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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張小碗笑了笑,“不是,只是用不著咱們報復(fù),你且等著,且日后看她�!�

    她注意過劉二郎身上戴的那個荷包,劉二郎的二字下,繡了一株小小的菟絲草,那草要是只單純繡在下面也就罷了,頂多只是裝飾,可劉二郎的那株小小的草,小盡管小得很,顏色還跟荷包的底色一樣,不注意還看不出來,卻把那二字圍住了。

    這么靈巧的心思,怕是女人的手筆吧。

    劉姜氏在村里或許可以跋扈一方,但在萬事講究規(guī)矩的城里,按她這囂張蠻橫又不繞人的為人處事,她豈能不把額頭撞得鮮血淋漓?

    待到這年春節(jié)過后,劉二郎這次留了五十兩銀子終于走了,嚴令劉三娘不許張小碗再拋頭露臉,在家靜待成婚。

    他這一走,張家上下都松了一口氣。

    但劉三娘對他這哥哥難免還有一絲怨對,因為劉二郎把汪家給的定婚禮收在了手中,沒有給他們。

    這次汪家給了首飾之外,許是覺得張家貧困,竟還給了一百兩銀錢。

    劉三娘認為這是汪家給他們置辦嫁妝的,覺得劉二郎應(yīng)該把這錢給他們,待收到劉二郎給的五十兩后,等人一走,她就不甘地咬了嘴唇,看著那五十兩銀錢默默掉眼淚。

    這剛吃了幾頓飽,人就不甘心起來了。

    張小碗冷眼看著劉三娘的表現(xiàn),心涼如水。

    劉三娘有了銀錢,日子還是過得節(jié)制,家中頓頓稀飯,張小碗被管住不能出門,得不了錢銀,只能教導(dǎo)小寶帶著小弟出去打獵,賣錢歸家,想攢下一些銀錢帶他們謀劃未來。

    可惜年景不好,小寶小弟往往都是空手而回,每次得不了什物回來都羞愧地站在張小碗的門外罰站,連飯都不敢吃。

    還好這年春天回暖很快,張小碗打算回家種田,劉三娘卻死都不愿,竟花了錢租了一處店鋪,讓張阿福開雜貨鋪。

    張小碗不知道他們怎么開的,只是在春末時,張小碗要張小寶回梧桐村后,她沒再多言。

    可能那開店鋪的錢是賠了,張小碗不再跟她多言,讓張小弟帶著張小寶回去把田種上,田里的事有不懂的,問朱大叔和朱大嬸,這幾年張小碗跟他們的交情會讓他們幫上一手。

    而李掌柜那邊,張小碗讓小寶不忙時就帶著小弟去幫李掌柜的干活,她讓他們多干活少說話,李掌柜教他們什么就要用心學(xué),不懂的要多問幾次,李掌柜的不會多怪罪的。

    小寶他們要回村,張小碗這次較強硬地讓劉三娘拿出五兩銀錢出來讓小寶買谷種和糙米。

    劉三娘先是沉默,過了些許時辰,拿出一個袋子,說,“全在這了�!�

    張小碗拿出一數(shù),竟不到十兩。

    “哪去了?”

    劉三娘沒說話。

    “銀錢哪去了!”忍了又忍,張小碗還是沒忍住,“喝稀粥全喝光了嗎?”

    劉三娘紅了眼睛,還是沒有說話,撇過眼睛看著別處。

    這時在外頭的張阿福走了進來,看了劉三娘一眼,嚅動著嘴小聲地說,“都讓我賠光了,爹被人騙了,他們把錢騙走了。”

    “誰騙走的?”張小碗的眼睛像刀子一樣向他剮去。

    張阿福沒說話了。

    “誰騙走的?”張小碗喘了好一會的氣,才忍住了氣向劉三娘再問。

    劉三娘還是沒說話,只是眼淚又掉了出來。

    “哭,哭管什么用?我倒還想哭。”張小碗麻木著一張臉,就是像這樣一家子的人,居然異想天開攀上大戶大官了,一家子就真飛黃騰達起來了,在瘟疫之后,誰的手上也沒一個錢的一年不種田,要自己開店鋪——

    以為整個天下就是他們的了一樣。

    張小碗最終沒問出什么來,也忍無可忍,帶著小寶他們回村里去了。

    不過,她沒再出門,有事她都讓小寶小弟他們?nèi)マk,田里事情也一樣。

    就算必須讓他們吃天大的苦,她也必須咬牙讓他們吃著,她現(xiàn)在還在,可以指點他們怎么活下去。

    她要是不在了,誰來教他們怎么存活?靠那兩個爹娘嗎?

