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說了說了。”顧撿道,一副完成使命的驕傲模樣,“哥哥還沒說話呢,嫂嫂就說有時間會回來�!�
褲子口袋里的手機一會兒消息一會兒電話,
同桌問他去哪兒了趕緊開黑打游戲,顧撿等著升段位呢:“我在哥哥家吃過晚飯了,不吃啦,
爸爸媽媽!”
樓梯上到一半,
他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嘟囔了一句:“怎么感覺小區(qū)樓下的車有點眼熟......邁巴赫?”
沈遷已經(jīng)在小區(qū)樓下的車里待了一下午加半夜。
駕駛座車窗外的地上,扔了一地煙頭。
風小,
抖落的煙灰沒有隨處飄散,和十幾個煙蒂混在一起。
挺臟挺礙眼的。
下午他看到顧撿進入小區(qū),抬頭望著某扇窗戶,想象著宣從南又或顧拾友好地給他開門。
傍晚他又看到顧撿從小區(qū)里出來,
背著書包,
看來晚上是不住在那兒了。
為什么不住呢?
因為他礙著誰的眼了吧。
為什么礙眼呢?
因為宣從南和顧拾......
別想了,
別想了別想了!沈遷咬牙竭力隱忍,然而郁結(jié)的煩躁還是讓他猛地握拳錘在方向盤上,喉嚨里壓出一聲獸類般的嘶啞絕望的低吼。
左手指間夾著的香煙點燃沒多久,此時掉到腳邊,一縷變深的白煙裊裊升起。
沈遷雙手扒著方向盤,無力地趴著。
他瞪著眼白里有幾道血絲的眼睛,看香煙將羊剪絨的腳墊燒出一個黑色的窟窿,白煙更盛。
仿佛有個無形的人,窟窿周邊的絨毛往里吸進一圈火星,創(chuàng)口越來越大。
車廂里出現(xiàn)一股難聞的燒焦氣味,沈遷無動于衷,只是覺得他心里的傷口在眼底具象化了。
就像腳墊上的燒灼處,在逐漸擴大一樣。
多美麗、多恐怖的一件事。
他終于徹切地知道自己為什么那么難過那么空洞了。沈遷撿起那半截香煙,燃燒端的紅光只是一個點,離眼睛太近時,人能感受到微微的熱氣。
一雙好好的眼睛,怎么不能好好地分辨宣從南和顧拾呢?
他們真的很像嗎?
沈遷認為像,所以他想引起他人共鳴,讓那些看綜藝的蠢貨也認為宣從南和顧拾的眼睛有相似之處。
可悲的是......可悲的只有沈遷一個。
既然這雙眼睛瞎了太久,無法分辨宣從南與顧拾,那還留著它干什么?
褐色的瞳孔里倒映出愈發(fā)明亮的煙蒂星光。
沈遷看到宣從南的身世了。
通過綜藝彈幕。
通過網(wǎng)友們的好奇心。
在此之前,他深陷于“自我感動”的陷阱底部。
所以他又做錯了啊。
宣從南是一個小可憐,他應(yīng)該早就發(fā)現(xiàn)的,這樣他就能好好對他......不,不不不不不,他怎么能同情宣從南呢?他想給予的不是同情啊。
到底該怎么相處?他到底該怎么做才是對的?
喜歡、愛......應(yīng)該喜歡和愛。
可是喜歡和愛又是什么樣子的啊?
顧拾為什么會做這些?
他六歲被迫與父母分離,十八歲才回去,在外面流浪十二年都沒有磨滅他基本且正常的七情六欲嗎?他與生俱來優(yōu)秀嗎?
沈遷更羨慕顧拾了。
他在自己心里的形象更加明亮光輝,令其心動。
但沈遷現(xiàn)在明確地知道這絕不是喜歡,他在顧拾身上想得到的是一種對自己的美好祈愿。
原本他也應(yīng)該長成這樣......
“刺啦——”
香煙的燃燒端緊緊摁進手心的皮肉,沈遷握緊拳頭,皮肉的蛋白質(zhì)組織變成了十分熟,一點也不好聞,惡心想吐。
還是留著眼睛吧,它得用來看宣從南啊......
他如今在和顧拾干什么?
是不是在......
