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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她靠在他懷里,也沒有刻意抬頭要去看他,只聽著那一聲聲鼓動的心跳,盯著遠(yuǎn)處地板上那細(xì)密棉麻的花紋。

    她說起自己小時候,父親還在世的時候。

    每天吃完晚飯,一家人就會在屋后窄小的林蔭道上散步;每周五放學(xué),父親會特意來學(xué)校接她和母親一起回家…

    那樣的日子幸福卻短暫,后來在她的記憶里,只有那昏暗窄小的房間,房間里只見母親的身影,再不見她的父親。

    父親成了掛在墻上的一幅畫。

    每時每刻都維持著同一個表情,他看著她,卻再也不會回應(yīng)她。

    母親依舊溫柔,但在溫柔之后是常常在夜里壓抑的啜泣。

    余笙每回聽到哭聲,都覺得害怕,她很怕哪天回家,連母親也不見了,只剩那空蕩蕩的陰暗冰冷的房間。

    蔣紅英很堅強(qiáng),獨(dú)自拉扯了余笙好多年,她努力維持,想給余笙一個完整的童年。

    雖然有遺憾,但她確實(shí)在蔣紅英的呵護(hù)下長大了。

    “我好害怕…”余笙垂著眼皮,晶瑩的淚珠從眼下滾下來,珍珠一般,落在男人的膝蓋上,砸碎一片水花:“如果媽媽也不在了,我在世上就只剩一個人了…”

    貼在她臉頰處的手輕輕摩挲,男人沒有說話,只是低頭在她淚濕的眼角重重吻了一下。

    余笙在他清冽的味道里似乎是睡了過去,直到昏睡間腦袋沉沉往下磕倒,她當(dāng)下就醒了。

    依舊坐在醫(yī)院走廊上,這里的空氣依舊是這樣的冰冷,林儒洲正站在不遠(yuǎn)處的窗戶邊打電話,而她旁邊并沒有其他人。

    余笙呆木木看著站在那里的人,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她有些辨不清剛剛的一切究竟是真實(shí)發(fā)生,還是幻夢一場。

    林儒洲似乎覺察到她的視線,掛斷電話走過來,低聲問:“醒了?你想吃什么?我去給你買。”

    余笙盯著他看了好久,才緩緩搖頭。

    站起身,肩膀上搭著的外套滑到凳子上,她沒太在意,剛走兩步就聽到身后的林儒洲驚詫地說:“這好像不是我的外套啊…”

    余笙腳步一頓,回頭看到林儒洲正提著那件黑色的西裝外套仔細(xì)打量,她回身上前,把外套拿過來。

    光看上面的針腳就知道價格不菲,鼻息間又能聞到那股淡淡的松木香。

    她攥著衣服的手緊了緊,垂下眼皮,把衣服遞給旁邊的護(hù)工,淡淡道:“不知道誰幫我蓋上的,拿去護(hù)士站問問吧�!�

    …

    蔣紅英第三天終于從ICU轉(zhuǎn)到了特護(hù)病房。

    醫(yī)生說雖然脫離的危險,但情況依舊不容樂觀,癌細(xì)胞擴(kuò)散得太快,隨時都會再次病危。

    余笙已經(jīng)沒有精力再出去工作了,她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專心在醫(yī)院陪著蔣紅英。

    林儒洲一直陪在身邊,忙前忙后,倒也算貼心,只是他總會不時催她回去工作。

    “這邊的事情我?guī)湍憧粗�,劇組那邊也不好讓人家等太久…”

    余笙沒有看他,只盯著床上已然干瘦的蔣紅英,面無表情地說:“工作我已經(jīng)都推掉了,這陣子我都會在醫(yī)院陪著我媽,哪里也不去。”

    林儒洲一聽這話眉頭緊皺,他壓低了聲音溫聲道:“你媽就是我媽,你回去工作,我在這里幫你看著也是一樣的,有什么事情我會馬上通知你的�!�

    余笙表情沒變,她臉上沒什么情緒,只是不回應(yīng)也不動作。

    這意思很明顯,她不接受林儒洲的方案。

    誰知道離別的那刻是什么時候?

    也許就在她回到劇組的那一刻,也許就在她下樓的那一刻,也許就在她出門的那一刻,也許就在下一秒…

    誰又能保證呢?

