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聽了張小碗的話,兩個小孩看了看劉三娘,咽著口水不說話。
他們已經(jīng)知道,他們大姐要是好幾天沒回來,總是會弄點好吃的給他們的,就像上次那樣。
可劉三娘還在,他們不敢明言貪嘴,只是用著渴望的眼睛看著張小碗。
“賣活物的那個客棧里,老板老板娘都是心地極好的,廚娘嬸子也是,聽了老板娘的吩咐,那個廚娘嬸子這次給了我不少吃的……”張小碗把油紙包拿了出來,又把她的那份包著的錢給了劉三娘,說道,“娘你數(shù)數(shù),東西我去熱熱,回頭你跟爹來灶房吃,就不擺屋里頭吃了。”
說著,張小碗就要牽兩小孩的手。
“等等,換個衣服�!眲⑷飻r住了她,進了屋,又拿出了一件新的薄棉衣,極適合春天里穿。
“娘做的?”張小碗愣住了。
“換著吧�!眲⑷飪H淡淡地說了這么一句,眼睛瞥了張小碗滿是冰瘡的手好幾眼,那手已經(jīng)腫脹得就像個蒸得
發(fā)脹了的饅頭,只不過張小碗手上這個是又紅又黑的,極其難看。
張小碗猶豫了一下,但身上的味實在太重了,她本來還想穿著一晚,明早早早洗了,曬干再穿,可沒想到,一回來就有件新衣裳,她也忍耐不住,接過衣服換了過來。
“謝謝娘。”身上的臭味頓時少了一大半,張小碗不禁笑了,不過她性格不是什么膩歪的人,說了一句后,就拉著兩個眼羨地看著她的新衣的弟弟出去了,手里還拿著油紙包。
到了灶房打開油紙包,里頭竟然還有好幾塊肥肉,這看得張小碗都不由吞了吞口水,不要說兩個小孩了,在柴火的光里,他們的眼睛盯著油紙包的眼睛亮得賊亮賊亮,連嘴里的口水都咽了好幾道,在寂靜的黑夜里響得亮敞。
想也不想,張小碗看著這肉的成色也知道這不是別人吃了不要剩下的,怕是拿著肉做了菜克扣了客人下來的,那個廚娘大嬸把好的都給了她了,她可真是又遇著好心人了。
對一戶一年到頭也吃不幾頓干飯的人家來說,這成色看著好的肥肥的肉簡直就讓人移不開眼睛,就連張小碗都有點把控不住嘴里不停蔓延的口水,事實上,不到這份上,她也不知道她有這么渴望著冒著油光的肥肉,哪怕先前在路上那天晚上歇息時她還吃了一頓雞肉,也沒解了她現(xiàn)在的身體內(nèi)那不由自主渴望油水的渴。
但這次她是不能像上次一樣貪得連雞骨頭都敢嚼碎了吃了,她只能若無其事地吞著口水,把菜熱好了,她把那幾塊肥肉留了兩塊完整的給張阿福,又熱了兩塊劉三娘留著的兩塊糙米餅子,拿著餅子夾了剩下的肉和一些菜,給了兩個小孩一人一份大大的餅夾肉。
兩個小孩接過后就狼吞虎咽了起來,張小碗看得不由笑了笑,拿著另一塊也熱好了的餅,慢慢地就著水吃了起來。
東西不多,容不得她也貪啊。
沒想到油紙包里有肉,劉三娘也驚了一驚,張阿福不肯把兩塊肥肉都吃完,硬是讓了一塊給劉三娘吃。
一家人在灶房吃完這頓晚歸的飯,張小碗在廚房里把一些事跟夫妻兩人說了說,三人商量了商量,這時張小寶和張小弟都趴在張小碗腿上睡著了,見夜已深,張阿福把孩子抱上了坑,然后張小碗和劉三娘把灶房收拾好,但剛進了茅草屋關上門準備睡的時候,就聽有人輕輕敲響了門。
一開門,竟然是朱家
嬸子,她身后還跟著朱家大叔。
一見開門,朱家大嬸拉著朱家大叔跟做賊似的輕手輕腳關上了門,一等門關上,這時張阿福也把土桌邊的柴火堆給點燃了,屋里頭有了明亮一點的光,朱家大嬸這時連忙跺腳道,“我家這個殺千刀的,占了你們家天大的便宜也沒道聲謝,哎喲,這可把我急得,這不,只得拉著他來跟你們道謝了……”
朱大田被婆娘這么說,頓時臉色不好看得很,但剛在家里被他婆娘說了幾句,也知道這次是他占了大便宜了。
