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一切都是從裴則那天突然回娘家開始的?。先是劉良娣，摔傷了腿還嗆了水，至今還躺在床上不能下地，眼下又是劉鳳。裴羈是要拔掉劉家，也是要給他一個?警告。劉鳳弄來的?錢財一半都進了東宮，后天假期結(jié)束早朝之時?，彈劾必定會?有，他也脫不開干系。

    裴則是舍不得他的?，必定是裴羈的?主意。這個?大舅哥既是助力?，也是掣肘，實實令人頭疼。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安撫好裴則，先把自己從劉鳳的?案子里摘出?來才行?。

    裴則今天告病，一直不曾露面。應(yīng)穆轉(zhuǎn)身下樓，往東宮走?去。

    燈輪下，《踏搖娘》一曲終了，緊接著又是曲調(diào)同樣歡快的?《綠腰》，蘇櫻連跳兩曲，此時?微微出?了點?喊，神清氣爽。邊上挽著她的?是一個?宮樣裝束的?伎人，含笑邀她再跳一曲，蘇櫻笑著搖頭：“我得去找我家人了�！�

    拉著葉兒走?出?踏歌的?隊伍，四下走?了幾圈并不曾找到崔家人，此時?已經(jīng)走?到靠近東宮的?地方了，聽見城門內(nèi)一聲喊，鑼鼓聲中，一大群戴著儺面舞蹈的?人沖了出?來。

    燈輪下。裴羈掙脫踏歌的?隊伍，飛跑著向東宮方向行?去。他看見了，方才在燈輪下跳綠腰的?就是她，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跳舞，很美。

    那年?上元節(jié)也有踏歌，也奏了綠腰，她遠遠跟著他，并沒有跳。原來她跳舞是這般模樣。

    “櫻娘！”邊跑邊喊，向東宮方向追過去。

    城門下，杜若儀正隨著韋家的?隊伍一道觀燈，聞聲一陣慍怒。

    聽出?來是裴羈的?聲音，喚的?是蘇櫻。從來最端方穩(wěn)重的?兒子幾時?變成了這樣？簡直是昏了頭！

    當(dāng)著韋家人不好發(fā)作，不動聲色落后幾步，脫離隊伍。

    這些天裴羈一直為著成親之事找她，她始終不曾松口?承認這門親事。有賜婚圣旨在，裴羈要成親她攔不住，但認不認這門親事，是她自己說了算。

    斜刺里一群戴著儺面舞蹈的?人圍上來，杜若儀避在邊上，一個?儺面人卻突然在她面前停住，低聲喚道：“五娘�！�

    杜若儀聽出?是裴道純的?聲音，陡然一陣慍怒。早已和離，豈能在這時?候，這般偷偷摸摸見她！待要走?時?，裴道純急急攔�。骸拔抑徽f幾句話，立刻就走?�！�

    他始終不曾摘下儺面，想來也是怕人看見，連累她的?聲譽。杜若儀冷冷站住：“什么話？”

    “當(dāng)初都是我的?錯，我向你賠罪。對不起。是我始亂終棄，輕薄無行?，連累你清名受損，骨肉分離�！迸岬兰兩钌钜灰�，低頭彎腰，始終不曾起來，“求你看在三郎的?面上，認了這門親事。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只求五娘大發(fā)慈悲，莫要讓三郎一直背負著重擔(dān)�！�

    杜若儀定定站著，慍怒失望之外，突然有了一絲釋然。

    當(dāng)初和離她離得干脆，因為知道男子變了心，留也無益，但心中真的?放下了嗎？這次對裴羈的?婚事如此抗拒，誰敢說不是因為當(dāng)初，裴道純始終欠她一個?道歉？

    眼前光怪陸離，無數(shù)儺面人且歌且舞，古樸清奇，杜若儀看著裴道純深深低下的?頭顱，許久：“讓他明天過來見我�！�

    裴道純?nèi)玑屩刎�，再又向下彎腰：“五娘�?恩義，仆永志不忘。”

    許久不曾聽見回應(yīng)，裴道純從儺面底下看著，眼前空蕩蕩的?，杜若儀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了。

    東宮門前。

    儺舞的?人越來越多，蘇櫻被人群裹著，不由自主也加入進去，不知是誰遞過來一個?藐姑射仙子的?面具，蘇櫻沒有戴，裴羈也許就快找過來了，戴上面具，他怎么認得出?是她？

    “戴上吧，”對面一個?同樣戴著邈姑射仙子面具的?女子舞蹈著走?近，笑著把那面具給她戴上，“戴上了誰也不知道你是誰，想怎么跳怎么唱都行?。”