    余笙不想蔣紅英的最后一刻,她卻沒在身邊。

    林儒洲很急,卻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

    余笙不出去工作就意味著沒有收入,沒有收入他就沒法還帳,眼看著還款的時間步步緊逼,如若延期,這事怕是要捅回林家去。

    到時候別說是林家在圈子里的名聲,只怕連祖宅都難保。

    他思來想去,還是給陳建打去了電話。

    倒不是沒想過季宴禮,但他跟季宴禮現(xiàn)在雖然搭上了關(guān)系,但關(guān)系卻并沒有多牢靠,這樣貿(mào)貿(mào)然就要去借那么一大筆錢,終歸不現(xiàn)實(shí)。

    電話久久才被人接起,陳建不耐煩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林導(dǎo),我在開會,有什么事情找我秘書談好吧?”

    林儒洲聽出他要掛,忙道:“陳總,你不好這樣吧?吃完了不認(rèn)賬嗎?”

    電話那邊頓了頓,聲音才傳過來:“林導(dǎo),該給你的我都已經(jīng)給了,你不要那么貪心,貪心的人下場一般都不會好的�!�

    聽出他的威脅,林儒洲喉嚨動了動,硬著頭皮道:“陳總,你再幫我一次,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找你。”

    手機(jī)里沒有傳來回應(yīng),但通話還在繼續(xù),林儒洲有些急了,開口道:“這樣,你再來我家一次,我們再做一次交易,這次你想玩什么花樣,我想辦法讓阿笙配合…”

    話音沒落,電話那頭已經(jīng)傳開忙音。

    林儒洲氣憤不已,轉(zhuǎn)過身再要撥過去,卻見身后站著個人,頓時全身的寒毛全都豎了起來,他嘴巴張了張,半晌吐出干澀的兩個字:

    “阿笙…”

    余笙不知道什么時候從病房里出來,就站在他不遠(yuǎn)處,一雙黑得發(fā)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臉上沒有一點(diǎn)表情…

    0114

    救命繩索

    “你…要去哪兒嗎?”

    林儒洲表情僵硬,背脊發(fā)涼,聲音更是干澀。

    他不確定余笙什么時候出來的,不確定她有沒有聽到,更不確定她究竟聽到了多少。

    他只能不斷在腦子里復(fù)盤剛剛自己說的那些話,想確定還有沒有挽救的余地。

    余笙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好一會兒終于開口:“李醫(yī)生找我,我媽這邊你幫我看一下。”

    她的語氣聽起來很正常,林儒洲悄悄松了一口氣,笑著應(yīng)聲:“好好,你去吧,別擔(dān)心。”

    余笙又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她剛剛出來的,聽到的并不多,卻也把林儒洲的最后一句聽在耳朵里。

    “…你想玩什么花樣,我想辦法讓阿笙配合…”

    這句話沒頭沒尾,她不知道跟林儒洲打電話的人是誰,沒辦法判斷這句話的語境,但聽起來終歸是不舒服。

    尤其與季宴禮的話結(jié)合在一起理解,更是讓她毛骨悚然。

    “余小姐,李醫(yī)生在里面了,進(jìn)去吧�!睆姆块g里出來的小護(hù)士看到余笙笑道,一句話打斷她的沉思。

    余笙點(diǎn)頭,推門進(jìn)去,跟醫(yī)生打招呼。

    現(xiàn)在什么事情都沒有蔣紅英的病重要。

    李醫(yī)生今天笑容滿面,看起來心情很不錯,見到她立刻說道:“余小姐,你運(yùn)氣很好啊�!�

    余笙怔愣了一瞬,什么運(yùn)氣好?她都這樣了也叫運(yùn)氣好嗎?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笨吹剿谋砬椋钺t(yī)生也不賣關(guān)子,繼續(xù)道:“上次提到的萊恩博士,他現(xiàn)在就在京市。”

    “什么?!”這消息確實(shí)讓余笙又驚又喜。

    “是的,我們醫(yī)院的群里都傳開了,他現(xiàn)在就在首都醫(yī)學(xué)院開講座,你現(xiàn)在過去說不定能趕上…”

    “謝謝!”不等他說完,余笙已經(jīng)起身,飛一樣跑出門去。

    一路下樓攔車,差點(diǎn)口罩都忘記戴,只顧著催司機(jī)開快些。

    司機(jī)從后視鏡不停盯著她看,余笙才反應(yīng)過來。

    “小姐,你是不是電視上那個…”

    “余笙是吧?”余笙駕輕就熟的接口:“大家都說我跟她長得像,真有那么像嗎?”

