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如果不是在那個昏暗的夜色下,他把話說得足夠明白,何樂知會懷疑是自己理解錯了。
可同時何樂知也知道,方馳確實就是這樣的人。
韓方馳在一定程度上其實是個一板一眼的人,小時候在一眾高中生里偶爾會因為太規(guī)矩了顯得有點刻板。
他說了給何樂知時間,那就是真給,不會話里帶著意圖地時不時提醒,也不會間接地往前推進。
除了那一晚,韓方馳再沒表現(xiàn)出任何主動性和攻擊性。
如果換成其他對象,或許會覺得韓方馳在那一晚后表現(xiàn)得是不是太平淡了,而產(chǎn)生不確定性�?蓪螛分獊碚f卻能讓他放松下來,不會一直緊繃著,腦子里那些關(guān)于前后都沒有出路的紛亂念頭也能暫時沉下來,不至于始終堵在那里,讓他透不過氣。
周五晚上何樂知公司聚餐,韓方馳回家給韓知遙補課去了,晚上九點他給何樂知發(fā)消息。
方馳:喝酒沒?
樂知:喝了點兒,意思一下。
方馳:我接你?
樂知:不用,我叫個代駕就行。
方馳:預(yù)計幾點結(jié)束?
樂知:預(yù)計不出來,感覺進程沒過半。
方馳:知道了。
何樂知幾乎不喝酒,同事也不勸他酒,他就跟著抿抿杯子湊個熱鬧就行。
三層樓的轟趴館,年齡大的兩個哥先回家了,剩下都是年輕人,年輕的一個都沒走,大門已經(jīng)被鎖上了。
何樂知被領(lǐng)導(dǎo)拉著打牌,十一點半了還沒有放人的意思,何樂知手機上又來了消息。
方馳:還沒結(jié)束是嗎?
樂知:是的。
方馳:位置發(fā)我?
何樂知一手拿著牌,另外一只手在那兒回消息。
樂知:不用接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完事呢,你睡吧方馳。
這句話有點長,何樂知費勁地打了半天,別人都在等他。
“何工跟家里請假呢吧?”同事玩笑說。
何樂知笑笑,沒多解釋。
“你今晚還回嗎?”同事問他,“咱都在樓上對付一宿算了。”
何樂知說:“得回,得回。”
三樓能住宿,有幾張床,還有榻榻米。何樂知不可能跟同事在這兒住,不管多晚他都得回家。
他沒給韓方馳發(fā)位置,韓方馳說:玩吧,結(jié)束了告訴我一聲。
何樂知回:好的,睡吧。
等到何樂知能從那兒出來已經(jīng)三點了。領(lǐng)導(dǎo)熬不動了要先走,大度地說周一單位集體休一天,都不用上班,可以放開了玩,多給大家補一天假。
何樂知趕緊趁機跟著鉆了出去。
在門口站了二十分鐘才叫到代駕,車開進小區(qū)地庫時天已經(jīng)轉(zhuǎn)亮了。
何樂知先是喝了酒,又熬了一宿,眼睛快睜不開了,電梯上升啟動那一下讓他暈了半天,停的那一下又是一暈。
何樂知出了電梯給韓方馳發(fā)消息:回家了。
剛從那兒離開前沒來得及洗手,這會兒手滑,指紋解了三遍沒能解開,他剛要輸密碼,門從里面開了。
何樂知錯愕地看著韓方馳推開門,穿著整齊,明顯是沒睡。
“方馳?”他怔怔地叫了聲。
韓方馳讓他進來,說:“你們單位團建成宿建�。俊�
“以前都是白天,誰知道這次怎么晚上�!焙螛分獡Q了鞋進來,看著韓方馳問,“……你一直沒睡?”
“我怕你喝多了,”韓方馳說,“也怕你叫不著代駕,不說結(jié)束了告訴我一聲?”
“我……”何樂知突然覺得說什么都不合適,清了清喉嚨說,“我以為你睡了……你睡你的啊,你什么時候見我喝多過?”
“我見的都是跟朋友,不知道你跟同事聚餐有沒有不能躲的�!表n方馳問他,“沒喝多,是不?”
“沒,都醒酒了。”何樂知看著韓方馳下頜已經(jīng)長出來的青楂兒,心里又漲又空。
“行,收拾收拾趕緊睡�!表n方馳過去拿了手機,在他后背上輕搭了下,過去換鞋,“今天不找你,睡醒了你找我吧�!�
外面天都亮了,韓方馳生在這兒等了一宿。
何樂知下意識抬手,攥了下他胳膊:“你就在這兒睡啊,還折騰回去?”
