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小鐘也沒吭聲,低著頭笑嘻嘻走了。
謝知筠意味深長看了看朝雨,沒多說什么,倒是開始翻看往年府上的防火布置。
春夏交替時雨水足,倒是不怕夏日炙熱起火,但到了夏日,府中人的平安就要上心了。
謝知筠忙完了這些,又叫來鄭娘子叮囑她在幾處增加水缸,便到了晚飯時。
一晃神的工夫,這一日就過去了。
用完晚飯,謝知筠想松快一回兒,正想讓朝雨帶人在院子里擺上桌椅,他們在海棠樹下打一會兒麻雀牌,卻不料桌椅還沒搬出來,忽然一道驚雷閃過,瓢潑大雨便傾瀉而下。
鄴州早夏的第一場夏雨便忽然而至,倉促得讓人回不過神。
謝知筠站在抱廈里,身邊是春華庭的丫鬟們,就連賈嬤嬤也從房里出來,站在她身邊一起仰頭看著這大雨。
暴雨伴著驚雷,聲音震天,天地之間一片混沌,仿佛有人把天捅了個窟窿,天上的星河傾瀉而下,把所有的河水都澆灌到了大地上。
謝知筠蹙起眉頭,看著這瓢潑大雨,不由有些心驚肉跳。
她想起早晨衛(wèi)戟送來的條子,上面只說落了雨,卻不知究竟是大雨還是小雨。
若是這樣的大雨,夜里在山上住是極為不安全的。
賈嬤嬤取了褙子披到她肩上,輕聲道:“小姐,夜里讓丫頭們陪著你吧�!�
謝知筠打小怕打雷,府中上下都知道,今日這般暴雨,雷聲震天,謝知筠一定會害怕。
但她心里最惦記的卻不是自己的害怕,而是遠在太址山的衛(wèi)戟。
“嬤嬤,也不知山里的雨大不大�!�
謝知筠說著,嘆了口氣。
賈嬤嬤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溫和:“姑爺送回來的條子字跡清晰,也沒有被雨水打濕,應該不是大雨,小姐放心便是。”
謝知筠關(guān)心則亂,忘了去分析這些細節(jié),被賈嬤嬤一提醒,才回過神來。
“嬤嬤說的對,”她拍了一下自己的頭,笑了一聲,“是我鉆牛角尖了�!�
幾個人安靜看了會兒雨,朝雨拽了一下牧云,兩個人就一起看向謝知筠。
“小姐,不是說要打麻雀牌?咱們?nèi)d里打吧,聽著外面的雨,倒是很有意境�!�
朝雨也道:“是啊小姐,今日咱們玩一把大的,五文錢打一番如何?”
謝知筠平日不怎么打麻雀牌,但她聰明,九章算術(shù)尤其精通,故而非常會算牌。
若是同丫鬟們打大錢,那她們的月銀都不夠輸,謝知筠即便回回都讓,耐不住運氣好技術(shù)也高,最后也總是不輸不贏。
所以他們平時就是添個彩頭,一番一文錢,打著當個樂子。
今日朝雨倒是闊氣了。
謝知筠睨她一眼:“你倒是有錢了?”
朝雨昂首挺胸:“錢是沒有,但是奴婢覺得自己今日手氣一定好,奴婢是雨天里生的呢�!�
抱廈里的人一起笑了。
謝知筠臉上也重現(xiàn)笑容,她道:“好,就打五文錢的,最后若是你們都輸了也不用給,算我的。”
牧云也跟著笑了:“小姐真好�!�
他們就聽著落雨打了一晚上麻雀牌,謝知筠讓了一晚上,最后丫鬟們不好意思,催著讓她全力發(fā)揮,倒是讓謝知筠胡了一把大的。
夜里謝知筠沒讓那么多人陪,只讓朝雨陪著她在羅漢床上說了會兒話,加上入睡時雨已經(jīng)小了,謝知筠總算踏實睡了過去。
次日清晨,天朗氣清,天穹蔚藍。
謝知筠早早起來,看到外面開了的海棠被雨打落大半,不由有些心疼。
她讓人撿了幾朵還算完整的花瓣,準備曬干后制成花箋。
用過了早飯,她就去了一趟榮景堂。
今日崔季起得也早,見她來了,便笑道:“昨日的雨落得太急,我正想讓人問問你那里有沒有事�!�
謝知筠坐在她身邊,取了茶壺煮茶。
“母親放心,我已經(jīng)讓鄭娘子他們各房都去問了,除了柴房有些漏雨,需要修補房頂,其余各房都無事�!�
崔季嘆了口氣:“有你在,我是真的不用操心了�!�
兩個人說著話,謝知筠猶豫再三,還是簡單說了說虞晗昭和衛(wèi)耀的情況。
她沒有說的那么詳細,只說他們兩個又吵架了。
“母親,他們一直爭吵,一直不和解,到底不是辦法,”謝知筠道,“母親若時得空,還是勸一勸二弟,有些話我做嫂嫂的不好講。”
“其實讓小公爺說更合適,”謝知筠頓了頓,道,“但有些事,我怕二弟不肯同小公爺講,還是母親去勸一勸吧。”
崔季也有些發(fā)愁。
她道:“這孩子從小被我慣壞了,特別不知變通,自己認為的就一定是對的嗎?”