他是一時就得了七百個大銅板啊!他們家算村里頭光景最好的,手頭上再寬裕的時候也沒有過七百個大銅子過,朱大田得了錢只一心想回家,哪還顧得著想這錢也不應是他全得的,只是回到家,等家里婆娘聽他說完,見他還不覺出好出來,說出了就算他憑自個兒得的活物,那就算賣,他能找得到地方賣不,能一時得這么多錢不的話,他這才把事情理了個頭緒出來。
這一想,確實不能理所應當?shù)赜X得這全是他的錢,不關張家的事,因為就算他去鎮(zhèn)里趕場賣,不一定能全賣得出去,也不能把價格賣得這么好。
再說村戶人家的,賣東西也頂多知道去場上賣,誰還想得著去找客棧老板賣啊——這不,一想明白,朱大田就跟著他婆娘來了,哪怕見他婆娘說得過份,他一時也不好發(fā)作,只得連連朝張阿福道謝,再三說明天家里煮了干飯,請了他們過去吃。
張小碗沒想到朱大田沒想明白的,這朱嬸子卻是個極明白的,當下有點驚訝,不過一想也就明白了,朱嬸子是個極良善的,但心里不是沒譜的人,這不,去年他們家去他家借糧的時候,他們家也沒幾口糧的,不也是狠下心來沒借嗎?這朱嬸子啊,是個好人,不是個濫好人,不當惡人,顧得上本又看得清形勢,是個心里頭門兒清的。
這種人,按張小碗前世對別人的說法,就是有品又不乏聰明,心里又有度的女人,跟這種人打交道可比一般人要輕松得多。
難怪,朱家的三個孩子,她都養(yǎng)得健壯又勤快,先前張小碗還以為是朱家門戶大,朱大田又是村里最好的獵手的原因,看樣子也不是沒有這朱家嬸子教養(yǎng)著的功勞。
見朱大嬸門兒清,張小碗扯了扯劉三娘的衣袖,讓她把先前他們在柴房商量好了的事說出來。
這次,要是朱家顧著他們家的那點好,幫他們家出個頭,他們家不去當那個出頭鳥,那他們家也
就可以省不少事。
22、孩子的命運
劉三娘試探地跟朱嬸子提了一句,看這事是不是跟村里人提一提。
頓時,屋子里安靜了。
過了一會,朱大田左看看右看看都沒人說話,清了清喉嚨說,“這事肯定要提一提,大家都苦,找口吃的都不容易。”
朱嬸子默默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見張家的幾口都不說話,她張了口,“這事……怎么個提法?”
“叫里長來商量商量吧�!睆埌⒏R粋氣都不吭,劉三娘瞄了瞄他,見他沒動靜,只得開口道。
所幸村里人都知道張阿福是個不吭聲的,劉三娘作主先代他這一家之主的男人開了口,朱氏夫妻也不覺得奇怪,朱大田更是把話對著劉三娘說了,“這個主意倒是好,本該叫里長,這事得他做主才成�!�
這里長,也是朱家的一戶,是朱大田的族伯。
“那明天……就去叫?”朱嬸子又瞄了瞄不吭氣的張家人,隱約明白了他們家的意思。
“嫂子你看著辦吧�!币娔歉概粋字都不吭,劉三娘在心里嘆了口氣,又由她張了口。
朱嬸子看了看張家這三口,又想了想,用手忤了忤朱大田。
朱大田盡管平時也跟他這婆娘有商有量,但還沒有到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地步,他被忤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朱嬸子這是什么意思,不由瞪了她一眼。
朱嬸子頭疼,只得由她把話說出來了,“那明天就去叫吧,大田,你去把大伯后給叫來,正好手頭上得了錢,明天去鎮(zhèn)里一趟,割塊肉回來�!�
聽到割肉,朱大田倒抽了口氣,顧不得這是在張家,瞪眼對著媳婦道,“剛得了錢就割肉?不是要先給咱爹抓幾副藥嗎?”