別想了,別想了!別想了別想了!沈遷狼狽地抓頭發(fā),未滅的煙蒂火星碰到頭發(fā)立馬發(fā)出噼噼地一陣響,又是一陣難聞的蛋白質(zhì)燒焦的味道。
“滴——”
“滴——滴——滴——”
“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滴滴——!”
快十一點了,不堵車,沒行人,樓下大半夜的鳴笛擾了不少人的清夢,跟發(fā)瘋一樣。
宣從南沒睡,油畫只進行一半,手上不說全是顏料,也“不干不凈”的。
他被這動靜驚一跳,力道沒控制住,顧拾“嘶”了一聲。
“對不起......”宣從南倉皇道歉,然后他傻傻地盯著以深藍色調(diào)為主的油畫里出現(xiàn)純白色。
為了在夜晚里畫畫讓眼睛達到更好采光的效果,畫室里安裝的是
LED
面板燈。
這種燈光鋪散均勻,柔和沒有攻擊性,畫畫的時候能有效減少陰影和眩暈,不刺眼睛,顯色指數(shù)高。
它能最大程度地還原肉眼看到呈現(xiàn)在畫布上的各種色彩。如果對作品有精細要求,這種燈可以當做首選。
其實宣從南很少在晚上畫東西,除非趕工。之前他自己一個人住時,生活就是上課畫畫和掙錢的三點一線,簡單且充足。
白天的時間足夠他畫畫了。
但顧拾為他裝修畫室考慮到了所有,將他夜晚的靈感歸納進去,這里不僅有
LED
面板燈,還安裝了軌道射燈。
軌道射燈能夠靈活地調(diào)整角度和位置,方便畫畫的時候?qū)⒐饩聚焦在正在創(chuàng)作的部分。剛才宣從南就用了這種光,照在......
他的畫在那一刻仿佛擁有了生命,像神秘叢林中蓬勃生長的參天大樹,圍繞它的樹根發(fā)出有力沉穩(wěn)的脈搏跳動。
宣從南用手摸撫它的時候感到一陣難言且震撼的滾燙,差點兒退縮而逃,是顧拾按著他的手說:“他需要你�!�
今天的畫沒那么多細節(jié),所以耗時不會長,最多兩個小時便能收尾。宣從南的畫作里,低于兩小時的屈指可數(shù),有時候他一坐可以一整天,根本感覺不到時間流逝。
對他來說時間是珍貴的,也是最不被在意的。
只有當整副油畫恢宏大氣地落幕,宣從南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在時間長河里完成了一副多么美麗的作品。
他感謝自己的天賦。
畫布在呼吸、喘氣。深藍至淺藍再至藏藍的碩大油畫里,一只小海豚暢游浪尖,和宣從南夢里的一模一樣。
顧拾的腹腔部分是宣從南最喜歡的藏藍,像太陽還未升出海平面時的清新早晨,又或太陽已然落下后如期降臨的黑夜。
這時候的大海像一座沉睡的冰山,很平靜,顏色沉得發(fā)黑。
當月亮掛到空中,淺淡的光輝射進平靜海面,濃郁的銀白隨波蕩漾,漂亮得不似真實。
這是由于顧拾參與才創(chuàng)造的美妙靈感。
“滴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樓下不知哪個瘋子還在狂熱地鳴笛,仿佛這是他的使命。
宣從南覺得這聲音煩,都不能讓他好好欣賞自己的畫作與美的事物了。
“誰啊大半夜的,你沒事兒吧一直滴滴滴?!你腦干缺失了啊不睡覺在這兒滴滴滴滴��!特么你倒是開車走啊,沒事兒剎什么車�。【椭赖蔚蔚蔚蔚�,滴你媽呢滴你爹呢!��!”不認識的暴躁男人暴躁地推開窗戶,對著鳴笛方向破口大罵。
愛車的人對好車有個一眼認識的雷達,他瞇起眼睛一看,嘿一聲罵得更起勁:“開邁巴赫了不起��!你不會是剛買了車在這兒炫耀顯擺吧?你沒事兒吧?你沒事兒吧你真沒事兒吧?不知道特么邁巴赫漏水��!神經(jīng)��!你大爺我服了!
“誰愿意跟你這樣沒禮貌的人坐邁巴赫啊,邁巴赫漏水!”
