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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余妄垂眸看他,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夏時云長而嚴密的睫毛,此刻死死地遮住了透潤的瞳孔,很傷心似的。

    他的心尖猛地刺痛,針扎似的難受,低低地嗯了一聲。

    余景生如夢初醒,在后面大叫:“等一下,你等一下!”

    夏時云頓住,卻沒有轉(zhuǎn)身,只稍稍偏了偏頭,厲聲:“叔叔,還沒有跟您自我介紹,我的職業(yè)是攝影師,以及我認識很多專業(yè)的記者朋友。如果您再出言不遜的話,我不介意幫您制造一點話題度,來幫您快要淡出市場的企業(yè)增加關(guān)注,您覺得如何?”

    后面沒了聲音,夏時云才推開門大步走出去。

    余妄也緊隨著離開,從頭到尾沒有跟自己血緣關(guān)系上的生父說一句話。

    走出余景生視線范圍外,夏時云就倏地放開了余妄的手,低頭走著。

    余妄一陣心慌,紅著眼眶低低地叫:“老婆……”

    夏時云充耳不聞。

    余妄的心亂得快要碎掉,驚懼和惶恐從夏時云出現(xiàn)在他面前,聽見余景生那些難聽的話開始就從未消失過。

    如果老婆覺得他不好了,配不上他,不想要他了怎么辦?

    或者會覺得他有那樣一位父親很丟臉嗎?

    又或者是他明明答應不再對夏時云有隱瞞,可是卻從未跟他提過自己的過去。

    來到停車場,夏時云拉開后座車門坐進去。

    余妄惶惶切切,不知道該進哪邊的車門。

    是要去駕駛位老老實實當司機嗎?

    還是跟進后座認錯?

    老婆為什么坐到后面去了,不想看見他嗎?

    余妄被夏時云可能不想看見他這個可能性給傷得支離破碎,淡色的唇顏色變得失溫的白。

    正猶豫著,一雙修長的手從車門處伸出來,倏地揪住他的衣擺,一把扯進車后座。

    余妄猝不及防栽進去,手掌狼狽地撐在座位上,身軀底下就壓著漂亮的、眼含盛怒的小男朋友。

    余妄小聲地叫:“老婆……你別不理我�!�

    夏時云冷著小臉,眼皮有點泛紅,還是不理他。

    余妄一下就急了,想摸摸他,又不敢,只好一手撐著身子怕壓到他,一手小心翼翼地牽起夏時云的手放在臉側(cè),惶恐又依賴地蹭了蹭:“我還會賺很多錢給你花的,我聽話的……別不要我�!�

    第41章

    男人黑漆漆的瞳仁聚起一點亮光,略微閃爍、包含期待地看著夏時云。

    夏時云心口一揪,有種悶氣不知道要往哪里撒的憋悶。

    他的手從余妄的大掌滑落下來,轉(zhuǎn)而揪住男人的衣襟,眼尾紅紅地詰問:“他說的不對,你為什么不反駁?”

    明明他都已經(jīng)教過他如何表達了,余妄現(xiàn)在做得也很好,為什么卻還是任由別人那樣說他。

    夏時云覺得自己現(xiàn)在有一點無理取鬧,但他滿腔怒火無從發(fā)泄,只能殃及了余妄這個啞巴小狗。

    余妄愣愣地縮了一下瞳孔,有點茫然。

    老婆從來沒有對他這么兇過。

    即使是秘密日記被發(fā)現(xiàn),趁老婆睡著偷摸偷親他被發(fā)現(xiàn),夏時云都沒有反應這么大過。

    余妄現(xiàn)在像一艘在航?jīng)r兇險的大海上搖曳掙扎的可憐船只,夏時云一個輕輕抽手離開的舉動都能輕易將他掀翻,然后尸骨無存地葬身海底。

    他一下被沖擊得不輕,聲音沉沉地悶下去:“他說的……基本上是對的,不知道怎么反駁�!�

    輟學是真的,留不住媽媽是真的,獨自離家孑然一身十余年……也是真的。

    如果不是遇到夏時云的話,他大概還在日復一日的單調(diào)工作,在高危的攀巖事業(yè)中體會少有的腎上腺素飆升帶來的快感。

    在一次去國外參加賽事時,有位曾獲過世界冠軍的退役捷克選手告訴余妄,他這種心態(tài)是很危險的。如果一味沉迷極限運動帶來的刺激,終將有一天會萬劫不復,這樣的案例并不少見。

