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楚洛朝身后的小廝道,“把它牽出來吧�!�
“是!”小廝趕緊上前。
李徹意外。
“六小姐是要遛馬嗎?它一日未吃東西,怕是跑不起來。”小廝擔心。
楚洛搖頭,“我就看看它�!�
小廝心中舒了口氣,上前打開馬廄的門,將輕塵牽了出來。
小廝昨日是見識過輕塵后蹄的威力和脾氣的,這矮腳小馬駒的脾氣其實并不像在楚洛面前時這么溫順,他早前聽教他訓(xùn)話的師傅說過,有些馬很聰明,見人下菜碟,他想輕塵應(yīng)當就是。
“六小姐若要同它一處,不在馬廄內(nèi),小的替六小姐栓在樹上,以免傷到六小姐�!毙P一面牽了輕塵上前,一面同楚洛道起。
楚洛應(yīng)了聲好。
小廝牽了輕塵走在前面,路寶則扶了楚洛走在后面。
待得小廝將繩索拴好,確保它應(yīng)當不會隨意踢到楚洛了,楚洛才溫聲道,“可否幫我取一些干草來?”
小廝愣了愣,連忙應(yīng)好。
趁小廝跑步離開,楚洛看向路寶,輕聲道,“東西給我�!�
路寶從袖袋中掏出一枚袋子,打開,楚洛攤開左手,路寶將袋子中的東西倒了不少在楚洛掌心。
變成馬后,李徹的嗅覺極好。
楚洛攤開左右,路寶往外倒東西的時候,他知曉是燕麥了!
燕麥透著的糧食香氣,似是讓他忽然興奮,她掌心的燕麥此時就似山珍海味,便是韁繩系在樹上,他也下意識向前蹭去。
路寶嘆道,“呀,輕塵真的喜歡!”
楚洛也笑笑,遂又踱步上前,將手伸到他跟前攤開。
他早前還有些放不下顏面,稍稍舔了小口,而后是饑餓戰(zhàn)勝了理智,最后用舌頭舔得狼吞虎咽。
李徹只覺她手中的燕麥不是燕麥,比他吃過的宮中最好吃的御膳還要美味上幾分。
只是她的巴掌太小,還不夠他塞牙縫,就舔的沒有了。
他意猶未盡,舔完了燕麥,似是又將殘余在她手中的燕麥削又舔得干干凈凈,只是舔完了,才忽得反應(yīng)過來,他這是全然當自己是一只馬了,怎么好意思舔一個姑娘家的手,還舔得干干凈凈……
李徹忽得臉紅——若是馬能看出臉紅的話。
“還要嗎?”她的聲音輕柔。
他干脆紅著臉,上前去蹭她的手。
他餓了一日,沒吃夠。
路寶又倒了些在楚洛手中,這次楚洛攤開雙手,路寶倒了不少,一面倒,一面說,“世子夫人都能想到輕塵許是愛吃燕麥……”
路寶似是意外。
李徹此時哪里還顧得什么形象,先吃飽了再說,既然都舔著臉要來了,要怎么也得舔著臉吃完,便全然沒有再留意她二人說什么。
楚洛朝路寶道,“它餓了�!�
路寶嘆道,“但也不能都吃燕麥吧……”
楚洛正好喂完李徹,也尊重它的意思,“還要嗎?”
