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到?他的家了,他在這邊如此?受人愛戴、尊敬,讓她也因?為這熱烈的場面,歡喜起來。
門前是下馬石,臺階高?高?,通向門樓,竇晏平?jīng)]有停,牽著馬邁上高?臺,邁過門檻,身后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所有人都在猜測這個能得節(jié)度使親自牽馬,在府門前也不需下馬的女子是誰,這情形如此?吸引人,以至于?跟在他們身后,由幕府官員殷殷相?迎的裴羈,就不曾有幾個人注意到?了。
滿耳朵嘈雜議論聲中?,裴羈在階前下馬,抬眼,蘇櫻已經(jīng)到?了大門內(nèi)的照壁前,竇晏平停住步子伸手?來接,她搭住他的手?輕盈一躍,跳下馬來。
他們?nèi)绱?親密。這一路行來,她與他不經(jīng)意間一個對視,一個笑容,或者上馬下馬時的攜手?,他都曾經(jīng)看見過。不過,他們是親人,親人之間,這般親密不算過分。裴羈垂目,在突然低沉的情緒里,邁步走上節(jié)度使府高?高?的白石臺階。
蘇櫻跟在竇晏平身后,轉(zhuǎn)過照壁。穿堂之后房高?屋闊,油綠長廊內(nèi)連排幾間大屋,竇晏平停住步子:“這是節(jié)度使公廨,當(dāng)年我父親便是在此?間處理?公務(wù)�!�
蘇櫻抬眼望著,突然之間,生出?強烈的,探尋的欲望:“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可以,”竇晏平回?頭看她,“我這里,沒有你不能去的地方�!�
他在前面領(lǐng)路,蘇櫻跟著他走進中?廳,墻上掛著兵刃和地圖,案上累累擺著書籍卷冊,又有川蜀的地形沙盤,竇晏平帶著她穿過外間,來到?最里面的小書齋,指著墻上的肖像:“這是我父親的畫像。”
蘇櫻心里一跳,急急看過去。
畫中?人劍眉星目,英姿勃發(fā),一身亮銀盔甲襯得身姿挺拔如松,他騎在馬上眺望著遠方,腳下層巒疊嶂,是茫茫無盡,云海蒸騰的蜀山。這就是竇玄嗎?竇晏平的父親,也可能是,她的父親。蘇櫻緊緊望著,畫中?的竇玄是什么年歲呢?這般年輕,那雙明亮的眸子不沾一絲陰霾,仿佛要透過紙面,看到?人心里去。
心緒突然動蕩,她從不曾見過竇玄,甚至連竇玄其人其事都極少聽說過,但此?時對著這副畫像,莫名其妙的,竟覺得熟悉、親近。也許,是竇晏平繼承了竇玄的額頭、鼻子和嘴巴的緣故吧。
“念念,”裴羈慢慢走進來,她與竇晏平并肩站著,左邊是書案,右邊是香爐,他沒有立足之地,只能跟在她身后,低著聲音,“這肖像,有沒有覺得眼熟?”
蘇櫻定睛看著,看不出?蹊蹺,搖了搖頭,裴羈頓了頓:“有些像盧淮將軍。”
蘇櫻心里砰地一跳,脫口說道:“不像!”
仿佛如此?說來,便能否定那些猜測似的。況且竇玄的五官容貌,的確沒有一處與盧淮相?像的,然而。心里突然覺得遲疑,蘇櫻定定看著,突然之間心里一凜,裴羈沒有說錯,是像的。
不是容貌,是這橫刀立馬,英姿勃發(fā)的氣?勢,她曾見過盧淮全?幅甲胄催馬出?行的模樣,而母親,從前盧淮去校場練兵的時候每每總要跟上,惹得盧老夫人極為不滿,抱怨練兵不是婦人家該摻和的事,責(zé)怪母親不成體統(tǒng)。
假如母親是因?為這點相?似,拋棄裴道純,另嫁盧淮。蘇櫻突然生出?憤怒,母親這一生,除了竇玄,除了情愛,還?有什么是她在意的?
