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她抬起一只手,示意梨蕊扶住:“走吧,出去轉轉�!�
“小姐不先用午膳嗎?”梨蕊不解。
宋晚寧不答,起身向外走。
外面的下人見她打扮如此隆重,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只覺得要有大事發(fā)生,紛紛停下手中活計,跪了下來。
她也并不理會,帶著梨蕊走出院門。
一路無言,在王府各處都轉了一圈,幾乎將府里的人見了個遍。別說其他下人了,連梨蕊都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小姐,你手都凍僵了,咱們回去吧�!崩嫒锾嶙h道。
華麗的吉服果然還是抵御不了冬日的寒風,宋晚寧確實覺得有些冷。
她微微仰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猜測大約是未時左右,垂眸道:“去畫室�!�
“小姐是要去畫畫嗎?不如先回房換身衣服,這套行頭也不方便呀。”
梨蕊心里隱隱有些不安,可又不知是為何。
“無妨,走吧�!彼瓮韺庍是不想解釋什么。
她的畫室在王府北邊角落的院子里,平日里除了灑掃的下人,基本沒人踏足。
連她自己都很久沒進去過了。
推開門的一瞬間,看見里面陳設還是一如往常,可宋晚寧卻覺得恍如隔世。
院里的下人們十分有眼力見,見她來了,趕緊端來兩個炭盆給她取暖。
“你們去院外等著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彼茏由暇砗玫漠嬢S,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fā)酸,“記得將院門關上,沒我的允許,誰也不要進這個院子。”
梨蕊轉身出門的一剎那,又聽見她說:“對了,我床頭柜子底層有個匣子,你明日替我取出來。”
“是,小姐�!�
小丫頭不理解,明日的事為何現(xiàn)在就吩咐下來,難道是怕忘了?
可她沒多想,只覺得自家小姐的安排一定沒錯,聽話便是了。
雕花木門“嘎吱”一聲被關上,沒過一會兒,院里的銅制大門也發(fā)出“哐當”一聲,整個世界沉寂下來。
靜得連宋晚寧頭上的流蘇輕微晃動、碰撞的聲響也清晰可聞。
她從架子上一卷卷取下卷軸,胡亂鋪在桌子上,隨意堆疊著。
那些畫卷里畫著的是同一個人——謝臨淵。
沒有標注日期,但是看筆觸和畫上人的外貌神態(tài)也能分得清先后順序。
最久遠的一幅畫作,畫的是十七歲的謝臨淵回宮受封的樣子——稚嫩畫工下的少年將軍穿著一身銀色鎧甲,眉眼含笑。
其實他那時沒有穿鎧甲,也沒有笑。
只是十四歲的宋晚寧遙遙看了一眼,覺得他笑起來或許會更好看些。
思緒隨著畫里承載的回憶逐漸飄遠,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閉上眼自嘲一笑。
然后抬手將那畫扔進了燃著的炭盆里。
第92章
王爺請節(jié)哀,王妃已經薨逝
優(yōu)質的銀霜炭燒起來無煙無味,也沒什么火焰。
可畫紙不同,受熱立刻躥起明火,頃刻間便被吞噬殆盡。
......
一個時辰后,坐在院門口臺階上昏昏欲睡的梨蕊被人搖醒:“姑娘,快醒醒,里面走水了!”
“什么?”
梨蕊大驚,忙推開門,看見里面的狀況,腦子瞬間一片空白,差點沒站穩(wěn)。
那火不知起了多久,已然沖破了屋頂,只是白天里火光并不明顯,濃煙飄到空中才被人注意到。
“來人,快救火!王妃還在里面!”梨蕊尖叫著想沖進去救人,但里面火勢太大,連個入口都沒有。
其他丫鬟手忙腳亂拉住她,安慰道:“潛火隊已經來了,姐姐別急,或許王妃不在里面呢?”
不在里面?怎么可能不在!
她一直守著這大門,根本沒有人進出!
這場大火一直到傍晚時分才被徹底撲滅,畫室里能燒的全被燒了個干凈,幾乎什么也不剩。
銅制炭盆旁邊,靜靜躺著一具焦黑的尸體。
梨蕊顫抖著撲過去,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僵在門口久久沒有動。
她怎么也不愿相信,地上這個蜷縮的、丑陋的尸體,是自己陪伴了十幾年的小姐。
天色昏暗,有下人提著燈進來,看見了尸體旁有什么東西在閃閃發(fā)光。
他們上前撿起了那個東西,擦干凈后發(fā)現(xiàn)是宋晚寧的鳳冠。
純金打造的頭冠,鑲嵌著各色寶石,珍貴非常,才能在大火中保存完整。
她幾個時辰前,戴著這個冠在府里到處走了一圈,所有人都瞧見了。
“王妃......”
