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阿玖”
他聽到了慕云桓的呼喊，可他不知道，此刻的慕云桓的動作堪稱悠閑。
慕云桓將匕首緩緩拾起，眼神冷漠得可怕，但說出的話卻含著深深的擔憂與恐懼：“阿玖我該怎么辦”
“啊”
裴玖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那惡狼換了地方，一口咬上了他的膝蓋，他幾乎聽到了膝蓋骨碎裂的聲音。
“動手”他用盡最后一點力氣，顫抖著聲音道，然后昏死了過去。
“動手嗎？”慕云桓喃喃自語著，而后嘆了口氣，“好吧，否則再遲點，你就沒命了。”
在惡狼察覺到身后的危險時，尖銳的匕首已經(jīng)插入了他的脖頸，他甚至沒能來得及松開口中的人肉。
慕云桓將狼的尸體拖到了山洞外，耳邊除了風聲，便是漸近的腳步聲。
他突然出聲道：“你倒是果決，用這招，也不怕我也一并葬身于狼口之下�！�
燕飛塵連忙殷勤地上前拿著帕子幫慕云桓把沾著血污的手一點點擦干凈，便擦著，還好聲好氣地解釋道：“我當然不會坐視不理，我一直在一邊看著呢，若是那狼要傷云哥哥的命，我的毒針就會將它一擊斃命。”
“行了，藥配好了嗎？給我�！�
慕云桓對燕飛塵沒半點好氣，除卻方才被惡狼襲擊的受驚，主要還是因為燕飛塵一直看管著他，雖然燕飛塵不知道他已經(jīng)知曉了裴拓來棋山的事，但依舊時時刻刻防著他向那些兵士求救。
一旦他表現(xiàn)出半點意圖，燕飛塵就會貼上來，用威脅的語氣向他說明自己帶著那些藥的藥效。
只有在報復裴玖這事上，他們達成了共識。
因此，燕飛塵十分樂意地將剛調配好的毒放到了慕云桓的手心之中。
回到山洞后，慕云桓沒有立刻用毒，而是將毒涂到了采來的果子上。
看著渾身鮮血淋漓的裴玖，他撫過了那血肉模糊的膝蓋，指尖沾上了一點骨頭的碎末。
在無邊的黑暗中沉浮許久，裴玖終于被遍體破碎般的疼痛喚醒，他艱難地睜開了眼，意識一回歸，凌遲般的痛楚便令他疼的咬破了唇。
他恍惚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受了重傷，試圖坐起身，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云桓”
他的聲音沙啞得可怕，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發(fā)了熱。
但這都不重要云桓呢？在哪？有沒有出事了？有沒有受傷了？
他擔心得不得了，但好在很快他的手便被握住，他側頭看去，只見慕云桓跪坐在地，正用一塊碎步認真地擦拭著他的指尖。
他顫抖著抬起手，想要去觸碰慕云桓的面龐，淚水先一步滑落而下。
“太好了你沒事”他說，“太好了你還在我身邊”
慕云桓任由他摸著，面上卻愁容不展，斟酌許久后，他才坦白道：“阿玖，你傷得很嚴重，膝蓋骨碎了，傷口還發(fā)炎了，若是繼續(xù)留在這里，怕是會有生命危險。更何況，夜間說不定還會有野獸出沒�！�
裴玖啞聲道：“云桓無論如何，保護好自己�！�
慕云桓沉默了，隨后將采來的果子喂到了裴玖嘴邊，裴玖雖然因高熱沒力氣也沒胃口進食，但他依舊為了讓慕云桓放心而張口咬下了遞到嘴邊的果子。
“挺甜的”他說。
雖然果子很酸，還帶著點苦味，但既然是慕云桓喂給他的，自然就是甜的。
可慕云桓卻低垂著頭，無聲地落著淚。
裴玖連忙去擦他臉上的淚水，無措地問道：“怎么了？”
慕云桓哭得更厲害了：“怎么辦你會死的我該怎么辦”
裴玖啞口無言。