    余妄當時只是禮貌地感謝提醒,但心中并無多少波瀾。

    直到遇見夏時云,他才產(chǎn)生了新的愛好,也從而生出了不像他的怯懦。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在夏時云面前能一直保持完美。

    但……老婆不讓他說謊了。

    所以余妄只能難堪地承認,然后逃避地低下頭。

    他根本不是夏時云所想的那么好的人。

    半晌,夏時云無奈地輕輕嘆了口氣,松開他,然后撫平他衣襟上的褶皺,低聲道:“先回家吧�!�

    余妄心臟一縮,抿了抿唇,最終也沒敢讓夏時云坐到前面來,乖乖地進了駕駛位發(fā)動車子。

    只是一雙黑瞋瞋的眼睛時不時會往后視鏡里偷看。

    夏時云降下了一點車窗,吹吹風醒醒思路。

    他男朋友腦子有問題,這樣說,他不會信的。

    雖然他迫切地想要問個清楚,但他感覺余妄現(xiàn)在像一只遭受重大打擊而產(chǎn)生了應激反應的狗狗,語言組織能力似乎又倒退了,神經(jīng)也很緊繃,在這里逼問他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首先,他應該帶他去一個他覺得熟悉、安全的區(qū)域,等他狀態(tài)緩和一點了再試探一下。

    只能先回家了。

    夏時云望著窗外,突然開口:“那個人,我有點印象�!�

    “在一次企業(yè)峰會上我好像見過,剛剛說到一半我想起來了。似乎他經(jīng)營的企業(yè)因為決策失敗,虧損已經(jīng)很嚴重了,如果他拉不到合伙人的話大概就要完蛋了。還是說你想采取輿論手段嗎,這樣他會完蛋得更快一點�!�

    夏時云不傻,他絕對不會相信一個陌生人的一面之詞。

    余妄絕不是那種狼心狗肺的人,如果他真的切斷聯(lián)系遠走十幾年,那一定是遭受了難以想象的對待。結(jié)合余妄古怪擰巴的性格與身上說不清的傷痕,夏時云不得不深想。

    夏時云終于理他了,余妄有些受寵若驚地抬眸,聽清問話后又陰郁地沉下去。

    男人一邊開車,一邊緩緩搖了搖頭,低聲道:“不吧,我媽媽……應該已經(jīng)改嫁了,現(xiàn)在挖出來沒有好處。”

    這么多年沒有聯(lián)系,余妄希望她是已經(jīng)獲得了安穩(wěn)的幸福,有一個不一定大富大貴但是對她很好的丈夫,再生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孩。

    陳年舊事翻出來會揚起不必要的塵土,擾亂平整干凈的地面。

    已經(jīng)不是很有必要了。

    母親給他留下的最后一點愛是無聲的流淚與枕頭下的一沓零錢,他回饋給她的也只有沉默的祝愿。

    于是夏時云輕聲安撫他:“好吧,都過去了。”

    后來一路安靜無話。

    夏時云似乎在微微歪著腦袋小憩,余妄也不敢打擾他,音樂都沒開。

    夏時云原本是希望他在安靜中漸漸緩和下來,就像應激的動物,醫(yī)生的建議也是盡量不要打擾他,盡量讓他獨處平靜下來。

    但夏時云發(fā)現(xiàn)這個方法好像并沒有什么用處。

    他原本調(diào)教得乖乖的男朋友,肉眼可見的僵硬緊繃起來了。

    余妄回到家之后,確實迅速把自己躲藏起來了,似乎是進了側(cè)臥。

    夏時云體貼地給他一點緩和的時間,心情也微微有些喪氣,便在主臥看綜藝打發(fā)時間。然而,每當他偶爾出去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客廳默默地變得干凈了一點。

