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而且張小碗發(fā)現(xiàn)在他們家,張阿福不太解的事只要一對上劉三娘的幾句吩咐,他就什么不解都沒有了,他娘子說什么就是什么,一切都聽劉三娘的。
這么長一段時間下來,張小碗隱約覺得她這娘不是什么簡單無知的農婦,但看著她滄桑粗糙的臉,張小碗也就沒怎么再猜下去了。
不簡單無知又如何?還不是一家?guī)卓谀芑畈换畹孟氯ザ际菃栴}。
于是張小碗對劉三娘以前是個什么樣的人一點也不感興趣了,因為擺在他們面前的現(xiàn)在是艱難的生存問題,來年還有新的孩子要出生,能不能生下來,生下來怎么養(yǎng)活,都是具體得讓人呼吸窒息的問題,哪還有精力想別的多余的。
從張小碗跟著村里人去鎮(zhèn)里撿布到去山里采茅房子,再到她所說的能吃能保存的木耳,再把茅房子曬干,和木耳攢到一起的這些事,劉三
娘都沒有具體問張小碗個一二。
她不說,張小碗也不打算詳細告知,她知道她遲早要對劉三娘有個說法,但她不會告訴她這個娘她是從另一個世界穿過來的,而她原本的女兒死了。
她頂多就是讓劉三娘知道,在她昏睡的那段時間,她從未知的神那里知道了很多的事情。
至于這個說法劉三娘信不信,張小碗猜她會是信的。
張小碗篤定只要她不是一夕之間完全變了樣,小變一點,變得不同了點,還給這個家?guī)Я松鷻C,劉三娘就是會信的。
她也不得不信,并且還要堅信,如果想一家人全活下去的話。
在生存面前,人們容易相信太多東西,要知道萬能的神就是這么被造出來,被他們信仰的。
這天張小碗要帶著張小寶和張小弟去鎮(zhèn)里,在昨晚,劉三娘又在端詳了張小碗一陣后,答應了她要帶她兩個弟弟去鎮(zhèn)里走走的事,也還是沒有問為什么。
張小碗也就更篤定了劉三娘接受了現(xiàn)在這個莫名變得能干起來了的張小碗,因為村里人去趕場的都是大人,并且,一個村一個月能去趕場的大人加起來也不到十個,一無所有,偶爾只有幾只兔子去鎮(zhèn)里賣的梧桐村人,哪有那么多的事要去鎮(zhèn)里?何況不是趕場日,這時間連大人都不會去鎮(zhèn)里。
而她一個小女娃,在平常的日子里帶著兩個更小的娃去鎮(zhèn)里的事,一般的村里人家哪家會答應?而不管會不會答應,前提是連會這樣提求要求的小孩根本都不會有。
張小碗先在劉三娘這里提出來,也是交了個底,事后有人知道問起來,她知道劉三娘會先給她圓了詞,說是她讓他們去的也好,還是找別的更好的借口都好,都不會跟人說是張小碗提出來的要去的。
這次帶著兩個弟弟去,張小碗一是想帶他們出去走走,二是邊走邊教他們一點東西,多認識點事物,多見點人,這對兩個在外人面前顯得木納怯懦的小孩有處好。
姐弟三人走到鎮(zhèn)上,因為沒有趕集,鎮(zhèn)上的人很少,但鎮(zhèn)里比村里顯得干凈整潔的石板路和不是土磚的房子還是讓張小寶張小弟看花了眼,張小碗先是帶著他們去了堆垃圾的地方看有沒有什么東西撿,而她的運氣不好不壞,她又撿到了幾塊臟亂的布,張小碗也沒有嫌不干凈,先在水溝里洗了洗,把它們放在了背簍里,打算回去后再到河里洗一遍,暴曬一下,再攢著做衣服。