崔季難得有些生氣:“你不用操心,回頭我說說他,看他還想不想好好過了�!�
謝知筠柔聲勸了勸她,道:“昨日我也勸過晗昭了,我瞧著,晗昭是有心要好好過的,母親也別跟二弟著急,問一問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如今咱們家都這般情景了,還能讓孩子們受委屈不成?”謝知筠淺淺笑了,“若是兩人最后都覺得這婚事不成,尋了時機就和離,兩個人就都不為難了�!�
98第一百零四章
急病
謝知筠說以后能和離,但也只能說說,如今北越這般境況,若是衛(wèi)氏同虞氏鬧起來,那朝廷都要跟著動蕩。
但謝知筠這么護短,無論是衛(wèi)耀還是虞晗昭,她都當成了自己的弟妹,真心想讓他們不浪費大好年華,才會這般說。
崔季心里感動,有些話不必她多說,卻是緊緊握住了謝知筠的手。
“我會好好說他的,晗昭那邊,回頭我也問一問,”崔季道,“她總說過得很好,是我不夠用心了。”
謝知筠勸了勸崔季,外面就傳來衛(wèi)英焦急的嗓音:“長嫂,出事了�!�
謝知筠一聽這話,忙起身扶了一把崔季,婆媳兩個快步從里屋出來。
衛(wèi)英沒想到謝知筠也在,但她已經(jīng)顧不了那么多,意見崔季就焦急地道:“長嫂,茹兒昨夜吹了風,早起來就高燒不退,你快去看看吧�!�
前幾日謝知筠還見過沈溫茹,那會兒她精神不錯,養(yǎng)了一冬,氣色比冬日時節(jié)要好得多,卻不料不過幾日光景她就又病了。
沈溫茹這樣的身體,最怕發(fā)熱重病,一旦高燒不退,想要好轉(zhuǎn)就有些難了。
崔季和謝知筠心里都是一沉,崔季忙道:“可請了濟世堂的老神醫(yī)?”
衛(wèi)英嘆了口氣,她眼底一片青黑,臉頰凹陷,顯然熬了一夜都沒入睡。
她平日里脾氣再不好,再是陰陽怪氣挑三揀四,但對沈溫茹是真的好,光憑這一點,謝知筠也不會同她生氣。
衛(wèi)英仿佛就是個倔脾氣,謝知筠同她生氣才是浪費時間,白白讓自己不舒坦。
崔季聽到這話,不由看向謝知筠,謝知筠忙道:“姑母,老神醫(yī)還沒到,不如先把茹表妹常用的藥先取出來,開了方就能用�!�
倦意齋平日里肯定存了藥,但也并非樣樣都存了,倒不如給衛(wèi)英找點事情做,省得她心里頭難受。
衛(wèi)英慌忙點頭:“對,是這個道理�!�
崔季拍了拍謝知筠的手,然后對衛(wèi)英道:“讓伯謙媳婦去忙,咱們先去倦意齋,我看看茹丫頭如何了�!�
她不是讓謝知筠去親自取藥,她是讓謝知筠把虞晗昭和紀秀秀等人叫上,另外也要派人去州牧府把衛(wèi)耀和衛(wèi)榮叫回來。
謝知筠忙吩咐眾人,等到她趕到倦意齋前的時候,虞晗昭和紀秀秀正在等她。
紀秀秀就低低道:“二爺和三爺?shù)脙煽滩拍艿郊��!?br />
謝知筠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妯娌三個就快步進了倦意齋。
上次來到時候,倦意齋里歡聲笑語的,沈溫茹還同她們說了好一會兒話,高興得小臉通紅,這會兒再來,整個倦意齋里沉悶至極,無聲的憂慮壓抑在每個人心里,里里外外的丫鬟仆役都沉著臉,沒有人敢開口說話。
