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說到這,她忍不住抱怨到了大兒和自己身上,“讓他去接您,也不帶著黃岑去,也怪我想得不周到,唉�!�
秘密從城外再趕回城里,路中過于思潮起伏,竟忘了平時的慎密。
見她婆媽這些,汪永昭不耐煩地指著桌上的菜道,“羊肉呢。”
“那是發(fā)物。”
“還有什么是能食的?”汪永昭皺眉,他不知她哪來的那么多規(guī)矩,這也吃不得那也吃不得,他以前身上就是有個血窟窿,還不是照樣喝酒吃肉,不也沒事?
“這個能吃�!睆埿⊥氚烟展薜纳w打開,封得嚴密的蓋一掀開,那香氣便溢滿了整間屋子。
“熬了一夜一個上午,”張小碗拿碗盛豬磅湯,“熬得久了,肉都碎進了湯里去了,您喝喝�!�
她盛了一碗,又吹了吹熱氣,才放到他手中道,“您慢點喝,還熱著呢。”
“嗯�!蓖粲勒褯]看她便喝了起來,喝過一碗便把碗又給了她,張小碗便給他再添了一碗。
這時辦事回來給她請安的汪懷善頭往門內(nèi)鉆,被江小山攔著的他咽了咽口水,揚頭往內(nèi)道,“娘,娘,我在這,你讓山叔放我進來�!�
“吃個飯你都來,你就是愛跟大人過不去�!苯∩阶炖镟止局�,兩手攔著,聽從他家大人的吩咐,把天天來討飯吃的大公子堵在門外。
“山叔,你就放我進去,回頭我讓如珠給你塊寶石,讓你回去給山嬸討她歡喜�!鄙仆踬V賂他道。
“我豈是這樣的人!”江小山瞪眼道,“這都是過了午膳的時辰了,你要是餓,趕緊回去與王妃用膳去�!�
“娘……”善王頭的身子又越過他,往內(nèi)喊。
張小碗嘆氣,朝他招了招手。
江小山見夫人都讓他進了,只能收回手,嘴里又嘀咕道,“您父親好不容易能坐起來吃頓好的,您又來�!�
汪懷善笑嘻嘻地幾步過來,拉了凳子坐到張小碗的身邊,抽了抽鼻子聞了聞香味,“煲豬蹄,嗯,香!”
看他連嗅了好幾下,又搓著手等著她給他盛湯的樣子,張小碗見好笑,問他道,“這時辰是用過午膳了罷?”
“怎有?”汪懷善聞言瞪了眼,“聽從父親大人的吩咐出外辦事去了,腹中從早間起就未添一粒飯,我一回來就趕過來給你請安了,生怕誤了太多時辰�!�
汪永昭聞言冷瞥了他一眼,汪懷善也不怕,朝張小碗又叫,“娘……”
張小碗回首朝汪永昭看去,見汪永昭不看她,她在心里嘆了口氣,便還是給懷善盛了肉湯,又給他另夾了一碟子素菜。
汪懷善吃飽走后,汪永昭又回屋躺了下去,張小碗知他這時是要去書房的,只好過去輕輕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這才讓汪永昭去了他的書房。
張小碗收拾了一下,便又去了先生那拉了懷慕與懷仁,帶他們?nèi)チ遂`堂跪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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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殯前日酉時,身體好了甚多的汪杜氏便過來與張小碗悄悄說,“明日您把頭低著就是,我扶著您,到時我會知曉怎么說話�!�
到時她再大聲多說幾句大嫂您切莫太過傷心的話,聽在別人的耳中,多少會成全點她大嫂孝婦的名聲。
“你用心了�!�
汪杜氏笑笑,不語。
自從知曉張小碗要帶著她與三個兒子回邊漠過日子后,汪杜氏這心就全所未有的安定了下來。
別人她未必信,但她現(xiàn)在卻是信張小碗。
這么多年了,她一路看過她這大嫂的所作所為,她以前也想,一個貧農(nóng)家里出來的女兒能懂什么,就算會打獵,會耍狠,有幾分心機,但她這種女人,何嘗不是男人最厭的女人?但誰也沒想到,她一路走到了如今,不管多少外人認為她定會被大老爺不喜,但時至今日,大老爺?shù)纳磉�,連個像樣的丫環(huán)都沒有。