她上次也打聽好了鎮(zhèn)里的富戶所住的地方,也不嫌費腳程,帶著兩個小孩一個一個地方都走了個遍,事實上,運氣總會眷顧一下有所準備,并能為此付出努力的人,張小碗在富戶周圍扔垃圾的地方撿到了幾件還有點棉絮的小孩衣服,只是衣服壞得太亂七八糟,又臟又臭,顯然是嫌完全沒有一點可用性了才扔出來的。
可張小碗是誰?她是一個能當女工的服裝設計師,她曾經有整整一年的時間在工廠的廢料堆里撿過廢布碎布培養(yǎng)自己當一個服裝設計師的眼光和耐心,而再零碎的東西只要到她手里都有被利用的價值,連她那高傲的老師都說她有一雙能給腐朽為神奇的雙手。
張小碗打算把這些東西洗了,再用開水燙一下消毒,再曝曬消毒一下,到時材料要是攢齊,她就可以加工,做一件給劉三娘擋寒的衣服。
7、粗饅頭
背簍里已經有好幾塊廢布料,這時也過午時了。
年小,在大姐面前還稍微有一點嬌氣的張小弟拉著張小碗的手,吸著流出來的鼻涕對張小碗說,“大姐,餓……”
張小碗眼睛黯然,來之前她已經想過這事,家里沒什么能帶著來吃的,她總不能背著陶罐裝著蘑菇來鎮(zhèn)里,路太遠了,她背不了那么長的時間,再說,張小弟走累了,她還要背他一段路,她沒有那么多的力氣,所以他們只能餓著。
她狠著心牽著兩個弟弟的手在鎮(zhèn)子里打轉,看到有堆放東西的地方就走去,看有什么好撿的沒有。
甘善鎮(zhèn)也不是很富有的地方,只不過情況要比窮得連飯都吃不飽的梧桐村要好上一些,所以想撿點多出來的吃的那是不可能的,要知道被扔出來只是一些人家里徹底不要的東西,而這種東西往往都好不到哪里去,連又臟又破的爛布其實都很難尋到。
兩個弟弟臉上明顯疲勞了起來,張小碗當沒看見,依舊走走停停,打量周圍,試圖看哪里有什么可撿的而她能用得到的東西。
當她帶著兩個弟弟走過一個拱橋,路過一個正在生火的大娘的身邊時,她的腳步不由頓住了。
這是家賣包子,還賣餛飩的小店,而現(xiàn)在這家小店里,桌子都是亂的,上面吃過的碗也有好幾個沒收,而正在生火的大娘看起來像在生病的樣子,她生著火,不斷在咳嗽的樣子看來不像是被嗆的,張小碗從她虛弱的咳嗽中聽出了幾許病氣來。
應該是受風寒而起的咳嗽。
張小碗一咬牙,帶著兩個小弟走到一邊,把背簍塞到張小寶懷里,命令他,“帶著小弟坐這不許動,哪都不許去�!�
說著把張小弟的手也塞到張小寶手里,說完就轉過身走進那個小店,先是把桌椅擺放好了,然后把碗收好,利落地掃起地來,她把這些全干完,沒花多時,等婦人張著嘴巴反應過來時,張小碗已經跪到她身邊,俯下身子把對著她角度的灶里的灰扒開一些,對著沒燃起來火苗吹了起來,不一會,火就燃起來了。
“你這閨女這是干啥?”婦人被嚇著了,驚訝至極地看著張小碗。
張小碗不吭氣,也不打算開口說話。
她以前就見村里的孤寡兒對她奶奶這么干過,那沒爹沒娘的小孩一進他奶奶家,就幫他奶奶干活,攔著也干,干完也不說話,他奶奶看不過去,總會給他點吃的。
張小碗也不知道這套在現(xiàn)下行不行得通,行不通也沒事,她帶著人走就是。
行得通,那就代表她可能要得著一點吃的。
人總得豁得出去,才能活下來。
生完火,再添了兩把柴,張小碗看到灶火燒起來了,也不管那婦人看她的眼神跟見了鬼一樣,她把她先前瞅見的一塊姜哪到了旁邊的水盆里洗了,拿刀剁了,然后在婦人緊張站起走到她身邊時,她抿開嘴,“你煮了吃,對生病好�!�
那婦人被膽大的完全自來熟的舉動嚇得完全不如如何是好,聽她這么一說,拍了拍胸口,喘了口氣。
“身體好,你試試。”張小碗緊皺著眉,她一個快三十歲的大人也不喜歡干這種事,可她已經被逼得沒辦法了,路對面還有兩個對這個世間完全茫然不知所措的小孩在等著她,再蠢再笨的法子她都要試試,試出一點可能性,要不全無生路。
也許是她的口氣太堅定,那婦人狐疑地看了眼她,然后眼睛不知怎么地轉到路邊的張小寶張小弟身上去了,她看了兩個黑瘦,還不斷抽著鼻涕,身上穿著滿是補丁衣服的小孩幾眼,剎那明白了許多一樣嘆了口氣,張口說,“嬸子當然知道生姜水吃了好�!�
張小碗聽了不由有些赫然,她把這里的人都當什么都不懂的人了。
那婦人見她頭低了下去,又嘆了口氣,眼睛看向那兩個眼巴巴盯著張小碗的小孩,不由苦笑了一下,去屜籠里拿出兩只剩下的她拿來當夕食吃的粗饅頭,把手伸到張小碗面前,“拿去吧�!�
張小碗也看到了她去拿的那個冷冰冰的屜籠里的這兩只饅頭,她哪里是原來那個不懂世事的張小碗,她一看就知道這是婦人留下給自己吃的。
開這么個小店,起早貪黑怕也是只能圖個溫飽吧?她這是在這生病的婦人手里奪食。
張小碗原本的豁出去變成了猶豫,她看著饅頭,沒有接。
“拿著吧�!蹦菋D人往她手里塞。
張小碗眼睛暗了暗,這時候裝什么不好意思?她伸出手,拿了一個就往路對面走。
那婦人見她跟搶似的拿過一只饅頭,不由愣了一下些,當她看到張小碗走到兩個小孩面前,把饅頭掰作兩半,兩小孩一人一半后,她看著手里的那只留下的饅頭不由笑了笑。
“可憐啊……”她把饅頭塞了回去,上
了小鍋,煮起了姜水,沒有心思再去計較小女孩的自作主張。
“大姐……”張小寶吃到最后幾口時,像是反應過來,把手里的他從沒有吃過的這么好吃的東西送到張小碗嘴邊。
“你自己吃,大姐不餓。”張小碗抿了抿嘴說道。
就這么點,還不如一個人吃了好。
“哦�!睆埿毷莻聽她話的孩子,她說什么就是什么,并不會深思,她說不餓那就是不餓,他就收回了手,小心翼翼地吃起了最后那幾口,帶點甜味的糧食起來。
張小弟一直都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像貓吃食地吃著,這時候他還剩得多,吃到一半,他就不吃了,把饅頭塞到了張小碗手里,眨著清轍干凈的眼睛一頓不頓地看著張小碗。
張小碗不由笑了,接過那小半邊饅頭塞到他胸口的衣襟里,“大姐不餓,你先留著,等餓了自己吃�!�
張小弟見大姐不吃,還把饅頭留在了他的胸口,想到等會還能吃到這么好吃的東西,不由歡喜地笑了。
張小碗擦了他們鼻間的鼻涕,天氣冷,鼻涕擦了總又流出來,如果不能讓他們穿夠足夠暖的話,這鼻涕是沒有斷得了的一天的。
“你們坐著,不許動�!币娝麄兂缘貌畈欢嗔�,張小碗又命令他們道。
“好,不動�!睆埿氝B忙牽起了小弟的手,跟他大姐道。
“不動�!睆埿〉芟袷切挠徐`犀地說了這么一句。
張小碗看了眼他們,在心里嘆了口氣,站起時又長吸了口氣,這次她沒有再自作主張,而是走到這個明顯是好心的婦人面前,張口說,“嬸子,我把碗給你洗了,桌子給你擦一遍,你能賞我們口熱水喝不?”
