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神識天眼，心?緣萬法，足以勘破一切虛妄。
此行，她要取回神母所留的靈泉脈，用它來修復(fù)祝靈山殘損的上古陣法。
在很久很久以前，祝靈山還有一個名字，叫做天柱。
云層之上有無數(shù)渾濁視線被遮掩，尖嘯的風(fēng)似某種古怪的笑，緩緩回蕩在秘境中。
很快，祝靈劍在一道無名碑前停下，這座雪白無名碑傲立于一片荒蕪雜草之間，在繁雜秘境中顯得格外安靜。
那碑上刻著一面古老圖騰，悄然?訴說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秘密，但角落中又浮著一行格格不入的狂草：□□到此一游。
祝知鉉將祝靈劍托起，向著無名碑恭敬地拜了三拜。
紅云在此處消退，漸漸變成?和無字碑相同的灰白色，地下露出了一條通往更深處的路。，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一進(jìn)?密道，須彌袋中的九天玄女蓮華燈便?飛出來，嵌入石壁，與另一側(cè)的遙相對應(yīng)，安然?散發(fā)出柔和幽光。
祝知鉉抬眸看了片刻，沒管它，肅然?整了整衣冠，斂去所有情緒，保持著謙恭，緩緩向下探尋。
她花費了不少時間才抵達(dá)終點?，那里竟是一片純白的空間，中央懸浮著一塊雙魚玉佩石雕。仔細(xì)看，那石雕上的生物?似乎并不完全是魚。
怪異的熟悉感，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別扭。
她取出被靈力包裹黑魚通靈玉，輕輕舉起來，與石雕進(jìn)?行對比。
在純白空間內(nèi)，感官似乎被無限放大，很輕易地就能發(fā)現(xiàn)不同：
手中這塊與淮玉直接相聯(lián)的，沒有刻眼睛，并且魚尾下隱約刻著一道連筆的署名，太過?潦草，無從?探尋。
這個發(fā)現(xiàn)并沒有讓她胸膛間滾動的疑問減輕，但在秘境中尋找答案，顯然?不是明智的決定。
指尖似乎還縈繞著淮玉身?上淡淡的幽香，明明那是極淡、毫無攻擊性的溫柔氣息，此時吸入腹中，卻涌起一陣令人暈眩迷醉的感覺。
零號歪歪扭扭踩在地上，軟軟的，像云朵，總感覺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陷下去。
它抬頭剛想說些什么，就看見祝知鉉緊繃著臉面無表情地往手上施展了十幾遍清凈咒，十指白得發(fā)亮。
這是什么……儀式嗎？
零號看不懂，但肅然?起敬。
祝知鉉注意到它的視線，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聲，從?須彌袋中取出萬尋真做的小魚干，放到零號面前，又用祝靈劍在地上劃出一道圈。
“我來破陣煉法，你呆在這里，等會兒不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離開這里�！�
零號隱約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有些焦躁地轉(zhuǎn)了兩圈：【那，如果你有危險呢？我或許可以幫忙做些什么……】
祝知鉉想了想，俯身?摸摸零號的腦袋：“好，請小貓神幫我護(hù)法�！�
她抱劍坐下。
小貓神！
零號瞪圓了眼睛，連反駁自己不是貓都忘了，非常神氣地支棱起來，將尾巴翹得高高的：【沒問題，使?命必達(dá)��！】
祝知鉉一入定，時間仿佛都在這里停止。
起初，零號在圈圈里昂首挺胸地來回踱步巡查，但很快方向感就被純白的空間軟化，莫名有些暈乎乎的。
它趴在地上，用爪子拍拍自己，不無慶幸地想：還好我不是人，不然?對著這么一片白，該多恐怖呀！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祝知鉉留的小魚干很多，零號就把它們從?小到大排列，用小的去打大的，如果能翻面十次就獎勵自己吃掉。
這是很常見的斗卡游戲，尊貴的小貓神專享版！
后來獎勵規(guī)則改成?了一百次。
小魚干仍然?在慢慢變少，零號的眼皮也越來越重，叼著半截小魚干越嚼越慢，慢慢趴著，睡著了。
無垠空白中，響起了零號均勻的呼嚕聲。
不知過?了多久，鮮艷血珠從?祝知鉉緊閉的雙眼滾落，滴答——
血珠落在白色地面，濺起翠綠色漣漪，漣漪蕩漾開去，化作一片充滿生機的原野。
篝火燃起，噼里啪啦作響，女人的歌謠飄蕩在空氣中，炊煙裹挾著麥穗的清香，彌漫在這片夢幻般的空間。