    他們回來沒幾天,劉三娘和張阿福也回來了,還帶回一個縣夫人給的老婆子,說是照顧張小碗的。

    家里的四間茅草屋都住滿了人,哪住得下老婆子?張小碗根本不想她住在小妹那間房里跟小妹擠,或者讓小妹讓出房間來繼續(xù)跟她一起住,她也得讓小妹學(xué)著自己一個人睡了,只能又花了一百個銅板子買了土磚蓋了一間茅草屋給她住。

    那老婆子也不嫌住得差,但為人古板得厲害,就算是張小碗走到門邊她也不許,平時要是張小碗坐在那一動不動了,她也不說話,就拿著一雙厲眼時時刻刻死死盯住張小碗。

    這種婆子,其實沒什么本事,大字不識就只知道一身的臭規(guī)矩。

    而來的這個婆子更厲害,張小碗多抿一下嘴,在她眼里就是驚天大動的大錯,然后就以她以死都洗不清清白一樣的言詞恐嚇著她。

    剛回家沒多久,就又來了一個天天以恐嚇她為已任的老婆子,其間她跟弟妹多說上幾句話她都要管,她都忍不住懷疑這老婆子其實是汪家送來先欺負她的。

    但張小碗也不是個好欺負的,她也不跟老婆子講理,這里是她家,以后是她嫁人當(dāng)官夫人,這婆子跟她無親無故還敢這么恐嚇她,太礙她的生活,于是使了法子在這天讓老婆子出恭時掉進了茅廁,然后,以她渾身污臟,對她不恭趕出了張家。

    、42

    中途縣夫人送了趟禮,也沒傳什么話,也沒派什么人過來。

    安靜得張小碗都認為自己想多了,她還以為會派另一人過來繼續(xù)折騰,哪想這事就這么擱下了。

    事實上,張小碗確也沒有想多,那邊有人得知了張家的動靜,寫上了信送到了京城汪大郎汪永昭手里,讓他知道他的貧民未婚妻是有多粗俗難登大雅之堂。

    張家趕在春末種上了田,兩畝地里的菜也全種上了,張大爹張大娘這兩口在去年的瘟疫中已經(jīng)死了,張大金一家不知去向,在年中,張家給兩人齊整了墳,堆了個墳堆,上了幾柱香,燒了幾刀紙錢,算是盡了那點微薄的孝。

    村里人也說他們什么不得,要知道,他們家中的死人,可能連個平整的墳都沒有,那引起連夜埋的,可能都認不清埋人的坑到底哪個是他們家的。

    本是安靜的梧桐村因村戶的減少更顯安靜起來,而在這年,村里的田地也被縣上查清,絕了戶的人家的水田收了上去,要買的也可以去買。

    張小碗聽到此消息時可算是高興了一把,可也沒高興太久,因家中銀錢不多。

    所幸這時的地不貴,縣老爺自動開口借了一筆,張家就購置了二十畝水田。

    田契到手后,張家成了村里擁有水田最多的人家了,張小碗也為此算是大松了一口氣。

    如此,她是不用太擔(dān)心這家中幾口的生活了。

    只要不是有天災(zāi),只要勤于勞作,人還是有口飯吃的,雖然背了債不輕松,但人只有盼頭,日子就能過得好。

    至于算盤和識字,張小碗還是要讓他們學(xué)會的,可是小寶和小弟都不是機敏的人,有地可種,比他們出去闖蕩要來得強一些。

    盡管張小碗覺得自己也操心得太多,不管什么朝代,人在跌撞中才能成長,也許小寶他們出去吃了虧了,本事才會漸長,可她還是不太忍心放他們出去受苦。

    而劉三娘也因賠了銀錢的事,那些浮動起來的心思似也收了起來,家中的農(nóng)活和家中的家務(wù)也都操勞了起來,張小碗見狀也算是暗松了口氣,覺得總算是過了一道坎。

