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李徹對她越加好奇。
眼前的楚洛發(fā)間還滴著水，卻全神貫注得在搓著樹干，想鉆木瑞。
李徹側(cè)著頭看她。
夕陽只剩幾縷殘光，透過洞口和內(nèi)側(cè)頂端的縫隙落了進(jìn)來，映在她臉頰上，剪影出一道精致的輪廓，明艷動人，亦讓人難以移目。
只是鉆木瑞從來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李徹一直在身側(cè)看著她，她不急不躁，鉆了許久也未見火星子，也沒有惱火或皺眉，只在全神貫注盯著手中的活計，認(rèn)真的模樣，讓他心中微微動了動，又莫名停了停。
他眼下的樣子，根本幫不上忙。
反而只能依靠她，將火升起來，才能安穩(wěn)渡過這林間的一晚。
時間一分一毫過去，李徹心中隱隱生出些許著急，見她的手都搓破，卻仍舊堅持不吭聲的模樣，李徹心底莫名涌上復(fù)雜幾許。
出神時，樹枝上火星子忽得微微升起。
楚洛臉上的笑意會心浮起，不假任何修飾，比他早前見過的所有粉黛加在一處都要好看……
李徹也喜出望外，似是先前憋在心中的一口氣終于可以舒坦了，遂而心中一嘆，重重吐了口鼻息。
直接將火星子吹滅了？！
楚洛錯愕看它。
李徹惱火，艸！
第017章
蘇醒
李徹只恨不得用馬蹄子挖個坑將自己埋起來！
什么事也做不了，就在一旁睜著眼睛看著，都能在最后一刻瞎添亂！
李徹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在楚洛心中是不是個喪門星？
馬場逃跑被逮回來，將楚嵐從馬背上摔下來，她好容易鉆出的火星子，一出氣就吹沒了……
李徹在想，若不是他今日跑回來救她，許是在楚洛眼里，它就是一個終日作妖的幺蛾子禍害。
由得李徹的神助攻，楚洛只得重新開始。
只是夜色已經(jīng)拉開了簾櫳，山洞外，已經(jīng)沒有太多亮光。
先前一直淡定的楚洛，此時也一面鉆木，一面頻頻抬眸望向洞外，夜色降臨，再沒有火，他們在林間許是要成野獸的飽腹餐。
李徹趴在一旁看著，一面懊惱，一面干著急。
楚洛的雙手已磋磨，也磨起了泡，但是根本顧不得，若是沒有升起火，他們今日許是真要折在這里。
她的衣裳和鞋子其實已經(jīng)濕透，但是楚洛沒有時間處理，精力全然集中在手中，額頭也冒出涔涔冷汗，但自始至終都未出聲抱怨，或責(zé)罵過它。
李徹懨懨想，等朕回去了，朕一定對你好。
他一雙眼睛一直悄悄盯著她，下顎輕輕搭在他自己的馬背上，安靜又聽話得不作聲，只虔誠守著她。
忽得，早前被他吹熄的地方，重新冒出了些許火星子！
很小，卻真的是火星子！！
楚洛大受鼓舞，清亮的眸間里都是喜色。
李徹也整個人興奮得站起來，只是站起來也離很遠(yuǎn)，不敢上前或靠近，怕又將火星子弄滅了，那他們二人今晚就真的要被吃得干干凈凈，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在李徹的殷切目光下，楚洛終是將火星子護(hù)住。
而后一點點添加容易燒起來的樹枝和干的樹葉，雖然手忙腳亂，幾次都險些熄滅，但慢慢的，火苗終于護(hù)住，開始越燒越旺。楚洛繼續(xù)一點點往火苗里添樹枝，直至這火苗燒得作響，火光將這個山洞的石壁都映得透亮，楚洛心中不覺舒了口氣，才轉(zhuǎn)眸看向一側(cè)的輕塵。
只見輕塵就在站在洞口，不知是巧合還是錯覺，它似是用身子擋住了洞口灌進(jìn)來的風(fēng)。
