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一度沉醉于這種關(guān)懷之中,可如今她卻在懷疑陸念文只是出于同情才會對她如此。她……也許只是助人情結(jié)又犯了,才會這般對自己好。
一切都是她在自作多情罷了。
是,她就是對陸念文有好感,這沒什么不好承認的。這個人……她就是正義與陽光的代名詞,許云白本身就對這樣的人很沒有抵抗力,更何況她還成熟、聰明、強大,外形氣質(zhì)都很符合許云白的審美。
許云白見她第一眼時,就覺得她真是個漂亮得發(fā)光的人。她有些自卑地不大敢和她說話,總覺得自己和她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隨著她一點一點靠近自己,許云白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總是黏在自己身上,總是會找自己說話,會跟自己在一起行動,會邀請自己去她家吃飯,甚至愿意在還不很熟的情況下幫自己應(yīng)付相親局,全程默默陪伴在暗處,就像個隱秘的守護者。
她關(guān)心自己的一切,噓寒問暖,溫柔體貼,將自己照顧得無微不至。伴隨著內(nèi)心逐漸地確認她對自己的特殊,許云白的欣喜也在一點一點地積累,這輩子都沒有體會過這種美妙的感覺。
可是到頭來……這一切其實都與愛情無關(guān)嗎?她其實可以對誰都這樣,但凡是個受害者,她都會這般嗎?
她感到不甘,也感到屈辱。她自尊心極強,也因此敏感易被傷害。所有的這些想法匯集在一起,籠罩在她心頭,讓她難過極了。
罷了,她還是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她逐漸閉鎖已經(jīng)緩緩敞開的心防,再退回安全的界限之內(nèi),忘卻這段難以啟齒的感情,她就老老實實和她做同事就好,不要再冒險去踏出那危險的界限了。
反正專案組總會走到頭,她們總會分道揚鑣的。
想到此處,忽而一滴淚水從眼瞼滴落在右手手背上。許云白驚了一跳,忙用左手蓋住淚滴,側(cè)過頭去,也靠向車窗,與陸念文盡量拉開距離。
她咬唇,苦苦壓抑哭聲,以發(fā)遮面,默然流淚。
作者有話說:
作為社恐的小白,她對待感情的狀態(tài)必然敏感、自卑、容易往壞的方向去考慮,所以一旦受了點刺激,就會立刻套上保護層,把自己保護起來。
老陸實慘,出柜出得猝不及防。
第四十七章
“不要再對我說謝謝了,不然我會生氣的,真的�!�
洪安是上洛省最北端的城市,
被紫陽山、伏天嶺、金雞山包圍了北、西、南三面,東面臨大淵湖,生態(tài)良好,
風(fēng)水極佳�?上�,
生態(tài)環(huán)境好的另一面,意味著這里與外界的交流存在障礙。在交通不發(fā)達的過去,
只有一條過山道、一條水路可以進出洪安縣城,
使得這里的經(jīng)濟一直不是很繁榮。
后來三線建設(shè),再加上近三十年開展的大規(guī)模基建,開鑿盤山公路,打通穿山隧道,架設(shè)過湖橋梁,這個林業(yè)與漁業(yè)為主的古老軍事型縣城,
才逐漸發(fā)展成了擁有一定工業(yè)基礎(chǔ)的大縣城,
直到近幾年才撤縣設(shè)市。
進入洪安市區(qū)時,
夜幕已經(jīng)降臨了。李東越駕車,直接驅(qū)車前往聯(lián)系好的派出所。根據(jù)戶籍調(diào)查,
耿健的戶籍就隸屬于蘭埔區(qū)公安分局趙家莊派出所。
負責(zé)接待他們的是趙家莊派出所分管刑偵的王副所長,
他已經(jīng)為四個人安排好了住宿。四人一到,
他就帶著他們?nèi)チ伺沙鏊程�,很快就吃上了熱乎乎的飯菜�?br />
張志毅和李東越狼吞虎咽,陸念文和許云白誰也沒什么食欲。陸念文壓著自己吃了點,
許云白幾乎什么都沒吃。
一邊吃著飯,這位副所長就已經(jīng)向?qū)0附M介紹起耿健的基本家庭背景。
“這個人是個孤兒,
農(nóng)村的娃。他父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南方打工,
結(jié)果92年春節(jié)他們坐長途大巴回家,
在路上大巴出了車禍,
父母就這么沒了。他就一直跟著爺爺奶奶過活,他到小學(xué)六年級為止,都一直在農(nóng)村生活。初中時考進了縣城的寄宿制中學(xué),這才算是進城了。”
“他爺爺奶奶還健在?”李東越含著食物問道。
“都不在了,他爺爺是7年前去世的,奶奶2年前去世,也都活了八十多歲將近九十歲,算長壽了。他父親是家里長子,母親也是家里的長女,負責(zé)贍養(yǎng)老人。他父親那一側(cè)有兩個叔叔,一個姑姑,母親那有一個姨娘、一個舅舅,都是打小就出去了,很少回來,現(xiàn)在各自天南海北。自從他父母親去世后,這些親戚更是躲得遠遠的,誰都不愿贍養(yǎng)老人。所以很多年都不來往了,對他的情況恐怕是一無所知�!备彼L回道。
“那么他直到上大學(xué),其實都是在學(xué)校和爺爺奶奶家之間往返,沒有別的住處?”
