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秋又不見了?”章樹奇啞然一瞬,兩年前梁曼秋跑出福利院,院長也來翠田所報過案,“海哥別急,坐下來慢慢說清楚�!�
章樹奇聽戴四海說完,總結(jié)道:“大D和小秋中午都沒到檔口吃飯,大D打電話說了是跟同學(xué)去玩,沒說帶沒帶小秋。相當于小秋從中午到現(xiàn)在,至少7個鐘頭不知道在哪里?”
戴四海艱難點頭,“小秋每次出去都跟大D一起,我以為這次也是。今天天氣好,街坊來得多,在檔口忙得沒在意�!�
“這個年齡段的小孩已經(jīng)很有主意,有時大人想看也看不住他們。我們先去你家,在附近找找�!�
章樹奇經(jīng)歷兩年歷練,已經(jīng)脫離師父,和其他同事一起出警,“檔口關(guān)門了嗎?”
戴四海:“阿蓮看著�!�
章樹奇:“小孩知道你們的事了嗎?”
戴四海無奈搖頭,“小孩青春期太敏感,還不好說。”
章樹奇理解地點頭,“走吧�!�
警車跟著戴四海的車來到碧林鴻庭,正好碰見戴柯在單元樓下晃蕩。
戴四海問:“小秋回來了嗎?”
戴柯雙手抄兜,一改平日拽里拽氣的囂張,神情略顯黯淡。
他搖搖頭。
章樹奇接觸過的青春期小孩比戴四海多,有想跳樓的、有意外懷孕的、有離家出走的等等,大部分是家庭矛盾引起。
他嗅到異常,問:“大D,今天跟小秋有吵架嗎?”
戴柯平日在校的調(diào)皮只觸到教導(dǎo)主任的紅線,還沒驚動校長,更沒驚動過警察,面對一身警服的章樹奇難免有點發(fā)怵。
章樹奇敏銳地捕捉到戴柯躲閃的眼神,“還是打架了?”
戴柯沒答,還是雙手抄兜,吊兒郎當?shù)哪雍芮繁�。只有章樹奇洞悉了他的心虛�?br />
章樹奇不著痕跡打量,很快窺見端倪,下巴指了下戴柯的手,“手怎么回事?”
戴柯一言不發(fā)側(cè)身避了下。
章樹奇:“拿出來�!�
戴柯仍是一動不動。
戴四海疑竇叢生,出其不意把戴柯的手抽出來,拉到眼皮底下檢查。只見數(shù)個深深拉扯的指甲印,血跡已凝固,抓痕眼花繚亂。
戴柯狠狠拽回自己的手。
“怎么回事?”戴四海問,但跟章樹奇一樣,心里早有了答案。
章樹奇:“跟小秋打架?”
戴柯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拽樣,交換兩只腳的位置稍息。
“為什么打架?”戴四海心里有股不祥的預(yù)感,知道兒子的勁力和脾氣,傷得這般不輕,梁曼秋的傷情必定更加嚴重。
“說,沒長嘴巴嗎?!”戴四海吼道。
章樹奇攔了一下戴四海,示意讓他來溝通,“大D,小秋是女生,跟你不一樣,走在路上壞人更容易盯上她�,F(xiàn)在已經(jīng)天黑了,如果我是針對女生下手的壞人,我一定更喜歡的晚上,容易隱藏自己不會被發(fā)現(xiàn)�!�
戴柯似有所松動,嘴巴微啟,給戴四海一催促,又抿得更緊,宛如撬不開的蚌殼。
章樹奇引導(dǎo)道:“大D,我們現(xiàn)在不是挑你或她的錯誤,而是想知道小秋不回家的可能原因,盡可能推測她會去了哪里�!�
“細狗偷了我的錢�!贝骺峦蝗婚_口,過了變聲期的聲音格外低沉。
章樹奇和戴四海交換一個眼神,問:“偷了多少?”