李徹想也不想,就去蹭她的手。
楚洛趁勢道,“輕塵,讓我摸摸你的頭和脖子。”
李徹僵了僵。
他最不喜歡的便是旁人碰他,宮中侍奉的內(nèi)侍官和宮婢都知曉,昨日飼馬的小廝想給他擦澡,他更是惱得朝著那小廝就是兩腳后蹄。
而眼下,李徹喉間輕輕咽了咽。
他需要討好她。
他生平第一次主動伸了脖子和臉,去蹭一個女子的手。楚洛嘴角微微勾了勾,指尖輕輕撫了撫它的鬃毛。
李徹整個人(整只馬)僵住。
第006章
逃跑機會
對方真若是能看到他的臉色,他當下的臉色已然紅透。
他是垂著眼眸,盡量不去看她。
但她的指尖纖細又溫柔,指腹上似是帶了特有的溫和與暖意。素手撫上他身上的每一處,都如同一抹清釀一般
,順著他的肌膚滲入四肢百骸,讓他舒服得輕輕掃掃馬尾。又不由自主得上前,垂眸去蹭她的雙手,似是想要用示好和聽話來告訴她,他很喜歡她這樣同他親近……
主人的親近,于一只馬而言,本就是天生的安撫和慰藉。
他不覺愜意得蹭了蹭身前的人。
楚洛唇角微微勾了勾,闔眸用側(cè)頰貼近他的脖頸,親厚又自然。
李徹身體又是一僵,猛地清醒,方才他是真拿自己當成一只馬了!
李徹惱火,剛才是他主動往楚洛懷中蹭得……
李徹,你不是只馬!
李徹心中再清楚不過,只是當下,馬場上的暖風和煦,她擁著他,衣袖間是檀木香氣味,呼吸間的呵氣幽蘭似是都瀠繞在他脖頸間,親厚又溫暖。
從昨日祭天大典上遇刺的驚心動魄,到清醒時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一只馬的絕望,前后不過一日,這其中的跌宕起伏,即便他是帝王,同樣讓他心存懼意。
懼怕真實的自己已經(jīng)死了,懼怕再也回不去,懼怕從此往后他都是這幅模樣,即便強迫自己要淡定,但他心中一直是忐忑的。直至這一刻,她雙臂擁著他,側(cè)頰貼在他脖頸處,他懸空的心底才似是有了一份說不清的踏實與安定。
又似是,與做不做馬無關(guān)。
他想多在她身邊停留片刻。
這樣的念頭實在有些匪夷所思,李徹使勁兒搖了搖馬頭,挪了挪馬蹄。
路寶面色微變,擔心道,“六小姐……”
方才才聽飼馬的小廝說,昨日給輕塵喂草和擦身子的時候挨了輕塵后腿兩頓踢,她是怕輕塵傷到楚洛。
“沒事的�!背遢p輕松了松手。
李徹剛才如釋重負吐了一口濁氣,還未來得及喘息,便覺楚洛松開的手正好順著他的脖頸,輕輕撫上了他的馬背,輕聲篤定,“它沒有惡意�!�
李徹再次頓住。
這回,不光是因為背上的酥麻感,還有楚洛口中那句“它沒有惡意”。
李徹不由眨了眨眼,抬眸看她。
她怎么知道他沒有惡意?
為了逃出東昌侯府的馬場,跑去文山,他許是會在半途將她摔在地上,也不會心慈手軟。
他是天子,又怎么會對誰都沒有惡意?
李徹低頭瞇了瞇眼。
其實,方才也不全然是馬的事,她身上的檀香木也讓他忍不住想親近。他昨日就想好要從她這里入手,逃出馬場去,討好她是必要手段,暫時當一只聽話又乖巧,懂得討主人歡心的馬也不是不行……
他是坐擁天下的帝王,亦懂能屈能伸。
李徹抬了抬頭,又厚著臉皮上前,親昵得蹭了蹭楚洛的胳膊。
一旁,路寶輕聲笑道,“六小姐,輕塵似是很喜歡同你一處�!�
楚洛繼續(xù)輕撫他的馬背,淡聲道,“它很通人性�!�
李徹聽在耳朵里,默不作聲。
他眼下需要的是多聽多看,摸清楚楚洛的喜好和厭惡。
他記得楚洛前后提過兩次,它通人性。
他想,楚洛許是并不嫌棄他是只矮腳馬,只是在意通人性這一條……
李徹安靜看她。
路寶悄聲道,“小姐,它好像真在聽我們說話……”
就你聰明!李徹趕緊再往楚洛身上蹭了蹭,她身邊的丫鬟都這么說了,他多少總要掩飾些,掩飾成他就想同楚洛待在一處,不是明目張膽聽她們二人說話。
路寶果然掩袖笑笑,又朝楚洛改口道,“奴婢看,它就是想同小姐一處。”
還不是被你逼得,李徹窩火。
楚洛看了看他,忽然似是猜測般,低聲朝他問道,“輕塵,你是不是不喜歡呆在馬廄里?”