那婦人沒想到她還提要求,不禁又猶豫了一下,但她今天確實是再也提不起什么力氣,她咳得厲害,又全身乏力,再說,剛剛饅頭都給過了,給口熱水又怎樣?
想到此,她點了點頭,“好吧�!�
張小碗見她說著話時都搖晃,不由伸出手扶了她,把她扶到了凳子上。
她看了這一坐下就撐著頭在忍耐痛苦的婦人一眼,也不再多言,麻利地收拾起這店里的臟亂起來,等洗了碗擦了桌子,把煮好的姜水拿碗盛了端到這婦人面前,她才就著火燒了開水,把水端到了對面讓兩個孩子
喝。
她不讓他們接近,也怕他們被傳染。
至于自己——張小碗現(xiàn)在也只能把自己當超人用了。
如果她不相信自己無所不能,硬撐著一股氣,她這具孱弱的身體隨時都可以倒下去。
他們趕了路回去,快到家時,天快黑了,張小弟睡在了他大姐瘦弱肩膀背著的背簍里,小小的一只就像只貓咪,不像一個已經有四歲了的小孩。
張小寶一直被張小碗牽著手,這一路風吹得他臉都疼,大姐握著他的手雖然有點冰但也像是熱的,所以張小寶一直緊緊地握著他大姐的手,一下都不愿意松。
他握得緊,他大姐握他握得更緊,生怕他丟了一樣。
張小寶累得很也困得很,他的腳重得快要抬不起來,但他還是一步一步往前走著,不想落下他大姐一步。
天快要全黑,空中吹著凜冽的寒風,一點溫暖也無,張小碗帶著兩個小孩終于趕到了家里,走到門前,發(fā)現(xiàn)劉三娘一直在門口站著。
“娘……”張小碗叫了她一聲。
劉三娘的臉色不好看,但她也沒說什么,只是說,“進去吧。”
說著往小廚房那邊走去。
張小碗帶了人進了茅草屋,里頭張阿福坐在土桌上,看到張小碗,他皺著的眉頭松開了,嘴邊有一點點笑意,“閨女回來了啊……”
“嗯,回來了,爹,你們吃了沒?”張小碗讓張小寶坐到坑頭去,再把放下的背簍里的張小弟抱了出來,放到她爹娘的坑頭上用被子蓋住。
“還沒,等你們,小弟睡了?”張阿�?戳丝磸埿〉堋�
“睡了一會,喊了起來吃點再睡�!边@時劉三娘端著灶鍋進來了,張小碗見狀說道。
“誒,好。”張阿福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張小碗讓張小寶叫小弟起來,她則跟在了劉三娘背后,去小廚房拿碗拿筷子。
劉三娘一直沒吭氣,等拿了東西快要進茅草屋門的那刻,張小碗在她身邊小聲地說了句:“娘,你放心,我會帶好他們的�!�
說著,她先劉三娘一步進了門,把碗筷擺好盛起了蘑菇。
晚上張小碗拿了以前還剩下的
一塊布頭,把今天兩個孩子腳上那大拇指方向爛了的鞋又補了補,可惜布頭只夠補兩雙的,她自己今天穿得更爛了的那雙沒法補了,只能等下次看有沒有多余的,再裁一小塊出來補上。
她的這雙洞口太大了,太透風,保不了暖,下次不補不行了。
張家有油燈,但沒油,她是摸著黑補著鞋的,所幸她這雙手跟上輩子一樣靈活,在黑夜里干活也不影響什么。
補完鞋她下地,給坑里又塞了兩堆木炭,這坑也不知道是怎么修的,土坑向外排氣的通氣孔又細又小,所以坑下根本不能燒太多柴,這樣會煙多火又燒不著,所以柴火只能一時燒個幾根,坑頭也不能全熱起來,還好張小碗這陣子把燒火燒出來的炭火著了一些,放了些進去,夜里多少會熱一些。
其實連柴火他們家也是省著燒的,冬天太廢柴火,一般人家總要攢一些在深冬,不方便出門的時候用。
再說,深冬山里的柴火也少了,到時候沒得燒,真是太容易被凍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大家會不會喜歡這種較寫實類的種田文。
頭一次寫這種類型的,心里很沒底。
8、總得找活路
這幾天陽光好,張小碗帶著兩個弟弟天天往山上跑,撿了不少柴火堆在家里。
她這陣子都沒時間去村口跟洪嬸家和虎娃兒玩了,老田叔家的老田嬸說虎娃兒都來找過她姐弟好幾次了。
張小碗不得閑,想著忙完這陣再帶弟弟們去找他玩,不能從這小孩嘴里套了不少村里的事情出來后,就不跟他玩兒了。
再說,張小碗也有私心,然后張小寶張小弟能跟村里的孩子玩得來,小男孩總是需要小伙伴的,多跟點人鬧,身上也少點怯怯懦懦。
張小碗這陣子翻了大半座山,也沒找到除了蘑菇和木耳之外能吃的東西了,想來也是,動物都沒得多少的小山,能藏有多少能吃的東西?
