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她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人，想通這些有的沒的，就不再逼迫自己，把自己弄得精神不濟，這反而不好。

    故而今日趁著天氣好，她提前沐浴更衣，然后就拉著朝雨和牧云等人打麻雀牌。

    如此這般玩了一個多時辰，謝知筠便直打哈欠，朝雨見了便道：“小姐，早些睡吧。”

    謝知筠也不強撐著，很快躺倒床榻上，這一次她一閉眼，就迅速進(jìn)入了夢想。

    很平靜的夢，沒有花也沒有霧，沒有風(fēng)也沒有雨，謝知筠一夜好眠，待她早晨醒來時，這幾日的抑郁一掃而空，她重新變成了神采飛揚的大少夫人。

    雖然她每日都會期待一下家書，可在沒有收到的時候也不沮喪，隨著春耕開始，整個鄴州都忙碌起來，謝知筠自然也沒了那么多空閑。

    衛(wèi)家的人很多，地更多，她一早就跟崔季商量過重新規(guī)劃耕種地，集中把幾十畝地都化為耕地，剩下的零散地按照耕種的時間和配比，請了專門的農(nóng)人來計算，又分了幾塊不同的菜地。

    從今年夏日開始，衛(wèi)氏的菜一律都從莊子上出，這樣既減少了采買的銀錢，又讓許多退伍的老兵有事做，一舉兩得。

    最近府中有戰(zhàn)事，衛(wèi)戟不在，謝知筠就沒有親自去莊子上，她每日都要同幾名管事詢問進(jìn)度，看耕種的農(nóng)具使用和耕種情況，忙碌的日子過得很快，一晃神的工夫，又是兩日過去。

    四月二十五這一日，梅子雨再度落了下來。

    這對于農(nóng)戶來說倒是好事，此時整個八州差不多都耕種結(jié)束，一場細(xì)細(xì)密密的梅子雨落下，不用百姓們再去辛苦澆水，倒是能在家中休息幾日，倒是省事。

    如此想來，這梅子雨也沒那么煩人了。

    今日莊子上無事，謝知筠在家休息半日，傍晚時分就開始做繡品。

    她很少做這些，手藝相當(dāng)不怎么樣，女紅里只能做簡單的縫補，就連給衛(wèi)戟做的那幾雙襪子，針腳也十分粗糙，勝在布料好，穿著倒是也很舒服。

    她漫不經(jīng)心做著帕子，賈嬤嬤看到了，就問她：“小姐怎么想起繡這個了？這些活計不用小姐做，小姐想要什么花紋，嬤嬤給你做�！�

    謝知筠卻笑了。

    “嬤嬤，不用你忙，我想著明年我就二十了，雖說女子沒有及冠禮，但我也算是長大成人，真正成為了當(dāng)家人，”謝知筠淡淡一笑，眉宇之間皆是清潤，“我想自己繡一個青竹荷包，算是自己送給自己的及冠禮。”

    謝知筠的筠字就是青竹的意思，當(dāng)年謝淵給她起名字的時候，希望她知識豐富，風(fēng)骨如竹，如今謝知筠覺得自己并不愧對自己的名字。

    她就是青竹，她也喜歡青竹。

    聽到這話，賈嬤嬤便笑了：“這倒是好，還有一年光景，只要小姐不累著自己便好�！�

    謝知筠：“……”

    她有些無奈，道：“嬤嬤，我雖不經(jīng)常做這些，也并非一點都不會，一年若是都繡不出個能見人的荷包來，回頭邀月得笑話我了�！�

    謝知筠就坐在窗邊，手邊是裊裊燃起的千鳥香，暖黃的燭光照耀再她臉上，點亮了她眉眼里所有的光華。

    賈嬤嬤并非自夸，他們家小姐就是整個鄴州最好的姑娘。

    謝知筠認(rèn)認(rèn)真真做了一會兒，好歹秀出一片葉子，然后就打了個哈欠。

    賈嬤嬤笑著說：“小姐早些休息，明日可還要忙呢。”

