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你”
這句話徹底擊垮了裴玖,他捂著胸口,吐出一口黑血。
他無法面對慕云桓的逝去,更無法面對這樣的結(jié)果是因為他的無能導(dǎo)致的。
慕云桓算計了太多次,甚至之前也是假死過,以至于事到如今,裴玖還是不愿意相信慕云桓已經(jīng)死去了。
他想,這肯定又是慕云桓的一場戲,他總會找到慕云桓的。
可他卻忘了,慕云桓已經(jīng)丟盔棄甲,一無所有了,又怎能在跳進護城河后還死而復(fù)生呢。
沒想到,到最后,居然連供人祭拜的地方都沒有了。
“云桓”
“云桓”
他喚著,眼尾落下一滴淚,視線越來越模糊。
他好像看到了慕云桓向他走來,但他知道,那只是一場幻夢。
裴玖氣急攻心,昏了過去,也自然沒人攔著凌,他便自己一個人回了城郊的家中。
這里是他的老家,平日里不怎么來,按理說應(yīng)當臟兮兮的,可一推門進去,卻是一副干凈整潔、井然有序的模樣。
順著飯菜的香味走到廚房,凌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我打包了烤雞回來�!绷锜o措地開口道,“我沒想到你會做飯。”
那人轉(zhuǎn)過了聲,擦了擦臉上被碳火熏出的烏黑,露出了那張美得出塵的臉。
“無妨,做的不多,烤雞就當加餐了�!�
望著那張帶著純粹笑意的臉,凌微微一愣,隨即低下了頭。
“好�!�
飯桌上,凌把雞腿扒了下來,放到了慕云桓的碗里,慕云桓對他道了聲謝,還讓他嘗嘗自己炒的菜。
凌望著一桌子的農(nóng)家小菜,忍不住問道:“您打算在這兒呆到什么時候?”
慕云桓停下了咀嚼的動作,微微一笑:“怎么了?要趕我走?”
凌道:“燕飛塵死透了,裴玖剛剛向我打聽您的蹤跡,吐血昏倒了,還有將軍”
慕云桓面上笑意微斂,問:“老師他如何了?”
“將軍在忙著朝政之事,幾日未合眼,同時也在找您,看起來心情沉重。若不是您說怕將軍知道后走漏了風聲,我早該告訴他的。怕就怕他也像裴玖一樣,只是將您活著這個猜想當作一個支撐下去的信念,若是哪日想不開了,便要出事了�!�
慕云桓搖了搖頭:“他大抵是知道的�!�
“為什么?我沒有和他說。”
“我猜的,畢竟燕飛塵并不能十全十美地偽裝成我,我相信他能看出來。他大抵是以為我不想見他,所以有些難過�!�
凌問:“那你想見他嗎?”
慕云桓莞爾道:“想。如今朝中局勢穩(wěn)定下來了,還得請你幫我轉(zhuǎn)達一句話。”
“請說�!�
“算了,要不你幫我捎封信吧,幫我捎一封多年前未送出的信�!�
188
絕筆
從城郊回到將軍府時,已經(jīng)是深夜了。
凌本想托管家?guī)話,告知裴拓他已經(jīng)將骨灰處理好后就離開,可沒想到管家一見到他就急忙迎了上來,道:“凌副將,將軍讓你回來之后去見他一面�!�
凌的心一咯噔,當他注意到書房的燈還亮著的時候,他就意識到有些事情瞞不住了。
他硬著頭皮向著書房走去,敲了敲門,就聽到裴拓說了聲:“進�!�
他推門而入,行了一禮,低著頭不敢看裴拓。
他稟報道:“將軍,骨灰已經(jīng)處理掉了�!�
裴拓頭也不抬,一邊翻著奏報,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辛苦你了,倒個骨灰去了這么久�!�
凌深呼吸了一口氣,解釋道:“屬下在回來的路上碰到了武林盟的人,與裴玖見了一面,這才遲了些�!�
“裴玖傍晚就回城了,你騎馬回來,竟沒有他一個瘸子快?”
他合上了奏報,書頁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里顯得格外清晰。
他目光沉沉地盯著凌,說:“凌,你還打算繼續(xù)瞞著我嗎?”