零號迷迷糊糊醒過?來，看見祝知鉉端坐在血泊中，金與紅混合在一起，妖異地閃著光，她的肌膚變得近乎透明，仿佛要與這片空間融為一體?。
一切偽裝都已經(jīng)消融，血淚仍在不斷滴落，但她的神色無悲無喜，就像是冷漠的石雕像。
【宿主?�。�！】
零號驚恐地叫起來，立刻想撲過?去，但爪子剛抬起來就想起祝知鉉的叮囑，又懸在半空中。
它焦急地敲敲自己的腦袋，信息檔案中，祝知鉉的所有資料都變成?了一團(tuán)亂碼。
這是怎么回事，bug了嗎？她究竟在做什么？要如何才能修復(fù)呢？即使?是修士，一直流血的話也是可能死掉的吧！
慌亂中，一個溫柔的聲音突然?從?背后傳來，滿含蠱惑意味：“零號，過?來�！�
“我可以幫她——”
零號猛地回頭，看見淮玉正站在進(jìn)?入的甬道口，微弱光線下，純白地面間漂浮著細(xì)小銀色圓球。
蓮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黑衣之下，匯成?細(xì)長的一道金色，隨著燭光搖曳不斷蠕動著。
第89章
眾生相
“你?跳到這里，
由左至右依次摘下燈下的花瓣�！�
淮玉平淡的語氣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yán)，零號不疑有他，立刻跑過去?依次照做。
一盞蓮華燈的光芒暗下去?，
零號偷偷回?頭看，祝知?鉉果然不再流血，所有奇怪的聲音都戛然而止。
淮玉唇角的笑意更甚，
“好孩子，
另一盞也是�！�
零號甩甩尾巴：【好！沒問題�。�！】
但當(dāng)它跳起來去?夠最后一片花瓣時?，
卻忽然注意到——淮玉從始至終沒有越過燈芯半步，但明明她抬手就能觸碰到蓮華燈。
世界似乎在褪色。
零號小?心翼翼地退后幾步，
仰頭盯著淮玉，
資料檔案上清清楚楚寫著淮玉二字，并不是幻象。
【我可以相信你?嗎？】
淮玉微笑著伸出手：“當(dāng)然。”
【那，那你?可不可以不要生宿主的氣？雖然我也有點生氣，但是，
但是我感覺她這么做應(yīng)該有她的道理�！�
零號的聲?音小?下去?，
有些心虛。
祝知?鉉絕情離去?的舉動真的很像雙親離婚，別人問它是要跟媽媽還?是媽咪。
“你?還?是不相信我嗎，零號？”淮玉避而不答，目光閃爍間?，映出幾分傷心。
噢不——！零號聞言，急忙跳起來，
將花瓣叼下，
獻(xiàn)寶似地放到淮玉面前?。
燈光暗淡下去?，
她們的影子也慢慢消退，
像從立體空間?被壓縮為一個平面。
淮玉一步踏出，碾過蓮花瓣，
輕聲?介紹：“這一盞，其實叫無盡燈，可通三千世界�！�
明明溫柔的表情未變，可她身上的氣息卻驟然變了一種感覺。
危險雷達(dá)響起，零號瞳孔驟縮，小?小?的軀體擋在祝知?鉉面前?，中?氣不足地質(zhì)詢：【你?，你?要做什?么？】
淮玉的語調(diào)依舊溫柔：“她要觀百苦，渡世人，但即使她的血淚流干，又有什?么用呢？這世間?的苦，是填不平的�！�
“當(dāng)初神母死以哺天下，卻被蠶食遺忘。”
祝知?鉉挺拔的身姿不曾偏移一分一毫，但喉嚨顫動著，刷一下涌出更多血淚。
這次是純金色。
淮玉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輕輕一聲?嘆息。
零號焦急地想要做些什?么，卻驚恐地發(fā)現(xiàn)所?有道具都失效了，只能弓起身子，虛張聲?勢地大喊：【不可以傷害宿主��！】
淮玉隨手扔出一道禁制囚籠將它困在原地，金色欄桿升起，預(yù)留的空間?恰好夠零號蹲在里面。
她靠近，抬手輕輕在祝知?鉉眉心一點。
幻境中?。
橘紅色夕陽燃得正濃，老牛臥在田間?，軍帳中?傳來男人的嬉笑聲?，鍋里烹調(diào)著嫩肉，廟堂上，禽獸朝服高聲?上策，無邊墳地灰白，所?有人都在舉杯慶賀：“幸福啊！幸福！”
祝知?鉉走了很久很久，光線溫柔得仿佛能融化她心中?的一切疑慮。
她穿過荒丘遺跡，穿過亂葬崗，穿過無邊河流，穿過銀漢交織。
一切都顯得如?此美好而寧靜。
心中?莫名躍動著不安，隨著呼吸在體內(nèi)涌動。她終于微妙的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過的疑慮，于是往回?走，拉住路邊喝酒的老人，不受控制地問：“請問，這個世界沒有女人嗎？”
奇怪的問題。
“有��！沒有女人，哪來的人呢？”
老人慈愛大笑，皺紋都舒展開，很熱情地給?祝知?鉉也遞上一碗肉湯。
祝知?鉉接過碗，低頭看向那碗中?漂浮的白沫，疑云更甚：“那為什?么我一路走來都沒有見到？”
老人咬?*?