    蘇櫻笑起來，這又是誰家的?小?娘子？大約一年?里也只得這一夜能夠放開手?腳，在面具的?掩護下盡情歌舞吧。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耳邊影影綽綽，聽見熟悉的?聲音，“櫻娘！”蘇櫻急急回頭。

    東宮內(nèi)。

    應(yīng)穆推門進去，裴則已經(jīng)睡了，合著眼睛好像沒聽見似的?，但是呼吸聲音不對，她還沒睡著。

    應(yīng)穆笑著在床邊坐下，俯下身子輕輕抱住裴則：“我知道你沒睡�！�

    裴則慢慢睜開眼。

    以往她最喜歡的?，便是裝作睡著時?他在她耳邊笑語，揭破她的?偽裝，抱著她一道說話。只有等心冷了，才能分辨出?這最愛的?一幕，只不過是他有所求而已�！暗钕禄貋砹�？”

    “回來了。”應(yīng)穆摸摸她的?額頭，并不熱，順勢在她身邊躺下，“到底哪里不好？這些天一直沒精神�！�

    “沒什么�！迸釀t懶得回身，淡淡說道。

    “還在生我的?氣？”應(yīng)穆湊近來，隔著被子抱住，輕輕吻她，“你放心，我一直都記著呢，年?前事太多不好處置，等后天過完節(jié)我就報上去，劉良娣對你不敬，廢為庶人。”

    裴則眉頭一皺，想起裴羈那句話，放心，正月內(nèi)必定有消息。哥哥已經(jīng)為她，把路上的?一切障礙掃清楚了。

    若是當(dāng)初她能夠聽哥哥的?，就好了。

    “不生氣了，好則兒�！睉�(yīng)穆見她始終不理會?，越發(fā)放軟了聲音，“我并不是不想處置，只是時?機未到。如今我已查清了劉鳳的?不軌之處，立刻就會?處置，我知道你一直心里不快，誤會?了我，就連無羈也誤會?了我，好則兒，我心里只有你一個?，其他那些不過是迫于形勢，你都是知道的?�！�

    裴則安靜地聽著。起初是河?xùn)|節(jié)度使的?侄女，汪良娣，因為當(dāng)初河?xùn)|節(jié)度使出?兵助他平定王欽之亂。然后又有吏部尚書的?孫女，趙良媛。再然后蕭良媛、劉良娣。出?嫁時?她并沒有奢望他只有她一個?，是他給了她這個?奢望，又是他親手?打?碎這些奢望。

    應(yīng)穆還在說著，始終不見回應(yīng)，不免有些慍怒，待要發(fā)作，忽地看見裴則平靜的?目光，不由得一怔。

    心里突然就有點?不確定，有點?發(fā)慌，定了定神：“則兒？”

    裴則轉(zhuǎn)過臉，笑了一下：“殿下，我有身孕了�！�

    突如其來一陣驚喜，應(yīng)穆一把抱住裴則：“好則兒！”

    他不是頭一回做父親，蕭良媛去年?生下了他的?長子。但不知怎么回事，此時?的?感覺是不一樣的?，跟其他那些人都不一樣。歡喜著，笑著：“幾個?月了？你怎么不早說？”

    怪不得她一直身子不快，總是推病不肯同寢，原來如此。

    裴則淡淡道：“四個?月了�！�

    應(yīng)穆又是一喜，下意識地伸手?摸她的?肚子，驀地想起上次劉良娣險些推倒她時?，正是她有孕之初。

    突然就后怕到極點?，恨聲道：“即刻處死劉庶人，這惡毒婦人！”

    以為她會?歡喜，她卻依舊只是淡淡的?，得體的?笑容：“殿下自行?決斷就好，妾不合適插手?。”

    心里那點?慌亂越來越甚，應(yīng)穆坐起身，抱起裴則在懷里：“則兒，你怎么了？”

    “我累了，”裴則笑了下，“想睡。”

