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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小舅舅,小舅舅。”

    徐薦緊跟在了裴敘身后,也沒得到他的回眸,不由嘆說:“唉,干嘛不理人��?不是還要我?guī)湍憬o段寧沉帶話的嗎?”

    裴敘倏地停住了腳步,轉頭看去,“段寧沉找你了嗎?”

    徐薦揚眉道:“他的行蹤,小舅舅不知道嗎?不過,自從接到小舅舅的訊息后,外甥可是替您派人盯住了他呢。”

    “他沒有找你?”

    “還沒呢。”徐薦瞅著他的神色,說道,“他回了隆寧,輕岳教總部。聽說,他想要調動大量的人手來找你。但是被輕岳教大長老給否了。你也知道,他在輕岳教沒實權,能動用的人很有限。”

    裴敘轉回了頭,神情淡淡地繼續(xù)朝主院走去。

    “小舅舅對這些不感興趣嗎?”徐薦跟在他身后,饒有興致地追問道。

    裴敘也不答。

    徐薦接著又問道:“所以你們怎么就鬧掰了?你是喜歡他的吧?是他干了什么罪無可赦的事,惹惱了小舅舅嗎?”

    這無心的話猶如針,刺到了他的心上。

    裴敘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不喜歡他。他亦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

    “呀呀呀,你這是在向我解釋嗎?”徐薦嘖聲道,“你知道嗎?以你的性格,解釋就等于是掩飾。”

    裴敘也不欲與他糾結這個,又道:“半月前,我收到了母后的信。信中提到……”

    聽到這里,徐薦想起來了,連忙正色說道:“這是我當時鬼使神差,也不知怎得就在信里把你和段寧沉的事給寫進去了。但是……嗐,你們現(xiàn)在不都掰了嗎?望小舅不要計較外甥的一時筆誤。那啥……皇祖母沒說什么吧?”

    裴敘冷淡道:“你問這個,是為我,還是為你自己?”

    徐薦誠實地說道:“各一半吧。”

    他清了清嗓子,認真道:“外甥經(jīng)過這段時間追求鄧姑娘,如今深刻地體味到了感情的滋味�,F(xiàn)在相當后悔四個月前在信里寫的內容,并且愿意為其付出代價�!�

    “母后那邊,我已經(jīng)寫過回信,不必你做什么�!迸釘⒌溃爸欢螌幊琳夷銜r,你好好按我給你的說辭去說,不許添亂�!�

    徐薦立馬站直,震聲道:“得令咧,老大!保證完成任務�!�

    裴敘便不再與他多說,走入了主院。

    “小舅舅,那啥……外甥有個不情之請。鄧姑娘有個愿望,就是見武林盟主一面。不知道您是否能有時間賞個臉呢?”

    還有許多事務要處理的裴敘自然不會有那個閑工夫去幫徐薦追姑娘。

    風塵仆仆的他進了屋,便坐到了桌前,翻看堆放在桌上的文書。

    他批閱了一會兒,就覺得心煩意亂,盡管他盡力克制,但筆下的字仍是比平時要潦草幾分。

    他放了筆,倚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椅把上不住地摩挲著。

    他腦中不自覺地回想著徐薦的話,心頭煩躁不已。

    已經(jīng)結束了。

    他不斷地告訴著自己說道。

    等過段時日,他自會找機會將頌道玄錄給段寧沉。權當是還了他的那個功法。

    沒有實權的教主段寧沉,與手握大權的大長老發(fā)生沖突是好事。

    他亦對自己說道。

    若段寧沉想要奪回權力,他可派人暗中相助。這便又算是還上了段寧沉一筆賬。

    可……

    他心底又有個聲音在說,段寧沉真的想要奪回權力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沒有忍住,從那一大堆資料中翻找出了有關輕岳教的。

    這部分的資料比較多,不僅是囊括了段寧沉的,還有輕岳教各地分堂的相關動向。

    裴敘翻了幾頁,方才看見了段寧沉的名字。

    這里書寫的內容與徐薦說得差不多。還有徐薦沒有說到的細節(jié)是,不僅大長老,所有高層沒有一人是支持段寧沉的。

    段寧沉亦提出要開始管事,卻被大長老輕描淡寫地給否定了,說的是:“教主這般容易被人蒙騙,又豈能挑起大梁?教主還是如往常那般游歷江湖就好,教中大事不勞教主費心。”