在紛亂的心緒中?久久無法開口,邊上竇晏平皺著眉,輕聲道:“念念,我們再去別的地方看看�!�
他當(dāng)先領(lǐng)路,蘇櫻跟著他出?了公廨,向內(nèi)院走去。
空氣?寒冷濕潤,是久違的,家鄉(xiāng)的天氣?。蘇櫻看見庭中?一棵大樟樹,樹冠如傘蓋一般,冬日里猶是深綠,樹下將落未落,襄荷細長的葉子搖蕩在風(fēng)中?,穿過角門是一帶竹林,川蜀的竹子高?大挺拔,是不同于?長安的,家鄉(xiāng)特有的茂盛蓬勃。
竇晏平的家,與她記憶中?的故鄉(xiāng),如此?相?似,讓她本能地感覺到?親切。
“這是我父親從前的內(nèi)書房。”竇晏平推開西廂房的大門,邁步走了進去。
屋子久已不曾使用?,雖然時時打?掃,依舊擋不住清寒的氣?息。蘇櫻跟在他身后進去,四下一望,空蕩蕩的四面墻壁,內(nèi)中?放著一張書案、一張坐榻,除此?以外并沒有別的東西,書案上也是空的,筆墨紙硯都不曾有,比起前面的公廨,此?處寥落太多?。
“父親過世后這間屋子一直用?來堆放雜物,當(dāng)年大部分東西都已散失,我到?任后又好了很久才找到?這張書案,還?有這個坐榻,都是父親當(dāng)年用?過的東西�!备]晏平道。
蘇櫻不由自主向書案走去,案上的黑漆已經(jīng)不那么光亮了,但十分干凈,看得出?是時時擦拭,精心養(yǎng)護的。慢慢在案前坐下,有些高?,抬高?胳膊伏上去時有些吃力,竇玄的個頭應(yīng)該很高?吧,方才的肖像上,亦是挺拔的身量。
旁邊步履沉穩(wěn),裴羈走了過來:“竇節(jié)度可曾留下什么遺物?”
“都送回?長安了�!备]晏平頓了下,“當(dāng)年我年紀還?小,不能來迎,是我母親過來收拾的�!�
那些遺物經(jīng)了母親之手?,想必已經(jīng)把所有不該留的都處理?了吧,總之他并不曾在郡主府找到?什么線索,這邊也只找到?了這些舊家具,文書等物,一毫不曾有。
蘇櫻拉開書案的抽屜,空蕩蕩的,果然什么都沒有,正要合上時,心里突然一動,下意識地伸手?進抽屜里面,摸了摸抽屜上方。
指尖摸到?木板不很明顯的邊緣,蘇櫻用?力一拍,跟著向后一拽,抽屜上方,再又拉出?薄薄一個隱藏的抽屜。
“暗格!”竇晏平驚訝地叫了一聲,看見木頭原色的抽屜里躺著一封信,信封已然泛黃,顯然年深日久,“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
蘇櫻沒說話,母親就有這么一張書案,母親會把重要的文書珠寶藏在暗格里,其中?就曾有那副灞橋柳色圖。,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念念,”裴羈拿起那封信,遞在她手?里,“打?開吧,看看寫的是什么�!�
薄薄一封信托在手?里,卻像有千鈞重,蘇櫻屏著呼吸,手?有些發(fā)抖,撕了幾下方才撕開封皮,頭頂上光線一暗,裴羈和竇晏平都湊了上來,一左一右站著,堵住了光亮。
內(nèi)里,是一封折成同心方勝的信,母親也習(xí)慣這么折信。蘇櫻深吸一口氣?拆開來,突然映入眼簾的,是銀鉤鐵畫的幾個字:“玉致吾妻。”
身后,裴羈低聲道:“寫給你母親的。”