戴柯:“五十�!�
章樹奇:“她承認偷了你五十?”
戴柯?lián)u頭。
章樹奇:“然后你們就打架?”
戴柯又不吱聲。
戴四海說:“小秋怎么會偷你的錢,會不會你放在哪里忘記了?”
戴柯也沒回答。
“大D,你和小秋打架,誰輸誰贏,還是打了平手兩敗俱傷?”
章樹奇也很難想象人高馬大的戴柯竟然被瘦弱的梁曼秋撓花手臂。
不用戴柯回答,章樹奇篤定道:“小秋是不是怕你再打她,所以不敢回家?”
“她沒抓我嗎?”戴柯第一次主動抬起他受傷的胳膊,“撓得還輕�。俊�
戴四海氣不打一處來,但兒子已經(jīng)比他高,打不了了,“男子漢大丈夫,這點破皮算得了什么,你哪次打球摔得沒這次嚴重,沒見你嚎?”
章樹奇攔了一下父子倆,“現(xiàn)在關(guān)鍵是盡快找到小秋,海哥,我們先在小區(qū)找,問問熟悉的街坊有沒有見過小秋。——大D,你回家等,萬一小秋回到家,立刻給你爸打電話,并且不許罵她打她,能做到嗎?”
戴柯點了點頭。
“能做個男子漢的承諾嗎?”章樹奇舉手做了一個要跟他扳手的手勢,看著這個只比他矮幾厘米的少年。
戴柯學(xué)會了嘆氣,抬手跟他握住,對面的力量強勁地將他鎖住,令他不得不回應(yīng)。
“細狗回來我不罵她打她了�!�
章樹奇訓(xùn)狗似的,“大點聲。”
戴柯恢復(fù)正常聲調(diào),終于顯得正經(jīng),“細狗回來我不罵她打她了�!�
“人家叫小秋�!闭聵淦嫠砷_戴柯。
然后再吩咐同事回去調(diào)取路面監(jiān)控,看能否發(fā)現(xiàn)梁曼秋的蹤跡。
但離梁曼秋離家近十個小時,暑假期間外來流動人口增多,搜尋難度可想而知。
戴四海喃喃:“萬一想不開去翠田水庫呢?”
戴柯嚇一跳,往年也有過學(xué)生想不開在翠田水庫溺斃的傳言。
章樹奇寬慰道:“海哥,小秋那么聰明,應(yīng)該不會走極端。現(xiàn)在最擔(dān)心就是不法分子……我們先找找�!�
章樹奇和戴四海兵分兩路繞著小區(qū)找,問小超市、補衣鋪、早餐店等熟識的老板有沒見過梁曼秋。
戴柯說不出現(xiàn)在的心情,茫然?慌亂?后悔?