    她很快重又躺回去，閉上眼睡了，應(yīng)穆獨自坐著，覺得冷，似乎有什么東西在他沒發(fā)現(xiàn)的?時?候，悄無聲息變了。

    東宮外。

    裴羈飛快地追過去，到處是歌舞的?人群，到處是邈姑射仙子的?面具，哪一個?是她？

    人群里，蘇櫻望見了裴羈，腳步不停，隨身邊的?女子一道舞著。

    他總說會?認出?她，找到她，如今這么多年?紀(jì)身量跟她差不多的?女子，又都戴著邈姑射仙子的?面具，他真的?認得出?她嗎？

    卻突然看見裴羈直直向她走?來。

    心里砰砰跳著，在驚喜中突然起了促狹，揀著幾個?藐姑射仙子中間，忽地鉆過去，混在一起。

    人群外，裴羈停住步子，笑意從眼中，到心上。

    是她。一舉手?一投足他已經(jīng)絕不會?弄錯，就連頭發(fā)耳朵，一眼也看得出?來，尤其眼下她又往那么多藐姑射仙子中間去了。這般調(diào)皮，總要逗弄她，除了她，還能是誰。

    快步上前，滿耳朵都是各聲，滿眼都是燈光月光，都是燈光月光之間翩翩起舞的?她。近了，她躲去后面，她又跳到了前面，裴羈伸手?，挽住。

    另只手?幾乎同一時?間，摘下面具。

    邈姑射仙子之后，是另一張仙子般的?面容，帶著笑，帶著唯有他才能看懂的?調(diào)侃，水晶般的?眸子看著他：“哥哥�！�

    “念念，”裴羈伸手?摟住，“找到你了�！�

    千山萬水，艱難險阻，他總會?找到她。

    這一次，再不會?錯過。

    第

    115

    章

    “郎君快看，

    ”張用撥開面前那叢初生的蘆葦，小聲招呼，“那個應(yīng)該就是�！�

    身后極輕的腳步聲，裴羈走近了伏在蘆葦叢后，

    望向不?遠處的曲江池。

    江水澄凈如鏡，

    滿月般的水面在不?遠處收窄，

    又被一座小小的白沙州一分為二，

    沙洲上新生的蘆葦長長短短，蘆芽與草花之間一只灰色雛鳥正悠悠閑閑，

    四下漫步。

    是雁雛。雛鳥在此，

    那么親鳥應(yīng)該就在附近，他終于找到了大雁。

    裴羈向身后打了個手勢，

    低著聲音：“小心些，

    不?要弄傷了�！�

    眾侍從得了命令，

    一個個拿著漁網(wǎng)、兜網(wǎng)躡手躡腳從四面圍上來，那沙洲距離岸邊還有一段距離，

    既然不?能弄傷鳥兒，

    那就必須涉水去捉。裴羈輕聲吩咐道：“按兵不?動，

    等大鳥現(xiàn)身再說�！�

    緊緊盯著正在隨意啄食草芽的雁雛，

    眼中透出淡淡的笑意。

    明天便是二月初七，

    與她成親的黃道吉日，

    諸事都已齊備，亦且都是最?好的，但夫婿上門親迎新婦之時要行的奠雁禮，

    還缺一只大雁。

    長安高門世?家成婚都遵古禮，

    夫婿要以雁為贄送到新婦家中，預(yù)示著夫妻和順，

    白頭偕老?。但大雁并非隨時都能找到，尤其如今又是初春，南飛的大雁多數(shù)還不?曾回來，他把手下所有的人?手都遣出去找了許久，始終不?曾找到。

    也?不?是沒?有變通的法子，因著大雁難得，如今長安人?成親多半都用鵝來替代，家中現(xiàn)在就養(yǎng)著幾只漂亮雄壯的大鵝，但他總想著，須得再好些，再完美些。

    要給她一個完美無缺的婚禮。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水面上突然嘩啦一聲響，一只鳥兒從水底鉆了出來，裴羈屏住呼吸，是大雁。

    紅嘴白胸，栗棕色鑲著白邊的羽毛映著日色閃閃發(fā)光，四下里寂寂無聲，水面上春風(fēng)拂動，雛鳥看見了親鳥呀呀叫著跳進水里游了過去，另一邊又一只大雁從水里鉆出來，拍著翅膀高叫著回應(yīng)，水花四濺，在空中凝成一顆顆珍珠也?似的水滴，紛紛揚揚落進水里。

