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她母親當初因為要和林青南結(jié)婚還同老人家吵過幾次,老人家怕是不太能接受林桁,偏偏母親走后老人家身體愈發(fā)不好,又不能氣著。
前天她姥姥還打了通電話問她林桁的事,想來顧行舟也并未透露太多。
“都是�!鳖櫺兄凼痔谷�,他坐直身體,從煙盒里取出支煙,也不抽,就夾在指間,漫不經(jīng)心道,“有點好奇,什么人叫你肯這么費心思,千里迢迢親自從南河接到北州。我認識你這么多年,從沒見你多管過閑事。”
“算不得閑事�!焙庠碌�。
“我們認識這么多年,你用這話誆我?”顧行舟勾唇笑了笑,顯然不相信她這話,“老弱病殘在你面前摔了你都不見得會扶一把,就因為那是你繼父的兒子你就要養(yǎng)一個陌生人,你拿著這話去應付老太太,你覺得她會信嗎?”
衡月想起老太太,不由得有些煩悶:“你不告訴她,她會知道?”
顧行舟低笑,像是很喜歡看她這般無可奈何的模樣,他道:“一時失言�!�
衡月不信:“你也有失言的時候?”
顧行舟無奈地看著她:“當真是一時失言,回國后去拜訪了老太太,她問起你近來在做什么,我便答了,誰知她還不知道林桁的事。”
他說著,輕輕挑了下眉:“你多久沒和老太太聯(lián)系了?她竟都開始向我打聽起你的事了。”
正聊著,衡月的包里傳來響聲,她拿出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一條剛收到的微信,是林桁發(fā)過來的。
乖仔:你大概什么時候到?我下來接你。
之前衡月赴宴回來,身上偶爾會帶著點酒氣,司機不會上樓,每次只將她送入電梯。有次林桁聽見門口傳來指紋鎖開啟失敗的語音,他從里面打開門,就見衡月低著頭在試指紋。
衡月喝酒不上臉,行動也算正常,只是反應要稍微遲緩一些,不細瞧發(fā)現(xiàn)不了她其實已經(jīng)成了個醉鬼。
衡月并不酗酒,但她酒量淺,或許是因為酒精不耐受,幾杯低濃度果酒下去,不出一小時她鐵定會醉。好在她自已知道這點,覺得頭有些暈就離宴,一般也沒什么人敢攔她。
林桁見她醉過一次后,幾乎每次衡月晚歸他都會去接,如果得不到衡月回信,他便會聯(lián)系她的司機和助理,之后就站在車庫的電梯口等著。
最長的一次,他等了快一個小時。五月的天,車庫里空氣不流通,也沒有空調(diào),悶熱得叫人心煩,也不知道他哪里來的那么好的耐心。
衡月回了條語音:“不用,我在車庫,馬上上來�!�
顧行舟瞥了眼衡月的屏幕,問:“林桁?”
“嗯,一個人待著怕黑�!焙庠滦趴诤a,她開門下車,“謝謝你送我回來,我先上去了,路上開車小心�!�
她走了兩步,又轉(zhuǎn)過頭問了句:“你沒喝酒吧?”
顧行舟低聲笑著:“放心,如果交警把我抓進去了我不供你出來�!�
見衡月蹙眉,他立馬正了顏色:“沒喝,滴酒未沾。”
衡月這才轉(zhuǎn)過身。
高跟鞋踩落地面,及踝的藍色魚尾裙裙擺搖曳,露出一片白得晃眼的皮膚。
在這車庫單調(diào)無趣的灰色背景下,衡月像是一抹色彩濃烈的光,耀眼奪目,卻無法抓住。
顧行舟看著衡月繞過車前,走向電梯,突然出聲叫住了她。
“南月。”
衡月站定,側(cè)過身看向他:“怎么了?”