    人只要認得清自己的本份,不期望不該屬于自己的,這日子也不會壞到哪里去。

    第二年的春天,張家忙成了一鍋粥,一家六口人,連帶六歲的小妹也上陣,從育秧到插秧足忙了一個來月,個個把冬天里那點好不容易補上的肉全瘦了下來,才趕在春天這短短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里把二十畝水田插上秧,要知道這時間晚點,等到夏初天氣一炎熱起來,分插的秧要是沒來得及及時下田,收成就沒有那么好。

    這其中,還幸虧朱大田發(fā)動了他們朱家好幾個人口時不時來幫忙一陣,還有幾個家里有壯勞力的人也來添了一把手,要不這二十來畝水田的秧也插不了這么滿。

    現(xiàn)在張小碗凡事已不出面,就讓張小寶出面說,等初冬收糧了,就讓大伯大叔們再來幫一把,到時候送二十斤谷子給大家當(dāng)工錢。

    這話一說出去,前來幫忙的聽得也歡喜,這幫忙也是幫個一兩天的,出個力氣,還有谷子可得,這算來也是空手撿來的大好事了。

    因張小碗的親事,張家在甘善鎮(zhèn)都算得上有名氣的人了,一個秀才都能傳遍鄉(xiāng)里十余村,一個要去嫁去京城的官家夫人,在縣上都足可說道好幾翻了。

    而張小寶與張小弟這兩孩子念書不怎么樣,但干農(nóng)活卻還是干得有模有樣,無論種田,還是翻地種菜,沒得幾下就熟練了。

    因著家里頓頓都有飽飯給他們吃,人也長得健壯起來,張小寶還不到十四歲,卻已是全家最高的人,現(xiàn)在張阿福都是跟在他后面去地里干活,劉三娘已經(jīng)輕易不再下地,一般不忙時都呆在家里忙活家務(wù)。

    因張小碗今年及笄,這婚期眼看也不會有多長時日了,劉三娘也加緊給張小碗繡起了嫁妝,等到這時,手無銀錢的厲害也顯現(xiàn)了出來,他們手里僅余的那幾個銅錢讓他們買不了什么好布。

    他們家連縣老爺那里都欠上一大筆錢,再借是不成行了,所以劉三娘只能拿著銅板買回一些粗布,私下也沒少暗暗掉眼淚,悔恨自己受騙上當(dāng),輕信了別人,把銀錢交給不相熟的人帶著跑了。

    張小碗的嫁妝上不得臺面,劉三娘現(xiàn)在只暗暗希望劉二郎到時能給貼補一些,不至于讓她的閨女丟人。

    到現(xiàn)在,她才知曉,攀上那么一家的親事,真是難大于好。

    到時閨女有個什么難處,怕真是要為她哭一場,人都不在跟前。

    等到春末的農(nóng)事繁忙過后,張小碗也不再下田,這時她也注意起自己的皮膚起來,盡管這時候再怎么注意,它們在這幾個月里也不會看來有多細膩白皙,但注意點,修整點,也不會難看到哪里去。

