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謝知筠有些驚訝。
“小公爺明知此酒鋪不符法令,為何不查辦?”
衛(wèi)戟左手用力,往前推了她一下,帶著她往那酒鋪行去。
“人家賣的是水,如何要查辦?”
謝知筠無言以對,同他一起來到酒鋪前。
兩人剛一到,那年輕老板便道:“賣的是水,一壇十五文,若是自己帶壇子就十文五斤�!�
衛(wèi)戟輕車熟路:“要兩壇�!�
等兩人買了酒,回到馬車上,謝知筠還是有些驚訝的。
她受謝淵教導(dǎo)多年,即便不曾入朝為官,可律法政令卻也能背得滾瓜爛熟,違規(guī)售賣成酒在北越明令禁止,是要下獄的。
鄴州雖在肅國公府治下,但衛(wèi)戟作為小公爺,卻對違規(guī)賣酒視而不見,甚至還買了兩壇,怎能不叫人嘖嘖稱奇。
“你為何不管?”謝知筠還是不解。
衛(wèi)戟看向她,卻問:“北越朝廷為何要收酒稅?”
“自然是因為朝廷府銀不足,國庫不豐,故而茶酒鹽鐵都要收稅�!�
說到這里,謝知筠才回過味來。
“小公爺?shù)囊馑际�,鄴州不缺這酒稅?”
衛(wèi)戟卻灑脫一笑:“如何不缺?年年征戰(zhàn),國庫空虛,鄴州不用往北越朝廷繳納稅銀,卻也并不算是富裕,同當(dāng)年的盛世相比,如今可謂是窮得叮當(dāng)響�!�
謝知筠安靜聽他說,問:“既然如此……”
衛(wèi)戟沒等她說完,就道:“這一壇酒不過只賣十五文,用的并非米糧,用的是鮮少有人吃的荊棘果,這種酒會有一種酸澀的口感,但能入喉,也辛辣,故而很便宜�!�
“十五文的酒,稅銀不過一兩文,他一日即便賣上一百壇,最多也不過兩百文,與庫銀空虛來講,不過杯水車薪,但左近的百姓卻都能得到實惠,店家也能因此生存。”
謝知筠聽到這里,確實有些震撼。
從小到大十八年光景,她所知皆要遵紀(jì)守法,老實本分,卻不料還能如此看待事物。
衛(wèi)戟見她瞪圓了眼睛,低低笑了一聲。
“若是大街小巷皆是這種酒鋪,自然不可,但軍士們也說,整個鄴州不過兩家,售賣的還都是荊棘酒,故而便沒有嚴(yán)令禁止�!�
“國法家規(guī),不能一概而論,要靈活勘用,方能得道�!�
衛(wèi)戟看著謝知筠的眼眸,目光里有著明顯的敬仰。
“這是阿爹說的,”衛(wèi)戟道,“現(xiàn)在也說給你聽�!�
今日發(fā)生的事情太多,謝知筠不由有些出神,衛(wèi)戟說到這里便沒有再議,等到把謝知筠送回家中,才同她道。
“今日你也累了,回去歇一歇,若還有疑問,晚間再論�!�
謝知筠仰頭看著他,見他眉宇之間皆無倦意,似是雖時都能上陣拼殺,不由有些艷羨。
她頓了頓,還是道:“如此,小公爺早去早回�!�
竟是難得說了一句軟話。
衛(wèi)戟同她點頭,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謝知筠看著他背影消失,安靜站了一會兒,才回了春華庭。
此時已是申時,謝知筠奔波一日,覺得十分困頓。
她親自點了一支歸隱寺的檀香,在幽靜的香味里,躺下便立即入睡。
這一覺睡得很沉,并無夢擾,待她再醒來,已是申時正。
正房內(nèi)外十分安靜,謝知筠腦中空空,也不知要想些什么,她只是安靜躺了一會兒,躺到有些口渴,這才起身穿衣。
牧云聽到動靜,進(jìn)來伺候她更衣吃茶。
“奴婢上午帶著見禮去了榮景堂,國公夫人似還在睡,是趙嬤嬤見的奴婢,道夫人今日身體尚可,待小姐歸了家來再去見夫人不遲�!�
謝知筠便點頭,她換了一件月白的繡球花褙子,又重新梳了頭,這才出了寢房。
