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賈嬤嬤年紀大了,若是朝雨和牧云不在,她都自己打理自己,不讓賈嬤嬤操勞。
賈嬤嬤搖了搖頭,道:“小姐怎么這般說?衣裳是藏青色的,針腳看不出來,再說,誰敢湊上去看姑爺穿的衣裳好不好?”
“小姐針腳并非那般精致,卻足夠結實,一針一線都是心意,姑爺當然是喜歡的�!�
謝知筠抿了抿嘴,終于還是笑了起來。
這幾日謝氏的早稻也開始收割了,謝知筠不放心謝知行,便讓朝雨和牧云回去盯著,兩個人帶著謝信一早就走了,人少了一多半,春華庭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謝知筠簡單用過早膳,便坐在外面的涼亭里盤賬,她正看著,眼前一閃,昨夜的夢境仿佛走馬燈一樣重新回到她的眼前。
這夢有些古怪,謝知筠甚至不知道是否是預知夢,她重新取了一張紙箋,一邊想一邊書寫。
夢里的一開始,謝知筠覺得自己在顛簸的馬車上,但她是躺著的,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看不見。
因為是做夢,所以謝知筠沒有什么實際的身體感受,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狀態(tài),只記得馬車上很顛簸,身邊有另一個人在哭。
那哭聲很低,很弱,謝知筠想要安慰她一句,卻發(fā)現自己沒辦法說話。
有什么塞在她的口中,讓她沒有辦法說話。
若是努力,也只能發(fā)出嗚咽聲。
但夢里的這部分很短暫就結束了,謝知筠不知道馬車帶著車上的人去了哪里,下一刻,她就出現在另一處房屋內。
這會兒謝知筠是坐著的,她動了動手腳,能感覺出全身都被什么套在里面,手腳都被綁縛著,不能動彈。
在夢中,謝知筠的第一想法就是自己被綁架了。
但她出入都有府兵跟隨,王二勇事發(fā)之后,她出入跟著的人就更多了,在鄴州城里,不是什么人都敢也能綁得動她。
正因此,所以謝知筠對這個夢有些迷惑。
因為虞家的事,也因為軍服的事情非常忙碌,謝知筠這幾日都睡得不太好,夜里也經常做夢,所以謝知筠分辨不出那些夢的真假。
但昨日的夢還是有些特殊的。
因為從頭到尾,都沒有光怪陸離的幻想,沒有超乎情理的奇怪夢境,只有那一段被綁架后的幽暗視角。
這讓謝知筠不得不多想。
接下來,謝知筠就一直坐在那。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可能是場景轉換,謝知筠覺得眼前亮了一些,似乎天亮了。
借著朦朧的日光,謝知筠能隱約看到她似乎被關在一個空屋內,有一扇窗,光影就是從那窗戶透進來的。
在她身邊,靠著另一個人。
謝知筠想起馬車上的哭聲,意識到還有一個人跟她一起被綁架。
就在此刻,謝知筠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嚹_步聲,她立即低下頭,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門扉吱呀一聲開了,有個兩道腳步聲響起,緊接著一個什么東西被放到了她的腳邊。
“頭兒,咱們還得喂他們吃飯?”
“你這不是放屁嗎?餓死了你負責?”
“頭兒,我伺候不了嬌小姐,要不你來?”