只能想著法子,在劉三娘這里得個允許,去離梧桐村有點遠的深山里看看,也許能找到些別的。
但一去可能就得三四天,而且那樣的深山聽說沒多少人敢進過,聽洪嬸兒說那座大山連劉家村的那幾個好獵手一年都只敢去一兩趟,想來劉三娘怎么會答應?
張小碗也想過去劉家村那邊的山里轉轉,但那邊的人跟梧桐村的人多少有點來往,她不怕大著膽子進山,但怕風言風語。
哪個地方都有地盤意識的,她去人家山里撿吃的,就算不怕費腳程,人還會討厭她搶了他們的東西,到時候,就是兩個村子的事了。
張小碗一想,全身心都疲憊,在這塊貧困的地方,找條出路太難了。
山里能找到的東西都找遍了,張小碗這幾天頓頓都煮得多,讓一家三口三頓地吃,這樣幾天下來,張小寶張小弟兩人的鼻涕都流得少了。
蘑菇曬了一些,木耳也攢了一些,看著連劉三娘都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張小碗心里苦笑得五臟六腑都是苦的,她知道這是不夠的。
吃這些,餓不死,但也就是餓不死而已,養(yǎng)不出什么健康的身體,大人是這樣,發(fā)育中的小孩更如此。
她還是得在進入深冬之前,拼一把。
劉三娘拿著張小碗給她做的背心襖頭低著怔忡著,張小碗正想開口跟她說趕在收割稻谷之前去大深山一趟的話,但看到她低著頭一直不聲不響,沒一會卻有眼淚打在了她拿著背心襖的手上。
“娘,”張小
碗的喉嚨因突然而起的酸澀一陣抽痛,她吞了吞兩口口水,才勉強把話說下來去,“做得不好,你先穿著�!�
劉三娘抬頭擦了擦臉,不抬頭,也不說話,只胡亂點了點頭。
張小碗勉強地扯了扯嘴角,但扯不出笑容。
坐在她對面的張阿福搓著手,時不時放火上烤一烤,眼睛瞄著劉三娘。
張小碗從他臉上看不出什么來,但這段時間足夠讓她知道他其實是對劉三娘好的,只是可能怕是心有余,卻力不足。
劉三娘掉了淚,他也還是那幅沉默寡言的樣子坐在那,只是頭垂得更低了一點。
張小碗摟了摟懷里的張小弟,又拿過碗喂了他喝了口熱水,隨即把碗給了張小寶。
張小寶對著他大姐憨厚一笑,接過水碗把溫水一口喝了下去。
張小碗收回碗,放到土桌上,終于開了口,“我想趁著天氣去,去大深山里一趟�!�
她話剛落音,劉三娘猛地抬頭,失聲道,“什……”
那個“么”字她沒說出口,紅色帶著淚意的眼睛失了魂一般盯著張小碗。
張小碗不等她說話,她緊了緊懷里的間張小弟,就當給自己壯了膽,摟了點依靠一樣,她抿了抿嘴看著劉三娘輕聲地說,“就讓我去吧,不去,娃兒可能生不下來,生下來了,還得養(yǎng)活,總得再找點生路�!�
“不能去,你二弟三弟不活得好好的�!�
“咱們家現(xiàn)在的光景……”張小碗苦笑,她也疑惑過張小寶張小弟在這么差的環(huán)境里是怎么養(yǎng)活的,但前陣子從洪嬸兒那里套過話的她已經知道這是劉三娘在兩個小弟出生后,把她帶過來的幾身好點的衣服,兩支像樣的釵子,還有家里一些能賣的都賣了才換了點精米熬糊糊過來的。
劉三娘身上生張小寶的時候就已經沒什么奶水了。
現(xiàn)在,劉三娘頭上戴的是木棍,家里還值一點錢的怕是那根針,還有見不得人的蘑菇和木耳。
總不能讓孩子一出生,就跟著喝蘑菇湯吧?