顧行舟下了車,雙手插兜站在車旁,沒靠近也沒退后,就隔著一段不遠的距離看著她,緩緩道:“我離婚了。”
他斂去總是掛在臉上的笑,雙目認真地看著她,不像是個老奸巨猾的商人,倒似個難得的情種。
這句話前不著頭后不著尾,但已經(jīng)足夠衡月聽懂他的意思。
涌入車庫的夜風輕輕拂過她臉側(cè),撩起幾縷輕柔的發(fā)絲。她靜靜地看著他,等他說完,安靜了兩秒,輕聲道了句:“恭喜�!�
衡月背后的電梯門緩緩向兩側(cè)打開,沉悶的金屬滑動聲在安靜的車庫里響亮而突兀,很快又歸于平靜。
電梯門后,林桁抬起眼簾,兩顆眼眸深如寒潭下烏黑的玉石,目光穿破寂靜的空氣,在一片陡然下沉的低壓中,與車前的男人徑直交鋒。
電梯在安靜的黑夜里緩緩上行,樓層數(shù)字平穩(wěn)地跳動,衡月背靠扶手,偷著這一分鐘的閑暇閉目養(yǎng)神。
她身穿吊帶碎鉆藍色魚尾長裙,裙身緊緊裹著性感的身體,雪白的手臂裸露在外,腳下踩著雙紅色絨面細高跟。
她輕合著眼,或許是因為在車上睡過一會兒,挽起的長發(fā)有些散,呈現(xiàn)出一種富有風情又柔弱的姿態(tài)。
她靠著的扶桿剛及她腰高,瘦長的細桿抵著凹陷的腰身,她雙手向后輕抓著欄桿,上身微挺,纖柔的背部線條流暢得宛如一條細綢帶。
林桁手里提著她的包,進電梯后,默默站在了她與頭頂角落的攝像頭之間。
自進了電梯,林桁一句話也沒說。他安安靜靜像桿柱子似的站著,眼神落在她身上,若不是能感受到他的氣息,衡月幾乎快以為電梯里只有她一個人。
衡月閉著眼,他便肆無忌憚地看著她。電梯門打開,林桁又在她睜眼之前收回了視線,跟在她身后出了電梯。
衡月住的是一層一戶的大平層,出了電梯再走幾步路就是門口。
林桁腿長,平時走路步子邁得大,兩步就能走完,但此刻他卻像一道安靜的陰影般耐心地墜在衡月身后,硬是慢騰騰地邁了五步。
衡月走到門前,伸出一根手指按上指紋感應區(qū),兩秒后,門鎖傳來開啟失敗的語音。
她收回手,盯著門鎖看了幾眼,搓了搓指腹,又把同一根手指貼了上去。
還是失敗。
她似乎有點疑惑,又像是在較勁,重復地伸出同一根手指,直到第四次開鎖未成,她身后一直默默看著不出聲的人才動起來。
一只結(jié)實修長的手臂從她腰側(cè)伸出,指腹貼上感應處。
“開鎖成功”的語音響起,衡月怔了一瞬,緩緩抬首往后看去,恰見林桁垂下了頭看她。
他并沒有把手收回來:“你身上有紅酒的味道�!�
少年肩背寬闊,身姿挺拔,站如一棵年輕筆直的白楊。
她似乎沒有聽清林桁說的是什么,疑惑地“嗯?”了一聲。3904
門鎖很快重新閉合,發(fā)出“咔嗒”的一聲鈍響,林桁注視著她明亮的雙眸,抿了抿唇,低聲道:“你喝醉了�!�
衡月沒回話,就這么仰頭望著他,片刻后,她不知看出了什么,竟是笑了一聲。
林桁終究還是太過年輕,近十歲的年齡差距和人生閱歷,叫他在衡月面前如同一張透明的薄紙,輕易就被她看得一清二楚,而他卻連她到底醉沒醉都辨別不出來。
他忍不住想,衡月在顧行舟的車里待了那么長的時間,她有沒有看到路過的自已?如果看到了,她為什么不叫住自已?為什么不上樓?身上為什么有這么重的紅酒味道?
可惜他沒半點經(jīng)驗能夠解決他此刻的困惑。
他想問她,可又覺得自已在無理取鬧。而最可悲的是,他沒有立場。
林桁頭腦發(fā)熱,想得心悶,后來,他在門外干站著吹了半分鐘的夜風,才邁步進門。
房間里只有玄關處的燈亮著,小小的一盞燈,投落下一片昏黃的柔光。
城市輝煌的燈光自落地窗照入房間,落在地板上灰蒙蒙的一片,堪堪可令人看清屋內(nèi)的景象。
玄關處,衡月脫下的細瘦紅色高跟鞋一只立著,另一只歪倒在地上,林桁瞧見了,默默將它們收拾起來。
他打開客廳的燈,看見衡月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閉眼靠在吧臺處,手里還握著只馬克杯,像是準備去接水喝,但很明顯又因為醉得頭昏而放棄了。
燈光灑落在她的裙擺上,她整個人像一只閃爍著細碎藍光的蝴蝶收回了翅膀棲息在那兒。
林桁把包放在她手邊,從她手里接過杯子:“我來吧。”
水流汩汩,少年站在飲水機前,仿佛已經(jīng)沉靜下來。只是怎么看,這份平靜都像是裝出來的。衡月在吧臺前坐下,林桁把水放在她面前,她端起來喝了一口,動作頓了頓,又皺著眉放下了。
“怎么了?”林桁問。
“燙�!彼f。
林桁用手背在杯壁上試了下,明明是溫的。但他沒反駁她,默默進廚房用玻璃杯盛了大半杯冰塊。
客廳里傳出些許動靜,等他返回時,發(fā)現(xiàn)衡月竟然又開了瓶酒。
紫紅色的酒液盛在透明的玻璃杯中,在微弱光線下散發(fā)出可口的光澤。
這是一瓶極佳的紅酒。
林桁一聲不吭地在她身邊坐下,什么也沒說,就這么安靜地看著衡月慢慢地飲下大半杯。
衡月見林桁盯著她手里的酒杯,以為他也想嘗嘗,問他:“想喝嗎?”
