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一尊尊泥神像杵在河邊，泥像的面容被掉落在灘石上的火把照亮——

    它們也不知道是哪個村子原本供奉的神像，

    泥胎披著常見的彩色斗篷，

    眼睛涂著黑色的油彩，不分眼珠眼白，直勾勾盯著擠了一船的活人，

    鮮紅的嘴巴裂開，笑容讓人悚然。

    泥胎神像遍布河岸，每座泥神底下，都是一具被泥土包裹，胸口破了一個大洞的人形泥殼。

    【這……這些東西殺人的規(guī)律太恐怖了吧】

    【被一尊泥神像追上，死一個人，就會多出一尊新的泥神像……嘶，這能怎么逃？】

    直播間也被這詭譎的一幕驚住了。

    衛(wèi)厄視線從所有泥神像的位置上劃過，微微沉下一點(diǎn)氣——這些大牛壩的泥神像殺人速度雖然快，且詭異，但所有泥像都位于河灘上。沒一尊接觸到黃河，幾名跳進(jìn)河里的難民也沒有出現(xiàn)被泥漿包裹的痕跡。

    難怪這些難民不顧危險(xiǎn)，要在晚上過河。

    泥神過不了江，阻礙這“大牛壩泥神像”殺人的規(guī)律是渡河？

    幾名在黃河水中掙扎的難民拼命劃動雙臂，被湍急的黃河沖得不住往下飄。那幾名難民一邊掙扎，一邊朝渡船這邊大喊：“救命啊……船上的好心人救俺一命吧……求求你們求……”

    渡船上沒人動彈，幾名青年漢拼命劃著船，恨不得離岸邊的泥神像越遠(yuǎn)越好，哪個肯往回去救人。

    僥幸擠上船的個個瑟瑟發(fā)抖，心神惶惶地盯著岸上的泥胎神像口中不住催促：“快劃快劃快劃�！�

    就在此時(shí)，船身在黃河不知道碰到什么，忽然重重一響。

    整艘船在黃河水中一旋，就在河心灣里傾斜起來。

    船上的人猝不及防，驚恐地尖叫起來。全靠沈富勇這個率先出頭的青年漢有兩膀力氣，臨危不亂，將船槳往一側(cè)奮力一插，硬生生壓住了船身的傾側(cè)。一船的人才沒咕嚕全翻進(jìn)黃河里。

    “乃球了，真他娘的遭了邪！”沈富勇大罵著，喝令船上的人別死愣著找死，看著船勢坐好。

    這沈富勇會第一個出頭，就有幾分指揮和組織的能力在，在他的大罵聲中，擠上船的人不在胡亂擁著，挨邊分開坐了。

    船身的重心平衡是平衡了，可接下來，更邪門的事發(fā)生了。

    不論他們怎么劃，船都會詭異地偏離原來的方向。

    “俺就說了，這是水鬼蒙船眼，要活人引渡的�！斌@惶的人聲里，李翠花背著孩子叫喊起來。剛剛泥神出現(xiàn)，李翠花看著是個背孩子的農(nóng)村婦女，腿腳卻極快。人群一喊，她就咕嚕爬了起來，站起來時(shí)還不忘一把抓住盯上的“河引”。

    人群洶涌，將離船最近的一批沖上了船。李翠花和被她扯住的老頭一起，都被攜裹著，擠上了船。

    原本，對李翠花說的“水鬼蒙船眼”大家還將信將疑，

    這會子，人在船上，渡船怎么劃都會偏移，李翠花說的話頓時(shí)成了金科玉律。

    所有人的視線，同時(shí)投向了被沖裹著，“因禍得�！鄙狭舜�的老頭。

    “俺不行，俺不行�！崩蠞h這時(shí)候也知道性命攸關(guān)，瘋狂搖頭，“俺不會水哩。俺不得行的……”

    好在上船的時(shí)候，人群擁擠，將老頭和李翠花沖了開。此時(shí)老漢被人群擠在船艙中段，怕其他人將自己扔下來，邊喊著邊死死抓住了身邊的兩個人。怕被扔下河，老漢此刻爆發(fā)出的力道將那兩個人扯得一歪。

    擠了太多人堪堪保持平衡的船身再次晃動起來。

    ……這遭天瘟的老不死的。

    “老漢，您就當(dāng)是救大家伙一命吧�！崩畲浠ㄐ闹写罅R，口上卻是苦苦勸道。求生心強(qiáng)，老漢抓著兩個人，任由那兩人痛罵揮拳，死不放手。再晃下去，船就要翻了。其他人投鼠忌器，沒哪個敢去抓他。

