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也不太愛說話,只偶爾幾聲“嗯”。
有人往后扭頭,和溫逾雨的目光隔空對上。
溫逾雨眼瞼顫了顫,垂下眼,欲蓋彌彰地收拾起,本就收好的筆盒。
有時候,她會想,什么時候能正大光明地看他。
不用小心翼翼,不用遮遮掩掩,也不用怕別人看出了她的心思。
身旁的國字臉女生盯著一道題目看了片刻,戳了戳前排男生的背,“你這題答案是多少?√2還是-√2?”
胖胖的男生努力扭過頭,“我寫的是±√2,應該有兩個值吧,也沒說要排除�!�
“要排除的,怎么沒說要排除?題目說在-4到5這個區(qū)間。所以你是錯的,我是對的�!迸钢}目選項,言辭篤定。
“哪有,我就是按照題目算的,就是有兩個值,”男生擰了擰眉,沒有被說服,往周圍看了一圈,最后指了指溫逾雨,“要不要問問她?”
國字臉女生跟著往溫逾雨身上看去,打量了一番,眉毛往下一瞥。
“算了,沒必要�!�
收拾文具的手無聲停住,溫逾雨斂了眸中神色。
是沒必要再問。
還是沒必要問她。
在這兩個選項中很容易得出答案。
她舔了舔嘴唇,后知后覺地嘗到了一點難堪。
·
這次周考的成績很快就出來了,和她料想的一樣,她做過的那題得了滿分。
但其他的依舊平平,選擇題錯了半數(shù)。
可能得益于那題拉高一點分數(shù),她的排名從全班倒數(shù)第三,上升到倒數(shù)第六。
不過這依舊算不上什么。
她依舊不知道,該怎么和趙逢青說這件事情。
更不知道,怎么說服趙逢青,她其實有努力,只是時間還短,看不出效果。
只要她多給一點時間,自己一定不會讓她失望。
可左思右想,這就像一道不可能解決的問題,全無調(diào)解的可能性。
因為,趙逢青不可能相信她。
她也不能篤定地,告訴趙逢青,多久之后,她會有進步。
她不想回到家里,面對趙逢青。
放學鈴聲敲響,依舊在座位上磨蹭著。
慕纖纖整理好書桌,笑著和她說,“明天見”。
一派無憂無慮。
她也乖乖應,“明天見�!�
目送教室的人一個又一個走光,廣播站的節(jié)目放完,最后一點余韻也被潮濕的水汽吞噬,校園內(nèi)一片安靜。
安靜得簡直聽不到半點人聲,和白日里的校園像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場所。
墻壁上的時鐘慢悠悠指向五點五十分,到了自動熄燈的點,教學樓的燈“啪”地一下全滅了。
教室里空蕩蕩又漆黑。
溫逾雨知道,再晚一點,門衛(wèi)就會來鎖門,她不應該再留在這里。
慢慢地直起身,不知道為什么,總有無數(shù)時刻,讓她覺得寂寥。
居無定所。
明明有家,卻不愿意靠近。
她無意識地想起他,其實也說不清到底在想他什么,只是想起了。
然后停留他身上,靜靜環(huán)繞。
他已經(jīng)走了,是還在路上,還是已經(jīng)回到了家。
人常說,太陽底下無新鮮事。
那么他會有和她一樣的感受嗎?有和她一樣的,覺得無處容身的瞬間嗎。
估計不會吧,他那樣的人……
她低著頭,放任思緒瘋長,經(jīng)過門口的轉角,意外撞進一個人的懷里。
在她還因沖撞沒回神的瞬間里,她最先嗅到,眼前這人身上彌漫開來的,薄荷清香。
緊接著是從相撞的片片衣角捎來的,溫熱體溫。
一點一點將她環(huán)繞。
時間一瞬間拉長。
不用抬頭,她都知道他是誰。
是談嶼辭。
原本平靜的大海里,瞬間悄無聲息地起了一場海嘯。
她聽見海水沖刷海岸時的陣陣心跳,一點一點驟急,急到她無法喘息,在不為人知處,捏緊了手腕。