    明日就是謝知筠的聲音，不是整年歲，所以府里也不大辦，中午的時候一家人要一起吃壽宴，算是給她慶生。

    這樣的日子，可不能隨便怠慢。

    謝知筠想想便也知道，故而她順從放下手里的針線，早早躺在了床上。

    今夜她依舊很早就入睡了。

    前半夜還算安穩(wěn)，可是到了后半夜，她卻忽然能聽到一陣悶雷聲。

    轟隆隆--

    轟隆轟隆——

    刺耳的雷聲成功入侵她的夢，讓她的好夢也開始翻江倒海，不再安穩(wěn)。

    夢里，天地之間只有一片黑暗，持續(xù)不斷的雷聲在她耳邊炸開，讓她心神劇烈。

    她似乎聽到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那聲音很輕很細(xì)，年紀(jì)很小，卻帶著毫不退縮的勇氣。

    “你們不可以欺負(fù)我娘，欺負(fù)我弟弟，我要保護(hù)他們。”

    轟隆——又一道悶雷響起，謝知筠猛地睜開眼睛，她急促地喘著氣，仿佛要把夢里的恐懼全部都排解出去。

    可沒有用。

    因為即使她醒來，逃過了噩夢，也逃脫不了春日的驚雷雨夜。

    外面狂風(fēng)大作，悶雷聲聲不絕，謝知筠掙扎著坐起身來，她屈起膝蓋，把自己縮成一個堅固的石頭。

    仿佛這樣就能無堅不摧。

    她環(huán)抱雙膝，把臉埋進(jìn)膝蓋里，只覺得渾身冰冷，整個人似乎被人丟在那冰冷的雨夜里，讓人不寒而栗。

    “快停吧�！�

    她多么希望雷快停下，雨快休止，而非這樣肆無忌憚地在深夜炸響，吵醒每一個酣睡的人。

    謝知筠覺得渾身冷透了。

    她甚至覺得自己都開始哆嗦，許久不曾經(jīng)歷的雷雨噩夢重新回到她的生活里，讓她不停給自己堅固起來的心防瞬間崩塌。

    要不就去找賈嬤嬤吧，或者把朝雨喊來也好。

    誰能來陪陪我？

    她緊緊閉著眼睛，似乎在黑暗里看到那個無助的小女孩。

    誰來救救我？

    她似乎也曾經(jīng)祈禱過。

    有人救了那個小女孩嗎？

    謝知筠不知道，也無暇旁顧。

    因為有一雙溫暖而有力的手，正緊緊捂在了她耳邊，替她把所有爆裂的雷聲都遮擋出去。

    她的世界一瞬便安靜了。

    謝知筠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是她在無數(shù)次的期盼之后，出現(xiàn)的奇跡，她甚至沒有抬起頭，只一味把臉埋在膝蓋里，也把自己縮在那個堅固的殼里。

    忽然，左耳邊的一只手拿開了。

    緊接著，熟悉的嗓音便在她耳邊回響。

    “念念，我回來了�！毙l(wèi)戟的聲音染著笑，也沁潤著濃濃的相思，他的聲音很低，仿佛夢里的囈語。

    可在那一瞬間，謝知筠淚如雨下。

    他回來了，回來保護(hù)我了。

    98第一百二十章

    你有我啊

    謝知筠從小就怕打雷，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只要一打雷，她就會瑟縮在賈嬤嬤的懷里，讓她替自己遮風(fēng)擋雨。

    可現(xiàn)在她長大了，嫁人了，成了當(dāng)家人，她不能再躲在別人背后，祈禱別人的拯救。

    她想自己熬過這個漫長的雷雨夜，可此刻，那雙溫?zé)岬氖謪s給了她虛幻而美麗的夢。

    “我是不是在做夢？”謝知筠喃喃自語。

    緊接著，耳邊的手松開，她聽到一道低沉的笑聲。

    那笑聲從對方胸膛里滾落出來，卻是那么熟悉。

    “傻丫頭，你夢里也有我�。俊�

    謝知筠夢地抬起頭，她的目光一瞬便落在了黑暗里，靜靜坐在她身前的身影上。

    臥房里很黑，外面永夜寂寂，銀月被藏在遮天蔽日的烏云里，投不出一點月光。

    漫天的星子似乎都已經(jīng)沉睡了，就連星輝都微弱得看不清楚。

    因為太暗，謝知筠根本看不清對面的人。

    但他的身影卻是熟悉的，以前的每一個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夜晚，他也會起床倒一杯溫水，如同現(xiàn)在這般坐在床畔邊遞給她。