    后來,段寧沉便領著他的那十幾個親信離開了隆寧,又去了一趟初遇“易敘”的昌州。

    在他的勢力網(wǎng)下,段寧沉自然一無所獲。

    最后一行寫的是段寧沉啟程往蜀州方向而來了——時間在十日前。

    裴敘將資料放回了桌上,按住了自己的額頭。

    當日,段寧沉向他刨明心緒,那眉飛色舞的神態(tài)仿佛還歷歷在目。他自信滿滿自己能夠一統(tǒng)江湖,為輕岳教洗白名聲。

    就他主觀而言,他認為段寧沉傻。

    但他感觀上,卻是羨慕他的。

    段寧沉,就如他意氣風發(fā)的少年時期,不必每步精打細算,害怕錯一步,連累的就是蒼生百姓。

    他可以為自己而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以逍遙肆意,與人約架,喝酒,懲奸除惡。不必考慮利益得失與后果,行事全圖自己的快活。

    世上都有誰能始終懷有一顆赤子之心呢?

    這輩子,他也只見過段寧沉罷了。

    可,這顆舉世無雙的寶貝,卻是被他給親手打碎的。

    這輩子。

    他不自覺自嘲地冷笑了聲,按住了隱隱作痛的胸口。

    他現(xiàn)在又能活得了多久呢?

    一年?半年?

    下屬實驗段寧沉的功法,結果還沒有出來,但他不知不覺間,心底已是信了段寧沉當時那聽上去很是天方夜譚的言辭。

    ——這個功法只有段寧沉能練。

    所謂“得到了功法后離開”,也不過是他自己告訴自己的一個時間——離開段寧沉的時間。

    就算有了段寧沉的內力,身體底子已是千瘡百孔的他,頂多延壽兩三年,也不過是茍延殘喘罷了。倒不如在有限的生命內,盡最多的職責,勿耽誤他人太多。

    因為他,段寧沉不得不放棄在天下周游,困在那座小山莊。又不得不因他的身體,與陌生人低聲下氣地說抱歉,主動攬下守夜的活計,又被迫放棄與人同行。

    他厭惡這種感覺。

    因為他認為這不值得。

    他原本打算等身體好轉后離開,但經(jīng)此又轉了意,寧可病情惡化,也強撐著彌補了段寧沉后離開。

    事后想來,他覺得自己這舉動不似自己平日的作風,但他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若時光重來,他還是會做出相同的決定來。

    他認為這樣是最有益于他,以及段寧沉。

    但……縱然他已嘗試亡羊補牢,卻未曾想這段錯誤的感情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將他們拉入了泥坑。

    縱使脫身而出,也注定不再是之前的人了。

    小段下章出來!這次咱們是機智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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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易容后的裴敘回到了武林盟,見了那徐向磊。

    閑來無事的徐薦也跟隨著他——關鍵還是想要磨他答應見他的鄧姑娘。

    徐向磊已在武林盟住過一段時日,這幾天就聽說了“盟主李葉舟將歸”的消息。

    他是個三十多歲的壯碩大漢,臉上長滿了絡腮胡,皮膚是古銅色的。為見盟主,他還特意換了身新衣,把毛糟糟的頭發(fā)梳理了一番。

    “李盟主,徐某有罪。”他抱拳,深深地鞠了一躬,“徐某為私人恩怨,令武林陷入這般混亂的局面,實在是……愧疚!”

    裴敘一抬手,淡道:“徐大俠言重了。今日之亂,乃是過去積累已久的結果。就算沒有徐大俠的事,也自會有另外一樁事,挑起這場混亂來。徐大俠不必自責,請坐。”

    聽他這么說,徐向磊便松了一口氣,坐下了身時,他大著膽子抬起頭,看向這位年少有為的武林盟主。

    聽說這位當上武林盟主時,也不過二十多歲,現(xiàn)在已經(jīng)八年,想來也有三十來歲了,與自己年齡差不多大。可自己飽經(jīng)風霜,這位看上去也還是二十歲出頭的樣子,只是唇上與下巴的胡子使他看上去比較成熟。

