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可回房后,明明身體很疲憊,卻怎么也睡不著了。
他想起了燕飛塵對慕云桓的稱呼,“云哥哥”,這里的“云”原來指的是當(dāng)今太上皇名字中的“云”嗎?
那燕飛塵,難道就是話本里寫的那盛寵不衰的燕貴君嗎?
而這貴君,居然要將太上皇綁到隱世源這樣的地方囚禁起來?
這也太荒謬了吧?
可更讓燕觀源難以平靜的是,慕云桓的情緒似乎已經(jīng)緊繃到極限了,他能注意到,當(dāng)聽到燕飛塵與欽差有往來之時,慕云桓的眼里流露出了難以察覺的不安。
那種被背叛、孤立無援的不安。
在他離開慕云桓房間的一刻,他其實很想留下來陪陪他。
躺在榻上,燕觀源的腦子越想越亂,眼看著天都亮了,他還沒醞釀出睡意,于是便一時意氣作祟起了床,然后打開了窗。
他本來就是想看看慕云桓有沒有起床,卻沒想到,這一開窗,便看到了個熟悉的人影。
“燕飛塵?”他喃喃道,“他怎么會進得來?”
燕飛塵雖然打扮成了侍女的模樣,但那張狐媚的臉可是半點沒遮掩,讓他一下認了出來。
眼看著燕飛塵推開了慕云桓的房門,燕觀源慌了,急忙小步跑去,在他剛要進門之時,就聽到里面?zhèn)鱽砹硕藢υ挼穆曇簟?br />
“你以為逃到衙門來我就拿你沒辦法了嗎?太天真了吧,云哥哥還是好好向我道個歉,這事我就當(dāng)沒發(fā)生過�!�
“呵,可你現(xiàn)在并不能在官府的眼下做些什么吧?”慕云桓冷笑道。
燕飛塵的語氣也涌動著怒意:“云哥哥的態(tài)度真是很令我生氣呢,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哥哥也不妨想一想,你在你那好兒子心中到底算是慈父還是仇家,哥哥信不信,最后慕永思會將哥哥讓給我�!�
“”
“哈哈,哥哥也不相信那便宜兒子吧?所以呀,我?guī)ё吒绺缡沁t早的事,畢竟我手上還有讓慕永思聽話的東西呢�!�
“是什么?”
“哥哥想知道?行啊,先回答我的一個問題從逃跑到現(xiàn)在,你有沒有讓燕觀源碰過你?”
慕云桓諷刺道:“你肆無忌憚地催動情蠱,如今還有立場問我這句話?”
“是呀,我不該問的,無論哥哥怎么回答,我大抵都不大信,所以,還是我親自檢查吧。”
“砰”的一聲,燕觀源終于忍無可忍地踹開了房門,他看到慕云桓已經(jīng)被燕飛塵按在了床榻上,見他來了,慕云桓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般,狠狠扇了燕飛塵一巴掌。
然而,燕飛塵只是稍稍一怔,并未生氣。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好吧,我知道哥哥不喜歡在人前行房,放心,我會將隱世源里獨屬于我們二人的小屋布置得很溫馨,讓哥哥每日都流連于床事連門都不想出�!�
這話的語氣是歡快的,可燕觀源分明從他眼里窺見了陰沉至極的瘋狂。
燕飛塵武力值不算高,這次進來是慕永思幫的忙
102
銀翼
出乎意料的,燕飛塵居然沒有繼續(xù)糾纏,親了一下慕云桓的唇角后,便悠悠然地離開了。
燕觀源打心底對燕飛塵還是敬畏的,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去攔,等回過神來了,燕飛塵早已走出了房門
他急忙跑出門要去叫人,可慕云桓卻道:“不必做多余的事,他能來這里,必然是有人授意的�!�
“什么可張大人不是答應(yīng)我們了嗎?”
“在這兒,可是有比他更說得上話的人�!�
燕觀源啞然,思索半晌后,才得出了那個不可思議的答案:“是當(dāng)今陛下派來的欽差?”