凌立刻跪下:“屬下不敢,屬下并非有意隱瞞,只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說�!�
凌低著頭,沒有注意到此刻裴拓的拳是顫抖著的。
他說:“太上皇他還活著�!�
裴拓的神色微微一松,隨即嘆了口氣:“我知道。”
他自嘲一笑:“他能騙過其他人,卻騙不過我。宴會上那人,就算偽裝得再像,只要和我對上眼神,我就知道他不是桓兒。”
凌解釋道:“屬下那晚潛入宮中,在東宮附近挾持了一人,乍一看是燕飛塵,但察覺不對勁后,才發(fā)現(xiàn)他就是太上皇。”
在裴拓微怔的目光之中,凌道出了那晚之后發(fā)生的事情。
偽裝成燕飛塵的慕云桓告訴凌,他要借此機會出宮,本來與裴玖約定好了要讓“燕飛塵”也出宮,但裴玖顯然被人絆住了,沒能進宮支援。
于是,凌順理成章地將慕云桓接出了宮,本想將其安置在將軍府,卻被慕云桓拒絕了。
慕云桓說:“我暫時不想讓老師知道這回事,所以,麻煩你給我找個隱蔽點的住處,暫時瞞著老師。”
凌不解,以為慕云桓是生裴拓的氣了,打算老死不相往來。
剛準備勸,他就聽慕云桓解釋道:“我做這一出戲,是為了永絕后患,‘慕云桓’不僅要墜河而亡,更要在那些人的心里徹底死去,所以這出戲不能出差錯,而老師,就是最重要的演員之一。”
一切如慕云桓所料,裴拓雖然沒傷心到發(fā)瘋的程度,但也確實離瘋不遠了。
由于慕永思悲痛欲絕,不理朝政,裴拓不計代價地清洗朝堂勢力,還給武林盟施壓,甚至在慕永思重病時做出了挾天子令諸侯的事。
至少在裴玖和慕永思看來,裴拓確實是認為慕云桓死了更何況,他是見證者。
直到如今局勢暫且穩(wěn)定下來時,慕云桓才準備好以活人的身份面對裴拓。
“除了這封信,他還讓屬下和將軍您說聲抱歉。”凌從懷中拿出了信,遞給了裴拓,“他應(yīng)當是在意您的,只是因為局勢所迫不敢讓屬下向您透露�!�
裴拓小心翼翼地接過了信封,眼眸顫動著。
他捏著信封的一角,久久未動。
他怕,怕慕云桓拒絕他,怕慕云桓的未來沒有他。
如今慕云桓是個自由漂泊的浮萍,他可以隨意困住,可又怕把他弄碎。
所以,若是慕云桓不愿接納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了。
漫長的等待過后,他終于下定了決心,小心翼翼地拆開了信。
信封里放著兩份信紙。
他先抽出了一份,剛打開,便呼吸一窒。
這是一封絕筆信。
“裴玖啟:
我一生之災(zāi)禍皆因你起,自初遇之時,你于我便如附骨之疽,令我深墜泥沼�?尚Φ氖�,到了如今這地步,我居然還在期望著你能將我拉出深淵,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到最后,你成了我求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多年的折磨已令我無力掙扎了,阿玖,若這回你能在我踏上死路之前將我拉出這牢籠,往日恩怨,我便不再追究了。
我累了,只盼你能如約前來�!�
寫到這兒,慕云桓落了款。
可落款的后面,又補上了幾個歪歪扭扭的血字。
“此去再無歸期,愿君莫念�!�
看完這封信,裴拓深吸了一口氣,久久無法平靜。
饒是他明白慕云桓寫這封信的用意,他也不由得代入了裴玖的視角,感受到了極致的心痛。
慕云桓寫這封信是誅心之舉,讓裴玖意識到他們有重來的機會,而且這機會就近在眼前。
裴玖拖著一身的病痛茍活到現(xiàn)在,為的不就是求慕云桓一句“一筆勾銷,從頭再來”嗎?
看吶,慕云桓給過他機會了,只要宴會那晚武林盟能趁亂帶走慕云桓,一切就能走上裴玖最期盼的那條路。
可最終,這一切都沒了。
因為裴玖的無能,他最愛的人死了。
離重新開始,就差那么一步。
裴拓吩咐道:“明日,邀裴玖去引月園�!�
引月園,是當年詩會舉辦的地方,也是所謂圣上對狀元郎“一見鐘情”的地方。
在那里,裴玖逼慕云桓封自己為后,至此之后,慕云桓的厄運開始了。
裴拓的眼神變得凌厲:“我要親手將這封信交給他,用他的命為桓兒報仇�!�
話畢,他沉著臉打開了另一張信紙,面上的陰郁驟然一滯。
“本月十五酉時,城東日落亭,與老師同赴四年前未竟之約�;竷骸�
凌看著裴拓的臉色從陰沉得嚇人變成了怔愣又紅了眼眶。
他忍不住問:“將軍,信里”
“他愿意見我他愿意見我”裴拓哽咽著道,“這就夠了這就夠了”
189
了斷
第二日,裴拓給武林盟遞了信,欲邀裴玖一見。
然而,這份邀請并沒有來得及得到答復(fù),面對將軍府當信使,門房只含糊地回道主上今日大抵沒時間去赴約,但還是會盡快回復(fù)。
事實上,裴玖并不是沒時間去,而是無法去。
自從昨日和凌見過面回來后,他便幾番嘔血,傍晚時,直接昏迷了過去,高燒了一整晚。
大夫探查了他的脈象后,嘆了好幾口氣。
“主上的身體本就堅持不了多年,如今哀損過度,若挺不過這一遭,怕是唉”
裴玖反復(fù)高燒,不知睡了多久,才聽到了耳邊有人提到了裴拓。
他強撐著疲憊抬起了眼睫,沙啞著聲音問:“怎么了”
戚霄道:“今日一早,裴將軍派人來傳信,說是有關(guān)于太上皇的事情想要和主上說,約主上去引月園一敘�!�
一聽到是慕云桓的消息,裴玖立刻撐著身子要起身,但渾身無力,剛一支起就倒下了。
戚霄勸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天黑了,想來裴將軍也不會去了,主上若想去見的話,不妨明早再啟程?”
