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隨著雪中花極速飛行，逐漸逼近陳塘關(guān)，眼看就要到達(dá)李靖府前，怨恨沖天的哪咤反而冷靜下來。
我要親自動手。哪咤輕聲道，阿雪，求你幫我。
從未有人如此喚她，親昵的仿佛至交好友，雪中花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落地時差點崴腳。
咳！你……你魂魄剛穩(wěn)，不宜出竅。雪中花語氣不贊同，卻在看清林府大門后改了主意，對哪咤說，我只能爭取到一息的時間，你千萬要把握好時機(jī)。
足夠了。
李靖不愧是陳塘關(guān)總兵，所住府邸朱墻碧瓦，極盡奢華氣派非凡，門口的石獅子巨大威猛，讓人望而生畏。
這就是李府。雪中花反諷道，還真是氣派吶！
她被李府門前的兩個大紅燈籠晃了眼，燈籠無風(fēng)自動，殷紅似血。
如此鮮艷奪目的顏色，喜慶的似是要沖破黑暗，驅(qū)散府內(nèi)所有的陰霾，深深埋藏了那個不甘自裁的少年。
雪中花眸里盛滿了紅光，一雙眼像是要噴出火來，指節(jié)握得嘎嘎作響。
呵！
她氣笑了，獰笑著施法將紅燈熄滅，點燃了鬼氣森森的青燭。
紙錢陰風(fēng)，血衣顯現(xiàn)，怨氣滔天。
烏云快速遮住月光，星星見狀趕緊隱進(jìn)云層深處，陳塘關(guān)陷入無盡的黑暗。
現(xiàn)在已過宵禁，大街上空無一人，卻依稀聽見可怖的呢喃細(xì)語，天空明明沒有下雨，卻隱約傳來詭異的水滴聲響。
打更人王二被這動靜嚇在原地不敢動彈，他緊張的咽了口唾沫，慌亂的裹緊衣衫，神情恍惚地轉(zhuǎn)過頭。
沒有人，地面也沒有水。
見無異常，王二悄悄松了口氣，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冷汗，抬腳往前走的同時，還加大音量給自己壯膽。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可聽見自己的回聲，他更緊張了，不由加快腳步，低著頭趕路。
突然，一陣?yán)滹L(fēng)吹來，熄滅了王二手里唯一一盞昏黃的小燭燈。
眼前登時一片漆黑，四周寂靜無比。
不知過了多久，王二感覺身體一沉，腳像是踩在泥水里，頭發(fā)也被雨水打濕，整個人濕噠噠的，難受的不得了。
他好似聽見了凄厲哀怨的哭訴，又好似聞見了濃稠刺鼻的腥氣。
就在這時，他聽見自己耳邊出現(xiàn)了另一個人的呼吸。
王二嚇得渾身一哆嗦，雙腿止不住顫抖，雙手合十不住地祈禱，眼睛死死閉著，頭緊緊抵在下巴上，生怕驚擾到什么可怕的東西。
那呼吸又輕又冷，帶來腥臭的海風(fēng)，也帶來詭異的血氣。
王二下意識想要尖叫，又趕緊捂住嘴巴，極度的驚恐讓他腎腺素飆升，心跳如同打鼓，兩條腿跑的飛快。
許是神靈聽到了他的禱告，他眼前出現(xiàn)了些許亮光。
王二喘著粗氣向著亮光跑去，他喉嚨又痛又干，鼻尖全是鐵銹味，渾身上下濕漉漉黏膩膩的，像是被汗水浸透了。
跑了許久，他終于來到那抹帶給他希望的亮光下，抬頭一看。
竟是陰森恐怖的幽冥鬼火。
�。。�！
他嚇破了膽子，癱坐在李府門前，一只手指向冒著鬼氣的燈籠，一只手抵在滑膩的地面，神色癡呆雙目無神，硬撐著沒有暈倒。
卻在下一刻看到手里鮮紅無比的血液時，雙眼一翻昏了過去。
凄厲的尖叫劃破夜空，驚起守衛(wèi)李府的狼犬，也驚醒了睡夢中的李靖。
誰李靖猛的睜開眼，皺著眉起身，披上外衣推門而出，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守衛(wèi)也一頭霧水，他們沒看見有什么賊人闖入，便回道：好像是大門口有人在叫，驚動了狼犬，屬下這就去……
