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許云白有些緊張,
因為她從未做過說客的工作,這實在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圍。好在,陸念文讓孫雅盛陪著一起來了,
套近乎的事,
孫雅盛來做,她就會輕松許多。
孫雅盛近來心煩意亂,
原本成天笑哈哈的一個人,
如今卻顯得深沉而肅穆。好在,也正是因為她那開朗活潑的性子,才能使得她一直堅持下來不動搖,且成為了趙依凝的心理穩(wěn)定器。
作為直接受害者的趙依凝,即便有著學(xué)者的沉著理性,也很難長時間做到完全不受影響。這些日子她的情緒起伏是很大的,
這些孫雅盛都默默承受包容了下來,
且沒有對任何第三者說過。
她們抵達洛大附院時,
表姐董宛已經(jīng)下夜班回家了。ICU的費用實在太貴了,陳玉祥、馬曉燕夫妻倆的生活才剛剛有所起色,
如今又被一記重錘打回原狀。但即便如此,
陳玉祥還是咬牙延長了ICU的使用時間,
想要讓兒子盡可能的得到最好的救治。
短短十幾小時沒見,只覺得他們仿佛瞬間蒼老了無數(shù)倍。她們十點鐘見到夫妻倆時,兩人才剛剛吃上從昨天到今天的第一頓飯,
不過白面包加礦泉水,兩人味同嚼蠟,
表情麻木。
許云白本以為孫雅盛會上前嘻嘻哈哈和他們套近乎,
卻沒想到孫雅盛默默在夫妻倆面前站了會兒,
直到夫妻倆疑惑地抬起頭看她。她才拿出自己的警官證,
亮了一下,開口道:
“我是警察,是被萬峰迫害的受害者之一,你們的兒子就是被萬峰驅(qū)使來害我的人,偷拍我的生活,讓他們能以此要挾我�,F(xiàn)在他也被萬峰所害,這一點昨晚警方已經(jīng)證實了。我有些事情要找你們問清楚�!�
這一段話仿佛雷劈一般砸在夫妻倆頭上,他們呆若木雞地看著她,片刻后陳玉祥眼神閃躲地看向別處,馬曉燕卻瘋了般撲上前來抓住孫雅盛,道:
“你說什么?你說我兒子是被害的?!”
“是,撞你兒子的司機,是萬峰的人�!北M管毫無證據(jù),但孫雅盛還是十分大膽地說出了這樣的話。
許云白連忙上前,要隔開馬曉燕對孫雅盛的糾纏,卻沒想到馬曉燕自己突然松了手,像是失去了靈魂一般歪倒在位子上,淚水滑落眼角,口里連連道:
“完了,完了…沒希望了…”
“什么完了?你兒子被人撞成這樣,你不管了?”孫雅盛發(fā)怒地看著馬曉燕。
“管什么?!那是萬峰!我們小老百姓哪有那個能力去和他們抗衡。我兒子還活著已經(jīng)是福大命大了!你想逼我們干什么?”馬曉燕被孫雅盛一刺激,立刻又開始歇斯底里起來。
這里是醫(yī)院走廊,他們這一鬧一叫喚,頓時吸引了不少目光。陳玉祥立刻捂住妻子的嘴,然后對孫雅盛和許云白道:
“我們別在這兒說話,去樓梯間去�!�
他脊背微微佝僂著,仿佛被生活的重擔(dān)壓彎了脊梁。站在走廊里,他顫抖著手從懷里掏出了皺巴巴的煙盒,許云白指了指旁邊的禁煙標志,他又只能無言地把煙收了回去。
這一回,許云白沒有讓孫雅盛先開口,而是自己啟了話頭。她聲線冷靜,仿佛一汪冰泉流淌過陳玉祥的心扉,無形之中,反倒讓他那沉郁悲憤的情緒舒緩了不少:
“我知道你們有很多的難處,但你們受到侵害也是事實,難道你們就能咽下這口氣?何況,你兒子做了錯事,現(xiàn)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到底有什么難言之隱,這么不能說出口的?