朱大田這么一說,不光朱嬸子頭疼,張小碗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她倒有些理解。
朱大田本來有六兄弟,這朱家大娘生下來個個都是男娃子,最后一個生下時,這一下就是六個,可怎么養(yǎng)得起?朱大田位列老五,他生下來沒許久,朱大娘就又懷上那第六個,張小碗聽村里人說為了養(yǎng)活這老五朱大田,朱大田的爹就做主把這六男娃給拋到荒郊野外去了,把糧省著給了老五,他這一舉盡管也是迫不得已,養(yǎng)了一個只得丟了一個,但可能還是遭了報應,后頭些年間,這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朱大田感恩老父為他做的,比頭上四個兄弟還孝順,現(xiàn)人朱家老夫妻就
是他養(yǎng)著的,都沒給朱家老大養(yǎng)。
現(xiàn)在得了錢,第一個想法就是給他爹抓藥,也還真是孝順。
至于朱大田家原先生了孩子養(yǎng)不起丟了的事,其實老實說,張小碗穿來的頭陣子,真沒少聽到誰家的孩兒養(yǎng)不起,扔了丟了還淹了的事,先前也跟個現(xiàn)代人一樣第一念頭就是想著這養(yǎng)不起就少生一點就是,不至于五六七八個地生。
那一段時間她在村里走竄打聽這世道的消息,因著機敏,又因著沉默不吭氣愛裝隱形人,跟在洪嬸子這幾個最愛說三道四的村戶婆娘屁股后面聽了不少事,也知道這大鳳朝跟她認知的古代也差不多,認為多子多福,只要有得生的,生得不能生為止,萬萬沒有節(jié)育少生的想法。
明知道養(yǎng)不起,可這些人也壓根沒有不生的想法,他們根本就沒有養(yǎng)不起就不生的想法。
張小碗估計著,就算有膽大包天的,有那么一丁點想法的也不敢這么做,這大環(huán)境擺在那,誰都是生到不能生為止,你不生還真怕折了自己的福氣,哪怕就算本就活得沒什么福氣了,飯都吃不飽,哪還養(yǎng)得起孩子,可誰的心里不是得有個盼頭?指望著孩子生下來,指望著能養(yǎng)活了,老了不也是多個人養(yǎng)老?
要是連指望都沒有,日子這么苦,可能這世道就沒幾個人活得下去,熬得下去了。
其實張小碗先前見自己都餓死了,可劉三娘肚子還有一個,頭一陣子的時候她在心里猛嘆氣,都不知道這些人這養(yǎng)不起還生著這是圖的啥,但她轉悠轉悠了一陣之后也算是明白了,沒節(jié)育少生的想法這是最主要的其一,另外可就算是哪個膽大的婦人想偷偷摸摸,瞞天瞞地地不生,這不生的藥也沒法找。
穿越里那動不動就可以讓人斷子絕孫的紅花之類的藥,在她所看到的這些鄉(xiāng)下村婦耳里,是根本沒聽到過的,再說就算有人知道,連病了請個行腳大夫看一眼都是了不得的窮地方,大多數(shù)人家里頭連一個銅板子都沒有,讓人花銅板去藥鋪買點子這種的藥,這不是無異于還沒吃飽就撐著了么?
