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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小時候我叫‘喂’,再之后他們叫我‘少主’,后來我總算有名字了,姓宋名凡,姓宋名凡……”宋凡長笑一聲,目光陡然一狠,“他能活在日光之下光明磊落,我們卻得在爛泥堆里打滾,我不過拿回本來就該屬于我的東西,有什么不對?!”

    蘇岑抽了口氣緩了緩手上的痛覺,“自古皇位更替,哪次不是血流成河,奪崇德太子之位的是太宗皇帝,不是小天子。他不過也是皇權(quán)的受害者,父親早逝臨危受命,但好在心性純良,知道孰是孰非。他現(xiàn)在有一個好的表率,也努力在學(xué),以后會做一個好皇帝的�!�

    蘇岑盯著宋凡,一字一頓道:“但你不行。”

    宋凡手上一點(diǎn)一點(diǎn)收緊,“你當(dāng)真覺得我不敢殺你?”

    蘇岑咬緊牙關(guān),始終不肯低頭。

    片刻后,只聽見細(xì)微一聲響動,關(guān)節(jié)復(fù)位,宋凡突然笑了,“我不殺你,我要讓你眼睜睜看著那些人都是什么下場,這天下到底跟誰姓�!�

    蘇岑抽了幾口涼氣低頭揉著腕子,心道這宋凡果然不太聰明的樣子,李濯、李釋、李晟,還有這一個不知道自己叫什么的李無名,一大家子都姓李,難不成斗到最后還能姓宋不成?

    這一走就走了大半個月,進(jìn)了臘月蘇岑適才擦到揚(yáng)州界上,宋凡說要送他回?fù)P州當(dāng)真不是說著玩的,竟然真的一路跟了過來,蘇岑不勝其煩,甩了幾次沒甩掉,最后只能聽之任之,懶得搭理了。

    看著揚(yáng)州的界碑蘇岑總算松了一口氣,遙遙一指:“前面就是揚(yáng)州地界了,你放心了?”

    “這都被你發(fā)現(xiàn)了?”宋凡輕輕一笑,“我確實(shí)是來監(jiān)視你的,原本只需要在暗處跟著就是了,等到了沒人的地方,就地解決也方便一些�!�

    宋凡逼近一步,挑唇笑著,“可是蘇蘇你實(shí)在可愛,跟著跟著就一路跟到揚(yáng)州來了�!�

    手里的利刃出鞘幾分,蘇岑不由后退了幾步,他現(xiàn)在確實(shí)沒有什么利用價值了,暗門要?dú)⑺羲�,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

    宋凡滿意一笑,又把劍收回鞘里,“不過我說過了,我不殺你。安安生生在揚(yáng)州待著,等著我給你看場大戲。”

    抬頭向前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咱們的老朋友來了,我先走了。”

    話音剛落,宋凡足尖點(diǎn)地騰空而起,眨眼之間便杳無蹤跡。

    片刻后蘇岑才回過神了,耳邊總算清凈了,雙腿發(fā)軟,后背發(fā)涼,好半晌才聽見由遠(yuǎn)及近的馬蹄聲。

    來的是一輛四輪馬車,來到近前才將將停下,厚重的棉連一掀,從車上下來個人,沖著蘇岑輕輕一笑,“你總算是回來了�!�

    “封一鳴?”蘇岑稍稍一愣,“你怎么在這?”

    封一鳴沖人一笑,“來接你,你信嗎?”

    蘇岑不禁汗顏,他這一路,來有人送,到有人接,只是送的人不是成心送他,這接的人……

    蘇岑看了看封一鳴身后的馬車,馬匹健碩,車輪厚重,明顯是要出遠(yuǎn)門的,直言道:“你這是要去哪兒?”