頭頂傳來的熱氣吹動她的額發(fā),有些發(fā)癢,那一片皮膚的存在感放到最大,緊接著她聽見一聲極低地詢。
“沒事吧�!�
聲音落地,提醒她一切都要回到正軌。幾乎是大腦在強迫性地要求,她直起背脊,從他的懷里退后一步,保持聲音平緩,回答他,
“沒事�!�
只是她能控制這些,卻不能控制漲紅的耳根、亂飛的眼神以及緊張的呼吸。
只t要他多看她一眼,他就會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
可是他只看了她一秒,確認她沒撞出個好歹,收回了目光,往教室走去。
他的背影高大挺拔,每個線條都是她熟悉的,從她的眼前一步一步走遠。
這個時候,她眼里的世界褪了色,是無意義的灰調(diào),天地之間好像只有他的背影是有顏色的。
總有那么一兩個瞬間,讓她覺得難以描述。
無論是又悶又澀,喉嚨像被什么噎住的心情,還是明明看過很多次他的背影,卻依舊挪不開眼的不撞南墻不回頭。
她看見他消失在眼簾里,什么都不留,明明驟急的心跳還存在腦海里。
溫逾雨絞緊書包背帶,摸著黑,往一樓走去。
有時候,她會想,他們之間也許真的會有那么一點,微薄的緣分吧。
不算多,少得可憐,但是應該是有的。
比如今天,她意外地撞進了他懷里。
·
再漫長的道路都有到達終點的那一刻,更何況附中到家里的距離從來都不算遠。
逃避從來解決不了問題,也沒人給她逃避的機會。
深呼吸一口氣,溫逾雨打開防盜門,明顯的“咔噠”一聲,鎖被打開。
往里邁步的那個瞬間,她不合時宜地想,要是她是趙逢青心中的完美小孩就好了,趙逢青不會覺得在她身上,浪費時間精力,她也不會覺得這么壓抑艱難。
如果不是完美小孩,要是有人能告訴她,應該怎么做會讓趙逢青滿意,其實也挺好的。
她就可以有無數(shù)個,可以舒服敞亮的瞬間。
不用經(jīng)常膽顫心驚。
但是這些都是泡影,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實的。
趙逢青坐在沙發(fā)上,看她的目光不含一點溫度。
“過來�!�
她過來了,還沒走到趙逢青跟前,女人爆發(fā)了。
“又考這個分數(shù),你是不是要死��!
讓你讀書都不會讀,以后指望你干嘛!
趁早別讀了,找個廠去上班算了!”
“還要學美術,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么東西?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劈里啪啦的一頓訓斥聲,女聲尖銳又刻薄,句句戳心。
她很想聾掉或者干脆消失,一了百了。
那個時候,趙逢青是不是會發(fā)現(xiàn),她對自己的傷害。
但是現(xiàn)實卻是,她不能聾也不能消失,只能聽見女聲如電鉆一般,在她身上不停地鉆。
鉆得她渾身發(fā)疼,心口發(fā)酸,胸腔如破了個口,呼呼地往里灌冷風。
不知道過了多久,以一句“滾回房間”結束。
溫逾雨垂下眼瞼,往臥室走,每一步都走得格外重。
關上臥室門,她放下書包,第一次沒有寫作業(yè),而是盯著虛空一點,莫名提不起勁兒。
像什么東西被壓垮了,讓她沒有一點動力。
她可以聽見臥室外,趙逢青正和誰打電話。
“你家孩子這次成績怎么樣?多少?年級第十?挺好的啊。”
“……”
“你說我家那個,別提了。都不學習的,就差給她安個監(jiān)控了……”
趙逢青冷笑了一聲,聲音越來越大,是特意說給她聽的。