“是的。”
“那他戶籍怎么會在你們這里,蘭埔可是洪安市中心,你們這兒也不是農(nóng)村啊�!崩顤|越問道。
“他是5年前,在我們這兒的華府新城買了新房,才把戶口遷到我們這里的�!备彼L解釋道,“他原來的戶籍在北屯南林村,那里都是伐木工人組成的村莊,圍著林場逐漸形成的。后來搞林保后,伐木工全轉(zhuǎn)成護林工了�!�
林場……陸念文頓時若有所思。
“是這樣啊……那明天我們?nèi)ケ蓖湍狭执迥抢镛D(zhuǎn)轉(zhuǎn)�!�
“那張隊,您看是否需要我們配合?”王副所長詢問道。
“哦,不用,我們四個去就行。謝謝王所,你忙你的�!睆堉疽憧蜌獾馈�
吃過晚飯,張志毅又打電話聯(lián)系了北屯那里的公安分局和派出所,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地點。一切準備就緒,就等明日去北屯走一趟了。
晚間,累了一天的四個人沒有出去逛洪安市頗有特色的夜市,各自回房休息。
陸念文依舊被安排和許云白一個房間,進門時她落在許云白身后,帶上門后,看著她的背影,鼓起勇氣開口:
“那個……云白,我想和你談?wù)劇?br />
沒想到許云白卻給了她一個意想不到的回答:
“不好意思,我……我頭好疼……很難受……”
“�。吭趺磿^疼的?”陸念文吃了一驚,忙湊到許云白近前,這才發(fā)現(xiàn)她一張漂亮的臉倏無血色,整個人有氣無力,呼吸短促。
陸念文頓時更懊惱了,她此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著該怎么和許云白開口解釋,竟然沒能注意到她的狀態(tài)不對。
我真是太粗心了!她非常自責(zé)。
“你坐下來,疼得厲害嗎?”陸念文忙扶著她,讓她坐在了床邊。
許云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疼得眼睛都不大能睜開了,一直半瞇著眼。
“我……我去給你買點布洛芬,你先休息。”
陸念文匆匆忙忙起身,沖出了房間。
許云白虛弱地蜷縮起身子,側(cè)躺在了床上。她不是裝的,是真的頭疼。
她本來就有頸椎的問題。昨晚一夜未眠,導(dǎo)致肩頸僵硬,今天一整天又奔波勞累,情緒起伏翻滾。剛才坐長途車將近3個小時,一直擰著脖子,很不舒服。肩頸遍布神經(jīng),都連著顱腦,于是頭疼徹底犯了,神經(jīng)在頭皮底下絲絲縷縷地抽跳,沒有一刻可以安寧,大腦在顱腔內(nèi)晃蕩著,好似泡菜壇里的倭瓜。
她已經(jīng)沒有余力再去胡思亂想了,此時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好好睡一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許云白混沌迷蒙之中好像聽到了開門聲,然后聽到了走進來的腳步聲,還有塑料袋窸窸窣窣的聲音。
“云白?許云白?”她聽到陸念文在喊她,在很近的位置。
她輕輕哼了一聲算作回應(yīng),剛想睜開眼,卻忽的感覺到一只溫?zé)岬膸е植诶侠O的手掌附在了她的額頭上。這手掌很暖,像是剛抓握過什么滾燙的東西,熱度通過額頭皮膚烘進顱腦,熨燙得她頭部的抽疼竟然減輕了幾分。
她不敢睜眼了,她怕自己睜眼看到陸念文近在咫尺的面龐,自己會再也無法遮掩情緒,會變得異常狼狽。
盡管現(xiàn)在她其實已經(jīng)很狼狽了,本來想著要和她疏遠的,結(jié)果現(xiàn)在卻倒下了,還得靠她照顧。