    封一鳴無奈一笑,“果然什么都瞞不住你。我調(diào)任工部侍郎,原本想等你來再走的,結(jié)果左等右等始終等不到你,朝廷那邊催的急,只好先啟程了�!�

    蘇岑微微愣了一下,工部侍郎是京官四品,如今朝中兩黨斗爭,正是用人之際,李釋調(diào)封一鳴回去也在情理之中。他總算能回到他夢寐以求的地方了,蘇岑點(diǎn)了點(diǎn)頭:“恭賀你。”

    封一鳴卻是輕輕搖了搖頭,“如今朝局混亂,前途未卜,這一去說不上是福是禍呢�!�

    蘇岑用力咬了下唇,良久才道:“好好照顧他。”

    封一鳴點(diǎn)頭:“我會的。”

    離別在即,氣氛蕭索,兩個人面面相覷,也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封一鳴伸了伸筋骨準(zhǔn)備上路,笑道:“如今一別,以后只怕沒機(jī)會再見了,你自珍重�!�

    蘇岑也笑:“怎么?以后都不回?fù)P州了?”

    “不回了,京城多好,香車寶馬,美女如云,還回來干什么?”

    蘇岑調(diào)笑道:“你什么時候?qū)γ琅信d趣了?”

    “人活在世,得意須盡歡,”封一鳴轉(zhuǎn)身上車,沖蘇岑揮了揮手,“走了�!�

    馬車漸漸駛離,兩人在揚(yáng)州界前錯身,一個人出來,一個人又進(jìn)去。

    直到蘇岑的身影消失在灰蒙蒙的道路盡頭,封一鳴才放下車簾輕嘆了口氣,“果然無論多少次,他選擇的都是你�!�

    第208章

    亂政

    三個月后,揚(yáng)州城

    春江水暖,萬物始新,最是一年春好處。

    蘇家茶園里也是一派熱鬧的景象,清明谷雨前后正是新茶上市的關(guān)鍵時候,茶樹一天一個樣,一天一個價,放在茶柜上明碼標(biāo)價了三六九等,明前茶千金難求,過了谷雨就一文不值了。

    茶園萬畝傾碧,茶娘們手挎著簸籮穿梭其間,每棵茶樹只取最上面的一撮芽尖,一葉一芽,白毫畢現(xiàn)、鵝黃飽滿,嬌嫩如娉婷少女。

    緊挨著茶園便是幾個窩棚,茶娘簸籮里的茶尖還得再過一遍篩撿,之后才能下鍋翻炒。

    炒茶作為茶葉成型過程中的重中之重,一生二青三熟,每一步都馬虎不得。

    此時窩棚里就支著幾口大鍋,兩兩配合,一個掌控火候一個翻炒,三月天里一個個滿頭大汗,有幾個甚至脫了上衣赤膊上陣,彤彤火光映著虬結(jié)的肌肉,全然不在乎尚還料峭的倒春寒。

    “小蘇哥,看不出來你炒茶還有一手�!必�(fù)責(zé)控火的阿六抬頭看著嘖嘖稱贊,“比咱們的鋪?zhàn)永锏膭煾刀紖柡Α!?br />
    “劉師傅都炒了三十多年茶了,他比我厲害�!碧K岑沖人輕輕一笑,手上的動作卻沒停,搓揉過的茶葉均勻蕩開,葉片已經(jīng)皺縮成條,是雛形的碧螺春。

    “可是劉師傅脾氣大啊,火大了、火小了、哪一鍋炒糊了,都是我們的錯,從來不從自身找問題,小蘇哥你就不會,”阿六嘟著嘴沖蘇岑抱怨。

    蘇岑笑笑不再搭話,一雙手游走于葉芽之間嫻熟有力、靈活自如,只是太過纖細(xì)白嫩,指尖和掌心被燙的微微發(fā)紅。

    炒茶講究手感,要赤手進(jìn)鍋才能感知出茶葉里殘存的水分和火候大小,常年炒茶的人手上都有一層厚厚的繭,跟練過鐵砂掌似的——都是燙出來的。

    這雙手上沒有繭,白白凈凈一看就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饒是如此卻一點(diǎn)也沒影響了速度,連貫流暢,不像在炒茶,像揮毫潑墨。

