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謝知行低下了頭：“可我也有親人啊�！�

    98第六十五章

    相似

    謝氏就仿佛世外桃源，未曾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也沒有感受過苦難。

    就連十三年前的那一場生離死別，謝知行也一無所知，那年他也不過只是個兩歲稚童。

    而今他忽然直面人間險惡，雖早就做好了準備，可心底深處還是有被背叛和傷害的鈍痛。

    不過，謝知行畢竟年輕氣盛，他在短暫的頹喪之后，很快就振作起來。

    “姐夫，我想知道事情的全部。”

    他認真對衛(wèi)戟道。

    衛(wèi)戟思忖片刻，才道：“今日事發(fā)之后，我回到州牧府，立即安排人去看管住品讀齋，那個名叫小周的書童并未逃離，他依舊在品讀齋忙碌當差�！�

    “后來看到了先鋒營的精銳搜查，他才害怕，自己主動招了供�！�

    謝知行自嘲一笑：“他倒是聰慧，也沉得住氣�！�

    這個小周確實是個人才，事發(fā)之后他不僅沒有跑，依舊按部就班生活，甚至就連那二十兩銀子也原封不動，就藏在他家中的床榻下。

    “當時由吳城親自審問他，問他此事的前因后果，他根本不用刑訊，直接就招供了�！�

    “根據(jù)他的供述，你來到品讀齋第一日，就有人往他家中塞了一張紙條，上面寫了在郊外的送別亭處留了東西，他若愿意替他們辦事，就去取回。”

    “小周去了之后，就看到了早就準備好的馬鞍和這一袋銀錢�！�

    “他看了看，覺得此事并不難，就一并取走，回去后暗中等待，在昨日，他收到了新的命令�！�

    “也就是這個命令，讓小周知道如何行事�！�

    衛(wèi)戟道：“小周很聰明，他把所有的紙條都留下，你自己看吧。”

    謝知行接過紙條，跳過第一張，直接看了第二張。

    他給謝知筠讀：“待謝二騎馬出門用，事成老地方取銀。”

    謝知行是謝氏宗族嫡長子，但他上面還有個庶出的兄長，是二堂叔的兒子。

    謝氏子侄男女分開序齒，所以在謝氏這一輩中謝知行行二，謝知筠行一。

    無論在哪里，謝二都是指的謝知行。

    謝知行讀完了紙條，不由深思起來，謝知筠就替他道：“如此說來，今日是巧合了？”

    外人不知謝知筠千叮嚀萬囑咐不讓謝知行騎馬，而謝知行來了品讀齋之后，也并未有機會外出，故而無人知曉他被長姐勒令不能騎馬。

    謝知行確實還有些稚氣未脫，但什么母親托夢之類的事，他卻也知道不能往外說，故而幕后主使是根本不知這點的。

    謝知筠看向衛(wèi)戟：“他們?yōu)榱吮ｋU起見，為了把一切都偽造成意外，所以只能在馬鞍上下功夫，卻并不敢真的對謝知行動手�！�

    “畢竟父親再是文質(zhì)彬彬，客氣守禮，也不能任由親生兒子被人害死�！�

    說到這里，謝知行也明白過來。

    “若非阿姐今日出了意外，我也不服想要騎馬出城，這一切看來當真是意外了。”

    謝知筠微微蹙起眉頭。

    線索放在這里，無論怎么看都是巧合，但她心底總覺得有些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畢竟，小周是特地換的差事。

    思及此，謝知筠看向衛(wèi)戟：“那小周可知道是誰收買的他？”

    衛(wèi)戟搖了搖頭。

    他面容冷肅，眼神里都透著冰冷的光：“這些人不過是陰溝里的老鼠，從來見不得光，他們做著世間最卑劣事，從來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謝知筠也知曉事情不會這么簡單，但那場噩夢確實已經(jīng)過去，謝知行沒有摔斷腿，依舊健康地活著，對于謝知筠來說，這已經(jīng)是天大的喜事了。

