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他慌了,急忙道:“你先住手!你不想要他死的對吧?在宴席上我喂他吃了毒藥,如今毒藥還有一個(gè)時(shí)辰就要發(fā)作了,無論如何,先讓他把解藥吃了�!�
言罷,他拿出了個(gè)藥瓶。
“裴拓,你不會讓他被毒死的,對吧?”
裴拓眼眸微瞇。
就在這時(shí),慕云桓的身體忽然支撐不住了,踉蹌地向前一傾,若非裴拓收刀收得快,恐怕刀早就劃破了他的喉管。
慕云桓終于沒忍住,吐出了一口血,苦笑著道:“那毒藥說是三個(gè)時(shí)辰,但我的身體太差,似乎撐不到那時(sh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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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脫
慕永思愣住了,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不知該如何是好。
拿著藥瓶的那只手,依舊保持著伸出的姿勢,將是被夜里的冷風(fēng)凍僵了。
“解藥在這里,父皇解藥在這里,吃下解藥,就沒事了”
慕云桓扯了下嘴角,更多的血接連涌出。
裴拓握緊了拳。
慕永思的眼眸一顫,淚水不受控制地落下,他上前一步,想要把解藥遞過去,可慕云桓卻抗拒地后退了一步。
“慕永思,你太傲慢了,總以為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他一只腳踩城墻上,裴拓沒有攔,只是閉上了眼。
慕永思連忙跑過去想要抓住他的手,可慕云桓卻威脅般雙足踏了上去。
“別過來�!彼f。
“好好我不過來”慕永思急忙勸道,生怕慕云桓不小心摔下去,“父皇父皇你先過來,吃下解藥,其他的事情我們都能慢慢談”
“不,來不及了�!�
慕云桓笑了一下,釋然地望著慕永思。
“我的五臟六腑好疼,應(yīng)當(dāng)是因?yàn)槎拘钥刂撇蛔�,慕永思,是你親手比我服下的毒�!�
一字一句,皆是審判。
慕永思無措地辯解道:“不是的,我只是怕你離開,所以才給你下的毒,但我會給你解藥的!是裴拓!是裴拓劫走了你!若不是他,你不會出事!”
就在這時(shí),裴拓開口了:“慕永思,你也知道你下的是毒��?桓兒的身體如何,你不知道嗎?毒就是毒,就算有解藥,也掩蓋不了對五臟六腑的侵蝕,你這是逼他去死!”
慕永思僵住了。
慕云桓淡笑道:“沒什么好說的了,慕永思,在你身邊的這段日子,我每日都在煎熬,我的身體早已因?yàn)槟愕恼勰ザ澘樟�,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是個(gè)人啊。”
“我我”
他想解釋,可卻又眼睜睜地看著慕云桓又吐出一口血。
“我錯(cuò)了我錯(cuò)了”他哭著道,“父皇我錯(cuò)了你和我回去好不好?燕飛塵在宮里,我們找他,讓他把你的身子養(yǎng)回來�!�
“可慕云桓不想再呆在你身邊了�!彼菈χ碌暮恿鳎α�,“這是唯一的機(jī)會了�!�
他望向了裴拓,似是有什么話要對他說,然而,他只是笑著閉上了眼,身子向后倒去。
最后的關(guān)頭,就讓他自私一回吧。
他自私地不想讓裴拓得到幸福。
慕永思的淚霎時(shí)間止住,耳邊的一切似乎都靜止了,他聽不見任何聲音。
“不要!�。 �
他跑到了城墻邊,伸手去抓,衣角掠過他的指尖,他連片殘影都抓不到。
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美人合上了眸,解脫般墜入了深不見底的河水之中。
“不要!不要!不要啊”
慕永思哭得撕心裂肺,可再沒有人會回應(yīng)他了。
他的父皇,他最愛的人,就這樣,從他的掌心飄走了。
毒是他親手下的,他太傲慢了,傲慢到以為可以借此掌控慕云桓的一切,所以不顧燕飛塵的叮囑,擅自找了太醫(yī)拿了這藥。
他逼著慕云桓服毒,逼著慕云桓與裴拓恩斷義絕,但他做的每件事,都在把慕云桓往絕路上逼。
他崩潰地抬起拳頭想要打裴拓,可卻被裴拓攥住了拳頭。
“為什么!為什么你不攔著他!你不是愛他嗎!為什么要看著他中毒!為什么要看著他跳下去!”
裴拓的眸黑得滲人,面對癲狂的慕永思,他一針見血地道:“他和我說,那個(gè)藥丸不是毒,直到剛剛我才明白,他是一心求死�!�
“什么”
“慕永思,我已做錯(cuò)過一次,將他送到你這個(gè)畜生手上,這次,我想尊重他的選擇。”
慕永思根本不理解裴拓的想法,又是哭又是怒地道:“他跳下去了��!水流湍急!你是要他死!”
“要他死的人,是你啊�!迸嵬芈暵暺�,“我好不容易將他帶回了我身邊,將破碎的他一點(diǎn)點(diǎn)拼好,就差最后一步,就差他體內(nèi)情蠱的毒,可你,又將他蹉跎到了何種地步?”