此時此刻，比起其他的什么，他更怕的是慕云桓出事。
山里危險太多，若再發(fā)生像昨晚那樣的事情，他已然沒有能力保護慕云桓了。
他的人不知何時能找來，甚至不一定能找來。
許是求生的念頭作祟，許是不愿再讓慕云桓涉險，又許是被燒壞了腦袋，在漫長的沉思過后，他終是下定了決心。
他說：“云桓，去找那些搜捕我的士兵吧，告訴他們你的身份，他們會幫忙的�！�
94
計謀
慕云桓落著淚，無助地搖著頭：“可他們是要你的命啊又怎么會救你”
裴玖張了張口，想告訴慕云桓圍攻他的人其實是裴拓，但話到嘴邊，他又說不出口了。
他害怕失去慕云桓此刻對他的愛。
他怕萬一慕云桓知道了裴拓也在棋山，就會果決地將他棄之不顧。
所以，片刻的沉思后，他只是嘆道：“去吧，他們不會要我們的命的�！�
慕云桓擦掉了面上的淚，終是選擇了相信裴玖，然后，他傾身在裴玖的眼上落下一吻。
“阿玖，等我回來，我會想盡辦法救你的�！�
這個承諾令裴玖忘卻了所有的疼痛，讓他的心停跳了一拍。
他想，無論之后結果如何，他都在此刻擁有了慕云桓的愛。
足夠了，這就足夠了
裴拓應該沒瘋狂到要他命的地步，只要他還留著一條命，他就能想辦法將慕云桓再度奪回來。
只要他知道慕云桓心里有他，所有困難他便都可以豁出一切去解決。
慕云桓離開了，山洞里又再次沉寂了下來。
裴玖感覺頭有些暈，膝蓋上的傷也不似方才那般疼痛了，他猜想應當是發(fā)燒了的緣故。
忽然，他聽到耳邊傳來了窸窣的聲響。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尖銳的疼痛便刺穿了他的手腕，他艱難地抬起了手，發(fā)現(xiàn)手腕被蛇咬傷了。
傷口流出了鮮紅的血，他沒有力氣去包扎，很快，他便感覺身體有些不對勁了。
這蛇有毒嗎
他的眼前一陣陣發(fā)黑，耳邊嗡鳴作響，漸漸的，他連疼痛也感覺不到了。
某一刻起，眼前的黑點忽然擴大，遮住了他全部的視線他什么也看不見了。
雙耳也像塞了棉花似的，只有孤寂的嗡鳴聲，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了。
他的心猛然一墜，惶恐地想要起身，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像是被蛇毒麻痹了般，半點動彈不得。
甚至呼救的聲音也發(fā)不出了。
漸漸地，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但毒發(fā)的癥狀卻無半點消退的意思，反而開始一點點蠶食他的意識。
山洞外，慕云桓坐在石塊上，吃著燕飛塵給他帶的野果，心緒復雜。
燕飛塵察覺到他的心情，湊到他跟前關切道：“報復了裴玖，云哥哥不開心嗎？這毒會持續(xù)七日，足夠把他逼瘋了，而且我剛剛進去看過他的傷勢，膝蓋骨碎了個完全，這次就算熬過來，恐怕以后也就是個殘廢了。還是說哥哥想要直接殺了他？”
“不。”慕云桓果斷否認了。
棋山這場對峙明面上只有武林盟和裴拓兩方，裴拓本就是不占理的那方，若是直接殺了裴玖，恐怕會給裴拓帶來很大的麻煩。
燕飛塵點了點頭：“也是，像裴玖那樣自以為是的人，活著才能好好地受折磨。對了，云哥哥還有要對付他的計劃，我沒猜錯吧？”
慕云桓抬眸瞥了燕飛塵一眼，然后回道：“嗯。對裴玖來說，最痛苦的，不是變成殘廢或是瘋子，而是明明以為終于得到了我的心，但卻因為他的無能，而永遠失去了我�！�
燕飛塵眼神一亮，激動地抱住了慕云桓：“我懂了！云哥哥要假死對嗎？這主意太棒了！能用假死傷透裴玖的心，還能趁機脫身和我回隱世源！”