    那雙濃眉如劍,顯得英氣十足,面容棱角分明,眉宇間都透著浩然正氣,英武不凡。

    光是這么一眼,徐向磊便對他心生好感,心道,李盟主果真氣度不凡。

    “不知徐大俠可有尋到仇人?”裴敘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徐向磊回過神來,說道:“洪長風那廝狡猾得很。這幾個月來,一直沒有露過面。據(jù)徐某所知,陰山派抓了他的家人,脅迫他出現(xiàn),可直到他家人被當眾斬殺,他也沒有出現(xiàn)。可見此人就是個沒種的縮頭烏龜!為自己活命,不顧家人的懦夫!”

    裴敘看了他一眼,道:“洪長風自與徐大俠不同。徐大俠可為好友報仇,頂上如此壓力,實在令吾輩敬佩。”

    這話語氣頗是微妙,就連粗神經(jīng)如徐向磊也察覺到了里面的特殊意味。

    他小心翼翼地道:“李盟主此言的意思是……”

    “洪長風的家人被殺,真的只是陰山派所為嗎?”

    徐向磊頓時一驚,心嘆他的敏銳。

    自知瞞不住,他道:“其實……當中也有徐某的一份。”

    裴敘示意旁邊的仆從上茶,道:“這是徐大俠與洪長風的私人恩怨。若換作平時,李某定不得干涉與詢問太多�?涩F(xiàn)如今,武林盟陷入漩渦中,李某也被迫停止游歷,回到了盟內,因而也不得不將一切事都詢問清楚,以免發(fā)生出乎意料的事�!�

    徐向磊忙點頭道:“徐某明白�!彼中⌒牡卦儐柕溃骸案覇枺酥鞔蛩闳绾翁幚泶耸�?”

    裴敘淡道:“我打算擇日召開武林大會,與眾多武林同道一齊商議頌道玄錄的去向問題�!�

    徐向磊驚駭。

    聊過一陣后,他站起了身,抱拳說道:“盟主,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希望您能答應�!�

    “請說�!�

    “徐某想要與盟主切磋一番�!�

    一旁充當隨從的徐薦自恃有了用武之地,毅然決然地站了出來,道:“盟主,碰巧屬下和這位徐大俠都是一個姓,屬下好奇。不然由屬下先與徐大俠切磋一番吧?”

    現(xiàn)在的裴敘表面無礙,但還是沒法動武。可若是由之前有戰(zhàn)必應的他來當面拒絕,就不免不方便。

    徐薦主動來打,他若勝,徐向磊自不好意思再與裴敘打。

    徐向磊看了他一眼,爽快地應了下來。

    他們到外面空地的工夫,武林盟的副掌門悄無聲息地來到了裴敘身旁,拱手道:“盟主。”

    裴敘看向了他。

    副掌門名為柏利華,是先帝的親信,原本的武林盟掌門。

    他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相貌平平,但氣質疏闊穩(wěn)重,頗有君子之風。之前便在江湖上名聲響亮。

    裴敘對他有身為晚輩的尊敬,客氣地說道:“柏叔,這段時間您辛苦了�!�

    “盟主言重了。勞盟主此番不遠千里地趕回……”

    他們寒暄過一陣,那邊兵戈相交,不一會兒,徐向磊就落了敗。

    “小兄弟好武藝!”徐向磊敬畏地拱手道。

    徐薦也裝模作樣地回了一禮,“僥幸僥幸�!�

    盡管沒能與盟主切磋,但與他身邊的隨從打,徐向磊雖敗猶榮,心情甚好地告辭離去了。

    他一走,徐薦便又纏上了裴敘,央道:“盟主!陪我去見鄧姑娘一面吧?就一面!”

    周圍還有不少武林盟弟子,是以他還是稱“盟主”。

    他替他擋了槍,裴敘也不好再像之前那樣無視他。

    他皺眉問道:“為何一定要見?”

    “好吧,其實是我惹惱了她。她現(xiàn)在不肯見我。”徐薦拉著他的袖子,委屈兮兮地道,“救命啊盟主!”