唉……我怎么偏偏在她面前這么沒用呢?最該硬氣的時候偏偏犯了病,軟弱了下來,真像個小丑似的。她又想哭了。
那手掌從她額頭撤走了,陸念文的氣息也逐漸遠離,許云白聽到了她來回走動的聲音,電熱水壺?zé)穆曇�,倒水的聲音,然后她又靠過來了:
“來,先把藥吃了。”
說著,她手臂攬抱住許云白的肩膀,溫柔卻又力量極大地將她半托半抱起來。許云白就這樣不受控制地靠入了她的懷里,整個人被她圈在懷中。
“張嘴。”她輕聲道。
許云白只能聽話張開嘴,現(xiàn)在她就像是個作繭自縛后被操控的木偶似的,她不能掙脫,也不想掙脫。
陸念文把藥片喂了進來,又將溫?zé)岬乃偷剿谶�,許云白緩緩?fù)滔�,感受到熱水帶著藥片進入胃里,緩緩釋放。盡管藥效沒那么快,她也感到舒緩了許多。
陸念文沒有松手,攬抱著她,輕輕說道:
“我跑了兩條街,看到一家粥鋪,買了碗熱粥帶回來,現(xiàn)在還有些燙。你晚飯幾乎沒吃,我怕你吃了布洛芬胃里不舒服,你本來胃就不好。等會兒你稍好點,就把粥吃了�!�
許云白輕輕咬唇,只覺得心頭的暖意洶涌,那些泛酸的情緒短暫地被壓制下去了。
沉默了片刻,陸念文突然就無比直白地說道:
“我……我其實不是不想和你提我爸的事,只是一直沒找到好的機會。這事兒……畢竟也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可以隨意提起。我總不能好好的,突然逮著你,和你說我爹掛了的事,搞得咱倆心情都不好吧,我爹估計在天上都得下來踹我一腳呢�!�
“噗……”許云白實在是沒忍住,一下笑出來。
陸念文見她笑了,于是大松一口氣,繼續(xù)再接再厲:“所以,你怎么能和吳辰麗計較這個事兒,她是個要鬧自殺的小姑娘,你可是許大法醫(yī)誒�!�
“要自殺的小姑娘……你好像遇到了不止一個要鬧自殺的小姑娘�!痹S云白緩緩道,這話說出來都帶著一股濃濃的酸味。許云白有些后悔,暗道不該對她說這種酸話。
“咳……”陸念文尷尬地撓了撓臉頰,訕訕道,“孫雅盛那個家伙,我真是服了她了,她干嘛要和你提那些。我就是……我那會兒也年輕,也沒什么感情經(jīng)歷,我把很多東西都混淆了。人總是需要經(jīng)歷一些事,才能看清自己的內(nèi)心�!�
說完這段話,陸念文想把自己的舌頭給剪了,這都說得什么亂七八糟的,她之前打了半天腹稿的話一句都沒用上。
許云白聽她這段話,反應(yīng)了兩秒才意識到,原來是孫雅盛和陸念文聯(lián)系過了,是把自己和她的對話都告訴陸念文了吧。倒也不奇怪,畢竟她們倆的關(guān)系才更鐵。
“你不是……覺得同……恐同吧?”見許云白半天沒反應(yīng),陸念文忐忑地問道。她都結(jié)巴了,說話語無倫次。
許云白又是半晌沒回答這個問題,陸念文心都涼了半截時,她突然道:
“我胃不大舒服,想喝粥。”
“哦,好�!标懩钗拿ζ鹕�。許云白脫離她的懷抱,立刻順勢坐直了身子,趁機做了一下表情管理,再一次努力把浮現(xiàn)在面上的尷尬羞赧的情緒遮掩下去。
陸念文這人……實在是太直球了,許云白是個很含蓄的人,有些受不住這樣直來直去的對話。
陸念文把粥端來給許云白,然后坐在她對面,看著她喝。許云白慢條斯理地喝粥,一邊喝一邊對陸念文說道:
“我覺得不論是阿蝶和小葉也好,還是杰克與恩尼斯也罷,都應(yīng)該得到尊重和祝福�!�
陸念文直接呆住,完全不明白許云白在說什么。許云白見她表情呆滯,心道糟糕,這人都不看電影的嗎?
但她又不好再解釋,便干脆不再多說了,只默默喝粥。
陸念文確實不怎么看電影,不過許云白的話后半句她聽明白了。尊重祝福,許云白是在說她并不恐同嗎?
