忽然如此,我反倒覺得是有處不妥,惹惱了圣意,陛下是動了捧殺之心�!�

    老夫人言罷,一臉陰沉。

    建安侯早前心中便是此意,但應陛下捧高的人是老夫人,所以建安侯還不好在母親面前說破,怕母親心底過不去這關(guān)。

    但既是母親也心知肚明,建安侯便也不隱瞞了,“娘親,祭天大典出事之后,府中可是有人私下打聽過文山的事情,傳到陛下耳朵里,惹了陛下忌憚?”

    其實早前老夫人也想過這一條,但一是府中都是女眷在,即便好奇,她早前就叮囑過,應當沒人有這膽子,其二,原本也在東昌侯府內(nèi)小住,要打聽,也是私下里托東昌侯府的門路打聽,所以歸根到底,傳出去也是東昌侯府在打聽,未必能這么認到建安侯府頭上來。

    老夫人搖頭,“不應當�!�

    屋中氣氛一時沉悶而壓抑,稍許,建安侯又道,“自祭天大典后,府中可出了旁的大事?”

    老夫人也正在想此事,旁的事情……

    老夫人能想到的便也就是譚孝惹出的簍子一事。

    只是此事相當隱晦,同陛下應當沒有關(guān)系才是,而且,尚未徹底弄清楚,老夫人終究心中還是向著東昌侯府的,便也只是道,“確實是有樁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應當與陛下無關(guān)……”

    老夫人正欲提起此事,屋外扣門聲傳來。

    老夫人和建安侯都警覺噤聲。

    老夫人治家素來嚴謹,如今雖是侯夫人蘭氏主持中饋,但府中的規(guī)矩和大事都是老夫人首肯的,既然知曉她與建安侯在此處說話,若無要事,是不會有下人來打斷的。

    “進來。”建安侯吩咐一聲。

    外閣間的門自外推開,是建安侯身邊的心腹家臣管明。

    見是管明,老夫人和建安侯對視一眼,管明是府中老人,素來有分寸,這個時候來……

    “見過老夫人,侯爺�!惫苊鞴笆帧�

    “出什么事了?”建安侯問。

    管明這才上前一步,臨到老夫人和建安侯跟前,沉聲道,“接風宴時,陛下外出去了馬場,單獨見了六小姐�!�

    “洛姐兒?”老夫人眸間驚訝。

    建安侯也意外。

    管明道,“此行往文山祭天,陛下有帶那匹叫飛鴻的馬同行,眼下來東昌侯下榻,那匹馬便養(yǎng)在馬場內(nèi),有專人照看。陛下應是想去看自己的馬,卻在途中遇到了六小姐,同六小姐在一處呆了一些時候,一直和顏悅色,而后離開。”

    管明言及此處,又低頭道,“當時周遭有禁軍在,大監(jiān)也未讓旁人靠近,只有一個在不遠處準備干草的飼馬小廝在附近,使了些銀子,飼馬小廝說,見六小姐一直低著頭,但陛下似是……一直很感興許得在看六小姐,聽不清二人說什么,可見陛下神色親厚……”

    管明點到為止。

    光聽到“感興趣”和“神色親厚”幾個字,老夫人和建安侯心中便明了。

    兩人對視一眼,神色復雜。

    “洛姐兒怎么會去馬場?”建安侯問。

    管明道,“六小姐的馬死了,六小姐應是去緬懷的。”

    見老夫人頷首,建安侯遂擺了擺手,管明退了出去。

    “母親如何想?”建安侯低聲。

    老夫人臉色晦暗不明,這才道,“早前你問我的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我還未來得及同你說起,眼下聽了管明的話,更覺有必要先同你說起�!�

    建安侯微微皺眉。

    老夫人臉色很有幾分不好,“早點洛姐兒的那匹馬受驚,載了洛姐兒去了林間單獨呆了一日,徹夜未歸,第二日才尋到。后來孝哥兒同我說,是洛姐兒引.誘他私會,私下見面成事,讓孝哥兒許她正妻之位。但似是因為馬受驚,此事不了了之,而洛姐兒同我說,是譚孝故意胡說�!�

    建安侯眉頭攏得更緊。

    老夫人繼續(xù)道,“你早前說起,譚孝挨了陛下一頓打,但譚孝才回府中幾日,途中也一直安然無事。方才管明又說陛下在馬場單獨了洛姐兒,哪能那么巧合,正好一個在馬場,另一個便去馬場偶遇,還是在接風宴中途去的,避開了旁人……”

    聽老夫人如此說,建安侯臉色更為微妙。

    “若是陛下對洛姐兒有意思呢?”老夫人頓了頓,又道,“洛姐兒一口咬定,當日在林間沒有旁人,還說她便是在佛堂侍奉青燈古佛,也不會做接近譚孝的事,她一個二房庶女,平日又不得寵,便是孝哥兒平日胡來了些,但畢竟過去是做東昌侯府正緊的兒媳婦,她為何不愿意?”

