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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李姝菀朝盒中看了一眼,是棵用一整塊紅玉雕成的柿子樹,玉透樹真,一觀便價(jià)值不菲。

    往洛家送禮的人多得數(shù)不過來,大多都是有事相求。李姝菀抿了口茶,問道:“葛家上門所求何事?”

    張如想起來都覺得有趣:“也算不得事。只是葛家有一小郎君,今年剛滿十七,今日上門毛遂自薦,說了一大通有的沒的,話里話外都想和小姐攀親�!�

    李姝菀一愣:“攀親?”

    張如含笑道:“是啊,他說曾在街頭目睹小姐絕代風(fēng)華,想入小姐院中,做小姐的郎君。便是不成,說是偏房他也甘愿�!�

    她容貌不俗,如今又有錢有勢,向她提親的人家多得要踏破洛府的門檻,或是看重她的財(cái),或是看重她的貌,都想娶她入門。不過上門自薦想入贅的倒還是頭一個(gè)。

    可惜李姝菀目前并無嫁人招婿之意,她有些可惜地看了眼盒中玉樹,道:“明日差人將禮送回去,替我回絕了吧�!�

    張如正要將盒子抱下去,又聽李姝菀開口:“等等,外祖母是如何說的?”

    張如道:“老夫人表面上給了葛家面子,說等您回來問一問您的意。背地里說他癩蛤蟆癡心妄想,想食天鵝肉�!�

    李姝菀聽得好笑,如此做派,的確是洛佩曾經(jīng)一貫的脾性。

    洛佩聽見兩人的對話,怔怔看著李姝菀,仿佛突然想通什么似的,拉著李姝菀手道:“我想起來了,對,也是李家的丫頭�!�

    李姝菀回握著她:“外祖母終于想清楚了�!�

    洛佩點(diǎn)頭,精神道:“想起來了,風(fēng)鳶還替淵兒和你定了娃娃親呢。等嫁到李家,怎么不是李家的丫頭呢?”

    這話李姝菀倒是第一次聽洛佩說起,她怔愣住,似被洛佩的話攪亂了思緒,也犯起糊涂。

    須臾,她不自覺輕輕蹙起眉心,問洛佩:“哥哥有娃娃親么?何時(shí)的事?”

    李姝菀自然沒把洛佩口中“蔣家的丫頭”當(dāng)作自己,只當(dāng)李奉淵自小和那不知是誰的”蔣家姑娘”定了多年的親事。

    洛佩點(diǎn)頭道:“是啊,肚子里就定下了。”

    張如聽見兩人的話越跑越偏,上前替李姝菀斟了杯,輕聲道:“老夫人的糊涂話,小姐不必句句當(dāng)真。還是快些用膳吧,待會兒就涼了。”

    李姝菀聽她提醒,緩緩松開眉心:“如姐說得是,是我犯傻了。”

    她替洛佩舀了一小碗煮得軟乎的米粥,暫時(shí)將這事拋之腦后:“先用飯吧,外祖母。涼了就不好吃了�!�

    洛佩點(diǎn)頭:“好�!�

    隨即她又不放心地認(rèn)真道:“你同淵兒成婚的時(shí)候,可要請我去,我得替我家姑娘看著她的兒子成親呢�!�

    李姝菀有些羞赧地抿起唇,聽得耳朵根子都紅了,但又怕拒絕洛佩傷了她的心,只好哄著道:“好,等哥哥成親了,我定讓他親自將請?zhí)偷侥掷�。�?br />
    洛佩這才滿意。