謝知筠一進去就皺了眉頭:“除了幾個貼身的丫鬟,其他人都退出去,都圍在這里像什么樣子�!�
霎時間,丫鬟小廝們就退出去大半,謝知筠三人進了堂屋也沒坐,就站在臥房門外往里面瞧看。
不多時,崔季就沉著臉從里面出來。
衛(wèi)英留在了臥房里,顯然要照顧女兒。
崔季領(lǐng)著三個兒媳回到堂屋,壓低聲音說:“瞧著比上次還兇險�!�
沒有鹿神草,沈溫茹就是靠藥續(xù)命,她不能生一點病,但凡有個頭疼腦熱的,就得躺十天半月來養(yǎng)。
時間久了,她身體越來越差,對于高燒不退這樣的病癥,就很難靠自身扛過去了。
謝知筠倒是還算鎮(zhèn)定,她道:“母親,若是老神醫(yī)也不得治,瑯?gòu)诌有個老大夫,不行再去請他來。”
濟世堂的老神醫(yī)已經(jīng)是遠近聞名的神醫(yī)了,他若救不回來,那沈溫茹很難熬過這個月。
堂屋里的氣氛很沉悶,但謝知筠這一開口,到底緩和了一下氣氛,紀秀秀就趕忙道:“是啊,太興也有個老神醫(yī),我記得很厲害的,到時候有什么藥買不上,就讓我家的采買去找,總能找到的�!�
虞晗昭沉默不語,跟著點了點頭。
老神醫(yī)倒是來的比兩個少爺早,他快步而入,面上倒是不悲不喜,很是平和淡定。
老人家見慣生死,經(jīng)過手的病癥無數(shù),還沒有人能輕易讓他動容。
他一來,崔季也擺手不叫寒暄,請丫鬟伺候他洗凈了手,便道:“老神醫(yī)趕緊去瞧瞧吧�!�
崔季頓了頓,道:“伯謙媳婦跟我一起進去。”
于是婆媳兩個便跟著老神醫(yī)進了臥房里面。
沈溫茹的臥房里一股子藥味,那藥味有些發(fā)苦,聞著讓人心里怪難受的。
衛(wèi)英和一個丫鬟守在沈溫茹的床邊,不停給她換額頭上的巾子。
謝知筠打眼一看,就瞧見沈溫茹滿面通紅,臉上都是燒出來的薄汗。
只不過剛開始高燒,就瞧著比前幾日還要單薄脆弱,似乎一陣風都能把她帶走。
老神醫(yī)道:“老夫來瞧瞧�!�
他一上前,衛(wèi)英就立即讓開了位置,讓老神醫(yī)望聞問切。
這一次,看病的時間比之前那次要短得多,不多時,老神醫(yī)就松開了手。
他站起身,比了個請的手勢,一行人便回到了堂屋。
衛(wèi)英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緊張和焦慮。
老神醫(yī)嘆了口氣:“表小姐是受了寒涼,寒氣入體引起心肺舊疾,病灶被寒氣侵蝕,這才引起高燒�!�
衛(wèi)英嘴唇動了動,卻什么都沒說。
老神醫(yī)看了看她,又看向崔季:“伯夫人,州牧夫人,如今看表小姐的脈象,若是一直高燒不退,那就沒有什么辦法了�!�
“但她的燒卻不好退,如今常用的退燒藥物許多都是寒涼之藥,便是給表小姐用了,她也不能耐受,反而會害她病情更重,身體不堪重負,直接崩亡�!�
也就是說,不吃藥,沈溫茹就要燒死,吃了藥,沈溫茹身體不耐受,會先行引發(fā)舊疾急癥而去。
這一次高燒,簡直成了要命的病。
謝知筠見在場眾人臉色都很難看,便問:“老神醫(yī),可還有其他的方子?”