    一句話打消了司機(jī)的疑慮,車子很快開到學(xué)校,余笙付了車錢便往學(xué)校跑。

    這樣大的事,在門口隨便攔個人,不用問都知道她為什么來,指了方向,不忘好心提醒:“那邊人很多,你現(xiàn)在過去也是擠不進(jìn)去的�!�

    余笙連聲說謝謝,又往前趕。

    現(xiàn)在別說只是人多,就是刀山火海,她也得去闖上一闖。

    到了大禮堂外,果然是里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烏泱泱的,人頭攢動,根本沒法擠進(jìn)去。

    余笙扯了扯臉上的口罩,猶豫著要不要摘下來,利用一次名人效應(yīng),然而不等她做決斷,原本擠得密不透風(fēng)的人潮開始緩緩向外散開。

    禮堂大門有人魚貫而出,這顯然是要散場了。

    余笙大氣不敢喘,站在花壇邊上緊盯著出口,生怕錯過這絕無僅有的一次機(jī)會。

    時間過去很長,校園的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金鈴一般從天空清脆的響下來。

    禮堂外的人群久久不散,隨著天色漸暗,余笙甚至開始忐忑,懷疑那位萊恩博士會不會已經(jīng)從其他出口走掉了。

    就在她驚疑之際,一個上了年紀(jì)的白人男子終于從禮堂里走出來,他周圍圍了幾個維持秩序的黑衣人,而陪在他身邊的卻是一抹頎長高大的身影。

    那人余笙并不陌生,卻是季宴禮。

    他手上拿著一卷資料,正低頭跟萊恩博士說話,兩人有說有笑的樣子,顯然十分熟稔。

    兩人一路走到車旁。

    黑色的邁巴赫,車尾的那串?dāng)?shù)字囂張霸道,整個京市找不到第二輛。

    正是季宴禮的車。

    程青恭敬上前打開后座車門,季宴禮走上前,居然親自幫萊恩博士撐車門。

    男人嘴角噙著笑,眉目間是少見的恭謙有禮,待人坐上車,他才輕緩地關(guān)上車門,跨著長腿,從車后繞至另一側(cè)。

    他單手解開腰間的那�?圩�,不緊不慢矮身坐進(jìn)車?yán)铩?br />
    不過幾個隨意的動作,卻是恣意瀟灑,配上那優(yōu)越的姿容,瞬間勾來周圍無數(shù)人的目光。

    男學(xué)生羨慕,女學(xué)生崇拜,一個個都在打聽那人是誰。

    余笙盯著正逐漸遠(yuǎn)去的車尾燈,隱約看見到一根救命的繩索正遞到她面前。

    即便這根繩子細(xì)若蛛絲,看起來一扯就會斷,她仍舊毫不猶豫朝它伸出手,哪怕知道結(jié)局就是萬丈深淵。

    顧不上別的,余笙慌忙掏出手機(jī),翻到季宴禮的電話就想撥過去。

    手指在最后一刻卻又頓住,轉(zhuǎn)而打開了信息界面,刪刪減減,發(fā)過去了一個近乎小作文密密麻麻的短信。

    看兩人上車的狀態(tài),他們大概率在車上也會聊天,余笙不想那么沒有禮貌的這個時候去打擾,發(fā)短信是最好的方式。

    她想著如果季宴禮不回,晚點(diǎn)她再給他打電話。

    卻沒想到,沒兩分鐘手機(jī)上就傳來了短信提示音。

    余笙生平頭一回,這么急迫的想要看一個男人給她的回復(fù)。

    季宴禮回的信息字?jǐn)?shù)寥寥,但一切盡在不言中:

    晚上九點(diǎn),過來當(dāng)面跟我聊。

    后面附帶了一個地址,正是他上回帶她去過的,位于京市二環(huán)內(nèi)的高級住宅。

    有人猜得到季總手里拿的資料是什么嗎?