    0079

    (79)對峙

    李姝菀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送出去,釣得一池子老泥鰍翻涌不止。

    官兵收斂了賊子幾十具尸體,今日這家去盤查一番,明日那家去搜問一遍。

    沒兩日,就有二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來到洛家的商會,主動向李姝菀讓位請辭。

    李姝菀面上假意挽留,奈何實(shí)在挽留不住,只好欣然答應(yīng)。他人上午辭,下午她就換上了自己的人,片刻機(jī)會都不留。

    刺殺不成,反被將了一軍,堅(jiān)固的泥鰍窩爛了個(gè)洞,攪得人心惶惶。

    最肥的老泥鰍恨得牙癢,按捺不住,終于現(xiàn)了身。

    這日,又是雨天,細(xì)雨密密如青絲,如煙似霧罩著繁鬧街市。

    洛家商會的酒樓里,李姝菀坐在二樓,靜靜隔窗觀雨。

    屏風(fēng)影綽,柳素在后面烹甜茶,溫甜的茶香彌漫在室內(nèi),難得清閑。

    忽然,門口傳來一陣沉悶的腳步聲,隨即敲門聲響起,門外的侍童道:“小姐,丁老板來了�!�

    丁老板,丁晟,洛家商會的二把手。早年幫洛佩看鋪?zhàn)庸芸椃弧⑹沼媚苁�,因辦事得力,很受洛佩重用。

    不過到老野心勃勃,趁洛佩年邁無力管顧,暗中斂了不少錢財(cái)。

    李姝菀前年清賬,發(fā)現(xiàn)他手中鋪?zhàn)拥倪M(jìn)賬比其他同規(guī)模同地段的鋪?zhàn)由倭俗阕闼某桑寮矣惺畮组g商鋪都在他手里捏著。

    這人不除,等再過上幾年,洛家商會怕就得易名姓丁。

    李姝菀正等著他來,她放下手中茶杯:“進(jìn)。”

    丁晟挺著大肚子進(jìn)門,毫不客氣將李姝菀前些日送給他的錦盒“砰”一聲放在了她面前的桌案上。

    盒面上沾染的血跡已凝固成了深黑色,盒中正發(fā)出一股極其難聞的腐臭味。

    李姝菀沒想到他竟還把這腦袋留著,此刻聞見這叫人惡心的味兒,下意識皺了下眉頭。

    她拿起桌上的鎮(zhèn)紙,將盒子推遠(yuǎn),窗外的風(fēng)灌進(jìn)來,往里一吹,這才好受許多。

    李姝菀抬眸看著丁晟,開口道:“丁老板可算來了,叫我好等。我還以為丁老板要做縮頭烏龜,不聞不問呢�!�

    丁晟黑著臉在李姝菀對面坐下,冷笑一聲:“李老板的人頭都送到我的桌子上了,再不來,我怕李老板興起,哪天提著無頭尸體來湊一具全尸。”

    他說著,看出李姝菀不喜這味道,故意伸手將盒子打開,又推到她面前:“嘖嘖,李老板瞧瞧,都爛得生蛆了�!�

    商人穿不得錦衣絲綢,著不得金銀玉帶。丁晟便暗暗在穿在里面的單衣上繡了金絲銀線,動作間,就能看見袖中絲光閃耀,金銀暗涌。

    盒中的頭顱已爛得化水,蛆蟲亂爬,惡心得要命。

    李姝菀往盒里看了一眼,不僅沒躲,反而勾唇笑起來,戲謔道:“這人乃丁老板熟識,我還以為丁老板會為他找一處風(fēng)水寶地好生安葬,沒想丁老板卻提著他到處招搖,是不是有些太冷血了?”

    丁晟兩手一抬,裝傻充愣:“什么熟人?李老板可別亂說,這人頭是李老板送來的,我可不認(rèn)識。李老板雖然年紀(jì)輕,也該懂得說話做事都要講證據(jù)�!�

    丁晟敢這么說,多半買兇刺殺一事做得干凈,不怕別人查到蛛絲馬跡。不過李姝菀也沒想過以此扳倒他。

    “要證據(jù)做什么?”李姝菀笑著看他:“我正愁沒理由滌穢布新,沒想就來了這么一場刺殺。消息一放出去,上上下下都在猜是誰下的毒手,我白撿一個(gè)好機(jī)會肅清商會蛀蟲,該謝謝丁老板才是�!�

    丁晟聞言,臉色并不好看。

    黃白色的蛆蟲從腐臭的錦盒里蠕動著緩緩爬到桌案上,李姝菀余光瞥見那蟲子爬上她的茶杯,面上笑意卻更甚:“丁老板說,這幕后之人此舉是粗心大意,還是壓根沒想過我能活著回來?”

    丁晟冷冷看著李姝菀,嘴皮子一掀,也跟著笑:“丁某也好奇,李老板平日身邊就只兩名侍從,是怎么從那多么刺客手里活下來的?”