鳴笛突兀停止,消停無聲。
他大爺關(guān)窗樂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邁巴赫漏水讓他自閉了。換輛比亞迪吧孫子!”
這個人可能就是隔壁的,他喊的話宣從南聽得一字不落清清楚楚,沒忍住揚唇淺笑。
“笑什么?”顧拾問道。
宣從南說道:“他說邁巴赫漏水......”
看清顧拾原本享受并且愉悅的臉色忽而變得嚴肅,他臉上的笑容有些凝固了,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沈遷好像開邁巴赫?
“不是因為猜到可能是他才笑的對嗎?”顧拾問道,眼眸鎖定宣從南表情上的每一寸變化。
“當然不是啊。”宣從南即刻說道。
“嗯。”顧拾又高興了,拉過宣從南的雙手,看他手指以及小魚際(手掌小指側(cè)肌肉隆起部分)沾滿深藍顏料,還有一點濃白的顏色,“不要想別人,不然我會不高興的�!�
宣從南忽然好奇:“你不高興除了會撒嬌,還會做什么?”
顧拾抬眸,眸底沒有開玩笑的意味:“做壞事。很多。”
比如把你永遠鎖在家里面。
這種念頭的攻擊性太強,顧拾怕自己裝不好,說完“做很多壞事”便徑自垂下眼眸作出可憐好拿捏的模樣。
“我不信�!毙麖哪险f道。
顧拾順著他:“嗯�!�
白色的顏料沒干,很輕易抹開了。顧拾一下又一下地描摹宣從南骨節(jié)勻亭的手,執(zhí)畫筆的時候最漂亮,最令他著迷。
像是不好意思了似的,宣從南手指蜷縮,想走。
顧拾緊緊拽著他,然后將他的手拉到唇邊細細地吻著,低聲道:“囝囝,你好棒�!�
“畫油畫......而已�!毙麖哪辖Y(jié)巴地說,被夸得不知所措。
顧拾一定要夸:“謝謝囝囝幫我。”
“嗯嗯,不客氣�!毙麖哪宵c頭如搗蒜地道。
顧拾說:“我也想幫你�!�
“啊?”宣從南當即心亂如麻,連忙擺手說道,“不用,我沒有......”
“一會兒就有了。”顧拾打斷他說道,“給我一次機會�!�
宣從南不說話。
顧拾在他耳邊說了幾個字。
宣從南睫毛微顫,差點原地蒸發(fā)。
【90作者有話說】
顧拾:猜猜我說了什么?
從南:你別說!
感謝支持,給大家鞠躬啦~
第59章
宣從南一低頭便能看到顧拾的發(fā)旋,
像海洋中心的小漩渦。
頭發(fā)茂密,連一點發(fā)縫兒都瞧不見。
畫筆懸于顧拾的肩膀上方停住,仿佛在思索下一步走向,
但宣從南沒靈感了。調(diào)色板上亂七八糟,
他的思緒也亂七八糟。
在戀愛綜藝里,顧拾有過一次醉酒經(jīng)歷,
那次把宣從南唬得不輕,心里一直放著那事兒。
今天剛事發(fā)時宣從南呆滯驚訝,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
心知這是個絕佳的機會。
趁這次趕緊把債還清,
以后就不用一直記著了,
作完決定還挺高興的。
扁平刷適合大面積鋪色,宣從南用的尼龍絨毛的。柔軟但有彈性,能比較均勻地涂抹顏料。
作為畫布,顧拾腹腔位置的整面有小海豚出沒,
需要細節(jié)處理,耗時比海洋的繪畫長些。
小海豚的眼睛宣從南用的是細尖畫筆,這是今晚油畫中最需要精細的部分。
細尖畫筆也是尼龍材質(zhì),
他極致熟稔地勾勒眼睛輪廓與眼睛瞳孔的紋理,
增強立體感和真實感,那瞬間好像真的能看到小海豚被海洋溫柔地裹挾嬉戲。
一來二去,
待宣從南完成一半之時,發(fā)現(xiàn)有哪里出了大錯。
當時他一手端調(diào)色板,一手執(zhí)畫筆,抬眸看顧拾,
又垂眸與眼前的面面相覷,
茫然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