了一口肉，又喝了一口酒，十分享受地咂咂嘴：“不就在你?面前?嗎？”
就在你?面前?啊。
只是你?看不見。
老人的笑容慢慢變得古怪起來，他掀起鍋蓋。
鍋里漂浮著一團(tuán)發(fā)黃的枯發(fā)，長長的繞成?一團(tuán)，從喉嚨里勾連纏繞，咽不下，吐不出。
寒意攀上脊骨，美好假象轟然破碎。
天旋地轉(zhuǎn)間?，祝知?鉉猛地后退一步，整個世界開始扭曲、坍塌，濃烈情緒像潑灑的顏料般四散開，流動著、翻涌著，最終混成?粘稠的黑。
田間?老婦用血淚澆灌出千頃良田，鍋里燉著的兩?腳羊發(fā)出一陣求饒聲?，錦繡囚籠中?勒著三寸金蓮，墳地堆滿無名氏，無數(shù)女嬰順著河流起伏漂泊，岸邊人尖聲?哭嚎追逐著：“幸福��！”
虛偽假面轟然炸開，千萬道鋒利碎片將他割得面目全非。
老頭還?在一口口咀嚼著肉，從牙縫里滲出血來，渾濁眼珠中?迸發(fā)出詭異的光，滿是污垢的手抓向祝知?鉉：“吃啊，你?怎么不吃？”
“呵呵，你?若是不吃，就也得成?為我們的食物！”
祝知?鉉面無表情御起祝靈劍，但神劍光輝剛一亮起，老頭的臉便瞬間?融化成?黑水，滴在碗里。
碗中?升騰起一陣酸臭霧氣，聚作一朵黑云，雨水落下，眨眼睛就匯成?一道涌動著驚濤駭浪的河，千萬只慘白、瘦骨嶙峋的手伸出來：
“為什?么不救我們！！”
“他打我是因?為愛我，我已經(jīng)原諒他了，你?們這些外人憑什?么管！！”
“該死的狐貍精勾引我爹，我爹都六十了，能去?騷擾她嗎，她穿那么少干什?么！”
“為什?么要害我老公！！”
“菩薩啊神仙啊，請保佑我這一胎一定要生兒子，不然我這輩也抬不起頭哇！”
“兒子終于生下了孫子，我的責(zé)任也盡了，我很幸福，為什?么你?要來打破這一切——！”
“……”
倀鬼。
這些手力氣大得驚人，直直將祝知?鉉向黑水中?拽去?，尖銳的聲?音層層刺破皮肉。
她僵硬地退后幾步，卻完全無法?阻擋那股強大的拖拽力。
“你?在猶豫什?么？”
隨著女人溫柔的聲?音輕輕響起，完整的雙魚玉佩飛至半空中?，干脆利落地將那些浮腫肢體斬斷，紛紛落入水中?。
河水慢慢變成?了純白色。，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就像是噩夢的盡頭，整片世界豁然開朗。
祝知?鉉站在河岸，低頭去?看，然而河水悠悠倒映的卻并不是她自己的影子，而是，淮玉——
漣漪乍然破碎，淮玉從水中?探出身子，臉頰上沾著幾滴不知?何處而來的血，為那張素凈的臉平添幾分妖異，笑吟吟問：
“只是這種程度，竟叫你?如?此大汗淋漓？”
淮玉笑起來，向著祝知?鉉伸出手：“你?我之間?，只有一個人能繼承神母衣缽，但你?顯然太軟弱了，從這里走出去?的，應(yīng)當(dāng)是我�！�
“你?渡不盡世人，世人也未必值得你?去?渡，這世間?有太多苦難都毫無意義�！�
思緒仍處于一片混沌，祝知?鉉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
“太古秘境，是諸神的獵場，”淮玉耐著性子和她解釋，“你?擁有神母創(chuàng)世的能力，而我掌管毀滅的那一半。我說，世界爛透了，不如?讓生命回?歸于初始�！�
“你?無法?理解這些倀鬼，對不對？”
淮玉撩撥了一下水面，須彌袋中?的通靈玉佩便徑自飛向祝知?鉉掌心。
她下意識接住，而那塊玉佩卻似毒蛇般驟然鉆進(jìn)血肉，瘋狂吸取著能量。
痛……！
抽骨吸髓般的痛楚令祝知?鉉不自覺蜷縮起身子，隨著她指尖血色的迅速流失，淮玉身上的光芒愈發(fā)溫柔。
這塊玉佩，并不是真正的神器，而是按照能量互補來配對的仿制品。
最透徹的共感，不過是為了最大程度上降低能量轉(zhuǎn)化的損耗。
點點光暈在淮玉指尖凝聚，昏暗畫面在河水的漣漪中?逐漸鋪展開。
不算偏遠(yuǎn)的山村中?，一個不被期待的女孩在漫天“賠錢貨”的稱呼中?呱呱墜地。
她在娘親的拼死哀求下逃過了被溺死的命運，第二年，第三年，娘又接連產(chǎn)下兩?個女嬰，不過都沒有她這般好運。
小?小?的尸骨被埋在了門檻下，他們說，這樣就不會再有女孩敢來這投胎。
可娘親的肚子遲遲不見動靜，家人只得罵著賠錢貨，將銅板翻來覆去?的數(shù)，一狠心買了些香燭，上廟里去?求送子娘娘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