護(hù)著先前初初升起的火苗不被風(fēng)吹熄滅。
輕塵慣來通人性，但應(yīng)當(dāng)還不至于到眼下地步。
楚洛微微攏眉。
遭！李徹反應(yīng)過來，靈機(jī)一動下，往左側(cè)跨了一步，而后又跨了一步，然后又掉頭跨回一步，再繼續(xù)跨回一步，似是好玩一般。
楚洛唇畔微微勾了勾，果真是她想多了。
若是輕塵真這么通人性，便也不是只馬，是個人了……
楚洛垂眸笑笑。
李徹也舒了口氣，心中唏噓，沒被發(fā)現(xiàn)就好！
但轉(zhuǎn)念一想，也不知道為什么擔(dān)心被發(fā)現(xiàn)？
許是，他堂堂一個天子，若是真要示人，也應(yīng)當(dāng)是以天子的相貌示她，而不是一匹馬。
他在她眼中與旁人不同。
他想堂堂正正得以他自己的面貌出現(xiàn)她面前……
李徹出神想著。
既而又想起了婁金清的告誡，想起了太傅和封相的對話。
又過了一日，他也看不清前路和歸期。
李徹低頭，鼻尖輕嘆。
許久，才抬眸看向楚洛。
只是不看還好，一看，冷不丁，一整個人，不整匹馬都怔��！
先前在溪邊，他才濺了楚洛一身水，頭發(fā)上，衣服上都是，楚洛的整個鞋子都浸濕。
方才回了山洞中，楚洛一直在生火，也沒多在意，其間火星子還被他吹熄過一次，等眼下火堆真的升起來了，燒得“嗶�！弊黜懀宀抛�，脫下了濕透的鞋襪在火堆一側(cè)烤干。
李徹轉(zhuǎn)眸時，楚洛正好伸手，緩緩解開身上的衣襟，露出雪白的修頸，和精致的鎖骨……
李徹是全然沒想到轉(zhuǎn)眸時，看到的會是這樣的場景，更沒想過……楚洛會在他面前寬衣，他真的是全然愣住，并非要看，只是真的忘了移目。
他早前就覺得楚洛生得好看，也知道她有意修飾妝容，不想讓自己的姿色太過出眾，引人注目。但在清風(fēng)月色下，身前燃著跳躍的火苗，衣衫自她身上褪下，露出冰肌玉膚，瑩白如玉，只余了身前繡著如意花卉的大紅色肚兜，在火光的映襯下，婀娜多姿，動人心魄……
她抬手去夠頸后的紅繩，李徹忽然反應(yīng)過來！
當(dāng)即轉(zhuǎn)過身去，他一張臉若是能看出顏色，此時一定是紅到了耳根子處。
一顆心砰砰跳個不停，但很快，又回過神來。
楚洛眼里，輕塵只是一匹馬，自方才起，它又一直低頭不知在想什么。
楚洛是看了他一眼，但又怎么會同一只馬說這些……
他是天子，卻亦懂尊重她，否則他同譚孝有什么區(qū)別。
他不知她的衣裳要烤多久，但一直背對著她站著才是怪異。
李徹靈機(jī)一動，重下背對著她趴下，腦袋搭在身上，這樣倒是不拘謹(jǐn)了。只是目光看向前方的石壁上，石壁上被火光映出的輪廓，正緩緩解下頸后的系繩。
李徹愣住，整個人全然淪陷，但她很快用衣衫搭在了身前，既御寒，又能將衣裳烤干。
而后伸手依次取下頭上的發(fā)簪，頭飾，放在地上。
耳邊便是清脆的發(fā)簪和頭飾放置在地面上的聲音。
李徹心中不可抑制得微動。
發(fā)簪取下，烏黑如墨般的青絲怦然垂落，在光滑的肌膚上順滑鋪開，又匯至一處，李徹光是看這道影子就已看呆。
楚洛微微側(cè)了側(cè)修頸，纖手遍遍順著沾濕的頭發(fā)。
沒有干毛巾，她只能借著火堆的溫度，一點點將頭發(fā)弄干。
這個過程，都很安靜，楚洛也未說話。
除了洞口偶爾灌進(jìn)來的風(fēng)聲，李徹能聽到的，便是似是他心跳一般的火堆中似有還無，又一直沒有停下的“嗶�！�，還有，她的呼吸聲……
他目光一直等著石壁上映出的人影，久久沒有移目。
……
夜色很長，他也不知過了多久。