    謝知筠滿眼都是淚，她的視線模糊，幾乎什么都看不清。

    但她不會認(rèn)錯衛(wèi)戟。

    這一刻，莫大的欣喜涌入她的心房，讓她整個人都呆在那里，任由眼淚噼里啪啦地砸在手上。

    衛(wèi)戟的眼神很好，他眼眸清晰而明亮，他笑著看向謝知筠，看著她就那么委屈地哭著。

    此時的她再也不是白日里高高在上的謝氏嫡女，不再是規(guī)矩守禮的千金小姐，也不再是那個會在床笫之間嗔他是“蠻子”的嬌貴貓兒。

    她仿佛變成了一個無人依靠的小小孩童，蜷縮在床榻上，祈禱一整夜惱人的雷雨趕緊過去。

    衛(wèi)戟心里一片柔軟，在他的心湖上，一艘刻寫有謝知筠名諱的小船正在舒展搖曳。

    它飄著，蕩著，一眨眼的工夫就來到了湖心島。

    碰觸到了他心湖中央。

    這一刻，他冰冷的心湖涌起一股又一股的暖熱泉水，冰湖變成了溫泉。

    衛(wèi)戟深吸口氣，他伸出左手，輕輕撫摸在了謝知筠的臉龐上。

    他的指腹溫?zé)嵊辛�，一點點擦干謝知筠臉上的冷淚，然后便俯下身，在她眼底印下一個又淺又輕柔的吻。

    “傻丫頭，怎么還怕打雷��？”

    謝知筠的心一瞬安寧了。

    她眨了眨眼睛，在衛(wèi)戟的安撫下，終于回過神來，也意識到他回來了。

    在分離了一月之后，衛(wèi)戟終于回來了。

    這一刻，謝知筠聽到自己的心劇烈跳動起來，為了他的安慰，為了他的回歸，也為了這名叫衛(wèi)戟的人。

    謝知筠的眼淚又忍不住洶涌而出，她伸出手，一把抱住了衛(wèi)戟的勁瘦的腰，把臉埋入他寬厚的胸膛。

    “你回來了�！�

    不知何時，雷雨停了。

    烏云散去，皎月高懸，銀輝重新灑在大地上，落在每個人的美夢里。

    謝知筠感受著衛(wèi)戟胸膛里強勁有力的心跳聲，一刻漂泊的心終于落回心巢，終于覺得安穩(wěn)了。

    衛(wèi)戟用左手輕輕拍著謝知筠的后背，一點點安撫她，然后才開口：“我回來了�！�

    之后，兩個人都沒說話。

    他們就這么相擁著，依靠著，似乎永遠(yuǎn)都不想分離。

    謝知筠甚至以為這一刻的擁抱有一輩子那么長，那么久，似乎要到天荒地老之后，他們也不會分開。

    衛(wèi)戟奔波一整日，直至深夜才回到家中，他原本以為自己會非常累，但此刻，所有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他們依靠著彼此，仿佛一切辛苦都不存在。

    衛(wèi)戟輕輕拍著謝知筠的后背，很久之后，才打破了夜的寧靜。

    “一月不見，念念瘦了。”

    她的后背脊骨被他扣在手心里，似乎是一把尖銳鋒利的刀，狠狠刺入他名為心疼的心房里。

    “這個月恰逢梅雨，飯食不香，才有些瘦了�！�

    謝知筠理智回籠，此刻才發(fā)現(xiàn)自己賴在衛(wèi)戟懷中，她臉上一陣熱，忙要從他懷里起身。

    但衛(wèi)戟卻不同意。

    他扣著謝知筠的腰肢，把她牢牢困在懷里。

    “我回來了，以后我盯著你吃飯，可不能再敷衍了事了�！�

    “多吃飯才會健康。”

    衛(wèi)戟的下巴放在她脖頸間，呼出來的熱氣炙燙了謝知筠小巧的耳朵。

    “……”