是他
要慕云桓死的人,是他啊
慕永思癱倒在了地上,回憶里的一幕幕接連閃過,幾乎要將他的心剜出了血。
他怎么忘了,是他把慕云桓關(guān)在密室之中折磨,是他讓其他人折辱慕云桓,慕云桓病倒了好幾次,也是他一次次不放在心上,再度把那些腌臜的手段用在了慕云桓身上。
來宴會之前,他告訴慕云桓,只要這次捅裴拓一刀,他便不再追究以往的事,好好待慕云桓。
然而,這一席話在慕云桓聽來應(yīng)當(dāng)是另一個(gè)意思。
宴會之后,你便斷了裴拓這根救命稻草,永生永世地被囚在宮里吧。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從噩夢般的回憶之中回過神來。
下去打撈人的侍衛(wèi)跑了上來,顫抖著聲音道:“陛下水流太急找不到人”
慕永思恍惚著道:“那他應(yīng)當(dāng)還活著沒找到的話就是還活著他肯定又在想辦法從我身邊逃走了找!繼續(xù)找!”
接下來幾日,慕永思無暇處置裴拓,他瘋了似地親自帶著禁軍在護(hù)城河里撈人,又瘋了似地在京城追查慕云桓的蹤跡。
許是不愿面對慕云桓離去的絕望,他偏執(zhí)地以為慕云桓只是偷跑了。
他對著護(hù)城河神神叨叨地發(fā)誓,說這次不會追究慕云桓逃走的事情,會好好善待慕云桓,甚至說,如果慕云桓喜歡裴拓,可以經(jīng)常召裴拓入宮侍奉。
可五日后的一具尸體徹底打碎了他的期望。
尸體被泡得面目全非,腐爛、眼球突出、充水腫脹,好幾處都被魚咬爛了。
如若不是身上那皇家才用的料子,恐怕沒人會將這句尸體和宴會上那美人聯(lián)想到一起。
慕永思當(dāng)場暈了過去,醒來后又念叨著這肯定不是慕云桓。
然而,驗(yàn)尸之后,仵作告訴慕永思,這尸體內(nèi)還殘留著一些毒。
那毒正是慕永思下的那個(gè)只有皇宮里的太醫(yī)才能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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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處
“不可能的這不可能是他”
看著那已經(jīng)凄慘得辨不出人形的尸體,慕永思恐懼地后退,怎么也不敢面對這尸體就是慕云桓的事實(shí)。
“不可能的”
他的腦子亂作一團(tuán),嗡嗡作響。
無人敢勸他節(jié)哀,這一刻,他痛苦到了極致,無法接受那個(gè)最慘烈的事實(shí)。
是他害死了慕云桓。
“把燕飛塵叫來,叫他把他救活”
這話說出去,無人敢應(yīng),最終還是太醫(yī)院院士上前勸道:“陛下,事已至此,無人能救。”
“騙我!你們都在幫著他蒙騙朕!都給朕滾!”
宴會后,慕永思罷朝了半個(gè)月,大半的時(shí)間都守在那具尸體旁。
尸體放在冰棺之內(nèi),但因?yàn)閾p毀太嚴(yán)重,已然開始腐爛了。
慕永思對一室的尸臭狀若無察,可當(dāng)尸體上爬出蛆蟲之時(shí),他瘋了似地去趕蟲子,然后抱著尸體痛哭不止。
他不住地道歉,不住地懺悔,哭累了,睡著了,夢里還是慕云桓慘死的那一幕。
他不該看不清自己的心,不該借著報(bào)仇的名義折磨慕云桓,更不該為了一己私欲將慕云桓的安危置于不顧。
“我錯(cuò)了”
這句話,他已然對著尸體說了無數(shù)回了。
期間,孔舜好幾次來見他,告訴他朝廷已然亂了,裴拓奪了攝政之權(quán),還將一部分兵力召回了京城。
然而,慕永思只覺得他吵鬧,打擾到他向慕云桓懺悔了。
于是,他趕走了孔舜,并且不讓任何人進(jìn)來打擾。
三日后,孔舜終于靜不下來了,冒著抗旨的危險(xiǎn)闖入了那放著冰棺的密室之中。
他已然做好了跪下謝罪的準(zhǔn)備,可沒想到,卻看到慕永思已然昏迷到地了。
他立刻召了太醫(yī)前來,經(jīng)過一番診斷,太醫(yī)才驚恐地道:“陛下怕是染了疫病”
和腐爛的尸體呆了快半個(gè)月,染上疫病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然而,裴拓不知從哪兒得到了這個(gè)消息,以保護(hù)天子安危為由,強(qiáng)行奪走了那具尸體,然后當(dāng)著慕永思一眾親信的面將其火化。
對此,他們無法阻止,這帶病的尸體本就該早早火化,只可惜,慕永思醒來之后怕是要更絕望了。
然而,裴拓并不打算就此善罷甘休,他以慕永思要靜養(yǎng)為由封鎖了慕永思的寢宮,并以攝政王的身份進(jìn)一步把控了朝政。
裴拓本就有攝政之權(quán),再加上手上握著兵,與南國和談之事又不能拖延,因此朝中無人能阻止他。
五日后,議和之事畢,南國使團(tuán)準(zhǔn)備回國。
臨行前一日,越聞天去求見了裴拓。
裴拓這幾日因朝中之事日夜操勞,眼底泛起了些青黑,但目光依舊銳利清明。
越聞天開門見山道:“裴將軍,云太上皇他到底在哪里?”