另一個人罵罵咧咧伸出手,在謝知筠頭頂的麻袋上摸索一下。
隨著他的靠近,謝知筠聞到一股很濃烈的酒味,那味道有些熟悉,但在夢里一切都是虛浮的,讓人回憶不起來。
隨著麻袋上的繩結被解開,明亮的光影漸漸出現在謝知筠面前。
謝知筠努力睜著酸澀的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來人,可就在這個時候,夢醒了。
夢里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再也尋不著蹤跡。
謝知筠醒來的時候就因為這樣才有些恍惚。
回憶到這里,謝知筠的額頭有些疼,她捏了捏眉心,繼續(xù)在紙箋上緩慢書寫。
無論這個夢是不是真的,是不是預示著未來,謝知筠都要把這個夢記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想到這里,謝知筠便對賈嬤嬤道:“嬤嬤,讓人去把阮娘子和鄭娘子叫過來,我有事要吩咐�!�
等兩人來了,謝知筠便仔細叮囑:“以后無論誰出門,都要派人跟隨,務必確保安全。”
她細細吩咐幾句,然后道:“這幾日母親病了,若是可行,還是請趙大夫上家里來住上幾日,等母親病好了再說。”
鄭娘子點頭:“是,少夫人放心�!�
吩咐完,謝知筠就讓她們各忙各的去,鄭娘子利落地走了,阮娘子倒是留了下來。
謝知筠見她有些踟躕,便問:“怎么了?有事直說便是�!�
阮娘子辦事利落,回了府上也是盡心盡力,漸漸成了謝知筠的左右手,同鄭娘子一起操持軍服的差事,做得非常好。
聽到謝知筠這么問你,阮娘子一咬牙,還是道:“少夫人,這幾日梅娘有些反常�!�
98第一百九十章
勸說
阮娘子很清楚,鄴州城能有今日,靠的是什么。
沒有衛(wèi)蒼,沒有肅國公府,鄴州還會如同幾年前那樣,到處都是燒殺搶掠,百姓們活得苦不堪言。
現在,因為肅國公府,因為衛(wèi)家軍,鄴州才能迎來和平。
百姓們才能休養(yǎng)生息,過上普通的生活,同太平盛世時沒什么不同。
在阮娘子心里,鄴州的一切都是最重要的,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比鄴州還重要。
但林梅娘是她的至交好友。
她的異常阮娘子不可能看不出來,正因為她能看出來,所以這幾日才萬分糾結。
她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林梅娘遇到了什么事,她只知道,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能影響到鄴州城。
所以猶豫再三之后,阮娘子還是決定稟報給謝知筠。
謝知筠倒是不怎么驚訝,她很平靜問:“有什么異常?你說來我聽一下�!�
阮娘子想了想,道:“大約五六日前,有一日廚房里的幫廚很忙,所以梅娘就自己去了一趟倦意齋,給英夫人和表小姐送飯。”
謝知筠心中一動,抬頭看向她。
“回來之后,梅娘就問奴婢,為什么表小姐和英夫人長得不太像�!�
衛(wèi)氏的這些事,不是人人都知道,許多人甚至不知道衛(wèi)英收養(yǎng)了女兒,所以林梅娘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阮娘子低聲道:“奴婢當時告訴她,表小姐是英夫人收養(yǎng)的孩子,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所以生得不像�!�
“奴婢還告訴她,讓她不要同外人說起這事,放在心里便好�!�
“當時奴婢還沒多想,不覺得這是什么大事。”
這確實不是什么大事,畢竟府上許多人都知道這件事,衛(wèi)英和沈溫茹都不把這事放在心里,即便不是親生母女,但她們感情極好,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有沒有血緣根本不重要。
謝知筠點點頭,指了一下身邊的椅子,道:“你坐下說�!�
阮娘子舒了口氣,她淺淺坐了,繼續(xù)道:“可之后幾日,奴婢就發(fā)現梅娘經常會找各種借口去倦意齋,她去的次數太多,以至于幫廚都問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說到這里,阮娘子就有些愁眉不展。
“少夫人,她這么關心倦意齋,奴婢有些害怕,可她是奴婢的至交好友,奴婢家中已經沒沒有親人了,打心底里把她當成親人,奴婢不希望……”
謝知筠很清楚阮娘子的想法,她既害怕林梅娘要害肅國公府,又不想林梅娘出事,這種糾結,令她惴惴不安,輾轉反側。
謝知筠隱約能猜到是為何,她問阮娘子:“你問過她嗎?”