老神醫(yī)先是搖了搖頭,緊接著又點了一下頭。
“有是有,但缺一味藥�!�
98第一百零五章
我愿意
衛(wèi)英原本失去光彩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火光。
她已經(jīng)顧不得體統(tǒng),一把攥住了老神醫(yī)的胳膊。
老神醫(yī)雖年事已高,但一直身體硬朗,平日里行醫(yī)問藥都很利落,卻還是被衛(wèi)英拽得晃了一下,險些沒站穩(wěn)。
崔季忙扶了一把老神醫(yī),道:“大妹,你聽老神醫(yī)說完話�!�
衛(wèi)英這才松開了手。
她眨了眨眼睛,眼淚如開了閘的洪水,一瞬傾瀉而下。
這么多年來,這是崔季第一次看衛(wèi)英哭。
她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衛(wèi)英的后背,才看向老神醫(yī)。
老神醫(yī)抿了抿春,顯得有些為難。
“夫人,不如借一步說話?”
崔季便道:“老神醫(yī),就在此處說吧。”
老神醫(yī)嘆了口氣,道:“若是有炙熔草這一味藥,退燒藥中的寒性就會被壓制,表小姐身體或許能承受藥性,說不得還有一線生機�!�
崔季眼睛一亮,同謝知筠對視一眼,她忙問:“這藥可是不好得?”
老神醫(yī)點點頭:“咱們鄴州位于中部,在紫鳴河以北,冬日里天氣寒冷,炙熔草根本無法生長,只有在冬日也溫暖的南方,才能生長�!�
崔季面上一沉,她問:“濟世堂沒有進過這藥?”
老神醫(yī)搖了搖頭。
“這不是常用藥,而且價格昂貴,北越同南陳多有嫌隙,故而各大藥局也不會費心去進這么一味藥,老夫能知曉,還是因老夫行醫(yī)多年,早年積累了不少病例�!�
炙熔草并非日日都要用的草藥,產(chǎn)自南陳價格昂貴,藥鋪里沒有常備也是理所當然的。
原本聽到了一線生機時,衛(wèi)英的臉上都能發(fā)光,如今這希望破滅,衛(wèi)英整個人都頹喪起來。
只看她腿上一軟,整個人仿佛失去了筋骨,瞬間跌倒在地。
崔季站在她身邊,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等到她跌到才忙道:“快把英夫人扶起來�!�
堂屋里一下子就亂了起來,老神醫(yī)也嘆了口氣,謝知筠忙讓老神醫(yī)坐下說話。
等眾人都落座,衛(wèi)英又被喂了一碗熱茶,這才緩過神來。
“老神醫(yī),這藥北越當真沒有?”
衛(wèi)英到底沒有被這打擊擊垮,強撐著道:“若是當真沒有,或者只能去南陳買藥,那老神醫(yī)也不會說,畢竟一來一回根本趕不及。”
是這個道理,謝知筠方才也想到了這一點,故而才讓老神醫(yī)坐下慢慢說。
見一屋子人都看過來,老神醫(yī)又嘆了口氣。
“北越不是沒有這藥,但藥不在鄴州,也不在瑯?gòu)�、太興等地,藥在……”
老神醫(yī)抬起頭,看向了崔季。
“藥在潁州�!�
潁州是北越的國都,司馬氏一直盤踞在潁州,不讓任何人入侵。
當年衛(wèi)蒼被封為肅國公,都沒能把府邸落在潁州,司馬氏防他跟防賊一樣,直接讓他落府在了早就被他把持的鄴州。
衛(wèi)氏所有人,除了潁州虞氏出身的虞晗昭,沒有任何人去過潁州。
但司馬氏對整個北越掌控越來越松動,謝知筠這幾月看來,感覺其余幾州都有向衛(wèi)蒼投誠的動向了。
這種情況下,司馬氏大抵不會讓他們隨意進入都城。
謝知筠一聽這話,心里就沉了下來,果然,衛(wèi)英也狠狠閉上了眼睛,任由淚水肆意滾落。
就算家里人去了,也是有去無回,司馬氏不敢殺衛(wèi)氏的人,卻不會放他們回鄴州。
堂屋里頓時一片寂靜,只能聽到衛(wèi)英的抽泣聲。
謝知筠嘆了口氣,正要開口,去聽到衛(wèi)英帶著哭腔的聲音:“那可有什么藥,讓茹兒舒坦些,我不想讓她這么痛苦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