    建安侯府臉色一變,“母親是覺得,陛下早就看上了洛姐兒,譚孝惹了陛下忌諱?”

    老夫人重重頷首,“許是,那日在林間,洛姐兒不是一人呢?”

    建安侯府眸間微滯。

    ***

    蘭華苑中,外閣間的門敞開著。

    李徹在外閣間的案幾前低頭看著奏折。

    許是今日在馬場見了她,他心情很好。雖然時間很短,說得話不多,但他終于看清她的模樣,亦是個好的開始,他眸間淡淡笑意。

    夜間的清風靜雅,透過外閣間的門傳進來,帶著苑中三三兩兩的杏花飛舞。

    他低眸看著折子,朱筆御批。

    苑中,有輕巧的腳步聲傳來,他眸間莫名一滯。

    他對她的腳步聲再熟悉不過,但眼下已是亥時三刻……

    李徹眉頭微微皺了皺,沒有抬頭,余光瞥到一襲彤色的鮮艷身影,緩緩上前。

    第025章

    心動

    她慣來不會穿艷色的衣裳,

    更不會……在亥時三刻到男子苑中,奉茶。

    李徹緩緩抬眸,眸間帶著些許凜意。

    她穿彤色的衣裳是好看,

    云鬢微挽,露出精致的修頸和鎖骨……李徹又不傻,

    怎么猜不到建安侯府用意?

    李徹越看越窩火。

    她低頭端著茶盞,

    臨到案幾前跪下,纖手端起茶盞舉過頭頂,

    沒有置于他身前的案幾上,

    輕聲道,“陛下飲茶……”

    熟悉的聲音里帶著顫意,

    連身子都在隱隱打著顫,

    同當日見到譚孝同行去千曲時一樣。

    “抬頭�!崩顝睾盟频暋�

    其實心頭強壓著怒意。

    比起對建安侯府老夫人惱意,

    他更在意的,是當下的楚洛。

    楚洛身上顫得更厲害,

    緩緩抬眸,眼睛比先前見過時紅腫更甚,

    眸間強忍著氤氳,鼻尖微紅,

    不敢不看他,又不敢一直看他的模樣,

    他心疼到骨子里。

    一瞬間,

    他起身想砸了身前的案幾。

    但終是忍住。

    他看了看她手中的茶盞,盡量溫和的語氣道,“朕只飲白茶�!�

    楚洛微楞,眸間的盈盈水汽似是帶著錯愕和劫后余生。

    李徹微微垂眸,唇邊勉強扯了一絲笑意,

    “去吧,朕讓你去的,換杯白茶�!�

    楚洛眸間眼淚似是再忍不住,豆大的淚珠劃下來,喉間輕輕咽了咽,“是�!�

    待得楚洛離開外閣間中,腳步聲又匆忙離開了苑中,李徹的目光一直落在案幾上的這杯茶盞上。

    敲,大監(jiān)入內(nèi),李徹抓起茶盞直接砸到大監(jiān)一側(cè)。

    大監(jiān)嚇得跪下,“陛下息怒!”

    “你不長眼睛嗎?”李徹惱意。

    苑外那么多禁軍和內(nèi)侍官,又有大監(jiān)親自守著,若不是他放的人,楚洛進得來?

    大監(jiān)少有見他如此模樣,趕緊叩首,“是奴家擅自揣測圣意,奴家該死……”

    大監(jiān)是見陛下對六小姐有意,建安侯府的老夫人又將人送來,大監(jiān)只是順水推舟,誰想到陛下置這么大的氣。

    但大監(jiān)心如明鏡,陛下這氣不是沖他來的,所以認錯就是,不必頂撞。

    果真,李徹應是仍氣不打一處來,隨手又砸了幾本折子,惱意道,“當真是被人欺負成這個模樣,當東西送來送去了!”

    大監(jiān)心頭駭然,陛下說的應當是建安侯府老夫人送六小姐來苑中一事。

    大監(jiān)忽然會意,陛下不是不喜歡建安侯府的六小姐——而是不喜歡建安侯府的人,尤其是建安侯府的老夫人,把六小姐當做東西一般,送來給陛下!

    想起今日在馬場,陛下蹲下身子,同六小姐一處和顏悅色說話,而后回來的一路,似是都在笑,笑得險些撞到樹上,他都不敢吱聲……

    再想起那日陛下夢魘,喚了大半宿六小姐的名字,還有那句要六小姐嫁他的話,陛下早前何曾表露過這種心思……大監(jiān)終于想明白這其中的不同,建安侯府老夫人這回怕是戳到了陛下的逆鱗上。

    大監(jiān)不禁吞了吞口水,腦海中浮現(xiàn)起今日初到東昌侯府時的,陛下特意扶起老夫人,說的那句“老夫人不僅身體康健,還睿智博通”的話,大監(jiān)全然想明白了,陛下是早就看建安侯府的老夫人不舒服了。

    大監(jiān)遂噤聲。

    ……

    稍許,等楚洛再折回,已換了一身藕荷色的素雅衣裳。

    白茶,是說她穿得艷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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