    這樣漂亮的大雁，才配得上她的奠雁禮。

    “一起捉了，千萬不?要弄傷�！迸崃b低聲吩咐。

    奠雁之禮象征夫婦和睦，自然不?會傷害大雁，只待禮畢之后便要放歸原處，這只雛鳥還小，怕是一天也?不?能離開親鳥，須得一起捉了帶回去養(yǎng)著，免得出什么意外。

    侍從們借著草木的掩護悄無聲息地靠近，分明不?曾發(fā)出任何動靜，那大雁卻?像是覺察到了似的，帶著雛鳥一頭扎進水里，消失了蹤影。

    “郎君，”張用捏著一把汗，“看樣子不?太好抓�！�

    的確很不?好抓，尤其是在不?能傷害大雁的情況下。水面極大，大雁能飛能游，眼下這個捉法無異于大海撈針。裴羈思忖著，沉聲道：“趕它們上岸。”

    幾個侍衛(wèi)連忙上船去趕，又有幾個侍衛(wèi)下了水，與船只一起合圍包抄，遠處突地幾聲長叫，卻?是大雁一家從水底突破包圍，拍著翅膀飛起在空中——果然是極聰明的鳥兒。裴羈抬眼望向沙洲上那個用樹枝和細草搭出來的鳥窩：“先回來，等夜里再來�！�

    窩在這里，大雁總會回來棲息，他會抓到的，他會給她一個完美無缺的婚禮。

    勝業(yè)坊崔府。

    嫁衣層層疊疊穿好，蘇櫻抬眼，望向銅鏡中的自己。

    挽了婦人?的發(fā)髻，深青婚服莊重肅穆，襯得鏡中人?看上去有幾分陌生，這便她明天的模樣，是她為人?妻子的模樣嗎？

    心里突然生出一絲慌亂。為人?妻子，應(yīng)該是什么模樣？她只見過母親，可母親的婚姻……她跟裴羈的婚姻，會不?同嗎？

    “等明天梳好頭帶上冠子，比眼下看著還會穩(wěn)重些�！眲⒎蛉�?含笑端詳著鏡中的她，替她整理著鬢發(fā)，低低叮囑著出嫁后的事宜，“你母親不?在了，這些話?，便是我這個做舅母的跟你說吧。女兒家嫁了人?跟在家時可不?一樣，在家里怎么樣都行，爺娘總會顧著你，給人?做媳婦可千萬不?能由著性子來，首要是要孝敬公婆，服侍夫婿，若是有什么不?順心不?如意的，頭一個字就記得要忍……”

    忍。蘇櫻微微蹙起了眉頭，若是母親還在，也?會這么叮囑她嗎？

    鏡中人?的臉漸漸與母親的臉重合，蘇櫻覺得呼吸有些發(fā)緊，沉沉地吐一口氣。從前不?是不?曾想過婚后會如何，但因為是裴羈，所以天然便覺得安心，但此時，突然有點不?確定。

    他會不?會，也?要她忍？

    又突然想起守歲宴上的裴則，雖然裴則神色如常，雖然裴羈一個字也?沒?說，但她總覺得，裴則的婚姻，似乎并沒?有那么圓滿。

    “不?過我看裴郎君對你很好，裴家阿郎又是個性子和氣的，杜夫人?雖然嚴(yán)厲些，但你不?用跟她同住伺候，也?就不?打緊，”劉夫人?話?鋒一轉(zhuǎn)，嘆了口氣，“我發(fā)愁的是她一直不?肯見你也?不?肯表態(tài)，萬一傳出去就怕別人?挑理，等成親以后你還是得想辦法緩和緩和關(guān)?系才行�！�

    蘇櫻沉默著點了點頭。從議婚至今杜若儀始終不?聞不?問，崔琚夫婦私下里也?曾托人?致意，希望在成婚之前見上一面，也?算是承認了這門親事，可杜若儀卻?置之不?理�！岸嘀x舅母提點，我知?道了�！�

    方才那點慌亂一點點擴大。不?被看好的婚事，前途未卜的將來，她現(xiàn)在的境況比母親當(dāng)年并沒?有好到哪里去，她會重蹈母親的覆轍嗎？

    “小娘子，”阿周隔著窗戶喚了聲，“杜夫人?打發(fā)人?給小娘子送了東西過來�！�

    門簾子動處，阿周捧著個匣子走了進來，臉上有些緊張：“是杜夫人?身邊的劉嫂子親身送來的，指明了給小娘子�！�

    匣子沉甸甸地接在手里，會是什么呢？心里那點慌亂一絲絲暈染開來，蘇櫻定定神，打開盒蓋。

    深色絲絨上放著一整套金鑲鴿血紅寶石的頭面，從銜珠正鳳釵到耳鐺、手鐲、臂釧、瓔珞一應(yīng)俱全，鑲金工藝精致細膩，紅寶石又大又色澤勻凈，一看便知?道價值不?菲。