“嗯�!�
慕云桓長嘆了口氣,目光悵然地望向窗外。
關(guān)于慕永思的記憶,他沒有想起太多,因而也看不透他這兒子的心。
但從他醒來后發(fā)生的事情來看,慕永思應(yīng)當(dāng)是恨他的吧。
自與燕飛塵見過面后,慕云桓就不再信任長平州府了,但張知州暫且可以信任,于是他就遞了份信給他,讓他轉(zhuǎn)交給暗部與攝政王。
他本打算和燕觀源離開長平原,然而,在他們啟程的前一天,那位欽差大人忽然前來拜訪。
那欽差名為尚鴻卓,其母與已逝的裴太后是姐妹,按輩分算應(yīng)當(dāng)是慕永思的表叔父。
見到慕云桓時,他依舊恭敬地行了大禮,道:“您暫且不能離開長平原�!�
“尚卿,你該明白,你們在做什么荒誕的事情�!�
尚鴻卓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是,讓您再忍耐一段時間�!�
“砰”的一聲,慕云桓將水杯狠狠砸到了尚鴻卓的面前,然而他依舊面色不變。
他從袖中取出了一封信,遞到了慕云桓面前。
慕云桓強壓著怒意展開看了,半晌后,他冷笑了一聲。
“我明白了,慕永思是恨極了我啊�!彼麑⑿偶埶撼蓛砂�,“行啊,轉(zhuǎn)告他,最好信守諾言,否則我也不介意以命換命,讓他死在還沒坐熱的皇位之上�!�
“是�!�
燕觀源在一旁看完了這幕,唯獨不知道那封信里寫了什么。
他一開始沒有問,但當(dāng)看到慕云桓又寫了封信交給張大人,然后提出要往隱世源的方向走后,他終于忍不住了,攔下了慕云桓。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們不是說好要離開長平原嗎?你為什么還要自投羅網(wǎng)?!”
慕云桓淡笑著搖了搖頭,像是在安撫他:“沒什么。此行你不必跟著,你若回隱世源必然會被燕飛塵為難,你的家人我會替你拜訪。這次是我拖累了你,我已修書一封交予尚鴻卓舉薦你,放心,他們不會為難你,你還是早些回京城去吧�!�
“不行!你瘋了啊,你要一個人去面對那個瘋子嗎?!為什么��!你昨日明明不是這樣想的!”
慕云桓苦澀一笑:“正如你掛念著你的家人,我也有許多掛念的人,正是多了這些牽絆,有些事才不能隨心而為�!�
慕永思那封信的內(nèi)容其實很簡單,只講了三件事。
一是關(guān)于歷州之戰(zhàn)的處理。慕永思說,若是慕云桓答應(yīng)入隱世源,那他就不會過于追究裴拓之責(zé)。
慕云桓自然相信面對慕永思裴拓是有自保之力的,但他同時也在意裴拓的名聲。
二是關(guān)于他體內(nèi)的情蠱。慕永思說,燕飛塵曾提過,情蠱有毒,若任由其在體內(nèi)成長,終有一日會要了他的命。
這蠱,只有燕飛塵能解。
他并不完全相信慕永思,但他這幾日確實感受到心力衰竭,在此之前,燕飛塵催動了很多次情蠱。
他不懼死,但也渴望活著。
而第三件事,則是慕永思承諾來年七月會接他離開,屆時會徹底解決掉燕飛塵。
慕云桓并不相信這諾言會按時履行,但也無妨,若那時慕永思沒有兌現(xiàn)承諾,他會直接殺了燕飛塵。
拋下燕觀源后,慕云桓乘著尚鴻卓安排的馬車來到了隱世源的屏障之外。
短暫地停留后,他察覺到馬夫換了一人,然后就進入了那迷障般的山林之中。
去往隱世源的路很隱蔽,馬車在駕車之人的技巧之下彎彎繞繞地走了好幾回,直到山路變窄,致使馬車無法通過之時,車簾才終于被掀開了來。
慕云桓抬眼看向面前的燕飛塵,久久無言。
燕飛塵回以甜美的笑容:“你看,你還不是要落在我的手里�!�
慕云桓道:“不想笑,就不必笑得如此虛偽�!�
燕飛塵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他的眼里閃過一絲難過,對上面色冷漠的慕云桓時,他緊緊攥著衣角,深呼吸著,道:“你以前說我笑得很好看,現(xiàn)在,你的心已經(jīng)變了,是嗎?”
“忘了�!�
“呵,忘了忘了就忘了吧!我又不稀罕!你以為可以仗著我喜歡你肆意傷害我嗎?不會了,不會了!你現(xiàn)在落到我手中了,要怎么樣還不是我說了算!”
慕云桓只是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燕飛塵頓時委屈極了,他說了這么多話,慕云桓居然沒有哄他一句,他真的真的被討厭了嗎?