在燕飛塵看不到的地方，慕云桓的眼眸暗了暗，但語氣卻是柔和的：“嗯，是這樣的，幫我完成假死這一出，我就可以和你回隱世源了�！�
“好！我一定會幫云哥哥的！”
“不能單純只是失蹤那么簡單，否則裴玖不會善罷甘休，我們的日子也不會安寧�！蹦皆苹秆普T道，“要有見證者，知道嗎？”
“嗯！”
棋山南麓，裴拓斬殺了一隊武林盟的護衛(wèi)后，將一個鮮血淋漓的人頭丟到了最后一個發(fā)著抖的年輕護衛(wèi)面前。
“不想死的話，就將你知道的交代出來�！迸嵬氐�。
那年輕護衛(wèi)幾乎要被嚇傻了，牙關打戰(zhàn)著勉強吐出零碎的字句：“戚戚護衛(wèi)長保護著盟主夫人夫人還沒找到”
裴拓眼眸一寒，然后將血水中的石哨丟到了他懷中：“會用這個吧？就說發(fā)現(xiàn)我們了�！�
石哨的聲音吹散了一樹麻雀，還在尋找裴玖的戚霄停下了腳步。
那哨聲說，裴拓的人正在朝著棋山西邊前進。
戚霄想了想，決定還是先去尋找裴玖的蹤跡，然后和裴玖一起去尋找慕云桓。
尋著林中的蹤跡，半個時辰后，戚霄找到了裴玖躲藏的山洞，當看到膝蓋重傷、渾身僵直的裴玖時，他緊張地去探查情況，好在裴玖還有呼吸。
他想喚醒裴玖，但卻無濟于事，因此只能將裴玖的傷處理好，然后背著他離開了山洞。
走出山洞一段路后，他忽然發(fā)現(xiàn)了其他人走過的蹤跡。
來人必不可能是裴拓的人，也不可能是武林盟的人，難道是夫人嗎？
他知道慕云桓對裴玖的重要性，因此沒有放過這些線索，循著腳印的痕跡找去。
又走了半個時辰的路后，他聽到了不遠處傳來了追捕的聲音，循聲望去，就見一個單薄的身影被逼到了懸崖邊上。
是慕云桓。
懸崖上，慕云桓瞥了一眼身側被濃霧掩蓋的深淵，心不自覺地加快跳動。
燕飛塵說，這懸崖不深，下面還有湖，而且半涯處還有許多高聳的樹，總之摔不死人，就算受傷了，他也能治回來，讓慕云桓放心跳。
慕云桓自然不可能放心，況且，他也沒打算跳。
因為，演假死這出，并不是要給裴玖看的，而是要給燕飛塵看的。
只有這樣，燕飛塵才不會阻攔他和裴拓的兵士見面。
那些追捕的兵士見慕云桓站在那樣危險的地方，有些慌，他們是奉命來找人的，雖然不知道將軍提到的“長相俊美的男人”是什么人，但將軍百般交代不能傷其一根汗毛，他們也自然不敢冒險，哪怕他們不知道面前這人是不是他們要找的人。
95
擦肩
于是，領頭的兵士連忙勸道：“公子，我等乃攝政王裴拓手下的人，將軍吩咐我們找人，我等不會傷害公子的。”
慕云桓的目光落到了他們身上，他見過裴家軍的甲胄，確實是眼前這些士兵身上的模樣。
他終于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離那危險的懸崖邊遠了些。
太好了，只要和他們回去，就能和裴拓相見了。
他不必再被裴玖囚禁著，也不必被燕飛塵帶回隱世源，他終于能見到裴拓，能告訴裴拓自己恢復了很多記憶，能告訴他自己其實一直不曾舍棄那份起于年少的愛、一直都在追尋著他們相伴的未來。
并且，因為身為太上皇的他在此次歷州之戰(zhàn)中被救出，裴拓也能給慕永思一個交代，至少有辯解的余地，不必擔上謀逆的罪名。
只要他和這些士兵們回去。
“我”
一切美好的期望倏忽間止于僵硬的身軀，慕云桓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法發(fā)出聲音了。
渾身上下，像是突然被釘在了刑架上一般，無法動彈半分。