    不管那預(yù)知未來的夢因何而來，又是如何出現(xiàn)的，但它確確實實救了方嫂的命，也救了謝知行的命。

    謝知筠微微松了口氣，她端起茶杯，對衛(wèi)戟鄭重道：“今日多謝小公爺救我姐弟性命�！�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但救命之恩卻不能一字不提，謝知筠的眼神真摯，眼睛里有著最純粹的感謝。

    衛(wèi)戟微微一頓，他深深看她一眼，跟著端起茶杯，同她輕輕碰了杯。

    “夫人，這都是為夫分內(nèi)之事，以后莫要說謝了�！�

    兩個人對視一眼，明明是那么尋常的對話，但謝知筠還是覺得心頭溫熱。

    她低下頭，把熱茶一飲而盡，整個人都舒緩過來。

    衛(wèi)氏的事，此刻不便同謝知行講，謝知筠想了想，便道：“阿行，之后你去品讀齋，要謹言慎行，仔細觀察，我懷疑幕后之人能知曉品讀齋的許多事，亦或者同謝氏有關(guān)�！�

    她聲音驟然冷淡了下來。

    “父親對母親一往情深，膝下只有我們一雙兒女，若我還未出嫁道還好說，但如今我已是衛(wèi)氏宗婦，便不能繼承謝氏，你且想一想，如果你死了，謝氏會由誰繼承？”

    謝知行整個人都愣住了。

    即便方才聽了姐姐姐夫說那么多話，他清晰明白外面有數(shù)不清的危險，可他從來都沒想過，危險竟是源自于謝氏族內(nèi)。

    謝知行垂下肩膀，整個人同霜打的茄子一般，一下子便又頹喪起來。

    “自家人，為何要害自家人呢？”這一次，他不用衛(wèi)戟點撥，自己倒是明白過來，“說來說去，利益比親情更重要�！�

    百年氏族，枝葉繁茂。

    謝氏三代以內(nèi)旁支男女子弟，加在一起足有二十，謝知行并非是其中最優(yōu)秀的那一個。

    但他運氣好，托生在了族長家中，成了嫡長子。

    若無意外，以后謝氏的重任也要落到他身上。

    那些自詡比他強的人，如何會甘心呢？

    謝知筠看他蔫頭巴腦的，心中雖然有些心疼，卻并不想勸他。

    人總得長大，如今這樣的局面，即便在鄴州也并非是絕對的安全，謝知筠希望謝知行能自己站起來，立身于世，在亂世中好好活下去。

    所以，他需要盡快成長起來。

    這一次危機雖然致命，卻并不一定是壞事，最起碼，謝知行用于明白他今日所擁有的一切，只不過是他運氣好罷了。

    這運氣哪一日突然沒了，他就再無立足之可能。

    衛(wèi)戟看著面容淡然，眼神堅定的謝知筠，突然明白謝知行之前說過的話。

    他說：“阿姐跟父親其實很像�！�

    他終于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在心狠上，確實很像。

    98第六十六章

    君子

    用完了晚食，謝知筠便趕謝知行去讀書了。

    謝知行別別扭扭拉走了小鐘，說是要學一學他的劍法，謝知筠倒也沒管。

    夫妻兩個就站在堂屋里看謝知行的背影消失，等到他進了側(cè)廂房，衛(wèi)戟才裝模作樣挪了挪腳步。

    “今夜有些晚了，夫人早些休息�！�

    別看衛(wèi)戟平日里大大咧咧，似乎對什么都不在意，但這唱念做打的本事，謝知筠都自愧弗如。

    謝知筠瞥了他一眼。

    就看衛(wèi)戟就跟腳下有海浪阻攔一般，那挪動的速度，比八十歲的老嫗還要遲緩。

    謝知筠冷冷哼了他一聲：“怎么？少將軍腿腳不便，路都不會走了？”

    “哎呀，夫人真是英明神武，”衛(wèi)戟挑起一半劍眉，臉上是逗趣的笑，“怎么這都讓夫人看出來了�！�

    他這般滑稽，謝知筠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笑了起來。

    “小公爺，屋里請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微微偏過頭，不讓他看到自己微紅的臉頰。

    “這，不合適吧？”