賈嬤嬤正在外面煮銀耳蓮子羹,見她出來,慈愛地笑了笑:“小姐吃一碗蓮子羹吧,這幾日家里事多,仔細(xì)上火�!�
謝知筠便坐下吃了一小碗,道:“嬤嬤跟我去一趟榮景堂�!�
賈嬤嬤便道:“好�!�
說罷,她又忍不住吹捧謝知筠:“我們小姐就是好,又孝順又憐弱,對家主和少爺都這般盡心,對姑爺也是溫柔體貼�!�
賈嬤嬤夸張嘆息:“小姐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子了�!�
謝知筠:“……”
謝知筠紅了臉:“嬤嬤,怎地又來吹捧我,怪不好意思的�!�
賈嬤嬤不贊同她的謙虛:“嬤嬤都是實話實說,哪里是吹捧?小姐就是最好的,你心善忠孝,以后一定能越來越好�!�
賈嬤嬤到底是養(yǎng)育她長大的貼心人,知道她今日歸家定是心氣不順,也聽到了謝淵說的那些話,這才想著來勸一勸她,逗她開心。
謝知筠雖從小沒了母親,卻還有她在身邊,有朝雨牧云陪著,也覺得滿足了。
人只要懂得知足,大抵就不會意難平。
謝知筠握住賈嬤嬤的手:“多謝嬤嬤,能有你陪在身邊,是我的幸運�!�
賈嬤嬤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也是嬤嬤的幸運呢。”
吃完了銀耳蓮子羹,謝知筠便披上斗篷,領(lǐng)著賈嬤嬤去了榮景堂。
榮景堂今日分外安靜,謝知筠到了門口,也沒聽到里面有什么聲響。
趙嬤嬤一早就知道了她的動向,此刻已經(jīng)在門口等了。
謝知筠問:“母親如何了?”
同牧云說的不同,趙嬤嬤面色卻有些灰�。骸吧俜蛉诉是自己過去看看吧�!�
第二十三章
談心
謝知筠不是第一次來榮景堂。
國公府雖沒那么多規(guī)矩,不要求家中晚輩晨昏定省,卻也總有各種家事,謝知筠作為長媳,自是要出面的。
故而她對于榮景堂還算熟悉。
今日一進(jìn)來,她就覺得有些不對。
衛(wèi)蒼隨意慣了,從不喜屋中有香味,故而作為國公夫人的崔季也不在榮景堂燃香,往常都是擺些佛手橙果,增添些果香便罷了。
今日卻是燃了香的。
謝知筠細(xì)細(xì)一嗅,就聞出沉香的氣息。
她看向趙嬤嬤,低聲問:“怎么燃了香?”
趙嬤嬤自是驚訝于她的細(xì)心聰慧,也低聲答:“夫人這幾日吃藥,藥味苦澀,這才叫燃香�!�
謝知筠低低應(yīng)了一聲,腳下更輕,很快便繞過堂屋進(jìn)了寢房。
國公夫婦的正屋很簡樸,甚至沒有她跟衛(wèi)戟所住的春華庭雅致,屋中并無太多的古玩擺設(shè),若說有什么亮眼的景物,還要數(shù)外間擺放的兩盆碩果累累的金桔。
謝知筠不左顧右盼,直接跟著趙嬤嬤進(jìn)了寢房,安靜站在屏風(fēng)后行禮。
“見過母親。”
那屏風(fēng)也簡單的很,不過是六面竹刻屏風(fēng),上面只刻有山水圖景,一點都不貴重。
謝知筠聲音落下,崔季有些干澀的嗓音便響起:“進(jìn)來吧�!�
謝知筠這才上前幾步,繞過屏風(fēng)來到床榻邊。
崔季病了這兩日,瞧著人憔悴了許多,她頭發(fā)松松盤在發(fā)頂,面上無妝,依稀顯露出年華已逝的蒼老。
她靠在軟墊上,身上只穿了件素色襖子,呼吸聲音很是沉重。
“坐下說話吧。”
謝知筠便自己搬了把椅子,放到床邊坐下。
“母親怎么今日瞧著更病弱了些,可要再請大夫來瞧瞧?”謝知筠真心實意擔(dān)憂她的身體。
崔季笑了笑,神色輕緩了些。
“不過是老毛病了,早年國公爺還未成就如今的基業(yè),難免是有些顛沛流離的,冬日里曾受過些傷,后來也沒能養(yǎng)好。”
崔季說得很平淡:“你今日歸家去,可曾出了事?”