楚洛的衣裳應(yīng)是烤干了，她伸手，一件件重新將衣裳穿回。
身姿優(yōu)雅，一絲多余的動作都沒有，卻透著說不出的嫵媚與動人。
李徹安靜在石壁前看了很久。
楚洛最后沒有再別上發(fā)簪，只是起身靠在近火堆一側(cè)的石壁前，應(yīng)是想稍后背靠著入睡。
李徹轉(zhuǎn)眸看她。
先前在溪邊洗去淡妝，沒有特意修飾的眉眼，粉黛不施卻顯得更加精致，尤其是在火光的映襯下，五官越發(fā)深邃好看。一雙美目似是含著盈盈春水，青絲綰在耳后，剪影出一道溫柔嫵媚的輪廓，美得秾綢艷麗，又分毫不落俗。
天生的美人胚子，淡淡垂眸里，都噙著風(fēng)神韻致。
舉手投足，無需雕飾。
美好，又寧靜。
李徹微微攏眉，他想，一直守護(hù)這抹寧靜……
今日發(fā)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似是到眼下，楚洛才能真正靜下心來思索早前的事。
她是在想，明日要如何回去，回去了之后要如何同祖母和世子夫人說起，譚孝是不是惡人想告狀，她回去之后要面對的場景是什么……
她其實心里通通都沒有底。
今日自晨間見到譚孝起，她便提心吊膽；而后要護(hù)著楚繁星，怕他有危險，分毫不敢分神；再后來是遇到譚孝，輕塵去而復(fù)返，又在險境中帶著她逃跑，她一顆心一直都是緊繃的；等到林間，迷路走不出去，眼見夜色降臨，她心思都放在鉆木瑞上，全神貫注。
到眼下，她其實有些疲憊了，修長的羽睫眨了眨，想不通透的事情，似是也干脆放到明日。
她靠在石壁上，想側(cè)著頭靠著石壁入睡。
許是石壁有些冰涼，又不由坐直，可趴著睡只會更涼，奈何間，淡淡垂了垂眼眸，還是重新倚在石壁上，石壁上的寒意似是刺骨一般涌入后背，她忍不住接連兩個噴嚏。
掌心處卻是一抹柔和暖意。
楚洛睜眼，見輕塵上前，跪著前蹄趴在她跟前，用臉蹭她的掌心。
楚洛看了看手掌，方才搓起了水泡，但好在升起了火，她與輕塵都有個安身之處。
輕塵蹭完她的掌心，又上前蹭她的胳膊。
在目光與她對視時，又低頭避過，但還是在蹭她，越來越近。
不知為何，楚洛忽然想，地面和石壁都是冰冷一片，輕塵是……讓她靠在他身上緩和？
雖然這個想法有些莫名，但楚洛心底微微動了動。
輕塵身上是暖和的，尤其是在林間，山風(fēng)陰寒，她先前又一身濕透，很容易沾染風(fēng)寒，在眼前，似是只有輕塵身邊最溫暖。楚洛伸手摸了摸輕塵的頭，輕聲道，“是讓我靠在你背上睡嗎？”
李徹長舒一口氣。
他是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清楚得表達(dá)，讓她知曉。
他只能主動又親近得去蹭她，但他有些腆不下臉去蹭一個姑娘家，尤其是，先前還看著她寬衣解帶，最后，他見她接連噴嚏，心中又有些護(hù)短。
李徹便也顧不得什么顏面不顏面得，厚著臉皮蹭她就是了。
他是男子，他不厚臉皮，難道讓楚洛厚臉皮？
好在，果然蹭她是有用的。
他起身，在楚洛跟前側(cè)坐下，正好楚洛可以枕在他背上和稍許馬肚子處，整個后背都被暖意包裹，真的不似先前靠在石壁前那般冰冷刺骨。
楚洛就躺在他身邊，李徹整個人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但大抵，就是心底溫和，安定，又寧靜，自從登基，他很少有這種心底安定寧靜的時候，卻是在這樣一個夜晚，清風(fēng)晚照，身前點著篝火，她枕在他背上，他連她的呼吸似是都聽得到。
李徹居然頭一次，有些舍不得從這匹矮腳馬身上醒過來。醒過來，便只有繁華卻冰冷的宮闕，拎著宮燈卻沒有溫度的宮娥。