還不能高興得太早,陸念文警告自己。她的邏輯十分清晰:接受同性戀的存在,并不代表能接受同性戀和自己示愛,更不代表她就一定是同性戀啊。
氣氛一時尷尬又曖昧,許云白默默將粥都喝完了,陸念文也沒能再憋出一個字來。她其實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但就害怕不小心又觸動了許云白哪根神經(jīng)。
陸念文接過許云白喝完粥的塑料碗和一次性勺子,拿去扔掉。她聽到了許云白輕聲對她道:
“謝謝�!�
“不客氣�!标懩钗臒o奈,她真正想表達的意思是:千萬不要再和她客氣了!這很嚇人。
扔掉垃圾,陸念文轉(zhuǎn)回身來,站在許云白身側(cè),對她道:
“要不要我?guī)湍隳笠荒蠹绨�?這樣能緩解頭疼�!�
“不,不用�!痹S云白下意識拒絕道。
半天沒等到陸念文的回應(yīng),她只是杵在自己身側(cè)。于是許云白終于舍得抬眸看一眼陸念文的臉,這一眼就看到陸念文此時的神情如同異常委屈的大狗狗,顯得無措又難過。
許云白喉頭動了動,心一軟,道:“好吧,但是別太用力……肩頸本身的結(jié)構(gòu)比較脆弱,太用力反而會傷到。”
陸念文登時笑起來,摩拳擦掌:“放心,我有經(jīng)驗,和專業(yè)的人學(xué)過兩手�!�
“謝謝……”許云白見她這模樣,一時間也不知是該擔(dān)心還是該開心。
不過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陸念文的手法確實非常專業(yè),力道正正好。許云白真心覺得被她按得很舒服,尤其是她手掌很熱,甚至能有熱敷的效果。
她可能是因為常年健身的緣故,手掌心里全是老繭,有些粗糙。這種程度的粗糙,觸碰到皮膚上并不會造成很大的不適,反而會帶起一陣陣的酥麻感。許云白很慶幸是冬天,自己衣服穿得比較多,不至于有太多直接的皮膚接觸。
許云白那作為法醫(yī)的敏銳感官注意到,其實陸念文的手背指節(jié)處也都有老繭,應(yīng)當是練拳練出來的。但她的手型卻很好,修長漂亮,骨節(jié)分明,像是個鋼琴師的手。
……我到底在想什么呢?她暗暗吐槽自己。
按摩差不多,陸念文不等許云白出聲,就自己停了下來。然后她蹲在了許云白身前,微微抬頭望著她,認真道:
“不要再對我說謝謝了,不然我會生氣的,真的。”
許云白只覺被她那雙烏黑的眼擊中了心扉,一時只能輕輕應(yīng)了聲:“嗯�!�
作者有話說:
阿蝶和小葉是電影《蝴蝶》里的兩位女主,杰克與恩尼斯是電影《斷背山》里的兩位男主。
第四十八章
(長評加更No.3)
許云白某些時候真有些虎。
這一晚的交流雖不深入,
但某種程度上使得許云白的情緒得到了舒緩,陸念文的緊張也消散了許多,于是她二人總算是安心睡了一覺,
補充了精力。
第二天陸念文被鬧鐘叫醒時,
許云白竟然破天荒地在她前面起來了,已經(jīng)在衛(wèi)浴洗漱。她大概是比陸念文早起了5分鐘。
陸念文站在衛(wèi)浴門口,
打著哈欠對她道了聲:“早�!�
許云白已經(jīng)刷完牙了,
正在洗臉。一抬頭,透過鏡子看到她那一頭短發(fā)亂如鳥窩,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她應(yīng)了聲“早”,心想她們現(xiàn)在這樣子,算是和好了?
不,應(yīng)該說是許云白自己放下了一些心中的顧慮。因為她們本來也沒吵架,
只是許云白單方面地在鬧情緒,
“和好”這個詞顯得有些幼稚和自大。
陸念文說她當年之所以會和她前女友在一起,
是因為不夠成熟,混淆了同情和愛情。許云白選擇相信她,
因為陸念文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意味著她確實已經(jīng)清晰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如此,
許云白最在意的問題終于得到了陸念文的正面回答,她心頭的顧慮也算是放下了。
雖然她還不確定陸念文對待她到底是同情,還是愛情,
但許云白已經(jīng)不想去疏遠她了,因為好像也做不到,
這個人就像磁石一樣牢牢吸引著她。
那就一切順其自然吧。
許云白認為如果陸念文對自己只是同情,
那么隨著長時間的相處,
她自然會轉(zhuǎn)變態(tài)度的,
不會一直對自己抱有強烈的同情心,總會轉(zhuǎn)變成正常朋友的相處態(tài)度。所以她只需要靜靜等待一段時間,就能感受出來這種變化。
至于愛情……她想起陸念文詢問自己是否恐同的場景,她這么在意自己到底恐不恐同,是因為不想失去自己這個朋友?還是因為……她不敢多想,也拒絕給自己希望,她害怕到最后一切都成了虛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