她的聲音總似輕柔里透著些許平和,他素來不喜歡身邊的宮人太吵,這樣的聲音讓他賞心悅目。
他又不是真的馬,他在馬廄中也并無安全感,他不想回到馬廄去,就想呆在馬場里。
他不知曉她是如何猜到的,但他眼下又不能直接畫個圈,或是點頭回答她,只能馬尾悠悠掃了掃,大方抬眸看她,用嘴去蹭她的手,像飛鴻回回朝他示好時一樣。
她說他通人性,那他應(yīng)當做得恰到好處,既不會讓她猜不透,更不會通透得突兀。
他想,她是應(yīng)當是會意的。
果真,楚洛低眉笑了笑。
他竟也莫名猜到,她應(yīng)是猜到了。
他心中不覺莞爾,忽得,又微微滯了滯,偷偷抬頭打量她。她雙眸盈盈清亮,似是有夜空星辰,眼角微微勾起時,若秋水剪瞳,光是這雙眼睛便透著說不出的動人心魄與秾綢艷麗,更何況,還有一顆玲瓏心……
李徹沒有移開目光,也似是頭一回細致得打量她。
馬的眼睛多無神,他便是不移目,也不怎么會被她發(fā)現(xiàn)。
她依舊同路寶說著話,眸間噙著笑意。
她特意施了粉黛,卻不像旁的女子一般,是為了修飾形容,她會用螺子黛將張揚的眼角畫得下抑,眉梢勾勒得稍許持重,眉心不點花鈿,唇間也會涂淡色的胭脂,將原有的唇色掩下。
旁人是求一幅好顏色,她是費勁心思想要低調(diào),不起眼。
李徹忽然想,這幅面容許是她的累贅。
李徹低頭輕吐了一口濁氣,分明同她接觸的時間不長,卻不知哪里冒出來的,一星半點的護短。
許是,方才她擁著他,側(cè)頰貼著他脖頸的時候,又許是,她朝開攤開掌心,他狼吞虎咽舔她掌心中的燕麥的時候,再或許,是方才她低眉笑笑,會意的瞬間……
就算他現(xiàn)在是只馬,他也希望她能活得肆意些。
思緒間,不遠處腳步聲傳來,李徹循聲望去,模糊的人影應(yīng)是飼馬的小廝抱了一堆干草折回。
楚洛伸手撫了撫他的鬃毛,輕聲道,“輕塵,你把干草吃了,我?guī)闳ヱR場�!�
李徹早前低下的頭,忽得抬起。
帶他去馬場?
李徹心底深處的希翼忽然燃起!
思緒重新回到了逃出馬場,跑去文山的這件事情上來。
他飛快冷靜下來,一般的府邸都不會在府中設(shè)馬場,馬場大都設(shè)在郊外。但楚洛昨日黃昏前后還能出府來看他,那馬場一定和東昌侯府毗鄰。應(yīng)是在某處開了道門,將侯府和馬場打通。而馬匹之類大都不會從侯府的大門過,所以馬場上一定另外有專供馬匹和飼馬小廝出入的門。
馬場大門的看守,不會像侯府大門那般森嚴,只要找到馬場的門,他是有逃出去的機會的!