這多子多福還沒實現(xiàn)呢,讓人一下子上升到少子多福的高度去?張小碗覺得這事得發(fā)展到現(xiàn)代社會了才會發(fā)生。
再說,就算她處在的那個現(xiàn)代社會里,不說那些因文化和環(huán)境使然只能生一個的城里人想不想多生一個了,可在農(nóng)村的鄉(xiāng)下里,那些全家拼了老命,跟著政府打游擊戰(zhàn)也
要多生,更是非要生個男孩的人可不在少數(shù)。
所以關于生不生孩子的事,她沒幾天就認清現(xiàn)實了,一點也沒有想法要挑戰(zhàn)這種自古以來就印在了人骨子里的觀念,就連她這具身體的親娘劉三娘,張小碗也根本沒想著有提醒著她別生了的念頭。
以后還有,能生得出來,照樣得生,生不出來,這樣最好!
其實張小碗也害怕劉三娘多生,養(yǎng)不養(yǎng)得活這是一個問題,更大的問題是,真養(yǎng)不好……
她是現(xiàn)代來的,骨子里的觀念還是現(xiàn)代的,她由衷希望人生下來一個就要負責一個,她是生下來就不受父母疼愛的,知道孩子生下來受不到照顧會有多苦,她以前的命運其實還算好的,盡管父母不是太喜歡她,但抵不住她家里真的特別有錢啊,她小時候還有奶奶照顧啊,所以別人有的物質她都沒缺,不像那些家里也沒有,也不受重視的孩子,生下來那一輩子簡直就是來受罪的,別說那些農(nóng)村里那種生下來做著家里的農(nóng)活,等大點還要出外打工掙錢養(yǎng)家糊口,最后還得不了父母的好的女孩子有多慘了,就算是男孩,一家要是多了幾口,沒有過多的精力管教,沒有金錢培養(yǎng),最后大多數(shù)不也是辛辛苦苦一輩子,在生存里掙扎浮沉嗎?
所以,對著張小弟張小寶想負責的張小碗現(xiàn)在為了這兩個孩子能不能好好成長的事已經(jīng)是憂心不已了,劉三娘要是再生幾個,心重的她都不知道該怎么應對。
她不是見一個就想救一個的人,可要是放到她眼前了,她要是沒那想法就好,可就是因為有著這想法,她哪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跟她有親的人過不好而她不照顧?哪怕她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她不也得盡力掙扎著努力讓大家過好一點嗎?
可饒是害怕,張小碗也沒敢跟劉三娘提不生這種想法,她知道在這種哪怕生下來因為養(yǎng)不起丟了扔了,也不能說不生不養(yǎng)的朝代里,她這穿來的人的想法是實打實的異類,敢對此說上一字半句,真是找死來著。
也之所以,張小碗一直都覺得自己穿來的日子苦不堪言,完全困苦的環(huán)境,那些不可能打破的束縛人的傳統(tǒng)觀念,跟過去完全截然不同的生活每天都在提醒她在這朝代想要活下去,要比前世要艱難不止千倍萬倍,因此沒哪天她覺得輕松過,一不小心就要被噬人吞骨的絕望打敗,哪怕現(xiàn)在得了幾個錢,也得想著怎么樣讓朱家代他家出頭,不能行差一步,免得增添一些他們家現(xiàn)在完全負荷不起的負累。
這日子其實苦得沒法說了,可還不得繼續(xù)熬下去?但凡還有一點生路,也真不能等死不是。
“沒說不抓藥……”自家當家的相公在外人面前表現(xiàn)得一根筋,這讓性子好的朱嬸子都沒好氣了,“去鎮(zhèn)里不就是抓藥嗎?爹的方子我一直收得妥妥的,哪次得了幾個大銅錢,我不是都攢著掙藥的?我這不要去抓藥,順便割塊肉嗎?張家兄弟讓咱們家得了這么多銅錢子,請張家兄弟一家子吃飯,難不成幾塊肉都不給人吃了?”