李徹的頭是可以搭在自己馬背上的。
便正好同她離得很近。
他思緒間，她伸手輕撫他的額頭，低聲嘆道，“輕塵，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但今日，我應(yīng)當(dāng)謝你�！�
她鼻尖抵上他額前。
他愣住。
她側(cè)頰貼上他側(cè)頰，在洞中呲呲作響的火苗聲中，她也不知為何要同他說起，“若不是你，我可能一輩子都?xì)Я�。一個建安侯府的庶女，旁人看似風(fēng)光，實則從出生開始，便諸事都不由自己做主。我也不想生成這幅模樣，自幼就不受祖母喜歡，所以只能中規(guī)中矩，處處都不與旁人爭強(qiáng)，但我的婚事在府中長輩看來還是燙手的山芋……若是低嫁，興許能做一府主母，但嫁出去的女兒就是侯府的顏面，若是惹人覬覦，家中丟不起這人；但若是高門，我不過二房的一個庶女，做不了高門妻室，只能做人侍妾，那我日后的孩子還會同我一樣，我不想他們同我一樣，我想他們同你一樣……”
李徹微楞。
楚洛微微斂眸，修長的羽睫傾覆，而后才又緩緩睜眼，“希望他們同你一樣，想特立獨(dú)行的時候有特立獨(dú)行的自由，也有，能沖突束縛的能力和信念……”
李徹看她。
他不知在她眼中，是這么看它的。
李徹嘴角微微上揚(yáng)。
楚洛繼續(xù)道，“寧做農(nóng)夫妻，不做王侯妾，我不想給譚源做妾，也不想為了一個名份嫁給譚孝這樣的人，我想尋一個我自己喜歡的，也喜歡我的人，我想一生一世一雙人……”
許是今日實在太累，到最后其實楚洛的話都有些迷糊了。她應(yīng)是連自己說了什么話，其實都記不大清，也不知何時起，均勻的呼吸聲響起，她自己枕在李徹背上安靜又疲倦得睡去。
李徹卻一宿都沒有困意。
守著身邊的楚洛，不敢動彈，將她吵醒，目光便看著眼前一直跳躍著的火苗，良久都沒闔眼。直至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身前的火苗熄滅，他才安心闔眸。
——
你要的，朕許你，只要有一日，朕還能回去。
***
晨間時候，林間都是嘈雜聲和呼喊聲。
楚洛和李徹都被這嘈雜聲驚醒。
隱約，聽到喚的是“六小姐”？
是府中的人來尋她了，楚洛連忙起身，李徹也趕緊站起。
趁楚洛用發(fā)簪將云鬢挽起，李徹先出了山洞，他認(rèn)得是其中一人是跟在世子夫人跟前的，這些自今日出來的時候，他就仔細(xì)打量過，是侯府的人，不是譚孝的人。
李徹心中微舒。
他踏著馬蹄，特意踩在樹枝上，侯府的侍衛(wèi)果然循聲而來。
是六小姐那只叫輕塵的馬！
侍衛(wèi)大喜，“六小姐！”
楚洛聽到世子夫人跟前侍衛(wèi)的聲音，心中似是終于踏實安穩(wěn)，“我在這里！”
李徹長長舒了一口氣。
只是樂極生悲，還未及反應(yīng)，一側(cè)的兩個侍衛(wèi)便上前，一把牽住他的韁繩。
艸，李徹忽然意識到，光顧著楚洛了，錯失了最后的逃跑機(jī)會！
他先前就應(yīng)當(dāng)跑掉的！
李徹心中不甘，還想趁著最后的機(jī)會掙扎一次！
但兩個侍衛(wèi)明顯有經(jīng)驗，也應(yīng)當(dāng)聽說了這只馬的奇特之處，遂牽住了繩索，也按住了它，它動彈不得。
李徹懊惱，他若是死了，就是蠢死的！
***
侍衛(wèi)領(lǐng)了楚洛回莊子，另一個侍衛(wèi)將李徹牽回馬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