    但,也確實說不上美就是。

    如此待到秋天,她那皮膚此時也不怎么黑了,膚色還呈一點健康的蜜色,這要是在現(xiàn)代是稱得上漂亮的膚色的,但在古代,這也還只是勞作之人,貧賤之人的膚色罷了。

    而她的手盡管還是粗糙,卻比前年時要好上許多。

    這時劉三娘也暗暗期盼起劉二郎的信來了,她希望能得銀錢置辦嫁妝,更希翼劉二郎把一切都辦妥貼了。

    而事情卻比劉三娘期盼的還要快,就在劉三娘數(shù)著日子算張小碗今年及笄的生辰時,京里來了信,劉二郎在信中說,十月張小碗一及笄,親事就訂在下一月十一月。

    劉三娘不知婚事怎訂得這么急,但劉二郎遠在天邊,她身邊也沒個知情人,只得急得跑去朱嬸子這幾家手頭寬裕點的人家,借了銀錢,想給張小碗打個銀圈子當(dāng)嫁妝。

    這婚事上頭來了,卻是顯得太急,因為男方家的人沒有過來備知婚期,而是劉二郎在信中告知。

    但劉二郎的話卻是不可不信的,張小碗心中有疑惑,知事情不對勁,但也只得壓下。

    這邊張家一家因近在眼前的婚期全家上下忙得腳不沾地,連張阿福都著急要去河里摸幾個魚去賣錢給女兒當(dāng)嫁出去的私房錢,那邊京城里的汪永昭暗暗上了回隆平縣的馬。

    他跟隨的忠王爺世子,為期效力的三王爺在這次皇子們的爭儲中落敗,而他得罪了現(xiàn)已是曦太子的部下,為了保命,他需借口回家鄉(xiāng)成婚這事回去避禍。

    這是劉二郎提出來的避禍辦法,現(xiàn)在曦太子當(dāng)朝,為了世子與三王爺他不得暫時逃脫一陣,靜待事情平歇。

    盡管劉二郎跟世子獻策時也是為了一已之私,但無奈世子與他父親都已下了定語,汪永昭不得不帶著仆人連夜踏上了回鄉(xiāng)的歸程。

    此時,汪侍衛(wèi)滿心都是京城的形勢,對即將成親的妻子毫無思慮。

    如他娘所說,她無非不過是劉二郎與他家綁在一塊的一根線而已,待成親后,她住在她的鄉(xiāng)下,他日他回的京城,并不需在她身上過多費量。

    一戶農(nóng)家女子,給她處宅子,留下幾十畝地,頭上還有一個正妻的身份,且算是他們汪家報了劉二郎的恩了。

    十幾日后,與一家人暫時搬回縣上劉二郎尋的宅子的張小碗剛一及笄完,汪家那邊就有人來送日子,帶來了一只雁,前期禮也抬了好幾箱來。

    日子就定在下月初八,來的人說是隆平縣最有名的算命先生擇的好日子。

    等到下月初四,劉二郎風(fēng)塵仆仆地趕回安平縣,當(dāng)下連衣服都沒換一套,就叫上張阿福出去轉(zhuǎn)了一圈,給張小碗置辦了一些在劉三娘眼里算是體面至極的嫁妝,這讓她不禁喜極而泣,唯恐閨女丟臉的胸口大石終于落下。

    待到初六一早,他們就要上去隆平縣的馬車了,雙方已商量好,在初八申時汪家就會抬八抬大轎在縣大門口迎親。

    張家這邊叫了朱大嬸來當(dāng)“送親嫂”,劉三娘一家都去不了隆平縣,路途太遠是一個,劉二郎也并沒有說他們可以同道去,因他準備的馬車只有一輛,拉嫁妝的牛車三兩,也并不坐得下人。

    劉三娘是隱隱知道她哥是不想她去的,她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以后張小碗萬事只靠得了她這當(dāng)官的娘舅,她只得吞下這苦果,送不了閨女一程。

    當(dāng)天晚上給張小碗梳頭后,劉三娘把她借錢才打來的銀圈子套進張小碗的手,終忍不住大哭道,“你不要怨娘狠心,不要怨我們一家子狠心,實在是沒得更多的辦法,是你爹和我沒用,可事到臨頭也只能如此了,只好讓你孤伶伶地一個人嫁去,我的閨女,娘對不起你,下世你可千萬莫投胎做窮人家的閨女,苦了這副好心腸�!�

    張小碗這些時日都忙于教導(dǎo)弟妹怎樣處理以后會碰到的事,一直對成婚這事有些心不在焉,這時也僅在想著縣老爺?shù)你y錢要怎么還,乍然聽劉三娘冷不丁地一哭,聽她說的這翻話,心里頓時也酸苦無數(shù)。