謝知筠也不隱瞞,簡單說了父親和弟弟的鬧劇,便道:“阿行知錯了,父親也罰了,過幾日便好了。”
崔季便嘆了口氣。
“家中只他們父子二人,一旦起了沖突,難免會鬧得厲害一些,你如今出了嫁,又不能看顧,確實會心焦�!�
崔季安慰她:“倒也無妨,小公子年紀(jì)再長一些,能懂些事了,就好過許多�!�
她有心安慰,謝知筠便也客氣有禮。
“母親說的是,如今我也想著替阿行相看一二,若是能早早定下親事,說不得他就能懂事一些�!�
崔季有些驚訝。
瑯?gòu)质兰医韵餐砘�,謝知筠如今虛歲十九,方才出嫁,比尋常百姓人家要晚上一兩年光景,她記得謝知行今年才十五有余,謝知筠就想著給他相看了。
謝知筠便解釋道:“父親不欲續(xù)娶,家中總無女家主是不行的,原還有我,如今我不在,許多人情往來都不很方便�!�
崔季聽到這里,語氣里倒是很寬慰。
“你從小便能打理謝氏門楣,國公府的內(nèi)務(wù)對你來說要簡單許多,”崔季道,“以后國公府就靠你了�!�
謝知筠沒有應(yīng)下,只道:“母親喚我過來,可是有事要說?”
崔季就道:“自是有事的�!�
“永豐倉的事公爺和伯謙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同你說過了,我就不再贅述,你同伯謙商議行事便是,如今家中的事要同你說一說。”
“家里事情不算多,眼看就要開春,要給府中仆從一人做兩身新衣,一人一床新春被,往年都是錦繡緣接咱家的活計,今年若你沒有其他想法,還定錦繡緣便可。”
“布料、棉絮等錦繡緣都有,賬目在鄭娘子那里,你定奪便是。”
這就是有舊例可尋,謝知筠在謝家也操持這些事,很是得心應(yīng)手。
“我明白的,母親放心,賬目我自然會一一看過�!�
崔季神情越發(fā)舒展。
她認(rèn)真看著謝知筠,道:“除此之外,家中的花園草木你也一并看顧,怎么換隨你喜歡便好,我往日很少逛園子,你的兩個妯娌顯然也沒那附庸風(fēng)雅的喜好,只有你能看得懂了�!�
謝知筠聽她這么說,忍不住笑了笑:“母親,還有淑娘子和安娘子呢,兩位妹妹也喜歡侍弄花草,回頭我也問過她們兩人,再侍弄花園也不遲�!�
“好,也聽你的�!贝藜拘α诵Α�
其實謝知筠剛嫁進(jìn)肅國公府時,正好趕上新年,肅國公府這樣的境況,每年過年都是興師動眾。
謝知筠人生地不熟,故而都是崔季在操持典儀,這一忙就是一整個月,謝知筠也才把衛(wèi)氏和幾家姻親認(rèn)熟。
過了元月,又至新春,謝知筠也不過偶爾同崔季說上兩三句話,如此促膝長談還是頭一次。
興許是因為崔季病中,也可能她今日見了太多事,心境有些不同,故而婆媳兩個倒是相談甚歡,彼此都驚訝對方的細(xì)心周到,算是難得的脾性相合。
“除此之外,米面糧油,廚房、柴房、水房的進(jìn)項管理也交給你,”崔季道,“家中庫房有兩處,一處是貴重什物、金銀細(xì)軟,一處是尋常所用,這兩處的貴重鑰匙依舊放在我這里,要取用什么你派人來找趙嬤嬤取,寫了賬冊便可,另一處的鑰匙便交給你,家中誰人要用也讓尋你來取�!�
她倒是當(dāng)真放心謝知筠這原配夫人所出的兒媳婦。
謝知筠笑道:“是,母親放心,我身邊的賈嬤嬤和朝雨也慣于打理此事,不會亂的。”
崔季終于安了心。