朱大田這才反應過來,又因知自家婆娘也還是惦念自家老父的,不由嘿嘿笑了起來,根本沒有在外人面前丟了臉的想法。
此時剛在心里想東想西的張小碗在心里又嘆了口氣,這時不由又想到了現(xiàn)在睡在坑上的兩個弟弟身上去了,心里完全不知他們的未來會如何。
她要是熬得起一年,照顧他們一年就是,就是不知道哪天她熬不起了,他們不知道會何去何從,以后會變成什么樣,會過上什么樣的生活。
她轉頭又看了看一個字都不吭一聲的張阿福,見他的注意力只在看著劉三娘放在膝蓋上的手上,她不禁苦笑了起來,想想,如果沒人幫扶著,這兩個孩子吧,以后的日子怕真是艱難得很吧。
看來,再難,她也得先撐上一撐再說,這日子只能是先這樣了,實在沒得更好的辦法。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會雙更。
23、生命中無可奈何的事
朱氏夫婦走了,張小碗不知父母怎么想的,但心里還是難掩忐忑。
所幸,第二天早上,村里頓時一窩蜂的往朱大田家鉆,一時之間張小碗不知道朱家什么動靜,但心里還是松下了一股氣。
等到晚上,大深夜的,朱家請他們?nèi)デ那某燥埖臅r候,朱小碗這才真知朱大叔家真把這事?lián)聛砹�,當下她不知道自己怎么這么激動,當下就給朱大叔給朱大嬸磕下頭了。
張阿福這頭還傻愣愣的不清楚,朱嬸子,還有那魯莽其實并不糊涂的朱大田卻頓時頓悟了。
這閨女啊,怕是知道自家情況太單薄,感激著他們的這一出頭,頓時,朱嬸子為這聰慧的張家閨女心頭酸酸又麻麻的,而朱家大叔的這心里,也覺得這張阿福這一家子真是苦盡甘來,得了這么一個好閨女。
不管朱大田這一家子對張家的看法,對張小碗的看法是什么樣,但村里人卻因為里長的發(fā)話,和朱大田所說的能逮到賣得了錢的活物的事情都振奮起來了,村里人議論紛紛一天,第三天,就有了好幾十個人跟著里長和朱家的幾戶人口去了大山。
這一次,張阿福的爹,張永根都去了,張阿福卻沒有去。
因為,劉三娘快要生了,他去不得,也舍不得去。
而這時,劉三娘待產(chǎn)之際,劉家村那邊的人又傳來消息,劉家村專程派人來說要是劉三娘不回娘家,她哥劉二郎就要生氣了的話。
劉三娘聽了這消息的當晚,肚疼了一夜,急得張阿福一夜過來,灰白了滿頭的頭發(fā)。
那天早上,看到張阿福早上那灰白了一大半的頭發(fā),別說是劉三娘悲愣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睛,連張小碗這個前世情場不知多順意的女人都嚇得給駭?shù)米彀桶肷味己喜簧稀?br />
張小碗一直以為一夜白頭真是里才能出的傳奇,要知道前世她那些因為愛她而不得的男人要是覺得自己因為得不到她,日子苦得不能再苦了,也只是假意哭幾聲,要為她不順他們的意自殺也只是先嚇唬她幾下,隨而亂劃幾刀,萬萬是丟不了他們自個兒的命的,后頭更別說他們以后會得了經(jīng)驗,有了經(jīng)驗心得之后會更拿手用虛情假意騙那些不諳世事的女孩子們,別說因此后頭活得有多瀟灑了,大家都不知道多愛惜自個兒,可真沒有一個能一夜白頭的,而這一夜白頭,可真只有傳說中的傻子干得出,冷不丁的,張阿福,也就
是她的這具身軀的親爹就這么干了,張小碗給嚇得不輕,一個活生生的,沒什么太大的擔當,更沒啥能力的農(nóng)村漢子就成了這么一個情圣,張小福真覺得見著這灰白的發(fā)了,哪怕不如傳說中那樣的雪白,她也跟見了鬼似的。
可哪怕她嚇得再重,她也得按捺住,花了老大的腳程抓了花了錢請來了的行腳大夫的給的藥方,給劉三娘煎藥之后,又得收拾一家老少的吃食。
這時劉三娘躺在床上不能動彈了,而朱嬸子那邊也因為來往他們家的村民太多,來看過一眼之后沒有什么時間就不再來了。
張小碗要照顧一家?guī)卓诘某允�,又要煎藥,還要應付那劉家村那個派來的請劉三娘回劉家村探親的村民,頓時躁得火上眉毛,恨不得把自己也往那灶火堆里燒上一燒,燒了得了。