淚意一下子涌了上來,燕飛塵氣性上頭,不愿意在慕云桓面前落淚,于是扭過頭去,然后吹了一聲清脆的口哨。
“呼”
凜冽的風(fēng)聲朝著馬車襲來,一個白色的身影穿梭于林間,少頃后,堪堪止步于馬車邊。
馬兒突然受了驚,一邊踏著凌亂的步子一邊嘶鳴著,馬車因此搖晃了起來,燕飛塵正好將慕云桓抱了出來,也正是這時,慕云桓看到了來者的真貌。
“嗷嗚”
那是通體雪白的虎,毛發(fā)漂亮,英氣十足,兇狠的獸眸緊緊盯著慕云桓,粗壯的尾巴煩躁地拍打著地面,揚起陣陣沙塵,氣勢洶洶地仿佛下一刻就要將他撲倒在地。
“嘶”就在這時,馬兒終是克制不住對白虎的恐懼,失控地脫韁跑去,而也就是在這是,白虎突然暴起,直接撲向了慕云桓!
然后,掠過了被嚇得僵住了身子的慕云桓,直接將馬撲倒在地,然后利齒刺破馬頸,馬兒頃刻間就沒了氣息。
白虎叼著鮮血淋漓的肉,轉(zhuǎn)身朝著慕云桓走來,血一路滴著,弄臟了慕云桓的衣裳,那塊滿是血腥味的肉,就這樣示威般放在了慕云桓的懷中。
白虎舔了一下慕云桓的臉,帶著血腥味的倒刺將慕云桓的臉磨紅了。
就在這時,燕飛塵開口了:“銀翼說,若是哥哥再離開,下次就會把哥哥的脖子咬斷哦。”
103
桃源
像是在回應(yīng)燕飛塵,銀翼發(fā)出了一聲怒吼,粗長的尾占有欲十足地圈住了慕云桓的腰身,仿佛將他當(dāng)作了獵物一般。
面對野獸,尤其是暴怒的野獸,慕云桓不可能不怕,但或許是因為曾經(jīng)認識銀翼,他此刻并不害怕它會殺了自己。
他試探般摸了一下銀翼的下巴,銀翼眼神一頓,隨即斂了幾分慍色,但依舊氣勢洶洶。
見此一幕,燕飛塵輕嗤了一聲,然后將慕云桓抱上了銀翼的背。
“抓好了,我們要回隱世源了�!�
銀翼在叢林中一路奔跑著,慕云桓怕掉下去,緊緊摟著白虎的脖頸。
因為相信銀翼能看好慕云桓,燕飛塵并沒有跟上來。
越往深處,夏日的暑氣就逐漸被冰雪的冷意消融,好在白虎的毛暖和至極,慕云桓也因此將它摟得更緊了。
不知不覺,銀翼放慢了腳步,讓吹了一路寒風(fēng)的慕云桓好受了些。
繞過幾處彎,原本寒冷的山路變得溫暖,慕云桓知道,這是已經(jīng)來到了入隱世源的路上。
這條路常年覆蓋冰雪,唯獨在每年七月份會化雪,這也是目前所知進入隱世源的唯一渠道。
只是大多數(shù)人連這條路都不曾找到。
慕云桓又覺著腦子一陣一陣地疼,他費力坐起來了身,環(huán)顧四方,只覺得這些風(fēng)景熟悉得很。
似是因為察覺到慕云桓坐起身,不想令其受傷,銀翼不再奔跑,改為漫步,雪白的尾巴也一晃一晃,偶爾碰到慕云桓的后腰。
“好熟悉”慕云桓喃喃道,“我來過這里,前面前面就是我和燕飛塵初見的地方�!�
銀翼發(fā)出了一聲低吼,似是回應(yīng)慕云桓。
慕云桓的腦子一疼,眼前閃過一幕幕畫面。
“我叫燕飛塵,哥哥,你好漂亮呀,你叫什么名字呀�!�
“云�!�
“那我便喚你云哥哥!云哥哥,多謝你救了我,我會報恩的�!�
“不必。我來這兒是為了尋一個,不知小兄弟可認識傳聞中隱世源的神醫(yī)?”
“神醫(yī)?云哥哥找他做什么?”
“我的侄子中了奇毒,命不久矣,我想求他出山,救我侄子一命�!�
“這樣呀那可巧,我剛巧認識這位神醫(yī),云哥哥同我回去,我可以為云哥哥引薦,如何?”
“如此甚好,多謝你了�!�
“銀翼!回家啦!”