“我們是警察,我們也想幫你們,事實上現(xiàn)在專案組已經(jīng)查到了很深的地步,只要能掌握關(guān)鍵證據(jù),我們就可以收網(wǎng)了。我希望你們能勇敢點,把知道的事告訴我們,我們會保密,保護你們的安全�!�
“對不起……小姑娘啊,我們對不起你……”陳玉祥看向?qū)O雅盛,突然間老淚縱橫。孫雅盛紅了眼眶,撇開臉去,不面對他。
許云白連忙拿出了手機,道:“允許我們錄像嗎?”
陳玉祥猶豫了十幾秒鐘,經(jīng)歷了最后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最終還是點頭答應(yīng)了。于是許云白開始錄像,陳玉祥也開始了他略顯緩慢的冗長敘述。
時間倒退回3年前,5月份,還是高三學(xué)生的陳玖正在通州老家努力備考,即將踏上高考的戰(zhàn)場。當(dāng)時他無比純粹,腦子里只有好好學(xué)習(xí),出人頭地,讓父母親不再吃苦勞累。
而陳玉祥彼時還是一名裝修工,他所跟著的裝修公司,承包了洛城市區(qū)高檔住宅區(qū)——城南古里的精裝修項目。炎熱的夏天,他在工地忙前忙后,妻子就近找了一份超市理貨員的工作,兼著照顧他的起居。雖然每天都精疲力盡,但想想刻苦用功、成績優(yōu)異的兒子,夫妻倆無條件相信兒子能出人頭地,一家的生活會變得更好,因而雖苦尤甜。
然而變故就在這個時候襲擊了整個家庭,陳玉祥作為一個老練的裝修工人,他經(jīng)手的材料成千上萬,一摸就能摸出好壞來。他發(fā)現(xiàn)自從5月中旬以來,進貨發(fā)來的建材,都是次品,有著嚴重的質(zhì)量問題,且散發(fā)著難聞的氣味。
他心生猶疑,不止是他,很多裝修工人都發(fā)現(xiàn)了問題。他們詢問包工頭是怎么回事,包工頭卻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只說工期緊,催促他們趕緊完工。
作為底層的裝修工人,陳玉祥也沒有那個能力去影響上頭老板的決定�?梢林夹陌堰@些建材都裝到別人家里去,他又實在下不去手。
硬著頭皮裝了幾天,他實在受不了良心的譴責(zé),干脆想著辭工不干了。他找到了包工頭,希望結(jié)清工錢辭工。卻沒想到包工頭壓根不放人,逼著他繼續(xù)干,硬是要他把整個工程做完。而且還威脅他,如果膽敢跑掉,到時候就要找人去弄他。還說上頭大老板在洛城權(quán)勢極大,大半個洛城的工地都是大老板控制下的,陳玉祥辭工,就等于失業(yè),在洛城混不下去。
陳玉祥臉色慘白,想著自己的妻兒,尤其是兒子,一門心思要考洛大,如果到時候因為這件事被影響了前途……他不敢想。
最終,他還是不得不完成了工程。結(jié)工資時,他發(fā)現(xiàn)工錢比以往多了四成,他心里明白這是封口費,打一棒子又給顆蜜棗,這幕后大老板屬實是把一大群裝修工人給拿捏了。
拿著這一筆豐厚的報酬,又適逢兒子如愿以償?shù)乜既肓寺宕�,陳玉祥盼望的好日子終于來了。他們?nèi)胰硕及崛肓寺宄�,拼拼湊湊,手上也有了三百萬,打算找一套二手房買下,從此就在洛城定居下來。
兒子入校住宿,他和妻子每天沒事兒就去看房子。就在這個時候,傳來噩耗,他曾經(jīng)所在的裝修公司的老板,從城南古里小區(qū)跳樓死了。
這件事給陳玉祥本就陰霾的內(nèi)心更增添了一層灰黑,本來昧著良心做完了城南古里的項目后,他就時常夜不能寐,又看到城南古里因為裝修得太糟糕而頻繁出社會新聞,業(yè)主被坑害得如此凄慘,他只覺得天上有一只眼一直在看著自己。
終于,他還是決定要告發(fā)這件事。但他想著不能暴露自己,于是就寫了一封匿名舉報信,用郵遞寄給了附近的老城區(qū)公安分局。他大抵是知道派出所管不了這種事,大領(lǐng)導(dǎo)又忙得看不了信,所以選擇了區(qū)一級的公安機關(guān)作為自己的舉報投遞對象。
只可惜,他對內(nèi)部的事,知道的太少了。
生活還要繼續(xù),他和妻子還在找房子,大概是因為大數(shù)據(jù)的緣故,那些日子頻頻有房產(chǎn)中介電話來騷擾他們,其中一個電話打得特別勤快,以至于陳玉祥不接都不行了。這人口才極好,特會哄人,當(dāng)時把馬曉燕給說動了,于是二人就決定去他推薦的警工新村去看看房子。