    謝知筠沉默片刻，竟是沒有訓(xùn)他，反而說：“好，是得多吃。”

    衛(wèi)戟無聲地笑了。

    他胸膛微震，聲音在謝知筠耳邊縈繞：“念念，我不在這一個月，你辛苦了�！�

    謝知筠不覺得辛苦，只問：“你都知道了？”

    衛(wèi)戟卻說：“我什么都不知道，子時到家后就直接回了春華庭，但我知道，家里的事你都會過心，無論發(fā)生什么，都是你辛苦了。”

    謝知筠抿了抿嘴唇，還是在他懷里笑出了聲音。

    這大概是從小到大，她度過的最輕松的一個雷雨夜了。

    謝知筠心想。

    成婚似乎也沒什么不好。

    她低聲把孫老三，沈溫茹的事情都講了，甚至說了莊子上的事。

    她把這些絮絮叨叨都講完，衛(wèi)戟才開口：“你看，我說過的，你辛苦了�！�

    謝知筠笑著捶了一下他的胸膛，道：“表妹的事是二弟婦出力最多，她是頭功�！�

    衛(wèi)戟頓了頓，無奈嘆了口氣。

    恢復(fù)了理智的謝知筠清醒得可怕，即便現(xiàn)在氣氛如此曖昧纏綿，她也能說出如此一本正經(jīng)的話來。

    但這又怎么樣呢？

    在衛(wèi)戟眼里，謝知筠無論如何都是可愛的。

    謝知筠頓了頓，才問：“你這一個月是如何過的？”

    衛(wèi)戟倒是一點都不隱瞞，直接道：“我們進(jìn)了太址山，一開始只是在山腳處大面積搜尋，抓到了幾個游兵散將，通過他們，很快就找到了烏曹部一處比較大的據(jù)點，沒兩日就抓了半數(shù)山匪�！�

    這聽起來很順利，若是當(dāng)真如此，那為何又耗費二十幾日才終于休戰(zhàn)？

    衛(wèi)戟的聲音低沉，柔和，在這寂寥的深夜里，帶著平日里不曾有過的溫柔。

    但他說出來的話，卻讓謝知筠毛骨悚然。

    “我們發(fā)現(xiàn)了烏曹部跟大齊的密信�！�

    98第一百二十一章

    緣由

    謝知筠有些心驚，這次她也不管衛(wèi)戟了，直接從他懷里掙脫出來，驚訝道：“烏曹跟大齊？”

    北越同大齊速來不對付，在邊境多地常年混戰(zhàn)，其中戰(zhàn)亂最頻繁的就是銅川。

    當(dāng)年衛(wèi)蒼曾經(jīng)率領(lǐng)衛(wèi)家軍在銅川同大齊殊死一戰(zhàn)，徹底把銅川從被大齊侵占的厄運里解救出來，之后銅川便成為衛(wèi)蒼的管轄州府，不再被北越和大齊號令。

    連年征戰(zhàn)，銅川草木凋敝，人口稀少，就算有守城軍駐扎此處，沒有糧食供給也不行，故而衛(wèi)蒼跟衛(wèi)戟商議之后，特別在銅川設(shè)立守城軍鎮(zhèn)。

    守城人一般分為兩種，一種是重罪、十惡不赦亦或者敵方俘虜?shù)�，他們會被關(guān)在軍田里，日夜勞作，耕種出軍士們需要的軍糧。

    還有一種是輕罪，或者舉家逃亡至銅川的百姓，也可以在銅川戴罪立功，每一日的勞作可以換兩日的刑期，這一部分屬于自愿。

    其實在銅川，第二種人最多。

    這里面很多人，尤其是只犯有輕罪的普通百姓，在銅川勞作數(shù)月或數(shù)年之后，就會留在銅川，在那里繁衍生息，成為銅川的本地人。

    現(xiàn)在的銅川守城人已經(jīng)不算多了。

    百姓們都是自發(fā)地努力著，想要保護(hù)自己的家園。

    因為銅川擋在了前面，有衛(wèi)氏，有銅川的軍士和百姓們，所以才保住了北越的這幾年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