    裴敘淡道:“我剛回,還有要事要處理。等改日有時間吧�!毖粤T,他打算離開。

    徐薦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并瘋狂向柏利華使眼色。

    柏利華是知道徐薦身份的,亦不愿看體弱的裴敘終日沉在繁瑣公務中,沒有年輕人的鮮活勁,他貼心地說道:“其實……也沒有什么重要的事宜。盟主隨徐公子去,倒也無妨�!�

    總之,裴敘是被徐薦強行拽出了武林盟,朝著鄧姑娘暫住的地方走去。

    “知道你不喜歡見外人,你什么事也不用做,什么話也不用說,就往那兒一站,有那股威風凜凜的氣勢就夠了。”

    徐薦絮絮叨叨,緊張地搓手,低聲說道:“我跟你說,鄧姑娘和京中那些大家閨秀都不同!她可帥氣了!唉,只是那脾氣太火爆,讓人有時候難招架�!�

    裴敘未出一言,神情淡漠。

    “到了到了,就在這里。全�?蜅�!”徐薦拍了拍他的肩,慎重地道,“老大!小弟未來的幸�?删腿拷唤o你了!”

    他話音剛落,客棧那里就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徐薦!”

    聽到這聲音,裴敘背脊微不可見地一僵,冷寂如死水的眸底蕩出了漣漪來。他緩慢地抬起了頭,便見一人如風般地沖到了他們面前。

    對方眼睛緊盯徐薦,道:“我要單獨和你聊聊。”

    徐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裴敘,選擇一把扒拉到了裴敘身上,堅強又倔強地說道:“我不要和你單獨聊。我怕你暗殺我。我要與李盟主同在!”

    段寧沉的目光這才落到了裴敘的身上,不過僅一眼就挪開了,心不在焉的他沒工夫去想徐薦為什么會和李葉舟在一起,亦不想多花工夫遣走李葉舟。

    “我們到?jīng)]人的地方去說�!�

    裴敘就又被徐薦強行拖著,跟隨段寧沉去了一個無人的小巷。

    裴敘知道,徐薦這么做就是故意讓他聽他們之間的對話。

    “他現(xiàn)在在哪兒?”站定后,段寧沉便直截了當?shù)亻_了口。

    段寧沉找徐薦,這一點是不出所料的。所以,在剛離開時,裴敘便派人同徐薦傳了訊。

    畢竟,徐薦是他們唯一的中間人。

    “段公子說的是誰?”徐薦又從腰間摸出了自己的折扇,好整以暇地搖著,故作不解地詢問道。

    段寧沉盯著他,眉宇間籠著一層陰郁,聲音沉沉,“定王裴鴻儀——或者說是,裴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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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薦正搖著的扇子停滯了一下,余光悄悄瞅身旁的裴敘。

    大哥!這和你說的劇本不一樣!

    裴敘袖中的手悄無聲息地捏緊了,深深地望了段寧沉一眼。但后者沒有看他,只是緊盯著徐薦,觀察他神情的變化。

    見過大世面的徐薦還是比較穩(wěn)的,搖晃著扇子,不緊不慢地道:“我小舅舅?段教主找他干什么?”

    段寧沉不耐地皺起了眉,眉宇間少了幾分平日的陽光,多了幾分戾氣,頗具壓迫感。他上前了一步,嗓音低沉,語氣極重,一字一頓地道:“你不要給我裝傻!他現(xiàn)在在哪里?”

    徐薦果斷躲在了裴敘身后,喊道:“盟主救我!這魔頭要殺我!”

    段寧沉這才又正眼看了易容后的裴敘,手握住了腰間的劍,厲聲喝道:“李葉舟,此事與你無關。我今天不找你的麻煩,你給我讓開!”

    這還是裴敘第一次見他這般模樣。

    他也不知是奔波了多久,身上滿是灰塵,衣上被磨出了洞來,發(fā)絲散亂地垂在肩頭,唇上冒出了胡渣。

    那雙眼布滿了紅血絲,沒有爽朗,沒有笑意,亦沒有那股傻氣。唯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zhí)拗。

    ——就連第一次,段寧沉也沒有這樣態(tài)度強硬地對身為武林盟主的他。

    文字不帶感情的記載,還是沒有見到經(jīng)歷那些事情后的本人要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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