“好好”
裴玖應(yīng)著,又覺頭昏腦漲,于是他連忙叫來了大夫。
“能不能下些猛藥?我明天必須得起來,不能再像今日這樣昏睡一天一夜了。”
大夫勸道:“主上啊,若您還想多活幾年的話就得慢慢養(yǎng)著,若用猛藥,怕是會毀了根基啊。”
裴玖堅持道:“無論如何,我明天要清醒著去赴約。對了戚霄,傳信到歷州,讓他們把柴成放了。放了他,云桓應(yīng)當也會高興些”
說著說著,裴玖支撐不住,再次昏倒了過去。
經(jīng)過一個時辰的猶豫,大夫終于還是不敢違抗裴玖的命令,下了幾味猛藥,又輔以銀針,這才讓裴玖吐出一口黑血,醒了過來。
天剛亮,裴玖便半死不活地坐上了馬車,朝著引月園的方向去了。
他來得早,裴拓還沒來,看到熟悉的地方,他讓戚霄推著自己在園中閑逛。
他的唇色蒼白,一副病重瀕死的模樣,可當他看到園中的一座假山時,他的面上浮現(xiàn)出了難得的生機。
他微笑著望著那假山,艱難地抬起手指指著它道:“詩會之上,他看到了狀元的模樣,驚訝極了。會后,我們在假山之后,他質(zhì)問我的動機,可我眼里只有他在那里,我告訴他,我要當他的君后”
戚霄啞然以對。
他又道:“我愛他,我們的開始并不美好,可從封后大典那時開始,我便下定決心要和他做真正的夫妻,我想離他更近一點”
“可為什么為什么他不愛我”
“我做了太多錯事,但如今回首過往之時,我卻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做得更好�!�
戚霄道:“主上可以放過他�!�
“放過他是啊,最好的辦法就是放過他”裴玖笑了,又哭了,“可我想要他想得發(fā)瘋我想留在他身邊卻不能忍受他連一個眼神都不分給我”
就在這時,一道滿含殺意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所以,你該死。”
凌將戚霄鉗制住,裴拓隨即走到了裴玖面前,在對方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砰”的一聲,照著后者的面門揍了一拳,人連帶著輪椅一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裴玖吐出一口鮮血,眼冒金星,半晌緩不過神來。
他狼狽地倒在地上,恍惚了一會兒后,才想要起身。
然而,就在這時,兩張輕飄飄的信紙落到了他身上,卻重若千鈞。
“裴玖,你該死�!迸嵬馗┮曋�,眼神冰冷,“是你害死了桓兒,你這些虛假的深情到底在裝給誰看?!”
裴玖懵了一瞬,緩慢地拾起信紙,當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跡時,他甚至來不及看信的內(nèi)容,就驚喜地問:“是云桓的信對嗎?他在哪?”
裴拓道:“這是在東宮找到的,留給你的絕筆信�!�
裴玖的面色霎時間一僵。
他不可置信地去看信上的內(nèi)容,手指顫抖,越往下看,眼里的淚水積蓄得越多。
“不可能不可能”
“什么他他愿意原諒我”
“他愿意他愿意同我重新開始”
“他他在等我”
當目光挪到最后一行血字的時候,裴玖面上的情緒盡數(shù)凝固。
“是,他在等你�!迸嵬乩淠匦械�,“但他沒有等到你,而你,也再也等不到他了�!�
“此去再無歸期愿君莫念”裴玖一字一頓,念著那幾個觸目驚心的血字。
忽然,他雙目赤紅,發(fā)狂般崩潰地叫出聲來:“啊!啊!不要不要!”
“他沒死!他不可能死的!”
“他一定是在騙我云桓云桓!我錯了我錯了�。 �
他錯了,錯得離譜,明明他離觸手可得的幸福就差一步了,卻還是親手丟掉了這個機會,親手葬送了他所愛之人的命。
裴玖哭了,哭得凄厲,哭得嘶啞,可沒人回應(yīng)他的懺悔。
他的目光漸漸地從信上轉(zhuǎn)移到裴拓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