這中介格外的熱情,一力促成了陳家在警工新村買房的事,中介費收得還很少。對方左一個“哥”,右一個“姐”,把老實的陳家夫妻哄得團團轉(zhuǎn),讓他們把大半輩子的積蓄,都投在了警工新村這套二手房之上。
然而購房的喜悅很快就消失了,因為警工新村這套房子的房產(chǎn)證,他們至今還沒拿到手。雖然人住在房子里,房子卻不屬于他們,三百萬血汗積蓄換了一個吊在脖子上的套索,陳玉祥自此再也不敢言語或反抗半分,而馬曉燕也知道了他們被萬峰盯上的事實。
直到后來,陳玉祥才明白過來,這房產(chǎn)中介其實是萬峰派來的人,他投遞的那封舉報信,被老城區(qū)公安分局攔截,引發(fā)了萬峰團伙對他的緊密監(jiān)控。他們把他安排住進警工新村,也是有目的的。
其目的就在于陸志中、梁月和陸念文這個三口之家,陳家人是萬峰布在陸家人旁邊的一顆棋子。
而陳玉祥知道這些,已經(jīng)是最近一周內(nèi)的事了。
此前他還苦苦掙扎了兩年時間,想要擺脫萬峰對他的控制。奈何,他的死穴也很快被拿捏住了。他的兒子陳玖在學(xué)校交了壞朋友,墮落了。陳玖進了大學(xué),再也沒有了從前的刻苦努力,也許是大城市的光鮮生活迷暈了他,他心志不堅定。
再加上,一些本來就不懷好意的家伙接觸上了他,使得他開始產(chǎn)生了一些十分不切實際的想法,以為能靠給大少爺做事平步青云,少去幾十年的辛苦奮斗。
陳玉祥漸漸感覺自己被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網(wǎng)住,根本走不脫了,只能乖乖被他們擺布。積蓄沒了,房子沒了他都能承受,可兒子沒了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行的。
他試圖去挽回兒子,可陳玖卻鐵了心不肯回頭,還認為是他太過迂腐。他將家里遭遇到的威脅告訴兒子,但由于拿不出證據(jù)來,反倒更堅定了兒子要快速賺大錢的決心。他想走捷徑,已經(jīng)想得走火入魔了!
他感到無比的絕望,他夢想的幸福生活,已經(jīng)離他越來越遠了。而對他最沉重的打擊,莫過于他無意中發(fā)現(xiàn)兒子在制作針孔錄像設(shè)備。他想去阻止兒子,卻和兒子爆發(fā)了肢體沖突。這個小子長大了,力氣大過父親了,陳玉祥也壓不住他了。
陳玉祥知道自己已經(jīng)管不住兒子了,他只能懇求兒子,做什么事都和他說一聲,好歹有個商量。
最終,兒子內(nèi)心親情未泯,還是把他幫邵志軒做事的事,和陳玉祥都說了。陳玉祥聽完之后驚駭非常,勸告陳玖要立刻自保,否則早晚要被這個大少爺推出去當(dāng)替死鬼。陳玖被父親嚇到了,本來做著發(fā)財夢的他被嚇出了一身冷汗,終于醒了大半。他聽了父親的勸告,留了一手以求自保。
他們做的就是將那原視頻保護起來,最大限度地規(guī)避這視頻被無限復(fù)制傳播的可能性。
陳玖非常聰明,在計算機方面很有天賦。他給視頻加了密,打開視頻時,需要密碼驗證。并套了一個自毀程序,一旦復(fù)制次數(shù)超過三次、或傳輸距離達到臨界點,文件將啟動自毀程序。
當(dāng)然,最終他還是將密碼給了邵志軒,邵志軒并不滿他這樣的做法,多次強迫他給視頻解除自毀程序,他死活不肯。邵志軒身邊似乎無人能做到把視頻從這個自毀程序的籠子里放出來,這讓他焦慮激憤,屢屢要找陳玖的麻煩。陳玖那幾天只能躲回家里,不敢去學(xué)校露面。也是在那段時間,他無意中被孫雅盛在手機店門口目擊而認出。
只是詭異的是,這位暴脾氣的大少爺,在發(fā)了兩天火之后,反倒平靜了下來。后來也不知道給陳玖發(fā)了什么內(nèi)容,說服了陳玖,把這個傻小子叫了出去。
之后,便是昨夜,陳玖被大少爺親自用車送了回來,然后被警察追緝,慌不擇路跑上馬路,被車撞成重傷入院。
“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事情了,兩位警察同志,我求求你們,求你們救救我們吧,我們真的走投無路了!”陳玉祥泣不成聲。
孫雅盛的心情無比沉重,說不出話來。許云白卻相對冷靜且理智,她問了一個關(guān)鍵性問題:
“那么現(xiàn)在視頻原文件還在你手上?”