    他說著,目光一轉(zhuǎn),不動聲色看向了屏風(fēng)之后。中間一道窈窕身影正煮著熱茶,而旁邊的暗處,立著兩道沉默無聲的身影。

    李姝菀自然不會將太子派人保護(hù)她的事說出去,她隨口道:“自然是上天眷顧�!�

    李姝菀說話滴水不漏,丁晟套不出消息,耐心也逐漸告罄。

    他看著面前僅僅十幾歲就想把洛家?guī)资甑娜耸指膿Q一遍的李姝菀,實(shí)在不知道她哪里來的自信。

    他壓著怒氣道:“這幾十年里,鋪?zhàn)右埠�,織造坊也好,底下的人手都是跟著各位老板做事,賣家也都是和各位老板在聯(lián)絡(luò)。小平、老余如今都被李老板趕出了商會,可是人人都看著。李老板有沒有想過此舉會虧損東家的信譽(yù)?從今往后,還有誰敢勞心勞力為東家賣命?”

    吞了那么多錢,吃了那么多肉,李姝菀不知道他怎么敢說“勞心勞力”幾個(gè)字。

    李姝菀淡淡撇他一眼:“這是我的事,就不勞煩丁老板多慮了�!�

    丁晟看她油鹽不進(jìn),是打定主意自損八千也要把他們拉下馬,終于再忍不下去,一拍桌面,猛站起身,怒極道:“這么多年,大家都跟洛家吃一鍋飯,李老板為何非要摔碗砸鍋,把飯給別人吃!”

    這動靜不小,屏風(fēng)后,劉大與劉二不約而同握住了腰間的刀劍,無聲聽著外面的動響,隨時(shí)準(zhǔn)備出手。

    然而丁晟暫且沒有這么大的膽子。

    李姝菀冷冷看著丁晟肥得滴油的臉:“這口飯被誰吃了?丁老板飽了肚子,然后聯(lián)合著一群人往眾人吃的鍋里摻糠添沙,然后再把飯分給別人吃,還有臉問我為什么?”

    丁晟不服氣,大手一揚(yáng),豪邁道:“我辛辛苦苦為洛府一輩子,多吃點(diǎn)又如何?普天下誰不是這么做事?就是皇帝身邊的太監(jiān)都比旁人多兩斤油水。你不打招呼就要摔我的碗,難道還不準(zhǔn)我反抗不成?”

    李姝菀面色也冷下去:“你可以反抗,可你千不該萬不該,想一了百了地殺了我。”

    丁晟仍不承認(rèn)刺殺一事,還想開口否認(rèn),卻又聽李姝菀道:“我穿著粗布衣和你們一同混在商會里,呆得久了,丁老板就以為我只是個(gè)商人,覺得我年紀(jì)輕輕不知天高地厚,而忘了我的身份�!�

    丁晟聽得這話,愣了一愣,不知道她這是什么話。

    李姝菀冷笑一聲,站起身,一雙眼涼涼看著他:“我父親李瑛,乃前任大將軍。我兄長李奉淵,乃現(xiàn)今安遠(yuǎn)侯。我李姝菀,是望京將軍府的女兒,安遠(yuǎn)侯唯一的妹妹。權(quán),我有;勢,我有;錢,我也有!”

    她抬手揮了桌上爬了蛆蟲的瓷杯,臉上滿是高位者的冷漠和輕蔑:“我想讓誰從洛家商會里的位置上滾下來,誰就得乖乖給我從位置上滾下來!輪得到你來問為什么!”

    丁晟聽得這一字一句,臉上的表情忽然空白了一瞬,仿佛才看清面前這位年紀(jì)輕輕的“李老板”究竟是什么人。

    商和權(quán),從來是瓷與鐵,前者一碰就碎。

    他發(fā)蒙的腦袋醒過神,看著李姝菀那不屑一顧的眼神,囂張氣焰忽然散了個(gè)干凈,雙腿一軟,竟如放了血的肥豬,癱坐回椅中。

    桌上的盒子被他肥胖的身軀打倒,腐爛的人頭滾落在他腳邊,蛆蟲緩緩順著他的身體往上爬。

    “你……你……”

    他面白如紙地看著李姝菀,汗如雨下,唇瓣囁嚅著,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李姝菀垂眸,居高臨下地冷眼看著他:“買兇殺我,真不知你頭上有個(gè)腦袋,夠你這么揮霍!”