零零碎碎的記憶涌進了他的腦海中,他想起了和燕飛塵的初識。
當(dāng)初,慕永思在一場祭天儀式上為他擋了刺客的毒箭,為了救活慕永思,他派人來隱世源找傳聞中的神醫(yī),但部下回來后,卻給出了“神醫(yī)稱誠意不足,不予出山”的回復(fù)。
因此,他來到了長平原,只身一人入了山林,意外救得受傷的燕飛塵后,就與其一起進了隱世源。
等慕云桓從反復(fù)的回憶中回過神來時,他被銀翼背到了山林的盡頭。
邁出山林,豁然開朗,繞過清澈的溪,一處精巧別致的竹屋院落就這樣出現(xiàn)在了眼前。
這就是燕飛塵在隱世源的住處。
院子不大,但五臟俱全,有石磨、有小亭、有溫泉,院子里還圈出了種菜和養(yǎng)雞養(yǎng)鴨的地方,只是多年沒有人打理,都荒廢了。
坐在銀翼背上的慕云桓恍惚地看著這一幕,他記得,自己在這里住過一段時間。
進了一間柴房后,銀翼坐下了身,將慕云桓放到了地上,然后自顧自地繞著慕云桓身邊走著,尾巴一下一下拍著地面,將地面的灰塵掃了開來。
然后,他就冷傲地走到了柴房門前,背對著慕云桓蹲守著。
但尾巴尖依舊勾著,像是在暗示什么。
慕云桓隱約猜到銀翼可能是因為自己離開多年而生氣了,但這一路上又是烈日又是冰雪,冷熱交替讓他本就不康健的身體受不住了,現(xiàn)在,他的腦子一陣陣發(fā)暈,摸了一下,似是發(fā)熱了。
這一場高燒來得氣勢洶洶,直到大晚上燕飛塵從外頭回來,他都沒有半點好轉(zhuǎn)的跡象。
銀翼傍晚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慕云桓身體不對勁了,一開始它試圖喚醒慕云桓,可他一點兒都沒有反應(yīng),銀翼急了,怕他被燒壞,于是只能將他的衣服撕咬破,然后笨拙地舔弄著他的身軀。
燕飛塵回來后,先是將銀翼趕出了門,然后用濕布將慕云桓渾身都擦了一遍,又下了幾味猛藥后,才終于將病氣壓制住了。
一天兩夜過去,慕云桓終于在第三日的白天恢復(fù)了意識,睜開眼時,他發(fā)現(xiàn)這間“柴房”已經(jīng)煥然一新,被打掃得干干凈凈,家具也齊了。
而他自己,則躺臥在柔軟的床榻上,床頭熏著淡雅的安神香。
慕云桓揉了揉眉心,撐著床榻起身,正要去夠床頭的水,就聽見門口那兒傳來了一聲猛虎的吼叫聲。
然后,便是一道蒼老的聲音,帶著尷尬地笑意告罪道:“銀翼呀,老朽并無惡意,只是代表村子來看看大人,順便瞧瞧這兒還缺什么,好一并送來�!�
慕云桓微微一怔,隨即開口道:“銀翼,讓他進來吧。”
來者是位年邁的老者,年逾七旬,一副慈祥的面容,但看向床榻上的人時,他和藹的目光忽然崩塌,顯露出了一瞬間的驚詫。
但很快,他又拾起了那副慈愛老者的面具。
他拄著拐杖走到了床邊,長嘆了口氣,道:“沒想到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你們最終還是回來了�!�
慕云桓抿了口水,虛弱地道:“您可歡迎?”
他自然不知道來人的身份,也不知道此前與他的糾葛,因而這一句話只是試探。
誰知老者又嘆一聲:“自然是歡迎,不過,來了便別走了,云公子還是安心與祭司大人過日子,否則”
他的目光霎時間變得銳利。
“總之,我們不會重蹈覆轍。公子認為將祭司帶出村子便是救贖他,可公子有沒有想過,誰來救贖我們這一村子的人?”
慕云桓沉默不言。
老者以為慕云桓聽進去了,便和聲和氣地說:“祭司大人這次回來,大抵是想通了,老朽此次前來,便是勸公子想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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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念
慕云桓算是聽出來了,這老者就是來威脅他的,而且,據(jù)老者所言,他此前帶燕飛塵離開隱世源應(yīng)該不是單純?yōu)榱司饶接浪寄敲春唵巍?br />
對上老者,慕云桓不卑不亢地回道:“既然您這么看重燕飛塵,不妨將這些話親口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