“麻煩,得收拾半天。”韓方馳說,“走了�!�
客臥沒住過人,要住得現(xiàn)換床品。韓方馳沒給何樂知說“沒事兒”的機會,說了句“五分鐘之內(nèi)睡覺”,就關(guān)門走了。
第42章
韓方馳這段時間不帶攻勢的相處,反倒令何樂知有了一種溫水煮青蛙似的輕微擺爛心態(tài),雖然眼前一團亂麻,但既然誰也沒提,就先這樣吧。
迅速洗漱,還沖了個澡,雖然沒在五分鐘以內(nèi),可也沒超過十分鐘。
不知道方馳到家了沒有。何樂知一閉上眼睛,就是剛才韓方馳看起來疲憊的神色和對熬的這一宿完全沒當回事的表情。
閉眼到睡前那短暫的一小會兒時間,何樂知想的不是這段時間以來常填在腦子里的各種阻礙和衡量,而是在昏昏欲睡間沒防備地放縱了一個突然闖進來的小小念頭。
——如果我真的拉著他下墜,我能怎么補償他?
“何工?”領(lǐng)導(dǎo)敲敲他辦公室的門,朝里看看。
“于總什么指示?”何樂知問。
領(lǐng)導(dǎo)問:“你還想不想出差了?”
何樂知失笑:“需要我出差請直說�!�
于總笑著說:“你替我出趟門兒?我忙得不行了�!�
“請別這么客氣。時間?地點?什么事項?我這就去。”何樂知說。
“得去趟山西,后天,龍飛那個標�!鳖I(lǐng)導(dǎo)說。
“沒問題�!焙螛分饝�(yīng)道。
何樂知今年事業(yè)心空前高漲,領(lǐng)導(dǎo)經(jīng)過之前心里沒底的過程,后來發(fā)現(xiàn)何工沒有任何想走的意思,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夠心安理得地給他派活兒了。
“你要還想出差的話……”領(lǐng)導(dǎo)人已經(jīng)走了,又扭頭回來,探頭進來說,“要不下周再替我出去一趟?”
何樂知馬上說:“那倒也沒那么想出�!�
“之前不還上趕著找活兒嗎?”領(lǐng)導(dǎo)打趣他,“不想多掙錢了?”
何樂知心說我倒是想,但我不敢。
“想開了……”何樂知嘆了口氣說,“夠花就行。”
何樂知腦子非常清醒,以他跟韓方馳的多年默契,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他現(xiàn)在的松弛空間是有條件的。
韓方馳不急著推進關(guān)系,卻那么早地把話說了出來,就是為了不讓他試圖拉開距離。
不躲是現(xiàn)階段的前提。
“后天要出差。”何樂知晚上回了家主動報備。
“去哪兒?”韓方馳問。
“山西。”何樂知說。
韓方馳說:“幾點的飛機?”
“上班時間,來回都是白天�!焙螛分α讼抡f,“不用接不用送�!�
韓方馳又問:“去多久?”
“就兩天�!焙螛分f。
“你帶盒含片,出門記得戴口罩,”韓方馳跟他說,“這兩天你有點咳嗽,自己注意點�!�
何樂知說:“好的。”
當晚本來韓方馳都走了,何樂知都準備睡了,韓方馳又回來了一趟。
開門往玄關(guān)柜上放了兩盒含片和兩盒加濕口罩,何樂知聽見聲音,穿上拖鞋出來。
“方馳?”他驚訝地問。
“放這兒了,明天記得裝包里�!表n方馳說。
何樂知眨眨眼,“明天我走的時候就直接買了,你還特意過來送啊?”
“怕你忘,你也不一定當回事�!表n方馳說,說完關(guān)上門走了。
何樂知跟了過去,把門又打開。
韓方馳正在門口等電梯,見他開門,看過來,“怎么了?”
何樂知探頭出來,笑著問:“你怎么那么好呢?”
韓方馳沉默幾秒,緩緩挑起眉。
電梯上到二十幾樓,還沒下來。韓方馳看著他,反問:“不是我應(yīng)該的?”
何樂知停頓片刻,眼里是很柔軟的,和他說:“你不用把我當小孩兒,我都三十多了,能把自己照顧明白。”
電梯下行,還有五層樓的距離,韓方馳等到電梯停在他們的樓層了才回話。
“那是你的事兒�!表n方馳走進電梯,門合上之前笑了下,帶了點不管不顧的語氣,說,“別管我�!�
電梯已經(jīng)下去半天了,何樂知才關(guān)上門,同時心想,以前沒見你這么會笑。
韓方馳和之前相比,確實已經(jīng)有了一點點不同,盡管他并沒有強調(diào)過。他的確像他說的那樣,在轉(zhuǎn)變態(tài)度。
語言和行動上都沒有突破界限,然而跟之前的細微差別在于,他現(xiàn)在越來越接近戀人視角,而不是朋友。
再親近的朋友也不涉及從屬關(guān)系,可這種從屬關(guān)系何樂知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在他們倆之間感知到了。那是一種區(qū)別于友情的歸屬感,使他們在之前這一年的親近以上,各自身上又多纏上了幾道透明的線,裹著若有似無的親密。
以前何樂知出差的時候他們頂多互相發(fā)消息,后來何樂知想要拉開距離之后消息也不發(fā)了,轉(zhuǎn)而在三人小群里報備。
這次出差明顯有了不同。
何樂知落地后,收到韓方馳的消息,問:到了嗎?