    下次加更4000收

    5000珠

    0115

    他為刀俎,她為魚肉

    余笙看著短信,沒有絲毫猶豫,跑出校園外立刻招手打車。

    這會兒時間已經(jīng)很晚了,車子緊趕慢趕終于還是在九點(diǎn)前開到了地方。

    她在樓下給季宴禮發(fā)去短信,不一會兒,樓下的大門自動打開,一位穿著制服的中年男人很恭敬地從電梯里走出來,對她笑道:“余小姐,季先生已經(jīng)在上面等您了。”

    身上急出來的汗被門里涌出的冷氣蒸發(fā),一瞬間竟覺得刺骨寒涼,那股冷意如醍醐灌頂,讓她剛才還在發(fā)熱的腦袋瞬間冷靜下來。

    余笙突然想到,自己這次過來意味著什么。

    她原本是打定主意要跟季宴禮撇清關(guān)系的,但現(xiàn)在若是進(jìn)了這道門,她再不可能回到以前了。

    “余小姐?”那人看她不動,有些忐忑地開口叫她。

    余笙抬起眼皮,眼神堅毅地跨進(jìn)電梯。

    她沒有哪一刻像此刻這般篤定,即便知道前面是龍?zhí)痘⒀�,也仍舊心甘情愿往下跳。

    之前那些折磨在心底的道德倫理,懊悔愧疚,全然被她摒棄在腦后。

    余笙發(fā)現(xiàn),在真正在乎的人事物面前,那些東西全然不值一提。

    只有吃飽飯,人才會有心情講道德。

    現(xiàn)在命都快沒了,還要在乎那些嗎?

    數(shù)字鍵一點(diǎn)點(diǎn)往上躍升,電梯門打開的一瞬,余笙明白電梯外不是她的深淵,是她此刻唯一的希望。

    余笙剛進(jìn)門,就聽到男人低沉帶磁的嗓音:“來了,餓不餓?”

    季宴禮就站在門廳處,穿著一身質(zhì)地柔軟的家居服,雙手抄在褲兜里,身長玉立,遙望過來的目光深長,就連語氣也顯得非常的溫和閑適。

    就仿佛她是這家的女主人,剛剛只是出去了一會兒。

    這感覺讓余笙心里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站在原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季宴禮卻是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依舊是那個語氣:“鞋在鞋柜里,換好了就過來�!�

    余笙打開鞋柜,看到里面擺著幾雙嶄新的女士拖鞋,有些吊牌都沒有拆,剛好是她的尺碼。

    這些上次來的時候還沒有。

    他究竟是無意為之,還是算準(zhǔn)了她一定會再過來?

    余笙垂下眼皮咬了下唇,彎腰拿出一雙拖鞋,換上之后便往里走。

    她下意識四周看,希望能在這里見到萊恩博士,那事情說不定會好辦一些。

    但顯然,這個男人不會給她這種機(jī)會,偌大一套房子,此刻只有她和他兩個人。

    季宴禮已經(jīng)走到島臺后面,回身看到她的動作眼底泛起笑意,明知故問問:“找什么?”

    余笙被他的聲音驚了一跳,轉(zhuǎn)頭過來,下意識遮掩:“沒有…”

    說完又覺得不對,她這趟過來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萊恩博士,沒必要遮遮掩掩的。

    想到這里,正要繼續(xù)開口,季宴禮卻忽然開出聲:“意大利面和牛排,可以嗎?”

    余笙愣了下,才看到他竟在做飯,油脂的滋滋聲與蒸騰的熱氣,讓這個氛圍越來越像一個…家。

    “今天匆忙了一點(diǎn),如果不喜歡,想吃什么,我讓人送過來。”男人垂眸翻動著鍋里的牛排,繼續(xù)說道。

    “季先生,我不是來吃飯的…”

    “我知道�!庇囿系脑掃沒說完,就被季宴禮打斷了,他抬起眼皮,墨黑的瞳孔里帶著一點(diǎn)笑意:“什么事情,都等吃完了飯再說�!�

    這顯然打亂了余笙想速戰(zhàn)速決的計劃。

    但現(xiàn)在他為刀俎,她為魚肉,主動權(quán)掌握在他手上,余笙也只能被動接受。

    她走過去,在島臺前的高腳凳上坐下。

    熱氣騰騰的意大利面端到面前,蓋上一塊煎得金黃的牛排,只一眼便讓人食指大動。

    余笙拿著筷子往嘴里送進(jìn)一口,她原本只當(dāng)這是個任務(wù),但吃進(jìn)嘴里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真的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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