“我走了。”汪杜氏說過話,便起了身。
“小心點路�!睆埿⊥胨土怂教梦蓍T外,又囑咐汪杜氏身邊的兩個婆子說,“扶著二夫人一點�!�
“您回罷�!蓖舳攀嫌指A烁I�。
她走到大門邊,看張小碗還站在那朝她揮了揮帕子,她不由笑了一下。
“二夫人,大夫人對您是真好�!狈鲋钠抛诱f了一句。
“是真好�!蓖舳攀咸ь^看著落山的太陽,想起張小碗揮她的那一巴掌,把她的黃粱美夢徹底打碎的那一天,竟是如同隔世一般。
她從未想過,她對她這位大嫂,竟有真不恨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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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家老太爺夫婦出殯那日,沿路鞭炮連連。
他二老算是風光大葬,墓地都是皇帝下令,特從風水最好的聚寶山劃出來的。
民間說的都是皇上重情重義,對汪家恩德戴天,但知情人都知曉,汪家的祖籍不在京都,要是扶棺回鄉(xiāng)大葬,那才是落葉歸根,現(xiàn)下歸入聚寶山,不過是皇帝想把汪永昭的祖脈壓在眼皮子底下看著罷了。
皇上心思之狠,把一代殺將,當朝善王之父壓得步步往后退,卻還得了仁義道德的名聲,滿朝百官豈能不心下忌憚,上朝多數(shù)也都是左道一句“皇上說的是”,右道一句“皇上說得極是”,都不想被皇帝看不順眼,都不知哪日魂歸何處。
張小碗從早哭到中午,回程時,她們這些內(nèi)眷便上了馬車,不用再沿路跪拜了。
回到善王府,當下更是忙碌,汪永昭已進宮,她要準備的就是明日啟程。
當日夕間,父子倆一道回來,進了內(nèi)院。
張小碗給汪永昭換衫時,汪懷善也跟了進來。
他不再像平時那般嘻笑,只是沉默地跟在她的腳前。
張小碗咬著唇給汪永昭換好衫,勉強地朝大兒一笑,“你也是要走?”
汪懷善沉默地點點頭,仔細地看著他娘的臉。
“何時走?”張小碗笑著問,眼淚卻從眼睛里掉了出來。
“明日�!�
“如珠一起走?”
“是,父親替我求來的�!蓖魬焉朴贮c頭。
“那就好�!睆埿⊥脒@才拿出帕子拭了拭淚,回過頭與汪永昭笑著道,“又讓您為兒子費心了�!�
汪永昭皺眉,張小碗便伸手拉了他的手臂,把全身的重量壓了一半在他的身邊,緩了緩情緒,才回頭朝懷善笑著道,“那還不趕緊回去陪你媳婦收拾。”
“剛派人去知會她了。”低著頭的汪懷善悶悶地道。
“那也趕緊去歇會�!睆埿⊥氪咚�。
汪懷善不走,他轉(zhuǎn)過身,一屁股坐上了他們床邊的圓凳上,睜著眼睛盯著地上。
“你這是在作甚,你都這么大了,”張小碗過去拉他,拉他不動,眼淚在那一片刻間就又布滿了她的臉,“你這是在挖娘的心,你不走又如何?你總歸是要走的�!�
見她似要崩潰,汪永昭頓時憤怒不已,他兩步就走了過去一手把她抱至懷中,對著那孽子厲聲喝道,“還不快滾。”
汪懷善沒說話,抬起腳來就往外沖,沖到外屋的桌邊,一屁股坐下,就仰頭哇哇哭了起來。
這時懷慕懷仁被帶回來用晚膳,見到他哭,懷慕呆了,下一刻便急得甚是厲害地過來拉著他大哥的手臂道,“大哥,誰欺負你了?你別哭,你告訴懷慕,懷慕叫爹爹幫你……”
懷仁不跟他一般,他只是麻利地爬到懷善的膝蓋上,然后坐直了身體,扯著喉嚨,便也是大聲地一聲,“哇……”
這時,一道真哭,一道假哭便如魔音一般響透了屋子。
張小碗聽到懷仁那道哭聲,就知那小壞蛋又學別人哭了,本在汪永昭懷里哭得甚為傷心的她呆了一呆,抬頭與汪永昭木道,“小壞蛋太壞了,您來日要是不好好教,非讓他胡作非為,我定要把他的屁股打壞!”
見她又說小兒的不是,汪永昭也有些不快,眉心也攏了起來,“他哪有胡作非為,你大兒這般年齡還這般丟人現(xiàn)眼,那才叫胡鬧!”