兩天的短差何樂知只背了個包,不用等行李。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回復(fù):到了。
方馳:好的。
當晚,肖遙跟何樂知在小群里閑聊,聊得都不太經(jīng)心,隔幾分鐘發(fā)一條。
何樂知沒自己出去吃飯,外賣訂了份面,也不太餓,吃得有一口沒一口的。
韓方馳沒發(fā)消息,而是直接撥了語音過來。
何樂知看著屏幕,緩了兩秒接了起來。
“方馳?”
韓方馳問:“在酒店?”
“嗯,在吃飯。”何樂知看了眼時間,七點半了,于是問,“你晚上吃什么了?”
“醫(yī)院吃的,剛下班�!表n方馳說。
“加班了?”何樂知問。
“自愿加班,寫點東西。”韓方馳說。
這么打電話閑聊還有點不習(xí)慣,何樂知夾了根面條送進嘴里,在那兒磨磨蹭蹭地嚼。
“吃什么?”韓方馳問。
“面�!焙螛分卮�。
“純碳水?”韓方馳笑了聲,“不應(yīng)該啊�!�
何樂知也笑了,他平時吃飯比較在意配比平衡,單一碳水幾乎不吃。
“加了牛肉和青菜�!焙螛分χf。
他聽見韓方馳關(guān)車門的聲音,于是說:“你好好開車?”
韓方馳“嗯”了聲,說:“你先吃飯。”
肖遙可能怕何樂知出差沒意思,想要陪他聊天。何樂知確實沒什么事,所以肖遙發(fā)消息來他就回。
他倆斷斷續(xù)續(xù)地從六點聊到九點多,韓方馳沒參與他倆,何樂知正準備在群里發(fā)個“”,沒等發(fā)出去,韓方馳的語音又過來了。
何樂知在打字的手指一停,本來以為今天打過一個電話不能再打了,這會兒竟然又撥了過來。何樂知還是接了起來。
韓方馳聲音里帶著點淺淺的笑意,從手機里傳出來:“你倆聊得太沒營養(yǎng)了,還是跟我聊會兒吧�!�
何樂知笑著說“好的”,又問:“聊什么?”
“都行,放著也行�!表n方馳剛洗完澡,找了套衣服穿,“都收拾完了?”
何樂知說收拾完了,韓方馳說:“那行,聊到你睡覺。”
何樂知笑了聲說:“那我現(xiàn)在就要睡了�!�
韓方馳更正道:“聊到你睡著�!�
韓方馳不讓掛電話,中間何樂知來了個電話,韓方馳說:“接完給我打回來�!�
何樂知問:“你不睡嗎?”
“別管�!表n方馳說。
他一這么說話何樂知就拒絕不了,這一晚上電話打了將近兩個小時,不說話的時候就放一邊放著,韓方馳看書,何樂知閉眼躺著,想說話就說。
后來何樂知把燈都關(guān)了,手機放在枕頭旁邊,離他很近。
他能聽見韓方馳偶爾翻書的聲音,韓方馳應(yīng)該把手機放身上了,所以那邊一有動作,何樂知這邊就能聽見雜音。
他能想象到韓方馳那邊的畫面,穿著T恤,屈著一條腿倚在床頭,手機或許放在肚子上了,時不時翻一頁書,視線是專注的。眼前的畫面伴隨著耳邊的翻書聲和布料摩擦聲,讓何樂知感到一種白噪音般的安寧感。
“方馳。”何樂知打破安寧,輕聲叫他。
“嗯�!表n方馳回應(yīng)一聲。
何樂知閉著眼睛說:“咱們一直這樣不好嗎?”
“什么樣,”韓方馳說,“朋友?”
“是的�!焙螛分f。
韓方馳說:“不�!�
何樂知眼前一片黑暗,空間內(nèi)只有他自己,但韓方馳就在他耳邊。他輕輕地翻了個身,朝手機這一邊側(cè)躺著。
“談崩了朋友都沒得做了。”何樂知輕聲說。
“很遺憾,”韓方馳語氣平常,“已經(jīng)這樣了,不談也沒得做了。”
不等何樂知說話,他說:“這是你提起來的,不是我提的,那我可說了�!�
強調(diào)完這一句才說:“你能看著我跟別人談戀愛結(jié)婚過日子?還能真心實意祝福我?”
何樂知抿了抿唇,過會兒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