    李姝菀厭惡地?fù)]袖出門,邊走邊道:“你跟隨外祖母多年,以往你吞進(jìn)肚子的錢財(cái)我就當(dāng)喂了狗,我給你兩日將事情交接辦妥。你若敢暗中使手段,壞我的事——”

    她停下腳步,聲冷如冰:“但凡鋪?zhàn)永锏乃惚P上少了一顆珠子,我都要你的命�!�

    劉大劉二與柳素接連從屏風(fēng)后行出,跟上李姝菀。

    柳素頭上的步搖輕晃,發(fā)出悅耳的響聲。丁晟聞聲,抬起發(fā)紅的眼,眼神復(fù)雜地看著幾人身上華貴的錦衣玉飾,嘴唇幾番輕動,卻終是未發(fā)一言。

    0080

    (80)再別離

    丁晟作為洛家商會的二把手,他交權(quán)之后,蛇鼠一窩的其他商會老板自知無力抵抗,也紛紛向李姝菀卸甲投誠。

    李姝菀扶持自己的人頂上位后,從此大小事務(wù)都有人代勞,日子總算安閑了下來。

    她每日不必再忙忙碌碌東奔西跑,有了閑暇在府中陪洛佩。

    一月過去,洛佩的恍惚之癥越來越嚴(yán)重。有時(shí)清醒過來,她也反而比糊涂時(shí)更加沉默,常常坐在椅中,望著門外的天一言不發(fā)。

    李姝菀大約能夠明白她的心情。她曾是心高氣傲的洛家商女,名冠江南,富甲一方。

    可到了雪鬢霜鬟的老年,卻漸漸變成了個(gè)糊涂失智、無法自理的廢人。這是洛佩萬不能接受之事。

    她袖子里一直備著一顆毒藥,只待洛佩認(rèn)為自己永遠(yuǎn)無法恢復(fù)清醒的那刻服下,了卻殘生。

    李姝菀知曉,但卻什么也沒說。因?yàn)樗�,在洛佩眼里,比起生命,尊�?yán)重逾千斤。

    李姝菀暗中一直在為洛佩拜尋名醫(yī),也寫信給如今在朝為官的楊修禪,請他求助宮中太醫(yī),是否有診治相關(guān)疾癥的法子。

    可答案都是無藥可醫(yī),無法可解。

    李姝菀眼睜睜看著洛佩一日日消瘦下去,卻無力幫她分毫,心中亦是痛苦難言。

    她唯一能做的,也僅是每日多陪著洛佩待一會兒,在園中走一走,散散心,說說話。

    時(shí)光似水,匆匆而過。轉(zhuǎn)眼,又到了初冬。

    冬日寒氣重,這天的日頭卻格外明媚,洛佩難得清醒,讓李姝菀陪著她去洛家的商鋪看看。

    洛家商鋪眾多,所在的地段也雜,東西南北的街市都有洛家的鋪?zhàn)印?br />
    洛佩去的是最繁華的那條街道。二人到了地方,下了馬車,李姝菀扶著她,慢慢悠悠循著街一路走一路瞧。

    行過一間客人絡(luò)繹不絕的大商鋪,洛佩看著闊綽的門面,覺得這地方和以往有些不一樣,停下了腳步。

    她道:“變了�!�

    李姝菀隨著她的視線看去,點(diǎn)頭道:“是,我上半年將兩間鋪?zhàn)哟蛲瞬⒆隽艘婚g,左邊原是茶鋪,如今改賣胭脂水粉,另一半鋪面還是賣布。生意好了許多�!�

    洛佩道:“我記得這前頭有家鋪?zhàn)訉Yu胭脂水粉,生意也不錯(cuò)�!�

    她說著,往前頭看去,瞧見那原先的胭脂鋪如今已掛著洛家的招牌,賣的正是洛家的茶葉。

    看著自己一生的經(jīng)營在晚輩手中越發(fā)蓬勃興盛,洛佩不禁倍感欣慰。

    她看向身旁的年輕的李姝菀,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既覺驕傲,神色中又透出幾分落寞。

    洛佩知道李奉淵志不在商,曾憂心自己今后的家業(yè)將由誰來打理,李姝菀便來了江南。

    她學(xué)得格外認(rèn)真,在商業(yè)上的才干也遠(yuǎn)超洛佩的期望。洛佩輕輕拍了拍李姝菀的手,夸贊道:“你做得很好。如此我便可以放心了。”

    李姝菀不敢居功,她道:“都是外祖母教得好�!�

    洛佩知她謙遜,笑了笑,沒有說話。

    又逛了會兒,洛佩有些累了,同李姝菀道:“找個(gè)地方坐著歇一歇吧。”