裴拓道:“太上皇在漓泉寺修養(yǎng)。”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gè)!宴會那日的事情鬧得多大啊,可對外只說慕永思的一個(gè)寵侍溺水而亡,哈,若真只是個(gè)普普通通的寵侍,慕永思會這樣要死要活的嗎?”
裴拓沉聲道:“若殿下只是來和我談這些,那可以早些離開了�!�
越聞天一慟,苦笑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因?yàn)樗�,慕永思病倒了,裴玖也忽然銷聲匿跡,我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沉默良久后,裴拓閉上了眼:“我只愿他能過上自己所期望的生活,不再為這群惡狼所困,無論那是死路,亦或是其他�!�
“好啊若你真的如此豁達(dá),倒是我小看你了�!�
言罷,越聞天拂袖而去。
房間內(nèi),裴拓坐了良久,久到天都快亮了,他才抬起了已經(jīng)涼掉的酒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望向了天邊那將滿的月,神識恍惚,許久后才想起今日是十三。
“來人�!彼麊÷晢镜馈�
凌走了進(jìn)來。
“將這盒骨灰丟了吧�!�
凌微微一怔,隨即意識到越聞天說的是從皇宮里帶回來的那盒骨灰。
那是慕云桓尸體的骨灰。
凌問:“丟去哪兒?”
“隨你�!迸嵬氐馈�
凌將骨灰盒揣在了懷里,默然退下。
臨出門前,他的腳步微微一頓,像是想要說些什么,可最終,他還是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
天剛亮?xí)r,凌抱著骨灰盒,去了城郊的山上,然后將其一腳踢進(jìn)了懸崖之下。
然而,當(dāng)他要下山離開之時(shí),幾個(gè)江湖高手?jǐn)r住了他。
“何事?”凌警惕地盯著他們。
其中一人道:“我家主上有請,邀凌副將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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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信
凌本欲直接動手突圍離開,但意識到對方口中的“主上”是誰后,他又改變了主意。
如果是裴玖的話,不妨見上一面。
他跟隨那些來路不明的人一同下山,到了城郊的一處酒館,然后見到了裴玖。
他上一次見裴玖還是出征之前,和那時(shí)相比,裴玖又憔悴了許多,應(yīng)當(dāng)是近幾日憂心過度的緣故,鬢邊冒出了好幾根銀發(fā)。
他示意凌坐下,凌開門見山道:“有什么事情直說便是,盟主也知道在下沒什么事情能和盟主聊的�!�
裴玖也不準(zhǔn)備客套什么,這段日子發(fā)生的事情令他心力交瘁,他拼了命地去尋找慕云桓的蹤跡,可卻一無所獲。
他說:“宴會那晚,裴拓派你入宮找人了對吧?你找到云桓了,對吧?”
凌答道:“沒想到盟主也是這等自欺欺人之人,盟主想見的人已經(jīng)墜入護(hù)城河之中,尸身都火化了�!�
“我不信�!彼Z氣堅(jiān)定地道,“宴會前幾日,燕飛塵給我遞了信,希望我宴會當(dāng)日安排人去東宮接應(yīng)。云桓不可能求死的,他在等我接他�!�
“可盟主接到了嗎?”凌問。
裴玖哽住了。
他沒有接到。
或者說,他的人連進(jìn)宮都難。
慕永思要對付裴拓,所以要請君入甕,再加上拿捏著慕云桓,所以對裴拓的人查得不嚴(yán)。
然而,作為合作過一段時(shí)間的盟友,裴玖卻是被慕永思防得死死的,宴會當(dāng)日,他的人沒能潛入宮中。
凌又道:“你說他不會輕易求死,可有沒有一種可能,你沒能進(jìn)宮來接應(yīng)他,是壓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裴玖怔住了,指尖劇烈顫抖著。
“宴會上的事,盟主了解過嗎?慕永思逼他服毒,這或許令他不愿再掙扎了。”
“胡說胡說!”
“還是說,你真以為他在經(jīng)受了那么多的折磨之后,還愿意再堅(jiān)持下去,等著那不可能當(dāng)自由?”
“胡說!”
但裴玖知道,凌沒說錯(cuò)。
慕云桓本就心存死志,或許宴會前的求助,是他最后的希望。
“我不信我不信”裴玖喃喃道,“他不會死的他還在等我”
凌說:“方才我奉將軍之命,將他的骨灰撒向山澗之間,也算是全了他的遺愿,盟主要是想祭拜的話,就上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