劉三娘一條命都只剩半條命了,劉家村來的人卻還是在苦勸著她趕快回劉家村看上她二哥一看,他們說要知道不說方圓百里,就是說方圓五百里,也沒有出過比她哥劉二郎更大的官了,他回來好幾日了,她這不回去拜見,確也太不恭敬了。
眼看這一天劉三娘只剩半口氣,這來的人還是這么狀似苦心婆心地勸說,可張阿福卻是沒什么脾氣,只日日夜夜守在喘在氣的劉三娘面前,什么事也不管,也沒膽趕上人走,張小碗當下真是難為得當夜大半晚上偷偷痛哭了好大半個時辰,哭完,發(fā)泄完,別無他法,第二天,拿起了掃帚,氣勢洶洶地把人趕出了門外。
把人趕走后,張小碗再也沒忍住,趴在地上嗚嗚哭了好長的一會,直到張小弟與張小寶撲到她身邊嗚咽過來,她才回過神,知道她活著不可能再是一個人,勉強地拖拉著疲憊的身軀去煮吃食。
她一直成熟的心智,讓她自來這異世后都一直都討了不少便宜,可確實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她不可能像真的不懂世事的張小碗那樣不諳世事,更不能不知道家里到底什么情況,由此,她有了前世得來的心智,到底其實是沒討得了多少便宜。
這一家的人,眼看就她管用了,張小碗再也沒有別的辦法,只此如此。
形勢比人強,她不想當個出頭鳥,可活生生的現(xiàn)實,逼得她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劉家村的人總算趕走,因著劉三娘只剩半條命,張阿福也不管用了,每日每夜,他只管蹲在劉三娘面前,當上了他那個癡情漢子。
只苦了張小碗,聽劉三娘的話請來了上一次幫她接生張小弟的產(chǎn)婆,又是招呼著兩個弟弟燒開水,又緊張地準備著那些小孩出生后會穿上小衣小襖,頓時這些活就忙得她這個沒經(jīng)歷過生育的人一時全亂了。
她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劉家村那邊的人這時又來了人又來了話,措辭嚴厲地說劉三娘對娘家的兄長這樣不敬不尊,是要送進官府認罪的。
當下張小碗都已經(jīng)不再想到底劉三娘是跟她的兄長是有如何不共戴天的仇深似海,非得在這當口逼得她生死不得了,她只想著讓這想要劉三娘命的這兩個人在村子里緩上一天,后頭不管什么事,先讓劉三娘把這孩子生下再說。
免得人還沒死在牢里,就先在家里一尸兩命了。
當夜,劉村家這次來的兩個長者似的人在土灶這邊的堂房措辭嚴厲地說著劉三娘種種對兄長的不恭敬,那邊劉三娘在睡房尖叫嗚咽到痛哭流涕,而張小碗屁滾尿流地一路踉蹌著滾到鎮(zhèn)里,哭著喊著敲開了鎮(zhèn)里唯一的一家藥材鋪,把頭都在藥材店老板的面前磕碎了,才用了五百個銅錢買回了一片人參片,連夜趕回去塞到劉三娘的嘴里后,這時,張家的四女,也就張小妹,終于降生到了張家這個千瘡百孔的家里。
這其中的艱苦辛酸,哪怕多年后已經(jīng)安泰平順的張小碗回想起來,也不禁會暗地里掩面痛哭,一直都當這一晚是她人生里最悲苦的,也最無法忘卻的一頁。
那一夜,她舍了前世所有的自尊自傲,只盼望劉三娘跟著肚里的孩子能活下來,不讓這個家支離破碎。
至于她自己的命運,以后是好是壞,那一晚她就決定再也不自私自利地計較了。
人啊,在生命的面前,渺小得真是可卑可憐,哪敢奢求太多。
這一次事件的后果,也是張小碗這個現(xiàn)代女很多年后,哪怕她的相公不中意她,家婆不善待她,她也全無動于衷的起因,她知道在命運的面前,很多她不可抗力的事,她除了跪著承受,老天爺別無給她更好的辦法。
也是在這一次,她把前世的那個屬于她自己的靈魂壓到了心底的最深處,那些關于前世的驕傲,還有自尊,她都把它們壓縮了一個小小的一點,不再讓它們出來苦楚地現(xiàn)世。
至于她自己的心,是怎么想的,是苦是悲,她自己都在乎不了,何能指望這個完全不了解她以前所處的世界,更無法理解她觀念形成的的這個朝代中的某一個
人來了解?