他的話還沒說完，門仆就一臉驚慌的跑來，手里還抱著一個昏死過去的人。
這不是打更人王二嗎他怎么了李靖上前探過對方鼻息，道，好在還有呼吸。
門仆只覺自己身后冷嗖嗖的，說話牙齒都打顫。
回老爺?shù)脑�，門口……大門口出現(xiàn)了鬼火！咱們府里怕是鬧鬼了！說著他像是真的看見鬼影，慘白著臉跪倒在地上。
有鬼！有鬼�。∮袇柟韥硭髅耍�
見門仆嚇傻，扯著嗓子說胡話，李靖皺起的眉頭更緊了，他一把奪過守衛(wèi)的劍，煞氣十足的往大門方向走。
門開了，他變了臉色。
李靖，好久不見。一身是血的哪咤冷臉站在門前，陰鷙的看著他，我來報仇了！
天空劈下驚雷，下起暴雨，雨氣混著血氣一齊撲在李靖臉上。此情此景像極了三年前，龍王逼死哪咤的那一天。
李靖怔愣了一瞬，然后胸膛一陣劇痛，痛苦地捂住胸口，踉蹌著后退兩步。
他的上衣被哪咤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佩戴的護(hù)身軟甲也被劃爛，心口處滲出絲絲血來。
哼，老匹夫。你還真是惜命��！哪咤看也不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手，一拳接一拳的打在李靖臉上。
帶著憤恨，帶著怨氣，拳拳到肉。
李靖被打得眼冒金星，劍指對方，怒罵道：你這個小孽畜！竟敢殺你生身父親！
他差點被哪咤剖胸挖心，后怕不止。
哪咤疑惑的眨了眨眼，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笑得彎起了腰。
父親！
頓時陰風(fēng)滾滾，鬼火遍地，血氣彌漫。
是毀人金身，害人魂飛的父親嗎哪咤一字一句問道。
李靖啞然，卻仍繃著臉教訓(xùn)道：你若執(zhí)意害人，休怪為父不念父子之情，斬殺了你這惡鬼。
他提劍就刺，哪咤死死握住劍身，血順著利劍不斷的往下流。
世間沒有這種父親，你與哪咤早就沒有父子之情了！
說罷哪咤便徒手掰斷了利劍，反插在李靖心口，他眼眸幽幽，看得李靖驚懼難安。
李靖，你放心。哪咤勾唇笑道，就算你身死，我也會找到你的魂魄，像你對待我那樣對待你。
哪咤聲音不大，落在李靖耳里卻如驚雷。
不！不��！不�。�！
李靖癱軟在血泊里，怔愣的看著哪咤冷漠的眼。那雙眼里，此刻無情無恨，只盛滿了一個人的人影。
是驚懼害怕的他自己。
李靖感覺自己像極了跳梁小丑，抿緊唇起身，準(zhǔn)備殺了哪咤，卻看見對方輕輕瞥了他一眼，手里幻化出一柄匕首。
那匕首是哪咤削肉拆骨所用的那個，他永遠(yuǎn)都不會記錯，臉色驟變。
寒光閃過，李靖只覺脖頸一涼，滾燙的鮮血便噴涌而出，潑撒在李府朱門前。
你……你怎么能……
血液四濺，李靖再也說不出話來，身體直直往后倒去，頭狠狠砸在地面上，刺耳的嗡鳴直鉆大腦，雙眼陣陣發(fā)昏。
他仿佛遺忘了所有的事情，只記得那張高傲的蔑視的臉。
可那個人、那個少年是誰
因果已斷。
即將陷入黑暗時，李靖聽見一句清脆的女聲，隨后脖子疼痛難忍，心好似弄丟了什么東西，空落落的。
暴雨已然停止，陽光傾灑而下。
哪咤，如今你前世因果全消，要好好修養(yǎng)魂魄哦！雪中花對著懷中的蓮藕人說，這幾天我們要一直在一起，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
雪中花絮絮叨叨，哪咤低頭不語，過了很久，他握緊雙手，問：剛剛你為什么要毆打李靖為什么要扮成我的模樣為什么要裝神弄鬼嚇唬人
哪咤不明白，直言道，你既然讓我附身，讓我親手殺了他，了了這前世因果，為什么最后時刻要救他性命