可他的意識依舊是清醒著的，也能看到那些士兵疑惑的眼神，可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只有顫抖著眼眸，驚慌地望著眼前的人。
怎么回事
“公子？”
領頭的士兵察覺到不對，用眼神示意下屬從后面靠近，可誰知，慕云桓卻后退了一步。
他們以為慕云桓是用跳崖來威脅，連連保證不會輕舉妄動。
可只有慕云桓自己知道，此刻的他，仿佛被操控的玩偶，一言一行都像是被虛空中的人操控著。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云桓幾乎要絕望了，他懷疑自己生了病、中了毒，但現(xiàn)在的情況太過詭異，讓他不得不懷疑起了燕飛塵。
而就在這時，馬匹嘶鳴的聲音伴隨著凜冽的風聲逼近，在即將消散的霞光之中，一個高大的身影駕馬而來，在不遠處停了下來，然后立刻下馬快步趕來。
是裴拓。
慕云桓愣住了，眼眶不自覺地濕潤了，他有多久多久沒有見到裴拓了啊。
此時的裴拓，身上的銀甲被溫暖的霞光渡上了一層金邊，仿佛踏著希望而來，想要帶他回家。
見到慕云桓時，裴拓面上的疲態(tài)一散而盡，可喜悅來不及涌上，就因慕云桓此刻的姿態(tài)而怔住了。
慕云桓正站在懸崖邊，仿佛下一刻就要墜落而下，永遠地離開他。
“桓兒”裴拓的聲音因恐懼而添上了顫意，“那兒危險，過來”
慕云桓的眼里滿是淚意，他有好多話想要對裴玖說，可他不知道為什么，張不了口，反而僵硬地搖了搖頭。
裴拓怕了，以為慕云桓要想不開，他急切地勸道：“桓兒，別怕，我不會對你做什么的，回來，我不會讓你再落到裴玖的手中。”
慕云桓搖著頭，再次后退了一步，他腳下的碎礫接連滾落，墜入了山崖。
“桓兒，別怕”裴拓不敢靠近，他的語氣近乎卑微，甚至帶上了淚意，“我會護住你的，沒關系的就算你不想要我也沒關系的你想去哪、想和誰在一起我都會盡我所能地成全你回來回來”
聽著裴拓祈求的話語，慕云桓眼中的淚霎時間落了下來，像是斷了線的珍珠般，一顆一顆地墜在了沙礫之上。
他感受到了身體里的那股力量牽著自己的左腿緩緩抬起，他感受到了那個操控自己的人想要讓自己往后邁那通往絕境的一步。
可他不愿意
明明明明裴拓就在眼前他真的真的好想抓住他
“桓兒桓兒不要”
慕云桓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反抗控制，可好像來不及了。
他看著裴拓向自己奔來，可腳卻已先一步踩空了
“老師”
在和裴拓最靠近的一瞬間，他掙脫了聲音的束縛，道出了他們重逢以來的第一句話。
“救我”
“桓兒！”
伴隨著呼嘯的風聲，裴拓幾乎半個身子都探出了懸崖，卻堪堪與慕云桓的衣角擦過，然后，他就眼睜睜地看著慕云桓墜入了那片濃霧之中。
他失控地想要去拽住那片殘影，但被士兵慌忙按在了地上，戚霄也不顧被發(fā)現(xiàn)的危險沖出來想要救裴玖，但比裴拓還遲了一步。
就這樣，在他們絕望的目光之中，在夜色四合之時，慕云桓墜入了深淵。
裴玖感覺自己像是被封在了木偶中的靈魂，與世界脫節(jié)，被拋棄于時間的洪流之外。
在無知無感之中，他不知道過了多久，漫長的絕望將他的靈魂一點點吞噬，令他幾近瘋魔。
他害怕自己就此困死于這片虛無之中，意識比他想象得要清醒，而真是這份清醒讓他痛苦至極。
不知何時，他忽然想到了慕云桓。
他想到了那時將慕云桓抓回來后，他為了懲罰人，將慕云桓像個玩偶一樣裝入箱中。
那時的慕云桓，也是像他這般絕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