而在大鳳朝一年一年過去的年月里,張小碗不再是那個現(xiàn)代里的張小碗了,哪怕她骨子還是,但她不再跟任何表現(xiàn)得是了。
很多年后,就算對于睡在她身邊大半輩子,后頭半輩子對她著實也不差的汪永昭,在某一晚,張小碗對著一生撫養(yǎng)長大的,視為已命的親生兒子的逼問,她也沒說她這后來待她不薄的相公是這一生最了解她的人的話。
那些年間,汪永昭再對她好,再把她視為手中寶,心上肉,也沒有讓張小碗對著這個讓她生養(yǎng)了他三個兒子的男人產(chǎn)生一丁半點的感情,她只是冷眼旁觀著他的所作所為,心里對他唯一所存的正面想法,無非就是要跟這一個注定是她相公的男人湊合著過著她所剩的生命余下的下半輩子。
那時她表面上,已經(jīng)已對這個穿來的朝代俯首聽命了。
因為自很多年前,也就是劉三娘求生不得,求生不能生下張家最后一個孩子,張小妹的那天晚上開始,她就學會了對這朝代真正地卑躬屈膝,不再放出屬于現(xiàn)代的,可她死的時候,還尚存在她靈魂里的那個現(xiàn)代的張小碗。
24、劉二郎與親事
第二天一大早,事情再起變化之時,劉二郎居然來了。
張小碗見到了這個所謂當官的舅舅,長得甚是威武高大,而這時剛剛都叫囂不已的族老一看到他卻像是莫名蔫了氣,抖著身體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
當下,劉二郎在跟張家一家人沒說什么話之前,就叫他身邊之人把這兩人綁了起來。
那兩個剛要大叫,嘴又被堵嚴實了。
劉二郎臉色暗沉,站到了里面聽聞了他來了就在嚎哭不止的劉三娘的房前,靜默地站了一會,好長一會后,才暗啞地道,“這是你嫂子叫過來的,我并不知情�!�
“這是為何,為何……”劉三娘在里頭尖叫,那問聲字字宛如泣血。
這是為何?沒有多久就已明白。
因為劉二郎欲要替她給張小碗結一門親。
他在戰(zhàn)場上兩次救了他同鄉(xiāng)的一個同袍的命,兩個結為結義兄弟,也訂下了兩家的兒女親家。
而自他回來,知曉了當年他離家時在劉姜氏的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本欲這事不了了之,哪知義兄官路比他亨通,竟已被上官調至了京城的忠王爺?shù)蔫F虎營營下當屯騎校尉,他手下還尚缺副尉一職,希他同去,同時隨信而來的也有他這位汪姓義兄的婚約書,信里隱約提到了如果他有意謀求此位的話,不管是否有合適的親生女兒,只要血緣在那,還是先成就親事來得好。
因之劉二郎先前不是他那派的人,而忠王爺?shù)臓I門自來難進,他只有跟上峰以兩家結了兒女親事的事?lián)�,才能把這位置留給劉二郎。
劉二郎一著家就接到了京城里的信,與劉姜氏商議此事,希望讓劉三娘的大女兒這個年齡正好合適汪家大兒子的外甥女結了這門姻緣,讓劉姜氏請張阿福和劉三娘過來商量。