    出來拿包薯片,他發(fā)現(xiàn)地板變得锃光瓦亮,還微微帶著濕氣,磚面一塵不染光可鑒人。

    夏時云默默地回屋了。

    再出來倒杯水,發(fā)現(xiàn)曬好的衣服都收下來疊好了,陽臺外的綠植嫩葉上滾著水珠,一副剛被人精心照料過的愜意模樣。

    夏時云:“……”

    男友竟然變成了自閉的田螺小伙。

    像是怕發(fā)出聲音惹老婆不高興,偷偷摸摸就把家務活都給干了,勤勞得讓夏時云不知該說什么。

    其實余妄只是默默地彰顯他還有價值而已。

    老婆從醫(yī)院回來后就不再搭理他了,似乎不再想跟他親密了。

    余景生的話夢魘似的在他耳邊縈繞,不斷地說著他配不上夏時云,像他條件這么差的,遲早哪天老婆就會跟人跑了。

    他當時情緒激動也是因為被踩到了痛處。

    的確,夏時云身邊優(yōu)秀的人太多了。

    他身上為數(shù)不多的優(yōu)點在他龐大的人脈圈里都變得普通了起來。

    論外形身材,夏時云見多了漂亮英俊又兼具絕佳比例的明星模特;論有錢,娛樂業(yè)已經(jīng)是來錢最快的行業(yè)之一了,何況人家只用拍拍照笑一笑就能大筆進賬,并不怎么需要耗費大量體力;論性格……多的是左右逢源舌燦蓮花的人精。

    比如那個陳瀟就是一個,逗得他老婆一直笑。

    他兩只眼睛都看到了。

    止不住的陰暗怨妒幾乎化為實質(zhì)般的黑霧,陰森森地裹挾著余妄。

    他怕夏時云討厭他這副陰沉的樣子,更怕出現(xiàn)在他面前就會提醒夏時云他糟糕的出身,從而對他產(chǎn)生細微的嫌棄。

    畢竟他老婆可是畢業(yè)于名牌大學的,并且一畢業(yè)就很快闖出了名堂,長得還漂亮……跟他在一起完全就是下嫁!

    條件并列放到社交app上面底下都會是勸分評論的程度!

    要是不分大概還會罵夏時云是死戀愛腦。

    余妄一想到夏時云要是回過味來有點后悔了,他就手腳冰涼,一顆心亂得閑不住,得干點活才能勉強鎮(zhèn)定一些。

    這么磨磨蹭蹭尷尷尬尬的到了晚上。

    夏時云洗過澡,穿著一件棉白色的睡衣靠在床頭邊,等余妄進來。

    結(jié)果左等右等也等不到。

    夏時云:“?”

    不是,覺都不睡了是吧?

    為了搬回主臥和他一起睡,余妄可謂是什么撒潑手段都使盡了。

    又是可憐兮兮地求饒,又是紅著眼睛一副要被發(fā)賣的失魂落魄樣,還蔫壞的耍了小狗心機,釣了他一整天,最后還求著他跟他玩什么……玩什么強迫游戲,又騎又抱的磨了他半個晚上。

    夏時云不松口,他就抿著唇死命地向上振腰,幾乎振出殘影。

    夏時云親身體驗了一把什么叫上來容易下來難。

    最后被逼到實在沒東西了,夏時云才哀哀戚戚地答應了他搬回來睡的愿望。

    余妄當即就高興得眼睛亮起來了。

    迷迷蒙蒙睡到半夜,夏時云被熱醒,迷糊地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余妄還沒睡。

    男人的手臂正以一種獨占欲很強的姿態(tài)牢牢地橫在他的腰間,手掌熱乎乎地貼在他的小腹上,嘴唇就挨著他的頭發(fā),有一搭沒一搭的親一下。

    很輕很輕,幾乎感應不到。

    是不帶任何情.欲的吻,有的只是滿溢的愛惜。

    夏時云有時就會因他這種靜謐無人時才展露的愛意感到心驚肉跳。

    摟在他腰上的手像渴光和雨露的藤蔓,沉默地向夏時云輸送他的渴望——不能放開他,不能拋棄他,不能不要他。

    否則他就會一瞬間枯萎了。

    如果夏時云拒絕他,他的天會崩塌,地會開裂。

    余妄對靠近他的欲求強烈到如此地步,現(xiàn)在居然為這么點事就不敢接近他了?