張小碗一聽,便知不能再與他說下去,便拿帕擦臉,急忙往外屋走去。
一走去,見汪懷善已站起身把小弟弟扛在了肩上坐著,她這才松了口氣,轉(zhuǎn)臉對萍婆說,“讓人打溫水過來,讓這幾個大的小的凈凈臉。”
汪懷善一聽這話,忙接道,“萍婆婆,你派人告訴我那小王妃一聲,讓她到了時辰就過來用膳,莫誤了娘開膳的時辰�!�
萍婆見他滿臉都是淚地說這句話,甚為好笑,她嘴角翹起,答了一聲“好”,這才開門而出。
這時懷仁在汪懷善的頭上抓著他的頭發(fā),大聲地咯咯笑起來,并對張小碗道,“娘,大哥哥剛剛不聽話,哭,羞羞。”
張小碗嘆氣,“你快下來。”
“不。”懷仁猛搖頭,緊抓著汪懷善的頭發(fā)不放。
這廂汪懷善偏過頭,就是不看張小碗。
汪懷慕左右看了看,突然走到張小碗身邊,抱著張小碗的腰抬頭道,“娘親,大哥要是做了錯事惱了您,您莫生氣了,也莫責怪他了,孩兒替大哥給您陪不是。”
“唉。”
“娘�!�
“好。”張小碗柔柔地揉了揉他的頭發(fā),朝那邊的兩個兒子道,“過來罷,娘給你們擦擦臉�!�
汪永昭這時正好走出來聽到她這話,聞言便瞪了汪懷善一眼。
汪懷善視而不見地扛著小弟走到了張小碗的身邊,低聲輕輕地叫了張小碗一聲,“娘�!�
“哎。”張小碗垂眼笑著應了一聲。
“你莫生孩兒的氣�!�
張小碗抬眼,轉(zhuǎn)臉看向他,嘴邊翹起溫暖的笑,“哪會生你的氣,娘這一輩子,疼你,疼你的兩個弟弟都來不及,你們誰娘都舍不得跟你們生氣。”
只是他又要走,她也要走,又是相隔萬里,生死不知,她一時沒忍住,才又傷了心。
她這一生,忍受了太多與她大兒生離的苦了。
作者有話要說:千言萬語化為一句話:這個月我又挺住了。
☆、221
剛剛寅時,汪永莊與汪永重就來了。
汪永莊帶來了汪申氏。
汪永重則只身而來。
他們在堂屋與汪永昭張小碗請過安后,就要帶汪杜氏與汪余氏去灶間親手做飯之前,張小碗朝汪永重招了招手,“四弟你走近兩步�!�
“是�!蓖粲乐毓笆�,靠近了他們兩步。
“你自來穩(wěn)重,她是你發(fā)妻,知你不會薄待她,想來,定會好始好終的罷?”汪余氏被拘在了內(nèi)院,只是為的不讓她出門露口風,想來她這一輩子也就真只能呆在內(nèi)院的那方寸之地了。
“大嫂放心。”汪永重低聲道。
“以后京中就要靠你們兄弟倆了,”張小碗默了一下,還是苦笑著把話說出了口,“以前嫂子有對于你們不住的,你們就原諒嫂子是個婦人,偶也有不通情理之處,就請諒解我罷�!�
見兩兄弟要說話,她輕搖了搖頭,接著黯然道,“你們以后在京中也沒什么幫手,也不知哪天才是出頭之日,嫂子也沒什么給你們的,這兩樣,你們一人一樣拿著,有用時就用著。”
她從衣袖那拿出兩封信,兄弟倆人一人給了一封才道,“你們兄長的意思是,只要你們能好好活著,就算暫受點屈辱也是無礙的,我也確如他那般一樣想,只要你們好好的,其它什么都無礙,我們走后,你們兩人就多照顧著對方點,待到我百年,我還想你們來為我送終�!�
“嫂子您這說的是什么話。”汪永莊勉強地笑笑,“我定會好好顧著四弟的,您放心。”
張小碗朝汪永重看去,“委屈你了,四弟�!�
汪永重搖搖頭,“大嫂言重,您的恩情,永重嘴拙,但記在心間,您且放心,汪家的老老少少,定會在京中安然無恙�!�
“是,大嫂。”汪永莊又補道。
“你們兄弟說著罷,我?guī)齻內(nèi)槟銈冎箫��!睆埿⊥胝玖似饋恚粲勒岩桓!?br />
見汪永昭看她,她淺淺笑了一下,輕道,“您忙著罷,妾身去趟廚房�!�
汪永昭輕頷了下首,張小碗便領(lǐng)著汪杜氏汪申氏下去了。
門邊看到汪懷善領(lǐng)著木如珠站在那,張小碗朝汪懷善溫聲道,“進去罷,你父親和叔叔都在里面�!�
“是�!蓖魬焉妻D(zhuǎn)頭看向妻子,“你好好跟著娘。”
“是�!蹦救缰槭┝艘欢Y。
等他進了堂屋,她又朝張小碗她們施了禮。
“跟著我們走罷�!睆埿⊥肱牧伺乃氖郑泐I(lǐng)著汪杜氏她們往灶房走。
途中汪杜氏來扶她,張小碗笑了,低頭朝她輕聲地道,“我無礙,你小心著點路�!�
“唉,知呢,您且放心著�!蓖舳攀陷p嘆了口氣,并朝那邊汪申氏輕聲地道,“三弟妹,你也小心著點,今早露大,地面濕。”