這本來簡直就是天打到他們頭上的好事,劉姜氏萬萬沒有想把這等好事讓給那個這幾年居然沒窮死病死的劉三娘,她屬意她娘家的侄女,而她娘家哥哥也是劉家村比較說得上話的人,見妹夫回來還帶了官,而且以后的官會更大,更要緊的是,他還可以把女兒過繼過去,嫁給更大的官的兒子,以后他就是大官的丈人了。
這簡直就是一步登天的天大的好事。
這貪心一起,兩兄妹一合謀,請了村里最會無賴混事的兩個老混帳,塞了他們銀子,讓他們在劉三娘生產(chǎn)時鬧上一鬧,最好是鬧出大事
,鬧出人命,要是這一家子還有個挺著,再讓他們把這一家子找了借口送出村,盯人辦了他們。
反正在梧桐村里,沒什么人給這一家撐得了腰。
兩個老混帳其實就是來鬧事的,生產(chǎn)本是極危險的事,這種時候鬧得越大,還能真容易把人給弄沒了。
劉家村的隔壁村子些許年前就鬧過這么一次,有家得罪了一人,就讓人使了這法子把一家子給弄得最后抹了脖子了事,劉姜氏原本也是這打算,哪想張家出了一個挺得住的張小碗,等到了得了消息的劉二郎一來,這兩個原本縮了袖子嚷嚷著查要把一家?guī)卓谒腿ヒ姽俚睦蠔|西頓時就疲了。
劉二郎本被劉姜氏找了借口去鄰村辦點事,過了兩天回來,納悶本該去梧桐村請人的劉姜氏還在家,問她人怎么還沒請回來?
劉姜氏神色落了馬腳,劉二郎見她那閃避的神色,當下突然覺得不對,快馬加鞭往梧桐村趕來,一到村口沒幾句就打聽到了情況,而果不其然,如此也恰時看到了那兩個“族老”要逮張家一口去見官的雞飛狗跳。
這情況簡直就是荒謬極了。
可這時梧桐村的人見劉二郎來了,還以為劉三娘這不尊重當官兄長的,會如劉家村來的人所說的那樣被送去見官按罪名,當下本是看熱鬧的他們立馬閃離了張家茅草屋十丈有余,免得沾了晦氣。
梧桐村里的人連縣官都沒見過,這世上多少官他們不知道,無非知道這世道有皇帝,有宰相,更多的就已經(jīng)不知道了,見威武不凡的劉二郎從馬上下來,頓時就覺得他已經(jīng)是很大的官了,這下覺得張家一口死定了,朱嬸子這時剛好從她家剛端一鍋熬好的糙米粥過來走到他們圍著的位置,一聽這消息,當下就軟了手,鐵鍋摔在了地上,高喊著哭道,“這三娘妹子啊,咋這個命苦啊……”
看熱鬧的人也有朱家的人,怕禍及本家,見她還敢喊,連忙拖了她走,嘴里訓道,“關你什么事?她得罪了她娘家,本就該受罰,哎呀,他們家跟你有什么親,讓你這么哭喊著干什么……”
邊說著,邊避諱不及地拖著她走了。
村里人被那朱嬸子那一噪子吼得紛紛噤聲,這兩人一走,他們也做鳥獸狀散了,怕看熱鬧都看出一身麻煩來。
莊戶人家是最怕麻煩與惹禍上身,這時看熱鬧的走了,鬧騰的塞著了嘴,張小碗坐在板凳上,一手一個抱著兩個驚駭不定的小孩,聽著劉
二郎站在門口和劉三娘講著來龍去脈。
聽到劉二郎要把她過繼過去當養(yǎng)女,劉三娘在房內(nèi)沙啞著喉嚨絕望地哭喊,“你還是要了我的命去吧,要了我一家子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