    夏時云氣極反笑。

    更何況今天在渣男的病房里,夏時云讓他乖乖聽話,晚上就有獎勵。

    換作往常,余妄一定從醫(yī)院出來就忍不住頻頻望著他,暗示他記得晚上要獎勵他了。

    但今天一整天,余妄幾乎是回到了攤牌之前,甚至更糟糕。

    不交流不對視不接觸。

    夏時云無語地按了按眉心。

    他給余妄時間和空間是讓他自己先試著脫敏,如果不行的話,那還是玩一下強迫游戲吧。

    雖然在一個人被觸及傷心事時還逼問他很不道德,但余妄心頭的疙瘩看樣子完全不是時間能夠療愈的,否則他也不會養(yǎng)成這種愛回避的棘手個性了。

    他記得攤牌的那天晚上,余妄告訴他曾經(jīng)有個人說他的聲音難聽,叫他閉嘴。

    從此余妄就不愛說話了。

    今天見過余景生之后,余妄的狀態(tài)迅速地倒退回先前封閉沉默的樣子。

    夏時云就基本可以確定,那個人肯定就是余景生。

    即使不是,也一定與他有關(guān)。

    時間的推移只是在余妄的傷疤處鋪了一層一層的厚沙,但潰爛仍在進行。

    如果不忍痛翻出來,余妄的傷口永遠也不會結(jié)痂。

    夏時云想明白,提高聲音喊了一聲余妄。

    結(jié)果門瞬間就被打開了,男人冷著一張俊臉,小心翼翼地望著他,局促地低聲問:“寶寶怎么了,餓了嗎?要吃宵夜嗎?”

    夏時云:“�!�

    一秒鐘就推門進來了,也不知道他是在門外守了多久,守門小狗似的。

    主人一聲令下,就巴巴地跑進來了,還不敢走前,怕被驅(qū)趕似的停在一個禮貌的距離。

    夏時云拍拍身側(cè)的床褥,道:“過來�!�

    余妄怔了一下,隨即倉惶地垂下視線,支吾道:“老婆我有點、有點困了……”

    他好怕夏時云追問他只有初中學歷是怎么一回事。

    不論經(jīng)歷多少,有什么苦衷,履歷證書確實是無法更改的,他的起點真的很低。

    他在夏時云面前自慚形穢。

    夏時云一陣火大,又很快壓住,倏地把頭扭回去,聲音清泠泠的:“你還騙我說會聽我的話的,你不聽話,那我不要你了。”

    男人身形一震,猶如凌空一道閃電將他劈裂,痛得目眥欲裂。

    他最怕聽見的話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朝他輕飄飄的丟過來了。

    余妄立刻大步奔過去聽話坐下,眼底腥色翻涌,大掌攥住了夏時云的手,使勁了全部意志力才沒有將他捏疼,低冷的聲線帶著微微的顫抖:“老婆不要……我聽話了,我聽了!”

    他急得不知道要怎么辦,像被逼至墻角的困獸,想撲上去撕咬夏時云的唇,掐他的腰,把他揉進體內(nèi)不可分離。

    但又在青年嚴厲冷艷的掃視下乖乖收起獸性,發(fā)出懇求的哀鳴。

    “你忘了嗎,我說要獎勵你的�!毕臅r云輕聲道。

    余妄一怔,黑眸發(fā)懵地緩慢眨了一下。

    他當然是沒忘,但是老婆聽了那些之后還愿意親近他嗎……?

    余妄都不敢想,他只覺得夏時云不要討厭他就好了。

    為此,他可以聽話一點,再聽話一點。

    夏時云二話不說,微涼的手直接朝男人的腰際而去。

    柔軟微涼的指腹剛貼上他緊繃的腹部肌肉,余妄就猛地一顫,脊梁可恥地爬上酥麻的電流感。

    “唔……”余妄的臉也跟著紅了,低聲叫:“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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