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昨夜他做了一個很不吉利的夢,在晨光微熹時便醒來,窗外冷得像是在度過冰河世紀,零下幾十度的冬天里,他打開了窗,任由雪花劈頭蓋臉地落在自己身上。
像是一次對自己的懲戒。
傅晏尋很羨慕陸識,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童希身邊,陪伴她度過很多個難關,和她一起養(yǎng)育一個玉雪可愛的孩子,那是他在年少時候無比期盼的夢想,如今卻絕不可能再實現(xiàn)。
夢境中,他親吻過無數(shù)次的,柔軟的唇瓣,說出那樣冰冷而決絕的話。
“傅晏尋,你還想害死我第二次是嗎?再靠近我一步,這個手術我就不做了�!�
“如你所愿,我會再次死在你面前�!�
傅晏尋臉色很差,他每次從噩夢中驚醒都會滿頭冷汗手腳發(fā)麻,袁熙告訴他面對驚恐癥狀,硬挨過去顯然不是什么理想的方案。
所以他抓起手邊的藥,發(fā)著抖從那個窄小的瓶口中倒出一大把塞入口中,牙齒咬得咯嘣作響。
好苦。
手術室的燈亮起,陸識站在安全通道處,碰見了點起一支煙的傅晏尋。
“我不抽�!彼粗店虒さ哪抗鈴碗s,搖頭拒絕了那根遞過來的煙。對方并不顯得惱怒,眉目低垂著,臉色透露著不自然的潮紅。
傅晏尋叼著煙倚靠在門上,眼神透過煙霧顯得有些迷茫,他輕聲問:“不緊張嗎?”
“童希答應過我,”陸識答非所問地說,“她會好好的�!�
他怎么可能不緊張,但他不能表現(xiàn)出來,這個家里生病的、年幼的,只有陸識要始終頂天立地地站直身體,成為一家的頂梁柱。
如果他也表現(xiàn)出害怕的情緒,誰來安慰茜茜和童希呢。
一個月前他們還是針鋒相對的情敵,如今卻擁有著相似的心情,兩個男人各占一方,沉默地在寒冬中呵出一口冷氣。
“沒結婚嗎?”
傅晏尋點燃了第二根煙,打火機的光芒在樓梯間的昏暗中短暫映亮了他的臉,額上的虛汗涔涔。他不急著抽,夾在指間任由那一閃一閃的紅星燃燒著。
“不結婚了,”他笑了一聲,“不想禍害別人了。我這種混賬……”
“知道就好�!标懽R冷淡道,“你在發(fā)燒。”
“多謝關心�!�
“我不希望你死�!标懽R突然說,“如果你死了,對我而言很不公平。你在童希的生命中占比太重,這是我不得不承認的事情,如果你死了,她就會一輩子記得你�!�
“她會在自己的心臟上為你造就一座墳墓,另一半留給了茜茜。那么我能夠占據的范圍就太小了,我不甘心。”
“三年來,陪著她的人是我,為她付出一切的人也是我。傅晏尋,如果你還算是個人,還對她有一點愧疚之情,請你不要再來打擾她了,你應該過得很好,依舊做她心中那個高高在上的人渣,這樣她才能徹底忘記你。”
樓梯口風大,陸識的話說得很慢,傅晏尋沉默地聽著,直到手上的煙頭燃燒殆盡,灼燙到了他的手指。
他就好像從一場大夢中恍然醒了過來,點點頭,應道:“好吧�!�
陸識說得對。
傅婉瑩的死本就不是童希的錯,他已經以這個名義折磨了童希五年之久,又因為他,讓童希幾次三番瀕臨死亡。
傅晏尋感到自己的嗓子干澀得發(fā)不出一點聲音,他呼出一口滾燙的熱氣,迷茫地張著嘴,好像還想說點什么,身旁的陸識卻看也不看他,拉開門離去了。
口袋中的手機發(fā)出一陣陣提示音,傅晏尋猜測是袁熙的來電,她是一個盡職盡責的醫(yī)生,或許專業(yè)相關知識學的相當好,卻始終無法解開壓在傅晏尋心頭那沉甸甸的枷鎖。
傅晏尋對自己的心病心知肚明,想要治愈其實很容易,只需要忘記童希。
但見到童希的渴望如同費盡心思竊取的火種,他就像是被束縛在懸崖上的普羅米修斯,沒日沒夜被鷹隼啄食著血與肉,卻甘之如飴。
手術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雖然醫(yī)生早已提前為他們打好了戰(zhàn)線拉長的預防針,但一時間陸識還是心中惶惶不安著,他坐在門前的板凳上,額頭抵著手指,閉上眼祈禱著。
從前同樣作為醫(yī)生的他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直到自己最重要的人在手術室內生死未卜,他才明白為什么醫(yī)院有那么多人在日日夜夜的禱告著。
“病人家屬在不在,病人家屬在不在?”手術室的門只打開了一瞬間又合上了,陸識立刻站了起來,不安地看向護士。
“簽個病危通知書�!弊o士點了點那份雪白的紙張。
陸識瞬間就懵了,他作為醫(yī)生,也曾經無數(shù)次通知過病人家屬簽下這份協(xié)議,但是輪到自己來簽時,竟手抖得快要抓不住筆。
哪怕知道這并不代表著童希出了什么問題。
護士顯然十分著急,陸識咬著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紙上簽下自己的大名,她便立即轉身回了手術室。
他的眼眶發(fā)紅,徹底坐不住了,站起身焦慮地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