    這明明是衛(wèi)戟心心念念的美事，這會兒竟拿起了架子，趁著小舅子在這里，直接蹬鼻子上臉，得了便宜還要賣乖。

    謝知筠腳步微頓，她回過頭，狠狠瞪了衛(wèi)戟一眼。

    “你愛來不來，”謝知筠冷哼道，“回頭阿行回去稟報父親，看你怎么辦�！�

    衛(wèi)戟：“……”

    相比自家阿爹，岳父是真惹不起。

    衛(wèi)戟立即跟在了謝知筠的身后，很是乖巧：“自然唯夫人命是從�！�

    謝知筠腳步不停，自以為自己矜持冷傲，可臉上的笑容卻出賣了她的好心情。

    待兩人進了正房，衛(wèi)戟便道：“我先去洗漱更衣，夫人且自便�！�

    謝知筠正坐在羅漢床上侍弄香爐，聞言手中微頓，抬眸瞥他一眼。

    “阿行還在呢�！�

    衛(wèi)戟一臉嚴肅：“夫人怎會這般想我，我只是想把自己收拾干凈，再來同夫人閑談�！�

    “我可是個君子�！�

    說完，衛(wèi)戟一甩衣袖，快步出了正房。

    他今日回家就換了斜襟長衫，衣袖比平日穿的勁裝要寬大一些，穿在身上竟多了幾分文氣。

    顯得文質(zhì)彬彬，面如冠玉。

    屋中燈火搖曳，謝知筠心念微動，想著趁春日做新衣，給衛(wèi)戟再做兩身這樣的長衫，穿在身上確實賞心悅目。

    牧云端了新的香露進來，問她：“小姐，熱水準備好了，可要沐�。窟@是家里剛送來的香露，小姐挑挑今日用哪個�！�

    謝知筠拿起小瓷瓶挨個看過，原本想選甜果香味的桃花露，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鬼使神差地選了更清淡的夜來香露。

    今日折騰了一整日，又是在獵人小屋里尋找出口，又是點火撞窗，最后還被衛(wèi)戟抱著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周身上下都臟得不行。

    等到謝知筠終于躺進浴桶里，讓溫熱的帶著夜來香的熱水流淌在周身時，她才終于放松下來。

    這一洗，就洗了小半個時辰。

    等到牧云幫她擦干了頭發(fā)，才問：“小姐，可要再梳上發(fā)髻？”