    但她的眼淚卻怎么樣也是掉不下來了,只能怔怔地看著油燈的火苗,心里酸楚之余,又有著一片對未來的茫然。

    劉三娘看著她那失魂落魄的臉,更是悲從中來,抱著她大哭了起來。

    第二日清晨,放了炮竹,張小碗準備起程時,幾個小的卻哭成了一團,張小寶張小弟張小妹抱腿的抱腿,抱手的抱手,齊齊嚎哭,如果不是村里幾個前來幫忙的婦人眼明手快把他們迅速拉開,這幾個大家伙小家伙差一點把張小碗身上的嫁裳哭臟。

    饒是先做了準備,讓幾個人看管著這幾個孩子,可待人一松手,這幾個孩子還是追在了馬車后面,哭著追了好幾里地,聲聲泣著高喊的“大姐”聲叫得有幾個沿路的人都抹了眼眶。

    世道苦,一苦親人亡,二苦親人散,那不遠處,有家中無余糧,正妻離子散的人家中有老人用低沉渾厚的安平縣鄉(xiāng)音聲聲皆泣血地正唱喝著……

    張小碗終還是沒忍住,在馬車內(nèi)拿著帕子抵住嘴,無聲地哭得歇斯底里。

    她的命,終還是沒由得了她。

    、43

    “小碗,莫要緊張�!眴顓嚷晱倪h處傳來時,劉二郎隔著簾子朝里頭的張小碗低低地道。

    “是。”張小碗也低低答了一句。

    等劉二郎離開,朱嬸子掀了垂簾進來,給張小碗整理了下衣裳頭發(fā),又掀起喜帕看了一下張小碗自己畫的妝容,臉帶喜氣地夸了一句,“新娘子可真漂亮�!�

    張小碗微微一笑,這時門簾外有人呼朱嬸子,朱嬸子拍了拍張小碗的手,跟劉二郎說了同樣的一句“莫緊張”后下了馬車。

    喜帕下,在不亮的視線里,張小碗伸出手拿出了藏在袖中的銅鏡,看著那隔了層霧的銅鏡里自己的影子,她朝自己笑了一下,鏡子里的自己回了她一個模糊的笑容。

    這人啊,日子過得難,過得不難,都是取決于自己的,要是失了要活得好的銳氣,這日子要怎么熬?

    張小碗捏著銅鏡的手越來越緊,緊到手都捏得疼了,嗩吶的聲音也近了,朱大嬸那略帶驚慌的聲音響起時,她才重新回過了神。

    “近了,近了,迎親的人近了,小碗你快進花轎,迎親的人來了……”朱大嬸忙不迭地掀開簾子,扶了張小碗下馬車,進了花轎。

    她匆匆把張小碗塞進花轎后,又掀開簾子,喘著氣激動地說,“我剛遠遠瞄了一眼,我的老天爺喲,我這輩子就沒見過這么英明神武的公子,小碗,這真是你修了不知幾世的福,才得了這么樁天大的好姻緣……”

    說著時,嗩吶聲更近了,她放下了簾子。

    而就算隔著簾著,張小碗也聽到了朱大嬸那歡天喜地的喘氣聲。

    那是活人的喘氣聲。

    隔著喜帕,張小碗那松動的心又麻木了起來。

    罷了罷了,好死不如茍活,這即將來的一切,暫且都先忍下吧。

    總有一日,她會想辦法能回得了家,能見到她的的小寶小弟小妹,她的親人們。

    只要人活著,就沒有辦不了的事。

    待坐到婚房時,張小碗剛一被人扶著坐下,房內(nèi)頓時涌入了一波人,一下子,女人們的聲音充斥在了整個房內(nèi)里,里頭可能還有幾個姑娘,那嘰嘰喳喳說話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嬌俏悅耳。

    這時在下方的一點光線里,張小碗看到靠近她的一雙小孩的手打算欲拉下她的喜帕。

    “嬌嬌不要扯,這是新郎官才能扯的帕子�!庇袐D人阻止了小孩的手。

    “鄉(xiāng)下來的,哪知這么多禮,扯吧扯吧,婁嬸子,讓小郎扯,管得了什么……”有嬌俏的聲音在張小碗不遠處的地方笑著道。

    “你這丫頭,這是你昭堂哥娶的頭一個妻子,少胡說八道�!�

    “什么妻子……”那聲音“哈”地一聲笑,像是忍俊不禁,“我聽得祖母說,明日敬過茶,后日就要帶到鄉(xiāng)下的宅子去,那宅子聽說是好地方,還有五十畝田呢,倒是便宜了這鄉(xiāng)下來的。”