    船線偏得厲害，這樣下去，不是撞上河灣里的礁石，就是被沖回大牛壩泥神像在的河灘。

    “一幫孬種，”沈富勇在船后側(cè)劃著槳，罵了幾句，眼尖見黃河中先前跳下來的人里，有一個離得近，還在拼命掙扎，就指揮著將船朝那人劃了過去。

    “你扒著船，等到岸了，我們就把你拉起來。聽到?jīng)]有？”沈富勇拿著船槳指著水里的人。

    見那人拼命點(diǎn)頭，船稍頭，就有人將船上的繩索拋下去給他。

    好讓他拉著繩索，扒在船頭。

    見到有“河引”了，背著孩子的李翠花松了口氣，忍不住伸頭去看被拉到船頭當(dāng)河引的人。就在此時(shí)，船身一震——李翠花先是背上一輕，裹著孩子的襁褓帶被一瞬割斷。緊接著，一股力量從背后傳來。

    李翠花只來得及“啊呀”大叫一聲，就從船首撲出，摔進(jìn)了黃河水中。

    而“咕咚”一聲，剛剛拼命點(diǎn)頭，愿意扒著船頭，只為拼一個活命機(jī)會的人渾身濕漉地被抓上船，丟到李翠花原先占的位置上。

    上一秒還在黃河里泡著，

    下一秒就被抓著衣領(lǐng)提上船。

    死中得活的人瞪大眼睛，反應(yīng)不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兔起鶻落的變化來得太快，別說船上的人了，就連直播間的觀眾都驚呆了。

    “啪嗒”。

    一點(diǎn)沾上棉襖袖子的河水滴落在船頭板，只見，先前一直好端端坐在那的大戶少爺陰沉著站在船頭。一手拎著李翠花的孩子，一手轉(zhuǎn)著一片寒光凜冽的刀。黃河湍流，船身起伏，那后生卻像是釘在船頭一樣。

    任由船怎么晃動，猶自穩(wěn)當(dāng)如立平地。

    比常人更青白的面容被呼啦晃動的火把光照亮，長眉薄唇，病氣里透著狠辣。

    沈富勇吸了口寒氣，剛剛這似乎是大戶出生的后生上船，不踩船板直接就到了船頭那一下，他就瞧出這人可能有幾分功底。沒想到，這不是有幾分功底，而是身手好得很。性情也果然睚眥必報(bào)——

    常人見了帶嬰孩的母親，都會下意識體諒幾分，他倒好，割布奪嬰，踹母下水，一系列動作快如閃電。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李翠花已經(jīng)在黃河湯里泡著了。

    “大戶少爺”拎著李翠花的孩子，就像拎一條心情不好久可以宰了的狗。李翠花在黃河里撲騰了兩下，掙扎著咕嚕冒出頭，抓著船板拼命要往上爬，被他甩手一刀，將手釘在船頭板上。緊接著，著黑布鞋的腳就踩了上去。

    “敢算計(jì)你少爺當(dāng)河引，你這條命今晚就別想要了。”

    利刃穿透手背，李翠花當(dāng)場爆發(fā)出一陣凄厲的尖叫，扒著船的另一只手痛得生生抓進(jìn)了木板里。

    渡船上寂靜無聲，直播間同樣半條彈幕都沒有。

    他們見過衛(wèi)厄動手狠，沒見過衛(wèi)神殘暴冷血的一面，居然一時(shí)間分不清這是演還是真的。

    火光在船頭晃動，噼啪燃燒的火把照著后生的黑布鞋鞋面。

    “你……你說什么瘋話，”手被釘在船頭，痛得幾欲昏死，觸到后生陰冷的目光。李翠花打了個哆嗦，知道這是自己一開始的盤算被人家瞧破了，自己的試探撞上了再狠不過的硬茬子。但這種時(shí)候，李翠花咬死也不能承認(rèn)這一遭，只抓著船板尖叫起來，“俺、俺跟你不認(rèn)識，俺什么時(shí)候算計(jì)過你了……”她邊凄厲慘叫著，邊朝船上的其他人看去，“俺……”

    “俺是說了河引的法子，可是俺也是想要大家伙平平安安過河啊！”

    “船上的大家伙，俺是為了大家好啊……”

    “俺從來沒有害人的心�？丛诎呈窍胱尨蠡锲狡桨舶捕蛇^河，救俺一命吧，俺還有一歲不到的娃要奶啊——”

    她涕淚橫流，被抓在大戶“少爺”手里的嬰孩，似乎母子連心，一同放聲哇呀大哭起來。

    先時(shí)被衛(wèi)厄下手之狠嚇到的直播間回過神來。

    聽到李翠花咬死不認(rèn)，還聲淚俱下地美化自己，頓時(shí)急了——衛(wèi)神動手狠是狠，可那也是這李翠花先算計(jì)在前，她自己綁架別人去死的時(shí)候，怎么就不想想自己也會被扔水里當(dāng)“河引”子呢。

    【船上的人沒有豬腦子信這狠毒婆娘吧】

    【放心吧，難民逃難，顧活不顧死】

    【誰提的“河引”子誰下河，多公平】

    【衛(wèi)神動手狠是狠了點(diǎn)……可是也是這家伙先盯上衛(wèi)神的，顛倒黑白一把手】

    直播間憤然，但自古以來，嬰孩和母親的哭聲向來容易惹人同情。聽著孩子的啼哭和母親的慘叫，船上逃命的人不少露出了不忍的神色。船艙左側(cè)，一個坐著的難民婦人抱著自己的孩子，不敢直接聲援，就壓著聲道：“咋能這樣誰便禍害人呢，她也是好心要救人命啊�！�

    她說話小聲，可船頭似乎是大戶出身的后生耳音極其敏銳。

    話音剛落，一柄飛刀擦著那同情泛濫的婦人的脖子過去，帶著一小條血線，錚一聲釘進(jìn)了船舷板。

    那抱孩子的婦人平時(shí)也就是鄉(xiāng)下的長舌婦，沒什么見識，頂多都是帶著孩子同情心泛濫了一點(diǎn)。寒風(fēng)擦著脖子過去，還意識不出那是什么，直到脖子邊一涼，一抹滿手的鮮血，才嚇得哇哇大叫起來。抱著自己的孩子往直船艙人群里擠。

    船上的聲音瞬間就消失了。

    大家都驚恐地盯著站在船頭，踩著刀刃的后生。

    他慢慢地偏過頭來，面白唇薄，生得極俊，動手極狠，視線滑到誰誰就像被毒蛇爬過一樣。全戰(zhàn)戰(zhàn)兢兢，只字不敢再出。

    面板上，船上活人對他的印象不斷刷出。

    “還不劃船，是想給岸上的泥神當(dāng)泥胎嗎？”船首的“大戶少爺”陰惻惻道。

    劃船的幾個青壯漢打了個寒戰(zhàn)，個個奮力劃動起船槳。其他靠船舷坐著的，也不敢耽擱，匆匆身上有什么拿什么地往水里劃。

    李翠花扒著船頭還在慘叫苦苦哀嚎。賭咒發(fā)誓自己絕對沒有害過誰，是這后生害她。她說得聲淚俱下。

    可亂世里人怕兇的，兇的怕狠的。前邊明顯和她有仇的大戶少爺手里又有真刀，又是真的會下狠手。一整船的難民別說出聲質(zhì)疑衛(wèi)厄了，連半句同情李翠花的都不敢再說。

    甚至還有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朝船頭的李翠花勸道：“妹啊，既然你家那口子是河兵，這河引子你來當(dāng)肯定比別人更清楚是吧。反正過個河，過河就起來了。”

    船首的李翠花一只手已經(jīng)快廢了，她死死扒著船頭的木板，被河水沖得渾身僵冷，幾欲飄走。又不敢松開船頭，只能用胳膊緊緊絞住原先要扔給河里難民的繩索，唯恐一松手就被沖走。聽到船上的人這么說，

    她頓時(shí)變了臉，尖聲叫起來：

    “你們這群白眼狼——你們這些沒安好心的，想害俺死，俺死了你們也一個都別想活！”

    “你們這些剮千刀的歹人！俺死也要拖你們下水當(dāng)河鬼！”

    “你們休想活�！�

    她前頭還是一副可憐粗笨的農(nóng)村婦女模樣，結(jié)果一聽到她要當(dāng)河引，瞬間就翻臉，變成又尖又惡毒的潑婦。

    船上的難民都被她突然暴露出的真實(shí)面孔嚇了一跳，

    先前開口的那人更是往后一縮，瞪大眼睛，磕磕巴巴地：“妹、妹子這河引可是你自己說的……不就是扒著船頭，過個河嗎？你就當(dāng)舍命渡大家一程，你的娃也能活是不？”

    他一說話，李翠花惡毒的眼睛立刻直勾勾盯住了他。

    紫黑色的唇瓣嚅動，就要咒罵，已經(jīng)劃到老牛灣河中心的船忽然一震，船周圍的水在火光底下變了顏色。咕嚕咕嚕，直往上涌黑水。

    船頭的李翠花臉色一變，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放我上去——放我上去——快放我上去！”

    作者有話說：

    反面角色會有男性也有女性，會有年長也有小該，

    涵蓋所有性別所有年齡段，謝絕一切以此為基礎(chǔ)上升定性～

    知識科普：“河兵”非現(xiàn)代意義軍人，為封建社會時(shí)期一種河防兵役制度，為古代□□王權(quán)壓迫勞苦民眾的剝削制度之一。是要廢除、要批判的制度。

    封建社會時(shí)期的河兵被強(qiáng)迫在黃河勞動，多有逃兵。死亡率極高。

    建國以后，為尊重治理黃河的人員，河兵制度改稱“河工”制度，治黃人員稱為“河工”。歸黃委會管理。

    建國后就再無“河兵”這個職業(yè)與稱呼了，它作為被批判被戰(zhàn)勝的舊社會陰云永遠(yuǎn)留在了過去。

    ·

    另外，需要特別提及的是，封建社會的“兵”大多也與現(xiàn)代意義的軍人無關(guān)，古代的兵更多是被強(qiáng)迫壓榨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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