    “阿彌陀佛，杜夫人?這是認下你這個兒媳婦，給你添妝呢，”劉夫人?歡天喜地，“這下我可放心了！”

    蘇櫻高高懸起的心落在了實地。成婚第?二天新婦照例要給婆婆奉茶，婆婆若是認可，就會吃了茶賜下首飾給新婦添妝，杜若儀如今送來這套首飾，也?就意味著認下了她這個兒媳婦。

    必是裴羈，他說服了杜若儀，接納了她。

    那些慌亂與不?確定陡然之間消失了大半，銅鏡里映出一張明媚的臉，蘇櫻捧著匣子，微微一笑。她都在瞎擔(dān)心什么？她不?是母親，裴羈也?不?是別人?，他們會相知?相伴，走好這一生。

    成婚前一天按著規(guī)矩不?能見面，所以今天裴羈不?會過來。蘇櫻抬眼望向窗外，可她現(xiàn)在，真的很想他。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曲江池畔。

    裴羈乘船登上沙州，細細觀察。

    這沙州大約有二進宅院那么大，遍地春草野花中間長著幾棵高樹，又有幾叢矮矮的灌木，因為四面環(huán)水的緣故沙洲上并沒?有什么野獸，鳥雀雖多但也?沒?有猛禽，正是一處撫育幼崽的絕佳棲息地，他有預(yù)感，大雁一家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巢穴。

    “隱蔽，等待日落。”裴羈低聲吩咐。

    侍衛(wèi)們四散著在草木間隱住身形，日色一點點西斜，歸鳥鳴叫著歸巢，遠處水面上突然現(xiàn)出幾個灰點，裴羈抬眼，看見兩只大雁帶著雁雛，正飛快地向沙洲游來。

    夕陽最?后一絲余暉在水面上拖出一家三口波光粼粼的影子，裴羈驀地想起蘇櫻，唇邊帶著淡淡的笑。將來他和她，還有他們的孩子，應(yīng)當(dāng)也?是如此親密吧。

    勝業(yè)坊崔府。

    暮色四合，燈火一盞盞點亮，蘇櫻在二層樓臺之上俯瞰崔府，又眺望遠方的裴家。

    明天她就要離開這里去到裴家，成為裴羈的妻子。她會有自己的家，有夫婿，將來還會有子女，這一切，會是什么感覺？

    蘇櫻想象不?太出，淡淡的迷茫畏懼之外，又有一絲期待。因為那個人?，是裴羈呀。她于簾外窺見，強大包容的兄長，她于掙扎中恨過，想殺過，又在宿命般的糾葛中再次相遇，最?終相知?的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一切又跟最?初不?一樣了。

    也?許所有的漂泊都已經(jīng)結(jié)束，她會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她的家，該當(dāng)是這世?上最?溫暖，最?讓人?安心的地方。

    樓下有腳步聲和說話?聲，蘇櫻低眼，看見燈火中匆匆走來的竇約。心中陡然一喜，是不?是竇晏平回來了？飛快地跑下樓來：“你家郎君回來了？”

    樓梯遮住視線，半晌才聽見竇約的回答：“郎君軍務(wù)纏身，不?能返來，命我為娘子添妝�！�

    腳步停住，蘇櫻在失落中看見竇約向她深深一揖：“郎君祝娘子所想皆能如愿，一生平安喜樂。”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廊下燈火搖搖，照著竇晏平為她添妝的箱籠，

    蘇櫻濕著眼梢，心底殘留的不?安一點點散去。

    她會如他所言，平安喜樂。這么多年她都走過來了，今后的路，她也?能好好走下去。

    曲江池，白沙洲。

    黑夜中突然亮起火光，巢中的大雁驚起著正要飛起，一張大網(wǎng)從天而?降，將一家三口盡數(shù)罩住。雛鳥驚恐地拍著翅膀沖撞，又被縫隙里塞進來幾條小魚吸引了注意，慢慢安靜下來，裴羈自蘆葦叢中起身，拂了拂身上清寒的露水，低聲吩咐：“取籠子來，蒙上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