只知道所有興趣都失去趣味,不想看電視、玩游戲、打球,只想立刻知道梁曼秋的消息。
戴柯走出陽臺,往下張望,兩年前的暑假他也這樣目送過梁曼秋跟著章樹奇離開。
章樹奇和戴四海在樓下匯合,聽不見說什么,看樣子并沒有好消息。然后兩個人上了戴四海的車走了。
這一晚戴四海半夜才回家,在派出所沒消息,還得折回檔口把明天的鵝子處理風(fēng)干,阿蓮一個人搞不過來,不然整批鵝廢了損失慘重。
戴四海衣服早已汗?jié)�,皺巴巴的搭在身上像咸菜�?br />
“你還沒睡?”戴四海意外道,家里所有房間亮著燈,沙發(fā)上猛然坐起來一個人。
“有消息了嗎?”戴柯半夢半醒問。
戴四海搖搖頭,“你快睡吧,小孩子不要熬夜�!�
“爸……”戴柯欲言又止,很少出現(xiàn)這樣沉滯的一面。
戴四海揮揮手,“先睡吧,回你房間睡,有消息我會一定告訴你�!�
戴柯折回房間,地上梁曼秋的書已經(jīng)被他收回書包,外層被福利院搗蛋鬼叉掉的兔子眼睛早被安上兩朵小花擋住,她也不吵著換新書包,一背就是兩年。
梁曼秋杳無音訊的第二天,四海燒鵝只營業(yè)半天,賣掉昨晚準備的一批鵝子,下午關(guān)店戴四海便和阿蓮跑打印店,打印了一批梁曼秋的尋人啟事,在附近四處張貼,電線桿,布告欄,招工欄,租房廣告的旁邊。有些貼上不久就被物業(yè)或者清潔工撕掉,然后他們回頭再重新貼。
戴柯在家坐不住,下了樓,梁曼秋在電箱上的尋人啟事映入眼簾:
梁曼秋,女,12周歲,身高約150厘米,體重約80斤,長發(fā),發(fā)色微黃,穿著白色米老鼠短袖,藍色校服短褲,黃色拖鞋,翠田小學(xué)六年畢業(yè)學(xué)生,于2010年7月14日10時15分從翠山路碧林鴻庭家中出走,至今未歸。
聯(lián)系電話:136****5076,戴生,有酬謝。
附圖是梁曼秋小學(xué)畢業(yè)證書上的證件照及監(jiān)控抓拍到的全身照。
“大D——!”金玲聲音從遠處沖來,手里揮著一張邊緣不整齊的紙,從閃現(xiàn)的色塊看,應(yīng)該就是戴柯眼前看的這一張。
金明也屁顛顛跟在后頭,不時扶一把眼鏡。
戴柯沒來由心虛,不想再面對質(zhì)問,雙手抄兜扭頭就走。
金玲也是�;@球隊的,人稱一個金玲頂兩個男生,體力不可小覷,兩三大步追上了慢悠悠的戴柯。
她將紙晃到戴柯眼皮底下,“大D,狗妹離家出走?這是真的嗎?”
戴柯做錯事,良心尚存,分外敏感,普通的疑問都能當成質(zhì)問。
沒好氣道:t26“你不認識字?”
金玲喘勻了氣,跟著他并肩走,“昨晚聽我媽說狗妹沒回家,我還以為后來回到了�!�
金明也追上大部隊,“大D,狗妹為什么不回家?”
戴柯好像又經(jīng)歷一次昨日的圍攻,腹背受敵,很窩火,但生氣并不能消弭他心底的慌亂。兩股情緒反而混戰(zhàn),愈演愈烈,徹底失控。
“你問我我問誰!”
金家姐弟面面相覷,一言不發(fā)跟在戴柯左右。
金明習(xí)慣性推一下眼鏡,每到這時總有一些真知灼見,“大D,狗妹是不是跟黃毛私奔了?”
或者屁話。
戴柯橫他一眼。
金明訕訕撓頭,“大D,你不在翠田小學(xué)了不知道,放學(xué)經(jīng)常有黃毛在學(xué)校附近對狗妹吹口哨?”
金玲:“我也聽我弟說過�!�
戴柯默了默,“細狗都畢業(yè)了,你們才說�!�
金明:“我以為狗妹都跟你說了……”
金玲:“狗妹長得可愛,學(xué)習(xí)成績又好,我聽說中意她的男生挺多。”
戴柯扯了扯嘴角,“細狗可愛?”
金明不由自主笑了笑,“是啊�!�
金玲:“我弟也是其中一個�!�
金明急了,“哪有,別亂說!大D,你別信豬肉玲胡說。”
金玲揪住金明耳朵,“四眼明,你叫我什么?”
姐弟倆雖然同父同母,身材截然相反,金明瘦不拉幾的,從背影看更像女生。
金明求饒,“姐,別扯我耳朵,姐……”
“吵死了�!贝骺轮皇菍こB曊{(diào),足以讓姐弟倆噤若寒蟬。
金玲松開手。
金明緩了口氣,“對,我們還是別吵了。找找狗妹吧�!�
金玲:“狗妹好像不怎么喜歡出來玩,不知道會跑去哪里,往哪里找好?”