“在的,在一個U盤里,我藏在很安全的地方。”這一點,陳玉祥非常的篤定,孫雅盛聞言大松一口氣。這意味著,流傳在外的視頻都有自毀程序,無法大規(guī)模傳播。
許云白卻繼續(xù)問道:“你知道為什么萬峰要盯著陸家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們買的那套房子——6幢302,其實七、八年前就有人買下了,陸陸續(xù)續(xù)會有人住進去一段時間,監(jiān)視著對面樓棟的302室,也就是陸警官家。我知道那是一家子警察,家里的男人多年前就死了,就是個老的女警察在那里住,她女兒偶爾回來看她。這兩天他們給我的任務(wù),也是靠近陸家,嚴密監(jiān)視近期陸家的動向,及時匯報�!标愑裣轭濐澪∥≌f道。
“你的聯(lián)絡(luò)人是誰,發(fā)給我�!痹S云白的眸光暗沉如淵。
作者有話說:
唉……
第一百四十五章
破案的事,就交給你們了。
陳玉祥的聯(lián)絡(luò)人,
只有一個不明的網(wǎng)絡(luò)號碼,顯然不通過技術(shù)追蹤,是查不出來了。拿到號碼后,
二人又與他一道返回了一趟警工新村3幢301室,
也就是陳玉祥做工的陸家對門房子。
陳玉祥從一處剛剛裝上墻的內(nèi)飾板的后面起開了一道縫,從夾縫之中取出了一個用膠帶粘著的U盤,
給了孫雅盛和許云白。
至此,
視頻原文件終于被回收了,孫雅盛最沉重的心病得解,一時心中暢快許多。
許云白叮囑陳玉祥盡快回醫(yī)院去,待在醫(yī)院人多的地方,避免可能存在的危險。并且承諾,等萬峰犯罪集團落網(wǎng),
他們家的房產(chǎn)證肯定能討回來,
現(xiàn)在一切以治療陳玖的傷病為上。
她們目送陳玉祥千恩萬謝地離去,
許云白又敲開了陸念文家的門。梁月開門時,一雙眼透過老花鏡平靜和藹地看向門外的兩個俏生生的姑娘。
“阿姨,
我們沒打擾您吧�!睂O雅盛嘻嘻哈哈地問道,
笑容終于又回到了她的臉上。
“小雅,
你這丫頭這么長時間了也不來看我,你看看人家小許�!绷涸录傺b抱怨地給她們開了門,把她們迎進來,
她分明是非常高興的,眉眼間的笑意都藏不住。
“嘿嘿,
那關(guān)系遠近不能比嘛�!睂O雅盛笑道。一旁的許云白瞪了她一眼,
要她別亂說。
“咋的,
你倆不是出柜成功了嗎?”孫雅盛壓低聲音問道。
“成功是成功了,
但是你別老是提……”許云白急紅了臉,她其實是害羞了。
孫雅盛捂嘴憋笑,她大抵是能體會到為什么陸念文會對許云白神魂顛倒了,這女人的魅力就在于此。
梁月無視了她們當(dāng)面的竊竊私語,問道:“你們剛在對門和陳玉祥聊了什么呀?”看來她一直在密切關(guān)注著對門的情況,剛才觀察到許云白、孫雅盛和陳玉祥一起去了對門。所以她對許云白和孫雅盛的到來,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我們正要和您說這件事……”許云白開口道,隨即她把昨晚到現(xiàn)在的事,都和梁月說了一遍,事無巨細。
梁月安靜地聽著,還進了廚房,給她們泡了檸檬蜂蜜水喝。
“你們跑來跑去真是辛苦了,中午就在這兒吃飯,阿姨正好還有不少包好的餃子凍著,下給你們吃。”這會兒也到午飯時間了,梁月笑呵呵地提議道。
“阿姨,我很擔(dān)心�!痹S云白道,“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可萬峰一直派人盯著您,您很危險�!�
“我多少能猜到一點,只是沒想到他們真費了這么大的勁兒來監(jiān)視我一個老太太�!绷涸逻M了廚房,打開冰箱取出餃子,她的語氣依舊很平靜。
“您知道?”許云白驚訝地從沙發(fā)里站起身,走到了廚房門口。
孫雅盛也跟了過來,豎起耳朵聽。
“因為……我一直在查老陸的死,我知道有那么幾回,我大概是打草驚蛇了。不過我知道自己遠遠還沒觸及到核心,他們不會對我下手�!绷涸聦溩尤〕鰜矸旁谝慌�,又坐鍋燒水。
許云白和孫雅盛都驚呆了,梁月回身看著她們,笑了笑道:
“文文她不知道,我一直瞞著她在做這件事。不過事到如今,瞞著也沒有任何意義了。你們幫我看著鍋,水開了就把餃子下下去,我去找點東西給你們看�!�
孫雅盛忙接過廚房的事,示意許云白跟上去。許云白點頭,隨著梁月來到了她的書房門口。梁月用掛在脖子上的鑰匙串里的一把鑰匙,打開書房書桌的第一個帶鎖的抽屜,從里面取出了一本帶鎖的本子,又用一個藏在首飾盒里的小鑰匙打開了本子。
她回頭,看著在門口踟躕的許云白,招了招手讓她過來。許云白走到她身側(cè),觀察她手里的本子。
這本子有些年頭了,硬殼都磨花了,里面的紙張因為頻繁被翻閱,已經(jīng)膨脹泛黃變形。本子里還夾了很多東西,以至于臃腫不堪。
翻開后,才知道里面夾著的全是剪報和打印紙,這些東西有序地貼在頁面上,四周則用略顯潦草的硬朗字跡寫了一些推測和注釋。每一頁頂端,都有日期標注,本子最開始的第一頁,日期是1998年3月12日。
“這是老陸的本子,是一本調(diào)查日志,就是為了調(diào)查7·28事件而準備的。98年,距離7·28第一個案子出現(xiàn),已過去了4年。這一年的3月,老陸被調(diào)入刑警隊,正式成為了一名刑警。隨后,他就開始了關(guān)于7·28的個人調(diào)查。
“從98年春天開始,一直到2008年夏天,他一直都在搜集和整理7·28的調(diào)查線索。這一整個本子,直到他出事前一天晚上,他還在翻閱補充。他查的最認真的,就是最后一案高蕓案,因為犯案時間非常近,線索更新鮮,他獨自跑了很多的地方,查到了不少東西。
“他出事前和我提了一嘴,說是他快要抓到兇手的小辮子了,還差一步,就只差一步,只要能搞明白兇手從工地具體逃去了哪兒,他就能把兇手繩之以法。第二天,他就在工地出事了。
“我心里很清楚,他即便敢為人先,英勇無畏,卻不是個蠢人,不會在沒有隊友掩護的情況下一人突進,白白送死。他的死,很可能是個圈套,因為這太巧合了,他那些日子一直都在調(diào)查洛水東城的工地,幾乎天天去,他們很容易在那個地方設(shè)計圈套。
“害死他的那個工頭,本來警察壓根就沒注意到他,結(jié)果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情報,很突兀地查出他曾經(jīng)殺了一個工程師,臨時下派任務(wù),要老陸他們逮捕他,這整件事都透著詭異。
“我問過老寇,當(dāng)時他在現(xiàn)場。他說老陸當(dāng)時確實一直都在和他們一起行動,最開始并沒有很沖動地一人冒進,但是途中突然看了一眼手機,就立刻奮不顧身地沖了上去,把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后。奇怪的是,最后他摔下去后,隨身帶著的手機沒了,搜了嫌犯的身,還有一整個工地,都沒找到他的手機。
“我懷疑,極大可能是被警方內(nèi)部的人撿走處理掉了。
“他走后,我接過他的本子繼續(xù)查,陸續(xù)補充了一些內(nèi)容,但我能力有限,而且我知道我作為遺屬,一舉一動都被人關(guān)注著,我沒辦法接觸到太多內(nèi)部的消息,所以這么多年過去了,一直沒進展。