    阿六看著看著就忽然想起那些坊間傳聞,聽說這位蘇家二少爺原來是在京城當(dāng)官的,還是挺大的官,但是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被貶回來的,以后也不能再當(dāng)官了。蘇家是揚(yáng)州大戶,這些話他們不敢在明面兒上說,背地里卻傳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有的說是判錯了案子害死了人,也有說是因?yàn)榈米锪顺袡?quán)貴,更有甚者,說蘇二少爺之所以官升的那么快其實(shí)是背地里與人行了什么齷齪之事,如今失寵了,自然也就摔下來了。

    阿六打量著眼前人,覺得都不像。

    明明是脾氣很好的一個人,雖然不怎么愛說話,但靜靜待著就讓人覺得很舒服。而且從不擺架子,他偶爾抱怨的那些話也從來沒傳到過東家耳朵里。

    越想越覺得納悶,越替人不值,但他知道分寸,知道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轉(zhuǎn)而問道:“小蘇哥,長安城里好嗎?”

    蘇岑微微一愣,過了會兒才道:“很好�!�

    “掌柜說要派幾個精明的伙計(jì)去京城那邊的茶行幫持,還說我挺合適的……”阿六有些不好意思的低頭一笑,又急忙解釋道:“當(dāng)然主要還是因?yàn)槲覜]成家嘛,不用拖家?guī)Э诘摹P√K哥你在京城待過,我就想問問你,這京城什么樣��?我去了能適應(yīng)嗎?”

    “京城……”蘇岑低頭抿了抿唇,“京城很繁華,很熱鬧,三大內(nèi)、一百零八坊,還有東西二市,胡人洋人都有……”

    “那那兒的人好相與嗎?會不會心高氣傲看不起咱們這兒的人�。俊�

    眼看著阿六一副要問起來不罷休的模樣,蘇岑出聲打斷:“阿六,火要熄了。”

    阿六面色一赧,剛剛他還說人家劉師傅亂甩鍋,緊接著自己這里就出了差錯,急忙低下頭去添柴。

    蘇岑低著頭慢慢搓揉,蒸干茶葉間的水分,心思卻已經(jīng)不在了。長安城……長安城長什么樣子來著,除了那些耳熟能詳?shù)牡胤�,其他的竟然已�?jīng)有些模糊了,不過才過了幾個月,遙遠(yuǎn)的卻像是上一輩子的事。

    隔壁灶臺上的茶師傅二鍋起鍋,又將茶轉(zhuǎn)到另一口鍋里炒熟,長嘆一聲:“這批茶要好好炒嘞,這可是要往宮里貢的茶�!�

    蘇岑手上一頓,忽然就忘了動作。

    直到阿六拉了他一把才回過神來,手上燙了一個大泡,皮都起來了。

    “啊,這……”阿六慌了神,半晌才想起來,“我去打涼水來。”

    “算了,”蘇岑道,回頭看了看鍋里的茶葉,“等你回來,這批茶就完了�!�

    “那……”

    “不妨事,接著炒吧,”蘇岑甩了甩手又站到鍋前。

    “我來吧。”阿六搶著上前。

    “我來�!碧K岑搖了搖頭,明明不重的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思,“我自己來。”

    幾批茶葉炒下來天色已暗,直到黑的再也辨不清茶色他們才收手,從茶園回城還得有幾里的路程,蘇岑回到揚(yáng)州城時天就已經(jīng)黑透了。

    晚上說好了要去老師那里,蘇岑又特地繞到城南去買林宗卿最愛的三丁包。

    城南的富春包子鋪遠(yuǎn)近聞名,全城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蘇岑來的不巧,正趕上上客的時辰,一籠包子剛賣完,另一籠還沒蒸好,蘇岑站在廳里被絡(luò)繹不絕的人搡來搡去,只好找了處不礙事的地方等著。

    就近的一桌是幾個身著長袍的讀書人,邊吃酒邊交談。

    一人問:“崇明兄近日何來憂愁�。俊�

    被稱作崇明的人輕嘆了口氣,“我最近在猶豫,明年春闈到底要不要上京趕考��?”