丫鬟們一個接著一個跪在地上,凄凄哀哀哭了起來。
梨蕊覺得自己也該哭的,可不知為何一滴眼淚也擠不出來,整個人像是飄在空中,什么也抓不住。
她踉蹌著往前走了幾步,兩眼一黑直挺挺倒在地上。
......
正月十三的晚上謝臨淵便到了薊縣,但到的時候那家賣板栗酥的店已打烊。
老板脾氣大,說什么也不愿再開門迎客,哪怕聽說他是王爺也不行。
沒辦法,只能在店外苦等一夜。
他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狀況,斷裂的肋骨雖已無大礙,可還是經不住馬背上的長途顛簸,又開始隱隱作痛。
隨行的侍衛(wèi)勸他找個客棧休息一晚,他們會幫他買好點心。
但謝臨淵搖頭拒絕了。
因為宋晚寧說,要他親自去買,哪怕她不會知道,他也不愿假手于人。
天寒地凍的夜里,也沒個火源取暖,十來個侍衛(wèi)圍成一圈替謝臨淵擋著寒風,可即使這樣他也完全合不了眼。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老板打著哈欠開門,謝臨淵立刻起身湊了上去,心滿意足買到了第一鍋熱氣騰騰的板栗酥。
他找老板多要了幾張油紙,仔仔細細地多包了兩層,牢牢提在手里才翻身上馬,帶上侍衛(wèi)啟程回京。
可剛出薊縣,在一條必經的小道上,被一個人攔住了去路。
他只一眼便認出那人穿著王府的衣服,見了他連滾帶爬地下了馬,跪在路上。
“什么事?”他坐在馬上,有些不耐煩。
管它什么事,難道不能等他回府再說?半路攔著,耽誤他回程的時間。
“王爺節(jié)哀......”下人渾身顫抖,聲音支離破碎,“王妃她...薨了!”
電光火石間,謝臨淵翻身下馬,一腳將他踹翻在地,怒斥道:“再敢胡說八道,本王立刻殺了你!”
他在外向來處變不驚,很少有如此激動的行為。
跟了他多年的侍衛(wèi)還是第一次見他這般暴怒,不知該如何勸慰,紛紛下了馬,立在他身后。
來報信的下人從地上爬起來,繼續(xù)膝行到謝臨淵面前,一字一句道:“王爺息怒,昨日下午府中畫室失火,王妃在里面,沒有救出來,千真萬確......”
他說得有鼻子有眼,讓人不得不信。
侍衛(wèi)們不敢說話,只能面面相覷,等著謝臨淵發(fā)號施令。
可他也是一句話沒說,像是沒聽見一般,面無表情回到馬上,揚起長鞭——“駕!”
快馬疾馳而去,揚起一地塵土,他這一刻冷靜得可怕。
明明他走之前,她在他懷里撒著嬌說要吃板栗酥;明明她答應了他,等他回來他們一起去看十五的元宵燈會。
她怎么會死?她怎么可能死?
他低頭看了一眼握著韁繩的手——那只手里還提著一包板栗酥。
是啊,她還在等他回去,他要快些,再快些!
......
趕到王府時已是深夜,府內燈火通明,到處掛著白幡和白色燈籠。
連門房小廝都換上了麻衣孝服。
看著滿眼的白色,謝臨淵異常煩躁,下了馬將韁繩丟給小廝,立刻就要往后院走。
可那群不長眼的下人,竟攔住他的去路,讓他去正廳瞧瞧。
真是胡鬧!
若不是看在宋晚寧的面子上,他定要將這群蠢材痛打二十大板!
謝臨淵強忍著怒氣,轉了方向,快步走向正廳。
還未進門,便見地上跪了無數(shù)丫鬟仆婦,均在低聲抽泣著。
無一例外穿的都是一身白。
同樣白色的幔帳從房梁上垂落,在若有若無的微風中輕輕飄動。
即使這樣,謝臨淵還是不愿相信自己聽到、看到的一切,寧愿猜測這是一場惡作劇。
“閉嘴!都別哭了!”