但前提是,他必須要熟悉馬場的地形,熟悉周圍看管的人,還要熟悉門口有什么針對馬的設(shè)置,馬場的小廝何時輪值等等……
他的時間不多,他不能一直耗在馬廄里。
原本他昨日聽飼馬小廝說起,建安侯府的世子夫人昨日帶了女眷去郊外騎馬去了,楚洛因病沒有同去,他因此錯過了千載難逢的逃跑良機!再等聽到小廝私下議論,楚洛似是病了好些時候,一直足不出戶,也不知道到建安侯府離開坊州之前,她還能不能來馬場?李徹心中再是淡定沉穩(wěn),一時間也似跌入深淵冰窖。
東昌侯已經(jīng)將他贈給楚洛。
若是楚洛不露面,飼馬的小廝要照顧的馬本就多,他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他連離開馬廄的幾率都很小。
楚洛的提議對他太有吸引力,李徹無法拒絕。
李徹掩住心底隱隱的激動之意,不說吃草,就是塵土他也愿意吃!
一側(cè),飼馬小廝嘆道,“六小姐,輕塵怕是不會吃……”
他昨日喂了一整日它都不開口,小廝是怕她失望,提前說一聲。
李徹的目光這才轉(zhuǎn)到飼馬小廝懷中抱著的那摞干草上。
似是眼睛都看直了。
他雖然吃了三捧燕麥,但三捧燕麥總共才多點?
他本就饑腸轆轆,不看到還好,一看到干草,一雙眼睛就直得不打轉(zhuǎn)了。
他雖然不知道干草什么味道,但看到這一摞才從庫房中拿出,還沒被別的馬沾染口中的干草,他本能得開始分泌唾液。
李徹惱火得咽了口口水。
又不爭氣得想,不先填飽肚子,哪有力氣跑去文山?
眼見楚洛從干草摞里抽出一小簇喂他,李徹其實已經(jīng)餓得躍躍欲試。
一旁,飼馬小廝和路寶都好奇得瞪圓了眼睛,都想看看輕塵究竟會不會吃六小姐喂的干草?
結(jié)果輕塵連眼睛都沒多眨一下,一口氣就將楚洛抽出的一小簇干草嚼在嘴里。
嗯,真香……
餓了一整日的李徹,一臉滿足像。
司馬小廝和路寶都舒了口氣,還真吃了……
再等楚洛又喂,他又吃。
后來楚洛喂的速度已經(jīng)完全趕不上他吃的速度,它干脆從她手中去搶。
楚洛忍俊,遂也不喂了,干脆讓他直接低頭吃草。
李徹也爭氣,一口氣老老實實吃完了這一整摞干草。
飼馬小廝驚呆了,這……
飼馬小廝撓了撓頭,“這也奇了,六小姐喂的它就吃,昨日我在馬廄里放了一個整日,它連上前看都沒看一眼�!�
路寶笑盈盈道,“那是我們六小姐的馬,自然聽六小姐的話�!�
“是是是……”飼馬小廝也不敢忤逆,總歸,輕塵能吃草了,他心中的一塊沉石也落地了,不用擔心被府中責罵了,自然更好。
等輕塵吃完干草,飼馬小廝又領(lǐng)了輕塵去飲(yin,四聲)水。
楚洛也守承諾,等李徹喝完水,便讓飼馬小廝牽著它往馬場去。
李徹強壓住內(nèi)心深處的激動,不時扭頭環(huán)顧著馬場四周的環(huán)境,還有馬場內(nèi)的情況。因為是馬匹平素放風和基礎(chǔ)訓(xùn)練的地方,所以這處馬場并不大。
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小廝一面牽馬,一面同楚洛說著馬場內(nèi)這些設(shè)施的用處,還有平時侯府中的馬多久出來放風一次等等。
李徹沒有心思細聽。
他一面被飼馬的小廝牽著韁繩往前領(lǐng),一面細致打量著周圍看守馬場的人,看了許久,眼下總共不過六七人。
李徹心中更有數(shù)了幾分。
“六小姐,輕塵才喂了草,讓他在馬場里隨意跑跑,消消食也好。”小廝提議,“輕塵是早前馴養(yǎng)過的馬,在馬場中不會輕易沖撞人,請六小姐放心,若是有不對,我們會攔下,不會出意外的�!�
楚洛頷首應(yīng)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