    往日里謝知筠沐浴更衣之后，都是直接用發(fā)帶束好長發(fā)，身上也只穿家常的寢衣，天氣冷的時候，外面在披一件柔軟的錦緞褙子，舒適又愜意。

    每當這個時候，都是她跟牧云、朝雨一起悠閑的時刻。

    她們?nèi)齻�經(jīng)常把薰籠放到羅漢床邊，一人抱著一個軟枕，歪在那打雙陸。

    朝雨是個急性子，不太耐煩下棋，故而都是牧云陪著她玩。

    不想打雙陸的時候，她們也會打坊間流行的麻雀牌，打之前謝知筠會一人發(fā)幾個銀瓜子，最后看誰輸誰贏。

    不過那大約都是待字閨中時的事了，自從嫁來衛(wèi)氏，她倒是少有這般悠閑時候，幾個人也好久都沒一起玩了。

    謝知筠這般想著，腳上踩著千絲履，十分閑適地踏入正房里。

    剛一進去，她就看到一個素白的身影坐在窗邊。

    屋里點了四盞燈，把室內(nèi)照耀得如同白晝，衛(wèi)戟身上穿著很是松散的長袖寢衣，腰間只系了一條錦緞腰帶，襯得他身姿頎長，腰細腿長。

    他一頭濃密而烏黑的長發(fā)全都披散下來，松松垂在了脖頸后。

    謝知筠第一次見他這般放松的樣子，不由有些愣住了。

    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麗。

    此時的衛(wèi)戟就是那燈下美人，盈盈燈火照在他清雋的臉上，驅(qū)散了往日的冷肅，多了幾分溫柔和綺麗。

    平日的少將軍是殺伐果決，沉穩(wěn)干練的，他一行一臥，一走一停，通身上下皆是軍人氣概。

    但此刻，這些似乎都隨著白日的艷陽落去，夜晚的銀盤飛越九天，也在他周身鍍上一層溫柔漣漪。

    現(xiàn)在的衛(wèi)戟，卻是溫文爾雅，面如冠玉的翩翩君子了。

    衛(wèi)戟耳朵很尖，謝知筠剛一踏入正房，衛(wèi)戟便偏過頭向她看來。

    此時此刻，衛(wèi)戟也愣住了。

    現(xiàn)在的謝知筠未施粉黛，素面朝天，通身上下一點金玉都無，在她烏黑的眼眸深處，好似有滿天繁星，若是仔細去看，一定會深陷其中。

    她唇上是淺淺的粉色，唇角微微勾起一點嬌俏的弧度，讓人一看便知她心情極好。

    此時的謝知筠褪去了白日的端莊優(yōu)雅，不似平日那般恭謹自持，她好似無憂無慮的鄉(xiāng)野少女，眼眸里鐫刻著純真和喜悅。

    好似此刻的她才是她。

    她不是謝氏嫡長女，不是衛(wèi)氏少夫人，她只是謝知筠。

    夫妻兩個似乎都沒想到看到了對方這樣一面，先是愣了片刻，隨即就仿佛大夢初醒一般，不約而同錯開了視線。

    謝知筠幾不可查地正了正衣襟，然后便踱步而入，在衛(wèi)戟另一側(cè)落座。

    她看桌上的熱茶已經(jīng)備好，想了想，便道：“小公爺可還有話要說？”

    在夫妻二人心中，謝知行依舊是孩子。

    有些話，有些事，自然不可能當著他的面講。

    飯桌上的未盡之言謝知行自然沒有聽懂，但他們兩人卻是了然于心的。

    衛(wèi)戟修長的手指輕輕端起白瓷茶杯，抿了一口里面溫熱的碧螺春。

    “我為阿行選了一個護衛(wèi)，不知阿行是否愿意？”

    98第六十七章

    共眠

    謝知筠偶爾也覺得很奇怪，她跟衛(wèi)戟完全是兩種人，性格習慣都不相符，可偏偏就是經(jīng)常能心有靈犀，總把事情想到一處去。

    就比如這護衛(wèi)，謝知筠原本想要明日再同他商議，可沒想到衛(wèi)戟卻提前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衛(wèi)戟見謝知筠面有驚訝，不由輕聲笑了笑。

    他的嗓音比一般的青年要低一些，平日里說話總是低低沉沉的，謝知筠覺得還挺悅耳。

    “晚食時想必夫人也聽出來，此事另有隱情。”

    謝知筠嘆了口氣，卻也跟著輕笑一聲。

    “我原想明日同你說護衛(wèi)之事，竟沒想到小公爺未卜先知，倒是我低估了小公爺?shù)闹斏鳌！?br />
    她倒是直爽，直接解釋了自己因何驚訝。

    衛(wèi)戟頓了頓，才道：“如此，我們夫妻二人倒是心有靈犀�！�

    說到這里，衛(wèi)戟并未繼續(xù)逗她，反而話鋒一轉(zhuǎn)，繼續(xù)說正事。

    “那紙條出現(xiàn)的太過湊巧了，偏偏就在運糧的前一日遞到了小周手中，而我們也恰好就是昨日定的日子，確定今日去永豐倉運糧�！�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慮。

    前有王二勇叛變，后有準確無誤送到小周手里的紙條，此事當真是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讓人不懷疑衛(wèi)氏內(nèi)有內(nèi)鬼都不行。

    謝知筠思忖片刻，道：“不過，阿行的事，我還是覺得事情更可能出在謝氏之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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