“什么光景?”劉三娘卻激動了起來,“咱們家現(xiàn)在有吃的,等過了時日打了稻谷,這個冬天就過去了,到時候娃兒下來也有吃的�!�
她激動得咳嗽了起來,嗆得臉都紅了。
“我得去,”張小碗不忍再看她的臉,她只能盯
著土桌一動不動,“我知道那山里多少有點吃的,我不比以前,我現(xiàn)在靈活多了,我病了一次,菩薩娘娘在夢里告訴過我那里有吃的,那里還有肉,我要去拿回來給小寶小弟吃。”
她就不信了,沒多少人去過的深山,那里會找不到能吃的東西。
“不許去�!眲⑷飬柭暫鹊簦蹨I卻掉了出來,“我們家有吃的�!�
她手指往角落里藏著的蘑菇木耳大力指去。
“讓我去吧……”張小碗撇過臉,不去看她。
兩個孩子被劉三娘的厲聲嚇著,都駭住了不敢動,張阿福在一旁低著頭還是沉默不語,坐在火邊的一家人,個個身上都有形無形地被浸染上了凄涼。
一家人剛就著火光吃了飯,喝幾口熱水就要歇了,哪想……
張小碗本來以為自己都快三十歲的人了,又比這個有了三個孩子,肚子里還有一個的劉三娘小不了多少,而且她自小就心性堅強,不是那么愛哭的人,可是,她話一出口,卻還是有點情不自禁的哽咽,“讓我去吧,總得去才成,家里真的什么都沒有,爹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你要是不吃夠肉是生不出娃,小寶小弟比村子里的娃誰都瘦,娘,咱們家總得有個人出去尋條活路的,讓我去吧,有菩薩保佑著,我過幾天就回來�!�
張小碗說著托詞,其實她也是惶恐的,她信這世上有因果循環(huán),信命運對人總有些人無力違抗的安排,可她更信這世上慈悲的菩薩一定是少見的,要不受苦受難的人怎么會有這么多?
所以她不得不拿著這具九歲的身體去拼一拼,不爭氣,遲早沒活路。
“菩薩,菩薩……”劉三娘的嘴都是哆嗦的,“菩薩讓你再回家來不是讓你再死一次的,你不許去,咱們家的糧夠吃的。”
她堅持已見,張小碗見她身體抖得太是可憐,已經不想跟她再說辯下去,于是閉了嘴,拉過一邊害怕的張小寶,把兩個弟弟緊緊抱在了懷里,頭埋在了他們的肩膀間,無聲的流著眼淚。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去,她有著近三十歲的心性,也能接受這個一窮二白到徹底的家境,可是,窮到如此絕望,逼得她去面對這個朝代所有她未知的從沒經歷過的苦難,甚至馬上就要以這具孱弱的身體去面對山里連知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危險,她心里也已經苦得不成行了。
但凡還能想出點辦法,她也就不用這法子了。
半夜里,張小碗小心地起來,拿了一個小陶罐抓了些蘑菇進去,然后放到背簍里,又摸了摸身上帶好的打火石,安了下心,背起了背簍,小心地開了門,就著白天的記憶,沿著路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