李靖不能死，他還有使命要做。雪中花抱緊了哪咤，說：太乙真人千叮嚀萬囑咐我，讓我保他一命，以免日后有人找上山門，引出無端禍患，這才不得不出手相救。至于打他嚇人……
雪中花冷哼一聲，道：你受了那么多苦，我才不要讓他這么輕松。
見哪咤依舊不解，雪中花嘆了口氣，告訴他。
因為我想替你出氣，因為我想讓你開心，因為我想你能真正釋懷。
一句句一聲聲，帶著期盼和關(guān)懷傳到哪咤心里。
哪咤下意識抬頭，看著雪中花微笑的臉?biāo)残α恕?br />
陽光明媚晴空萬里，舊日恩怨仿佛隨風(fēng)飄散，那些痛苦的不甘與怨恨正逐漸消失，希望再次來到哪咤手心。
阿雪，謝謝你。哪咤真誠的道了聲謝，并對雪中花說：你打得好，我爽極了！
此刻李府人聲鼎沸，忙得人仰馬翻，一切全因李靖李大將軍做了場噩夢。
夢境的具體內(nèi)容他記不清了，可夢里那種驚恐后怕的心情一直縈繞在他心頭，讓他難以安心，無法做事。
按理說李靖統(tǒng)領(lǐng)陳塘關(guān)，帶隊威嚴(yán)為人莊重，作戰(zhàn)英勇無畏，武功又高強(qiáng)，這樣的人怎么會怕小小的噩夢
可一夜之間突變，他變得膽小畏縮，連門都不敢出，整天抱著個破爛的護(hù)身軟甲，逢人就問自己脖子有沒有事。
將軍，您脖子真的沒事，就一個紅印子而已，應(yīng)該是睡覺時不小心劃到了。
守衛(wèi)連忙回復(fù)，李靖卻不管不顧，仍紅著眼追問，還拿著鏡子仔細(xì)觀摩。
通過銅鏡他看見，那條極細(xì)小的紅痕幾乎橫貫了他整條脖子，像是有人一劍殺了他。
冷汗滴在鏡子上，折射出亮光。
李靖猛的后退，他想起一張高傲蔑視的臉，捂著紅痕昏迷了。
不久李府就傳出鬧鬼的消息，聽說是厲鬼索命，門仆差點被嚇傻，李靖將軍不敵，生了一場大病，連夜派人去請道士捉鬼。
陳塘關(guān)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謠言愈演愈烈，大家人心惶惶，一到傍晚都不敢出門，避李府像是避毒蛇猛獸一樣，壓根不敢走李府那條路。
嘖，愚人聽風(fēng)就是雨。酒店上菜的店小二一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樣子，對低聲談?wù)摰目凸僦v道。
我家大舅是李府守衛(wèi)，他告訴我李靖將軍只是做了噩夢，心神不濟(jì)，根本不是什么厲鬼索命。所謂的道士捉鬼更是無稽之談，燃燈道人是李靖將軍的師傅，是來探病的。
吃飯的人根本不信，懟他：李將軍威勇，怎么可能會怕小小的噩夢你肯定在胡說八道。
就是就是，李府門仆也說鬧鬼呢！
誒，你們別不信��！我這可是準(zhǔn)確消息，絕對沒有說謊言大。小二說得篤定，聽客似是被說服，鄰桌的王大卻一拍桌子。
他說：就是厲鬼索命！我弟親眼看見了。那個厲鬼是個少年，一身鮮血臉色發(fā)青，就站在李府大門口，等李靖出門報仇。
王大頓了頓，道，就是……就是那位抽龍筋的李府……
他不敢說出哪咤名諱，眾人也不敢細(xì)聽，胡亂的點了點頭。
見所有人心知肚明，王大繼續(xù)道：我弟王二前幾天打更，半夜沖撞了那位，渾身抽搐不省人事，還好有位仙姑路過，施手搭救，這才保住性命。
他揮了揮手，眾人湊耳靠近。
他親眼所見。李靖就是被那位報復(fù)，日夜噩夢纏身，病難自愈！
幾天前的深夜，打雷閃電暴雨如注，陳塘關(guān)所有百姓都聽到了，眾人了然，小聲嘀咕。
原來是他！這冤有頭債有主，他可千萬別找百姓��！
沒錯沒錯，這跟我們可沒關(guān)系。
店小二脊背發(fā)涼，猜測道：所以燃燈道人真的不是來看病，而是來驅(qū)鬼的
冷汗從額頭流下，店小二身體僵直，默默望了眼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