他在眾人驚詫的目光里,一步步走向大廳中央擺放著的紅木棺材旁。
棺材后的供桌上擺著香爐、蠟燭、貢品,最正中的是一塊黑色木質牌位。
借著燭光,謝臨淵清晰看到那牌位上刻著“先室宋氏晚寧之靈位”。
他緊抿著唇,雙眼逐漸赤紅,目光逐漸陰鷙,透著刺骨的寒意。
在那幾個字上盯了許久,終于失了神智,一把將那桌子掀翻。所有東西“叮叮當當”落了一地,圓圓的供果在地上翻滾,零零散散在各處停下。
“王爺節(jié)哀!”
周圍跪著的下人們齊刷刷勸道。
謝臨淵想繼續(xù)將棺材蓋掀開,可剛才那一下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推了兩下,紋絲不動。
“把這口棺材打開�!�
他的聲音顫抖到了一種連自己都難以置信的程度。
下人們自是不肯的:“王爺請節(jié)哀,王妃已經薨逝,開棺是為不吉,萬萬不可啊!”
“本王說,打開!”
第93章
她死在了他最愛她的時候
兩個侍衛(wèi)上前,合力將棺材掀開。
里面的女尸明顯被整理過,穿著一套壽衣,只露出頭部。
可臉已被燒得如炭一般,連五官在哪都辨不清,更別提能看清相貌了。
謝臨淵單手撐在棺材的邊緣,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張模糊的臉,試圖從中看出破綻。
然而,始終是徒勞。
過了很久,他如眩暈般連連后退,順勢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咬著牙道:“來人,把仵作喊來�!�
周圍人連哭聲都止住了,大氣也不敢出。
傳仵作,分明是要驗尸。
開棺已是對死者大不敬,還要對尸體開膛破肚,豈非要王妃在地下也不得安寧?
王爺是瘋了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先到的不是仵作,而是程少微。
她徑直沖到謝臨淵面前,也不顧什么禮節(jié),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眼里含了淚:“晚寧已經走了!她活著的時候你不肯放過她,死了還要受折磨!謝臨淵,你還是不是人?”
他冷著臉將她推開,內心卻升起一絲希望。
程少微是武將世家的出身,不該對仵作驗尸如此抗拒。
她又與宋晚寧交好,會不會這個尸體有問題,會不會這根本不是宋晚寧,是她們合起伙在騙他!
宋晚寧還活著!
“看在寧兒的份上本王不與你計較,但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敝x臨淵掩飾住內心的竊喜,不動聲色警告道。
程少微被兩個侍衛(wèi)拉著,靠近不了他,只能惡狠狠地瞪過去:“寧兒?你配這么叫她嗎?”
他沉了臉色不想回答,連眼神也懶得給。
空閑的那只手一下又一下敲擊著椅子的扶手,耐心即將耗盡。
仵作姍姍來遲,簡單行了一禮后便俯身查看棺材中的尸體。
謝臨淵不開口,下人們自然也是不敢動的,一個個低著頭恨不得埋進地里。
偌大的正廳里,只回蕩著程少微不住的叫罵聲。
“謝臨淵,你這么做,她在九泉之下也會不得安寧!”
“不光是她,宋老侯爺、宋夫人也絕不會原諒你!”
“你午夜夢回的時候,難道就沒有一點點后悔和愧疚嗎?”
“哪怕你死了,她和她的孩子也不會愿意見到你,你活著是孤家寡人,死了也只是孤魂野鬼!”
“夠了!”
謝臨淵抓起一旁的茶杯,用力摔在程少微腳邊,碎瓷片混著茶水四處飛濺。
她被嚇了一跳,到嘴邊的話卡了殼。
他瞇起眼睛,眼里帶了嗜血的怒意:“你當真以為本王不敢動你?”
程少微有那么一瞬間覺得,他真的動了殺意。
但她絲毫不懼,反而嘲笑道:“齊王殿下真是裝得一臉好深情,幾次三番加害她的人你不追究,害她在火場中失了孩子的罪魁禍首你不問罪,如今反倒想殺一個為她鳴不平的人�!�
她字字句句直戳謝臨淵心窩,讓他瞬間喘不過氣來。
他比誰都更想置那些人于死地,可他也清楚,自己面對是怎樣一個對手。
小打小鬧根本撼動不了其分毫,反倒讓自己陷入被動的境地,所以他一直在等,等一個一擊必殺的機會。
在此之前,只能隱忍。
“本王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敝x臨淵閉上眼,不欲與她多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