    另一人不解:“這有什么好猶豫的,三年一屆的春闈肯定得去啊�!�

    “你不知道,唉,”崇明又嘆了口氣,“如今這朝政,亂的很,當(dāng)年一個寧王就夠只手遮天了,如今又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一個豫王,他倆一個霸占興慶宮,一個強(qiáng)占太極宮,朝令夕改,天子年幼又無力持衡,考取了功名也不過夾在兩黨之間左右為難,這官不做也罷�!�

    “噓,”另一人急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左右看看才又壓低了聲音道:“這話可得小心著說,你們沒聽說嗎,新來的那個豫王手底下可是有隊(duì)暗探,無孔不入,來無影去無蹤,舉朝上下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

    “你說這叫什么事��?”之前一直沒出聲的一人道,“朝廷里說這是雙王攝政,但民間不這么叫,他們啊,管這個叫――雙王亂政。別說做官了,就是咱們這平民百姓,也不知道哪天安生日子就過到頭了�!�

    幾個人又長吁短嘆了一通,直到店里的小二叫了好幾聲蘇岑才回過神來,提上包子扔下幾個銅板,幾乎是落荒而逃。

    等再趕到林宗卿那里,他老人家酒已溫好,自酌自飲已經(jīng)過了三巡了。

    蘇岑把買來的下酒菜和包子一一擺上,這才落座下來,剛啟筷子就聽見林宗卿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

    林宗卿年事漸高,眼神卻還好使,一眼就注意到了蘇岑手上的傷,用筷子點(diǎn)了點(diǎn),問道:“怎么弄的?”

    蘇岑收了收手,稍稍遮擋,“一點(diǎn)燙傷,不妨事�!�

    “又去炒茶了?”

    蘇岑聽出了林宗卿語氣不愉,也不欲多說,咬著筷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啊你……”林宗卿一席話到嘴邊,看著人低頭不語的樣子又只能咬碎了咽下去,最后端起酒盅一飲而盡:“說你點(diǎn)兒什么好!”

    舞文弄墨的一雙手,寫得了千古文章,畫得了傳世名作,卻偏偏扔了筆要去炒茶。他最得意的學(xué)生如今卻混成了最落魄的一個,明明還這么年輕,比他這個老頭子還不如。這就好比讓他看著一件絕美瓷器被人毀于一旦,抓肝撓心地難受。

    老爺子氣不打一處來,隨口道:“我就說他會害了你的�!�

    蘇岑心里又狠狠抽了一下,他剛回來那個月時常就疼的喘不上氣來,蘇嵐以為他是病了,請遍了揚(yáng)州城所有的大夫還是無濟(jì)于事。后來為了不讓蘇嵐再擔(dān)心,他就學(xué)會藏著疼了,心里千瘡百孔流著血,面上也不肯表露出來了。

    可今晚到底是憋不住了,蘇岑指尖深深陷進(jìn)掌心的傷口里,妄圖以疼止疼,沉聲道:“不是他害了我,是我害了他……”

    害他丟了半壁江山。

    “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林宗卿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李晟他是籌謀已久,這是他跟皇家的斗爭,你不過是被牽扯進(jìn)去了,不是你也會是別的什么人�!�

    再看人還是低著頭那副樣子,林宗卿嘆了口氣,“不過出來了也好,總比在里面糾纏到死好,李釋那小子也算沒有食言。”

    “食言?”蘇岑怔怔抬頭,“什么食言?”