“就她還認真,認真還這個成績,你不要撿好聽的話和我說,她是什么樣的人,我清楚得很……”
她也確實聽到了。
她不知道趙逢青說這是有什么用意,是繼續(xù)敲打她,還是只是單純地覺得,提她就是件不好的事情。
她只知道胸悶到不能呼吸,酸澀的液體灌滿五臟六腑。
在趙逢青心中,她是什么樣的人。
大概是瑕疵品。
如果趙逢青有選擇的機會,一定不會把她生下來。
潮市的天越來越冷了。
和前些日子的綿綿細雨相比,現(xiàn)在的天已經(jīng)是攜風帶雨,窗外香樟樹在雨幕里枝頭亂晃,種子劈里啪啦掉了一地。
溫逾雨往掌心哈了口氣,白霧冉冉升起,冰涼的手才有了些熱度。
繼續(xù)寫整理出來的高一數(shù)學習題,只是這道題已經(jīng)被她翻來覆去寫了好幾遍,依舊不得章法。
像一團理不清思緒的亂麻。
以小窺大。
她的數(shù)學成績也同樣。
幾次周考成績依舊和理想沒有任何關系。
在家里,趙逢青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難看到,有時她會覺得,但凡她多弄出一點動靜,都會引來一頓劈頭蓋臉的責罵。
看著寫滿筆跡的草稿紙,在做不會題目而難過喪氣的瞬間里,她不合時宜地又想起了他。
先想起的是,如果是他,肯定不會這么狼狽。
再如電影倒帶般,以她的視角開篇,用和他接觸的短暫瞬間作為主體。
最后用一條隱藏在霧里,漫長得看不見終點的公路作為結尾。
有時候,她一反常態(tài)地,很喜歡具體量化的數(shù)據(jù),甚至詭異地,對一向不順手的數(shù)學燃起點興趣。
因為數(shù)學可以清楚直白地告訴她需要走多少公里,能摘取果實。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撲朔迷離,虛無縹緲,像看著一道抓不住的光影。
甚至她連拿著題目,當面去請教他都不敢,總覺得從她的座位走到他坐的窗邊那段路是涇渭分明的楚河漢界。
不應該她去踏足。
于是,她連對他本人說一句謝謝都沒有。
“課代表,我們組的作業(yè)�!�
溫逾雨抬頭,接過小組長遞過來的作業(yè),問,“有收齊嗎?”
小組長思考兩秒,“……沒齊吧,我想想。對了,談嶼辭沒交,他睡著了�!�
陡然之下,聽見他的名字。
上一秒,她還在想他。
下一秒,和他有關的事出現(xiàn)在眼前。
是巧合,還是有緣。
在她因他而心悸的短暫瞬間里,小組長卻躥出教室門。
“課代表,你幫我找他要一下。我去小賣部了……”
溫逾雨張了張嘴,想說話,可是小組長匆匆離去,只有一句“謝謝”捎在空中。
·
他睜眼時,教室一片安靜,窗外的雨也沒下了,有幾點難得的陽光透過烏云,折射進教室里,落在他的臉上。
是清透的,朦朧的,可他的眼眸又是懶散的、困倦的。
溫逾雨是在這里站著等他醒的,她有足夠合適的理由,要收他的作業(yè)。
她應該是冷靜的,公事公辦的,不帶任何私人感情的。
可是他醒的那一瞬間,她又立馬覺得空氣稀薄起來,不敢和他對視,錯開眼眸,盡可能清晰地說出口。
“同學,你的作業(yè)還沒給我�!�
他應該沒有明顯的起床氣,睡醒后,只耷拉著眼眸,緩了好幾秒,才問。
“你收什么?”
聲音帶了點沙。
“作業(yè)。”溫逾雨以為他沒聽到她剛剛的話,重復了一遍。
他頓了頓,好像被她逗樂,聲音忽得低下來笑,人也有點精神了,“我是問什么作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