細狗喜歡什么?
戴柯眼前浮現(xiàn)梁曼秋坐在桌前看書的背影,后頸的細帶蝴蝶結(jié)尤為嬌粉醒目。
“去找找書店。”
尋人啟事貼出沒多久,戴四海就收到電話。
對方說:“我見過這個小女孩�!�
戴四海激動問:“在哪里,什么時候?”
對方:“你先打一萬塊過來,我就告訴你�!�
戴四海登時知道大概率是騙子,但又不甘心直接掛斷,萬一真的有線索,只是手頭緊才出此下策。
“老兄,這樣吧,我在翠田派出所等你,你來帶我找到小孩,我立刻把錢給你�!�
對方:“你這個人怎么這么啰嗦,聽不懂我的話嗎?讓你先打錢你就打錢,還想不想要你小孩?”
戴四海:“要,當然要�!�
對方:“要就打錢過來�!�
戴四海又重復(fù)一遍在翠田所交易,嘟的一聲,對方掛斷電話。
再回撥,沒人接聽。
戴四海到翠田所告訴章樹奇,被蓋章說就是騙子。
戴四海當然不愿意相信,哪怕只有1%的機率是真線索,他也想實地去找一找。
章樹奇無奈:“這些騙子就是抓住家長尋子心切的心理,有的叫打錢,有的叫充話費,總之就是想撈好處�!�
戴四海明白道理,就是難以接受現(xiàn)實。
今早也跟梁曼秋的姑姑梁麗清聯(lián)系,對方跟兩年前態(tài)度一樣,漠不關(guān)心,在她眼里反正梁曼秋現(xiàn)在不離家出走,等初中畢業(yè)也會跟著男生跑,這也是山尾村很多女孩的命運軌跡。
而梁曼秋的阿嫲,老年癡呆,每況愈下,連自己女兒都記不清,早忘了這個乖孫女。
梁立華離強戒結(jié)束還有一個月,沒關(guān)進去前就幫不上忙,現(xiàn)在通知他只會干著急。他這個女兒會有出息,養(yǎng)不起也不耽誤他指望她養(yǎng)老。
至于梁曼秋的親媽,戴柯要到電話后這兩年逢年過節(jié)都會讓梁曼秋打電話問候,維系脆弱的母女感情。
親媽在云南,說梁曼秋沒聯(lián)系過她,應(yīng)該也過不來。
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路面監(jiān)控上,希望能拍到梁曼秋的活動軌跡。
戴柯帶著金家姐弟找完附近大小書店,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蹤跡。
金明挫敗地說:“大D,我們能想到的地方,大人是不是已經(jīng)找了一遍?”
戴柯沉默望向天空,陰云鎖城,要下雨了。
細狗會到哪里躲雨?
他做了錯事,并且沒有彌補的機會。也許成長就是從意識到接受自己的無能為力。
戴柯好像突然一夜成熟,變得沉默許多。
第13章
第
13
章
你才傻,傻細狗!……
戴四海開車回了山尾村,找到梁曼秋的家。雖然章樹奇聯(lián)系當?shù)嘏沙鏊娜藖聿榭催^,梁曼秋并沒有回來,他仍是不放心,萬一她故意躲起來呢。
梁曼秋家破舊得很醒目,周圍鄰居家起碼起了兩層,砌了外墻,她家還是紅磚平房,久無人打理,院子長滿荒草。
戴柯長得高,跳起來瞄了眼,就想扒著院墻翻進去。
喝止他的不是戴四海,而是鄰居。
戴柯只好跳下來,拍拍手里灰塵。
“你們找誰?”梁曼秋該叫阿嬸的女人問。
戴四海說:“小秋有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