    “他沒告訴你?”林宗卿有幾分愕然,頓悟之后后悔已晚,話出口了也收不回來了,只好道:“你啊,跟我一樣,心氣兒太高,成于斯也會毀于斯。所以當(dāng)初我答應(yīng)他就任揚(yáng)州刺史,讓他答應(yīng)我無論如何保你一條性命。”

    蘇岑心口一滯,忽然連疼都忘了。

    所以李釋早就知道,早就給他找好了退路,那天晚上他問起“田平之的案子能不能查時”,他就已經(jīng)孤注一擲做好了所有的準(zhǔn)備。

    他總是這樣,默默站在他身后,站在所有人身后,做最堅(jiān)強(qiáng)的后盾,支撐住這個岌岌可危的朝局。

    “不管是身份地位還是天理倫常,你們都差的太遠(yuǎn)了,南柯一夢,總該有個醒的時候,如今回來了就別再想了。不做官了就去幫我打理私塾,一身學(xué)識也不能就此扔了……”

    “老師,別說了……”有東西啪嗒一聲掉進(jìn)酒杯里,砸碎了平靜無波的液面,蘇岑頭漸漸埋了下去,漸漸泣不成聲,“別再說了……”

    第209章

    相親

    蘇岑是被家里的下人攙回去的,回到家時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揚(yáng)州沒有宵禁,一路回來暢行無阻,到家門口了卻死活不肯進(jìn)去了。

    下人們奈何不了,只能又大半夜把蘇嵐叫了起來。

    蘇嵐出來時就見自家弟弟坐在門前的臺階上,三月天里夜里尚寒,但人就像是沒知覺似的,嘴巴嘟著,眼神迷離,顯然已經(jīng)醉的不輕了。

    蘇嵐攙了一把沒攙動,只能俯下身去跟人打商量,“子煦,到家了,咱們進(jìn)去吧�!�

    蘇岑抬起頭來對著夜空茫然四顧片刻,閉上眼睛搖了搖頭,“這不是我家�!�

    “這里就是你家,你到家了�!碧K嵐示意身后的下人先把人拖進(jìn)去再說,蘇家好歹也是揚(yáng)州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人家,大半夜坐在街上成何體統(tǒng)。

    不料蘇岑竟猛的站起來一把掙脫了兩個人,站在大街上全神戒備,像只被惹惱了的小刺猬,誰上來扎誰。

    明明看著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發(fā)起酒瘋來卻一點(diǎn)都不含糊。

    “這里怎么不是你家了?”蘇嵐站起來喝道。

    “那里!”蘇岑指著宅子后面的一片夜空,“那里沒有花萼相輝樓的樓頂!我家明明能看見的,在我家里能看到花萼相輝樓的樓頂?shù)�!�?br />
    蘇嵐被氣的一口氣沒上來,一口老血險些噴出來。

    “蘇子煦!”蘇嵐幾步上前,“你看清楚了,這里是揚(yáng)州,不是長安城,沒有興慶宮,也沒有花萼相輝樓!”

    站在街上的人目之所及地僵了一僵,片刻后,那身刺收起來了,眼里的光收起來了,支撐著的那口氣也收起來了,人又變成了白日里那副樣子。

    蘇嵐突然就后悔了,只有在醉了的時候才能回去的地方,他怎么就不能縱容他多待一會兒。

    蘇岑慢慢舉步越過蘇嵐,也不用人攙扶了,自己進(jìn)了大門,找到房間,脫衣躺下,乖巧的讓人心疼。

    蘇嵐終究是不放心,夜里去看了幾次,前幾次還未見端倪,最后一次想給人理一理壓在臉下的一縷鬢發(fā),卻無意間摸到了滿枕面的淚水。

    第二日一早,蘇岑起得早,蘇嵐起的更早。

    將人攔在房間里,“今日不要去茶園了,佟老爺過壽,你跟著一起去�!�

    蘇岑皺眉:“佟老爺是誰?”

    “佟老爺是做書畫生意的,手底下有好幾家畫齋書局,他對你一直很有興趣�!�

    “可我早就不動筆了,”蘇岑穿一身中衣在房里轉(zhuǎn)了幾圈,“我衣服呢?”

    說衣服衣服到,岳晚晴捧著幾件花花綠綠的衣裳進(jìn)來,沖著兩人一笑,“是今年新上的秋香色交織綾,樣式也是最時興的,鋪?zhàn)永锏拇髱煾第s制了半個月,子煦穿上一定好看�!�

    蘇岑不好當(dāng)面駁岳晚晴的面子,只好矮下身子拉了拉蘇嵐,小聲問:“我之前那些衣裳呢?”