但不等林桁回答,她又遺憾地搖了下頭:“你還沒成年,不能喝酒�!�
管著林桁不讓他抽煙喝酒,至少在十八歲以前不讓他養(yǎng)上這些壞習慣,是衡月覺得自已作為監(jiān)護人最起碼應該做到的事。
“不過……”衡月突然又開口。
林桁抬眸看她,看見衡月抽出一只筷子伸進酒杯里沾了一點,遞到他嘴邊:“你要是實在想的話,可以嘗一嘗味道�!�
白玉般的筷尖墜著一滴欲落不落的暗紅色酒液,紅得極其惹眼。
“只能一點�!彼f。
林桁垂眸看向她手上那只筷子,又緩緩看向她白得醒目的指尖,有一瞬的晃神。
在安寧村有一個習俗,嬰兒滿百日那天,長輩會辦百歲酒宴請親朋好友,開席前,輩分最高的長輩會抱著嬰兒唱《百歲歌》。
如果生的是男孩兒,唱祝愿歌的人就會用筷子蘸點白酒抹在嬰兒唇上,叫其嘗一嘗酒的“辛”味。寓意何種祝福林桁并不清楚,但在他從小到大的印象中,只有小孩才會以這種方法嘗酒。
林桁抬眼看向衡月,見她神色自然,并不似在逗趣他。
她可能并未見過類似的習俗,林桁想。
更不是在把他當小孩。
五月下旬,在該月最后一周的升旗儀式上,學校對“虐貓”事件進行了全校通報。
有衡月這尊大山壓在學校上方,這事早早就查出了結(jié)果,但為了學校聲譽和避免在學生當中引起不必要的騷亂,在虐貓當事人的退學處理辦結(jié)之后一切才公之于眾。
這事本也沒什么,但或許是高考將近,為了活躍校內(nèi)緊張的氣氛,秦崖不知道吃錯了什么藥,在臺上念完稿子突然臨時興起,大手一揮,高聲道:“高三一班的顧川和林桁同學在發(fā)現(xiàn)此事后,見義勇為救下小貓,并立馬向校方和老師尋求幫助。這兩位同學膽大心細、心地善良,充分展現(xiàn)了我校學生優(yōu)秀的品德和……”
顧川的名字出現(xiàn)在全校通報上是常事,他在學生里也算是個名人。開始他聽見自已的名字時還不以為意,但他后面越聽越不對,見了鬼的,這好像是在夸他?
顧川不喜歡出風頭,他天生反骨、性格孤傲,對他而言,受一頓夸不如挨一頓打,秦崖這一通贊揚對他來說和公開處刑沒什么區(qū)別。
他站在隊伍后方,聽著秦崖笑瞇瞇沒完沒了地一通亂吹,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忍了一會兒實在沒忍住,皺著眉罵了一聲:“什么鬼?!”
他憋著怒氣,聲音不小,小半個操場仿佛集體失聲般安靜了一秒,周圍幾十雙眼睛瞬間循著聲直刷刷地朝他望了過來。
突兀的聲音如一把利刃劈開了大會平淡而無趣的表面。秦崖此刻夸到一半,剛好停下來歇了口氣,話筒和音響發(fā)出細微的嘶嘶的電流聲,學生們看熱鬧不嫌事大,操場上猛然爆發(fā)出起哄般的掌聲。
竊竊私語聲亦如蜂鳴不斷,秦崖不知道這是顧川搞出來的,還以為是同學們捧場,對這種見義勇為的行為表示贊賞。欣慰之余,他笑著喊了兩聲“安靜”,而后不知從哪又掏出一篇稿子繼續(xù)發(fā)表講話。
林桁的態(tài)度要比顧川好一些,好就好在他壓根兒沒聽秦崖在講什么,周圍吵鬧的聲音并未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他面無表情地望著眼前的地面,正陷入沉思。
他經(jīng)常這么干,看起來像是在放空,實際是在腦中梳理學過的知識點。他這人看著精神正常,但在學習的事上已經(jīng)認真到了變態(tài)的地步。
“誒!林桁�!迸c他并排的寧濉忽然屈肘撞了他一下,微微抬起下頜示意他往四周看。
高三一班學生排成兩列,站在操場最右方,林桁、顧川、寧濉、李言四人站在最后兩排,也就是整個學生方隊的右下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