阮娘子愣了一下,然后便搖了搖頭:“未曾,奴婢……不敢問�!�
她怕得到不好的答案。
謝知筠笑了笑,把手邊的茶杯往前推了一下,道:“好,我來替你問�!�
“你先去樹后等著,一會兒不要出聲,我來問她便是�!�
謝知筠一早就等今日了,現在終于有了結果,她有些開心,也有些忐忑。
她希望聽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很快,林梅娘就以夫人想要請教菜品為由,被帶來了春華庭。
她到的時候謝知筠依舊坐在涼亭里盤賬,等她來到近前,謝知筠才放下筆,指了指石凳:“坐下說話�!�
林梅娘比阮娘子拘謹多了,她畢竟不怎么同謝知筠相處,不熟悉她的脾性,所以坐下的時候非常恭謹,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謝知筠沒有特地讓自己顯得特別親和,她只是問:“在小廚房當差覺得如何,可適應了?”
林梅娘笑了一下,說:“挺好的,府上的生活比走街串巷要安逸得多,也安全得多,多謝少夫人給奴婢這個機會�!�
“你不用自稱奴婢,畢竟也沒有賣身為奴,”謝知筠道,“你的手藝好,人也踏實穩(wěn)重,蔡大廚同我夸過你,說你做的很好。”
被表揚了,林梅娘羞澀笑了笑,這一笑倒是讓她平凡的眉眼顯露出些許青春靚麗來,讓她深邃的五官越發(fā)突出。
“是蔡大廚客氣了,我還有許多要學的地方。”
謝知筠她他說了幾句話,林梅娘不知不覺就放松下來,卻不料謝知筠話鋒一轉,忽然道:“我聽說你最近經常去倦意齋,為什么?”
林梅娘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謝知筠的左手在石桌上輕輕點著,發(fā)出咚咚的聲響,這聲音明明輕靈好聽,卻讓林梅娘聽得渾身一顫。
她沒有立即回答,整個人僵在哪里,什么都回答不出來。
謝知筠嘆了口氣。
這聲嘆氣再度讓林梅娘一顫。
“梅娘,你應該知道的,我同夫人的性子不同,”謝知筠淡淡道,“夫人是好脾氣,我可不是�!�
“這府里上下,你看誰敢糊弄我一句嗎?”謝知筠淺淺抬了一下眼皮,“你且問一問,若有人背叛肅國公府,背叛衛(wèi)氏,將會是什么下場�!�
林梅娘坐不住了,她顫抖著起身,直接跪倒在地。
“少夫人,我沒有背叛肅國公府�!�
謝知筠深深看了她一眼,語氣略松:“沒有背叛,就實話實說,我不喜歡有人撒謊騙我�!�
林梅娘沒跟在她身邊伺候過,可阮娘子等人日日都跟在她身邊,晚上回去歇息的時候,總是會說少夫人如何聰慧,如何干練。
林梅娘聽多了,也就記住了。
現在被謝知筠那雙明亮的眼眸注視著,她心下一橫,咬牙道:“少夫人,您看我的相貌,是否同中原人不同?”
謝知筠心中大石落地,表情卻不變:“是不同,見你的第一面,我就猜到你不是本地人。”
說罷,她不給林梅娘自省的機會,直接道:“你是厲戎人吧?”
林梅娘身上一震,她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看向謝知筠。
“少夫人,您真是……真是慧眼識珠�!�
謝知筠看著她,這一次淡淡一笑。
“我還能猜到,沈溫茹也是厲戎人,我說的對嗎?”
這一次林梅娘身上所有的堅持都消失殆盡,她終于開了口:“是,少夫人說得一點都沒錯�!�
98第一百九十一章
未知
謝知筠有些好奇。
她確實看出兩個人的相貌特點,但并沒有切實證據,一是沈溫茹自己不記得來衛(wèi)氏之前的事了,二是鄴州城的厲戎人太少,謝知筠見過的一個巴掌數得過來,沒有辦法作為準確參考。
林梅娘是怎么看出來的呢?
謝知筠這么想著,便這么問出來:“你如何能確定溫茹就是厲戎人?”