    “去給人賀壽哪有穿布衣的道理?”蘇嵐面色明顯不悅了,指了指岳晚晴新拿來的那幾件交織綾,“穿這些。”

    蘇岑低頭強(qiáng)辯道:“可我如今就是一介平民,就該穿布衣……”

    再一看蘇嵐身上的錦綢,又急忙解釋道:“大哥我不是說你,我的意思的……我之前那些衣裳,就挺好……”

    越到最后底氣越不足,最后索性往床上一坐,“你不把我的衣裳還給我,我今日就不出門了。”

    一聽蘇岑不出門了,岳晚晴又連連給蘇嵐使眼色,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她都給張羅好了,主角一句不出門了讓她怎么收場?

    蘇嵐沖人做了個眼神稍事安撫,轉(zhuǎn)頭對著蘇岑怒目一瞪,“由不得你,今日這趟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穿著衣裳得去不穿衣裳也得去,綁我也得幫你綁去了。一天天的不是在茶園就是在房里待著,你也不怕自己有朝一日變成老茶根了!”

    蘇岑嘟囔一句:“老茶根有什么不好�!�

    眼看著蘇嵐作勢要打,蘇岑急忙妥協(xié),“我去就是了�!�

    不過就是換個地方喝茶去。

    拿著岳晚晴那些衣裳越往身上穿蘇岑越疑惑,雖然他知道嫂嫂的眼光與他一向有差異,但這上身的顏色也太過鮮亮了。說是秋香色,其實(shí)更像是杏葉黃,走在大街上都能頻頻引人注目的那種。

    到最后蘇岑提著手里的束帶不動了,“大哥,賀壽是假,相親才是真吧?”

    揚(yáng)州民風(fēng)開放,不講究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對新人頭一次見面就是在洞房花燭夜里,在這里婚前是可以見面的,而且若是看對眼了,男方便在女方頭上插一只釵子,女方再把隨身的帕子相贈,便算是私定終身了。

    蘇嵐輕嘆了口氣,這弟弟太聰明了也不見得是好事,想忽悠都不容易,無奈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你如今也不小了,是時候該操心操心終身大事了。沈大夫的女兒,劉員外的孫女,都是知書識禮的好人家,你去看看又不會少斤肉,說不定就有喜歡的呢?”

    蘇岑把剛穿好的衣裳一脫,說什么也不穿了。

    “蘇子煦!”蘇嵐拍桌而起。

    “大哥……”蘇岑咬咬唇猶豫了一下,忽然想起之前崔皓說過的話,看了看岳晚晴,又回過頭來正對著蘇嵐,低頭道:“我不行的,我對著女人……不行的。”

    “你……你!”蘇嵐對著蘇岑指了幾指,總算是被氣厥過去了。

    蘇岑最后還是穿著那身杏葉黃的衣裳出了門,主要是蘇嵐還是不死心,他又實(shí)在不好意思再氣自家大哥,萬一再把岳晚晴嚇出什么病來,他就更加罪孽深重了。

    就當(dāng)是一勞永逸,到時候跟人家姑娘家說明白了,以后也省了麻煩。

    剛出家門,正碰上一個下山化緣的大和尚。

    善緣不好不結(jié),剛好馬車也還沒收拾妥當(dāng),蘇嵐給了些香火錢,卻見那大和尚還沒有要走的意思,沖他摸著光頭不好意思笑了笑,“施主可還能施舍些飯菜?”

    蘇嵐猶豫幾分,“飯菜倒是有,可都是早上的剩飯了。”

    “無妨,無妨,”大和尚急忙道,又沖人合十一揖,“阿彌陀佛�!�

    蘇嵐籌備禮物走不開,只好讓蘇岑帶著和尚師傅去后廚吃了齋菜再走。

    蘇岑領(lǐng)著大和尚一路過去,找來早上剩下的還沒動過的素齋飯給人盛了一缽盂,卻見那大和尚捧著缽盂沒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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