汪申氏聽著她比以前不知柔了多少的語氣,心下嘆然,嘴間也微笑著回道,“是,我聽見了�!�
幾人一起進了廚房,張小碗主灶,汪杜氏她們洗菜切菜,木如珠幫著割肉,幾人不到半時辰,就做出了七葷八素出來。
卯時汪家近二十個人,三兄弟的嫡子坐滿了兩桌,女眷卻只有一桌的幾位當家夫人,一行人用過飯后,汪懷善帶了木如珠與他們磕過頭,張小碗就上了馬車。
她坐在馬車看著萍婆她們牽著懷慕,抱著懷仁與他們的大哥大嫂告別,看了一會,她就撇過了頭,閉上了眼睛,忍住沒掉淚。
最終孩兒們都上了馬車,汪永昭也上來了,馬車駛?cè)虢值�,跑出城外,跑了五十里,汪懷善騎著馬兒還在邊上跟著。
“大哥要送多遠?”汪懷慕不斷地掀開布簾往外看,看了數(shù)次,忍不住與父親問道。
“讓他送�!�
“娘�!蓖魬涯浇幸恢北е〉懿槐犙鄣哪赣H。
“聽你父親的。”張小碗靠在軟枕上虛弱地道。
“娘身體不好?”汪懷慕若有心思地看著張小碗道,“您心里難受是嗎?”
張小碗張開眼,朝他笑笑,低頭看著難得安靜躺在她懷里的懷仁,輕聲地問,“懷仁怎地了?”
汪懷仁嘟嘴,垂眼看著自己的小手板道,“懷仁心里難受�!�
“呃?”張小碗微愣。
“大哥說,來年我要是背不出三字經(jīng),他便把送我的小馬駒送給慕哥哥……”汪懷仁扭捏地道,“懷仁本背得的,昨晚就已背得,可是用過膳,懷仁便不記得了。”
“來年是很長的時間呢,”張小碗笑了,輕聲地與他道,“懷仁再背幾日,定會用了膳也忘不了,小馬駒便會是懷仁的�!�
“是呢,”汪懷慕從父親的左側(cè)坐到了他的右側(cè),靠近了母親與弟弟,笑著對弟弟說,“要是路中不頑皮,多認幾個字,不用明年,待回到家就能背得了�!�
汪懷仁聽罷,輕輕地嘆了口氣,“唉……”
汪永昭這時伸出手,抱過他,對張小碗淡淡地道,“看一眼罷�!�
張小碗笑了一笑,她垂頭緩了一會,才出聲道,“停一下。”
馬車便停了下來,她抱著懷仁,讓懷慕先下了馬車,她跟在了其后,等站穩(wěn),她看著那騎在高大馬兒上的大兒,笑著朝他揮了揮手,“回罷,去了南邊,記得給娘寫信�!�
汪懷善未語,只是朝她拱手。
“回罷。”張小碗站在那,傻傻地朝他又揮了揮手,讓他走。
汪懷善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滿臉笑容看著她,眼睛里也滿滿的都是笑意。
他笑得張小碗的心都快碎了。
“上來�!蓖粲勒言隈R車內(nèi)出了聲,伸出了他的手。
張小碗把兩兒送上馬車,搭上他的手,就此去了。
汪懷慕再掀開布簾,看過一會,才放下布簾回過頭黯然地道,“大哥站在那不動,現(xiàn)在不見了。”
他們遠得看不見對方了。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汪懷慕這才知先生教他的這些字句里,其下不知掩埋了多少的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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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行至三百里,汪永昭就騎快馬而去。
張小碗從汪永昭安排給她的護衛(wèi)隊里,把汪永昭的那幾個心腹又挑了出來,讓他們緊隨上前跟他。
到底,她一介婦人,用不著這么多精銳的兵馬相護。
他們前去之前,張小碗告知他們,大人問起,便說,孩兒們她會照顧好,不用操心后面之事。
張小碗說到也是做到,前行路上,她都做了很周全精密的前行之策,沿路分批快進,便是車馬也做了偽裝,但到了大東時,馬幫里又來了一批人暗中相護,一路算是無什么風雨就回到了節(jié)鎮(zhèn)。
馬車快馬進鎮(zhèn)后,張小碗算是長舒了一口氣。
他們一剛到府前,天空就下起了大雨,節(jié)度使的都府大門打開,迎接著大雨,也迎著他們的夫人公子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