    “你輕聲點說�!边@時,另一道聲音語帶斥責(zé)地說道,只是斥責(zé)歸斥責(zé),里面的笑意是掩不住的。

    “哪能聽得明白,”又是那道悅耳的女聲,聲音相當(dāng)不以為然地道,“我聽嫂子回來說,這鄉(xiāng)下丫頭就跟根木頭似的,聽不懂人說話,她自己都不會說話著呢,我嫂子還說啊……”

    “啊什么?還不快說�!睆埿⊥肼牭搅藥兹怂撼缎︳[的聲響。

    “說就說,說就說,別扯我的新衣裳,我嫂子說,興許這腦子還是有病的呢,虧得她家舅父救過大伯的命,有著那大恩情在,要不別說是我家昭堂哥,但凡換戶農(nóng)家,也不愿娶這么個傻婦。”那女子說完,像她說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般,竟咯咯笑了起來。

    “你這嘴啊,再不管管,可就嫁不出去了……”這時另一道不同的,稍顯嚴厲的聲音響起,語氣里也帶點笑,但聲音里制止的意味很重。

    “好了,好了,不是來見新婦的么,還不上前打聲招呼……”

    “誰愿意啊……”

    “小碗是吧?”這時,那道先前斥責(zé)那女子的聲音靠近了張小碗,那聲音一字一字一說得極慢,在喧鬧的房間里一不注意聽很容易就被掩過了。

    張小碗沒有說話,只端坐在那里。

    “噗……”有人笑出聲,“竟真是個傻的,虧得四嬸好心跟她說話,還是聽不懂�!�

    “好了,珠丫頭,少說幾句,人家初來,聽不懂咱們的音不奇怪,時日一久就會了。”

    “怕是一輩子都學(xué)不會,不過也不要緊,蕓姐姐會可就成了�!蹦亲炖墓媚镉终f起了話,整間屋子里又是她的聲音最響。

    她這話一完,屋子響起了接連不斷的笑聲,如果不是張小碗真聽得懂她們在說什么,可能會為以為她們這些人在她的喜日子里為她鬧喜慶,說不定還會為此羞得無地自容。

    可張小碗把這些話就算沒聽個十全十,但也聽懂了個八九分,尤其那姑娘的聲音那么嬌俏爽快,她就算是當(dāng)自己聾了恐怕都不會聽不到。

    “好了,好了,都出去吧,新婦又聽不懂你們說什么,明日再一一見禮吧,”那婦人聽似是個能作主的,又揚高了音,趕起了人,“老祖母還在等著你們?nèi)ヅ闼�,都來了,誰供她使喚去?快走快走,一個兩個都給我走了�!�

    她說出這翻話,三三兩兩的人都出去了。

    就待張小碗豎起耳朵靜等門關(guān)上時,她聽到了一陣碰碰跑過來的聲音,也不知是不是那個先前的小孩,有個孩子朝她跑了過來,在張小碗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朝張小碗紅色的繡鞋上重重地踩了一腳,而門邊,這時傳來了壓抑的低笑聲。

    小孩又跑了回去,門,終于關(guān)上了。

    “竟真是個傻的……”門關(guān)上的同時,順道也把這聲聲音后面的話關(guān)在了門外。

    等屋子靜悄悄了好一陣,張小碗才掀開了紅蓋頭,見桌上有些吃食,她也沒客氣,一樣一樣挑了點吃。

    吃完,又坐了回去,等到有腳步聲傳來,她才把紅蓋頭慢天斯理地蓋在了頭上。

    門被推開,有腳步聲朝她走近,那人在她面前站上了一會……

    也沒好長的一會,她的紅蓋頭被人挑了起來。

    張小碗沒去看人,只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子。

    那人低沉帶著酒意的聲音響了起來,“夜深了,且睡吧。”

    說著朝外頭走去,門再次被關(guān)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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