她也不再撐著,讓謝知筠扶著她躺回床榻上,這才舒了口氣:“還好你今年嫁了進(jìn)來,又是這般的秀外慧中,往年到了這時節(jié),我病中還要打理瑣事,實在難熬�!�
虞晗昭和紀(jì)秀秀雖然比謝知筠早進(jìn)門幾月,卻也是去歲夏秋時節(jié)成的婚,故而去歲國公府中只有幾位夫人在。
依著之前衛(wèi)蒼所言,二夫人和黎夫人都不曾管過家,難怪崔季要帶病操勞了。
謝知筠倒是不會一口應(yīng)承,她只道:“母親,兒媳年輕,總有不足的時候,還要靠母親指點。”
崔季便拍了拍她的手,想要同她說幾句心里話。
“淑丫頭幼時吃了不少苦,她母親一心求佛,自小不愿意管教她,我嫁給你父親沒多久就有了身孕,阿耀幼時身子又不好,我一個人管三個孩子,實在有些疲憊�!�
“那時候公爺四處征戰(zhàn),常年不能歸家,若非伯謙懂事聽話,能護(hù)家宅平安,日子指定更難過�!�
崔季忍不住嘆了口氣:“你看我,嘮叨起來就偏了�!�
“還是說淑丫頭吧�!�
然而崔季話還沒說完,外面就傳來趙嬤嬤的嗓音:“英夫人,夫人還在病著,您有話同老奴說吧�!�
緊接著就是衛(wèi)英刻薄的嗓音:“同你說,你又不當(dāng)家,難道倦意齋的炭火你也能管?”
崔季蹙起眉頭,她看了看謝知筠,柔聲道:“你扶我起來。”
謝知筠便扶著她重新坐起來。
崔季喘勻口氣,才道:“你去請姑母進(jìn)來敘話吧。”
謝知筠不想同衛(wèi)英正面交鋒,但此刻被她堵在屋中也不是辦法,故而還是利落起身,繞過屏風(fēng)打開了房門。
外間里滿臉怒容站著的,除了衛(wèi)英也沒別人。
她聽到開門聲,抬頭卻見了謝知筠,不由冷哼了一聲。
“怎么,你跟這位繼母倒是關(guān)系不錯?”衛(wèi)英的嗓音并不好聽,“你可別忘了,她可不是伯謙的親生母親�!�
謝知筠沒有搭理這句話茬,她對衛(wèi)英行禮,淡淡道:“姑母,母親請您進(jìn)去敘話�!�
衛(wèi)英今日本也有事,故而沒同她糾纏,直接進(jìn)了臥房。
謝知筠沒有跟進(jìn)去,她關(guān)好房門,出來在外間等。
里面隱隱傳來爭執(zhí)聲。
謝知筠面色平靜,她吃了一碗茶,就看到趙嬤嬤很是焦急。
“嬤嬤莫要焦急,母親方才躺了一會兒,氣色尚可。”
趙嬤嬤嘆了口氣:“都是老奴沒用,炭火房的人幾日不催就辦錯事,倦意齋的炭火怎么能少給,表姑娘還病著,他們一看夫人病了就立即拿腔作勢,也不看看英夫人是什么樣的人物�!�
簡單一句話,謝知筠便明白今日倦意齋的炭火給的少了。
這倒是件小事。
她笑著安慰道:“無妨,給足便是了,倒是不傷筋動骨�!�
果然她這話說完,臥房的門就從里面被大力打開,衛(wèi)英沉著個臉從里面快步而出,直接對謝知筠指點。
“你婆母讓你跟我去一趟炭火房。”
謝知筠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她看了看趙嬤嬤,然后便起身道:“好的姑母,您略等片刻,我同母親告辭就來�!�
衛(wèi)英卻不給她這個機(jī)會:“告什么辭?”
她冷哼一聲:“你直接隨我來便是�!�
“怎么,怕我?”
謝知筠腳尖一轉(zhuǎn),看著衛(wèi)英溫柔一笑:“怎么會呢?姑母慈愛有加,侄婦自只會敬仰�!�
她跟上前去:“姑母請前行,侄婦這就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