“這個是什么?”伴隨著梁月不斷翻頁,許云白看到某一頁之中夾著一個塑封袋,里面存放著一片砂紙的碎片,上面還有一些黢黑的斑點。
梁月解釋道:“這是老陸從案發(fā)現(xiàn)場撿回來的,他發(fā)現(xiàn)這上面有血跡,按照當(dāng)時案發(fā)現(xiàn)場的情況,他推測這血跡可能是兇手在搬運高蕓尸體,將其埋在建筑垃圾堆里時,不小心劃破了手,飛濺出來滴落在附近的廢棄砂紙上的,只不過血液被砂紙的棕紅色彩掩蓋,他忽略掉,沒能處理。
“由于當(dāng)時在查高蕓案時,整個警隊內(nèi)部的氛圍都十分詭異,所以老陸雖然發(fā)現(xiàn)了關(guān)鍵性的物證,卻沒有向上報告,自己留存了下來,他害怕證據(jù)遞交上去可能會被湮滅。那個時候他就已經(jīng)在懷疑,有人在包庇7·28案的兇手,幫助他逃脫罪責(zé)這么多年�!�
許云白吃驚萬分,道:“您手里竟然有這樣關(guān)鍵性的物證……怪不得萬峰一直盯著您,他們是不是猜測您可能查到了什么對他們很不利的東西?”
“如今看來是的,萬峰……和7·28的兇手脫不開干系,否則不可能一直盯著我這個退休老太太,不是嗎?”梁月淡然一笑,闔上了本子,將其重新鎖好。
隨即她把本子和鑰匙都交給了許云白,道:“你拿去吧,和文文一起看看,對你們破案應(yīng)該有不小的幫助。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恰當(dāng)?shù)臅r機,想要找到對的人,把手里的這些東西交出去。
“我也一直有私心,不想文文摻和進這個案子,我…就只剩下這一個女兒了。但是到頭來,還是要靠文文,靠你們來查這個案子。我一個退休老太太,管不了那么多事了,破案的事,就交給你們了�!�
許云白接過本子和鑰匙,只覺得手里的重量有千鈞重。
屋外傳來了餃子的香氣和孫雅盛的呼喚:
“吃餃子啦,阿姨,小白,快來!”
“走,吃餃子去�!绷涸�?lián)崃艘幌略S云白的肩膀,笑道。
……
摩托車的痕跡圍著湖畔繞了小半圈,最終上了一條城郊的水泥路,這條路一頭連著宿北區(qū)的蓮花鎮(zhèn)鎮(zhèn)中心,一頭則連著一個汽修城。而輪胎沾染的泥巴痕跡是朝著汽修城的方向去的。
“這可不大妙啊,這摩托車要是鉆進汽修城去,換了輪胎,那咱們可就沒辦法再追了。除非查清楚在哪家店里換了輪胎,換了什么樣的輪胎�!眲⒆油䦟﹃懩钗牡�。
陸念文抱著雙臂站在路邊,神情冷峻:“查,再困難也要查�!�
劉子威嘆了口氣,道:“那我聯(lián)系張隊酈隊他們�!�
大概一刻鐘后,他們驅(qū)車來到了汽修城,并對這里數(shù)量頗多的汽修店進行了調(diào)查。這里其實是個交通樞紐,因為附近就是宿北區(qū)、乃至全城最大的蔬菜水果集貿(mào)批發(fā)市場,汽修城建在這里,就是為了方便給綠通貨車、蔬果批發(fā)販的運營車輛做維修的。
這里人員混雜,雖然是城郊地區(qū)卻異常熱鬧,與他們之前偵查的雁臨湖地區(q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們一連走訪了十幾家店鋪,始終不曾得到結(jié)果,時間已經(jīng)從來到了過午時分的一點。
一行四人饑腸轆轆,準備先填飽肚子再考慮下一步該怎么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