林梅娘還處于震驚之中,沒料到謝知筠竟會問這么一個問題,下意識就回答:“表小姐就是厲戎人的長相,我們是同族,一眼就能看出。只因年少病弱,五官沒那么深邃,鄴州人又沒怎么見過厲戎人,所以認不出來。”
“不過,坊間的百姓見了我,也不能立即看出我是異族,我沒想到少夫人眼睛這么尖�!�
謝知筠笑了笑,見她終于回過神來,便道:“我是見過厲戎人的,而且我這個人天生記性好,見過就不容易忘,所以第一次見到溫茹的時候,我就大概猜出她的身份了�!�
謝知筠沒有繼續(xù)說沈溫茹,只問她:“你來說說是怎么回事吧�!�
事情都到了這個份上,林梅娘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況且厲戎已經成為歷史,當年攻破厲戎殺害厲戎那么多族人的又不是北越人,所以林梅娘對北越是沒有仇恨的。
“那一日幫廚有事,我就自己去倦意齋送了一回飯,”林梅娘聲音平靜下來,“之前我去過倦意齋,不過表小姐都在養(yǎng)病,沒有見到面,那日倒是巧了,表小姐剛好在院子里賞花,就讓我瞧見了。”
“當時我就覺得很奇怪,因為表小姐同我的一個故人很像,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那位故人也有一個這么大年紀的女兒,所以我才問了燕燕,問她知不知道表小姐的出身�!�
謝知筠點了點頭,明白了過來。
因為沈溫茹是典型的厲戎人長相,又跟林梅娘的故人很像,所以他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林梅娘繼續(xù)道:“燕燕說表小姐是英夫人收養(yǎng)的,我就更確信那個猜測了,因為當年我們幾個族人就是在湖州走散的,當時表小姐生了很重的病,一直高燒不退,為了救她我們就到各處幫工,可那年月到處都在打仗,我們才被迫分離�!�
謝知筠這一下倒是有些驚訝了。
“你以前竟認識溫茹,有可能是故交?”
林梅娘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少夫人……我同表小姐不是故交,若表小姐當真是她,那我應該是表小姐母親身邊的侍女�!�
謝知筠來了興致:“你仔細說說看�!�
林梅娘左看右看,見今日春華庭沒有外人,只有賈嬤嬤陪在謝知筠的身邊,她這才低聲開口。
“少夫人可知道,我們厲戎有大巫?”
謝知筠眼睛一亮。
“我知道的,當年父親救過的那位老先生,曾經說過大巫的事�!�
這一次換林梅娘意外了,可意外之后,她瞬間就激動起來。
“少夫人,既然您知道大巫,那我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
“厲戎不僅有族長,每一代還要選出一名大巫,大巫多為女性,由母神選出,一代傳一代�!�
“大巫不做別的,就為厲戎祈福,醫(yī)治族人疾病,算是我們一族的巫醫(yī),地位與族長是一樣的�!�
“我們厲戎人少,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一直都是自給自足,過與世無爭的生活�!�
“誰知后來……”
林梅娘有些哽咽了。
雖然已經時過境遷,可被滅族之時的慘痛,之后顛沛流離的痛苦,一直深深刻印在林梅娘心間,即便這一生過去,也不會忘記。
“你吃口茶,歇一歇,我們不著急,你慢慢說�!敝x知筠聲音柔和,安撫了林梅娘的驟然痛起來的心。
林梅娘猛地灌了一口熱茶,然后才道:“大巫是我們一族的根,每一代大巫都能學到如何制作一種靈藥,靈藥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當年就是因為靈藥,厲戎才招致滅族�!�
“我不知道靈藥究竟如何做,只有每一代的大巫知道,當年厲戎被攻破的時候,我們作為大巫的侍女,就保護著大巫一起逃出了厲戎,直接翻山越嶺,來到了湖州�!�
當年事發(fā)時北越并未參與,所以厲戎人四散逃竄的時候,都是往北越潛逃而來。
事情差不多都對上了,不過謝知筠沒想到的是,沈溫茹的母親就是大巫。
“你的意思是,溫茹的母親就是大巫,那她……可還在?”
謝知筠問得不太肯定。
若是大巫還在,為何要把溫茹交給別人撫養(yǎng)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