    街上車水馬龍,前方恰好有座小酒樓,李姝菀道:“外祖母,去前面的酒樓吧。”

    洛佩瞇起眼,抬頭看著頭頂燦爛的陽輝,道:“這樣好的日頭,去酒樓躲著做什么,那路邊的小涼亭就挺好。”

    李姝菀扭頭看去,見那涼亭清靜,扶著洛佩過去坐下。

    祖孫兩并肩同座,陽光斜照在二人身上,李姝菀被曬得瞇起了眼。

    她偏頭看向洛佩。只一會兒的功夫,她似又有些糊涂了。一雙歷經(jīng)風(fēng)霜的眼睛看著面前人來人往的喧囂街市,面容沉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姝菀安靜陪著她,沒有出聲打擾。

    忽然,洛佩輕輕叫了一聲:“姝兒�!�

    聲音很低,夾雜在四周的叫賣吆喝聲里,李姝菀險(xiǎn)些沒聽清:“嗯?”

    洛佩雙眼渾濁地看著她,里面好似蒙了層霧。她動了動唇瓣,緩聲道:“該走了�!�

    李姝菀聞言,扶著洛佩慢慢站起來,她以為洛佩還要逛一會兒,但洛佩卻邁著緩慢沉重的步子朝著馬車走了過去,看來是打算回去了。

    李姝菀取了軟枕給洛佩靠著,將窗幔拉開一層,讓清透的光透過薄紗照進(jìn)來。洛佩靠在奢華軟和的車座中,神色有些恍惚,拉著李姝菀的手一動不動地坐著,就像往日犯糊涂的模樣。

    她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回府進(jìn)了院房,洛佩緩緩坐到了她最常坐的那只黃花梨木寬椅中。

    李姝菀聽見她長長吐了一口濁氣,仿佛在回來的路上一直撐著的一股勁忽然卸掉了。

    方才曬了太陽,李姝菀正打算為她倒一杯茶潤潤喉,可忽然聽見洛佩又喚了她一聲:“姝兒…..”

    聲音極低,但好在房中安靜,李姝菀聽見了。

    她忙折身回來,溫聲關(guān)切道:“怎么了,外祖母?”

    洛佩看著她,抬手似乎想摸她的臉,可卻又無力地垂了下去,最后只是緩慢而遲鈍地眨了眨眼,道:“我走了……”

    李姝菀又聽她說這話,愣了一瞬。洛佩渾濁的眼微微動了下,望著前方面前虛無處,氣若游絲道:“我娘……和鳶兒……來接我了……”

    她這一句話斷斷續(xù)續(xù),出口十分吃力。李姝菀聽清之后,神色忽然空白了一瞬。

    洛佩正坐寬椅中,如一根年邁但依舊筆挺的朽竹,雙手搭在扶手上,是一個(gè)很端莊又威儀的姿勢。多年以來,洛佩都是這個(gè)姿勢在人前見客,高高在上,露盡了風(fēng)采。

    然而此刻,在說完那句話后,她的腦袋便慢慢垂了下去。

    李姝菀呼吸一滯,緩緩蹲在洛佩身前,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她。

    洛佩已經(jīng)閉上了眼。

    “外祖母……”李姝菀輕輕喚她,聲音顫如撥動的絲弦。

    洛佩沒有回答。她的面容安詳而寧靜,胸口慢慢停止了起伏。

    李姝菀顫抖地伸出手去拉她,手上傳來了極其微弱的回應(yīng),但只有短暫的瞬間,那回應(yīng)的力道便消失了。

    李姝菀松開手,那蒼老如枯木般的手掌便無力地垂落在一旁,再也沒了動響。

    滾燙的眼淚奪眶而出,李姝菀閉上眼,緩緩將額頭抵在洛佩手臂上,感受著她身上最后一點(diǎn)溫度。

    良久,單薄的肩頭聳動起來,房中響起了一兩聲低微的嗚咽。

    仿佛在這寒冬來臨之前,春鳥在溫暖的江南冬日,最后發(fā)出的泣鳴。

    0081

    (81)回京

    盛齊四十六年,冬。

    李姝菀遣散了洛府大部分仆從,留下少許數(shù)人看守府宅,收拾行囊,離開江南,回到了望京。

    楊驚春收到她提前送來的信,算了算她抵達(dá)望京的日子,當(dāng)日一早便拉著楊修禪到城門處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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