蘇櫻長長吐一口氣?,沒錯,是給母親的,玉致,是母親的閨字。
“是我父親的筆跡。”另一邊,竇晏平悵然說道。,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竇玄寫給母親的信,稱呼是吾妻。所以他們這些天探聽到?的,都是事實。竇玄私奔不成,不得不與南川郡主成親,但他心里,依舊只把母親當(dāng)成妻子。
攥著信久久不曾往下展開,直到?竇晏平俯低身子,與她一道托住那封信:“念念,看吧�!�
蘇櫻在難以言說的情緒中?靠著他,他寬厚的肩膀給她勇氣?,終于?展開了信。
裴羈看見她薄薄的肩靠著竇晏平的肩,她抬頭,竇晏平低頭,對望一眼后,她的目光才又落回?信紙上。他們?nèi)绱?親密,不過親人之間,比這個更親密的,也有吧。
蘇櫻看見了下面的字:比來多?病,自忖時日無多?,所不能放心者,唯你而已。
比來多?病,時日無多?。心中?一顫,蘇櫻急急看向信箋落款處,竇玄的名字之后寫著日期:天授五年十月廿七日。
耳邊澀澀的,是竇晏平的聲音:“我父親是十月二十八過世的�!�
所以這封信,差不多?可算是竇玄的絕筆。紙上密密麻麻,竇玄的信很長:平生磊落,唯一愧對的,唯有吾妻……
蘇櫻在急切中?看過一遍,又去看第二遍。紙短情長,所說無非都是思念,不舍,竇玄那十年里月月不落地往錦城去看母親,到?了卻只是遠遠站在伽藍塔上一望,連面都不曾露過,這般深情,又豈是短短一封信所能說完。
耳邊聽見竇晏平低低的語聲:“念念�!�
蘇櫻抬眼,對上他晦澀不明的目光,他似喜似悲,垂目看她:“信上不曾提起你。”
蘇櫻蹙眉,一時有些不解,另一邊裴羈攥著拳,心中?生出?惶恐,霎時之間,手?心里便是一層薄汗。
竇玄不曾提起她,這是竇玄的絕筆信,假如她是竇玄的女兒,又怎么會在這封信里,只字不提?
余光瞥見蘇櫻微微蹙起的眉頭,她低低啊了一聲,驚喜著看向竇晏平,裴羈猝然轉(zhuǎn)過臉。她也想到?了這點,竇玄,也許并不是她的父親,她與竇晏平,并非兄妹。
那么她與竇晏平之間,還?能有什么阻礙呢。她原本喜愛的,就是竇晏平。
“郎君,”門敲了幾下,竇約在門外道,“接風(fēng)宴已經(jīng)備好,府中?上下都在等著郎君入席�!�
“走,”竇晏平挽起蘇櫻,“我們吃酒去!”
心上的重壓突然消失,此?刻他滿面笑容,少年飛揚的神采。蘇櫻被?他的歡喜感染,不覺也露出?笑容:“好。”
裴羈跟在后面,見他們并肩而行,說笑著向外走去。蜀地的冬日潮濕寒冷,濕冷氣?像針尖,無孔不入地往人身上鉆,這里與長安截然不同,讓他覺得有些不適應(yīng),但她顯然是喜歡的,竇晏平也是。
他們也許并不是兄妹,那么他們之間的親密,還?會局限于?親人之間嗎?
接風(fēng)宴擺在花廳里,蘇櫻與竇晏平并肩坐著,立刻有麾下的將官上前敬酒,第一杯敬竇晏平,第二杯便是敬她,蘇櫻猶豫著,竇晏平已經(jīng)拿起她面前的鸚鵡杯:“她不勝酒力,我替她喝�!�
他仰頭一飲而盡,廳中?如雷聲一般,響起熱烈的喝彩聲:“節(jié)度使好酒量,好爽快!”
接二連三?,不停有人上前敬酒,第一杯敬他,第二杯都是敬她,竇晏平來者不拒,頃刻便已喝了十幾杯,蘇櫻看見他微紅的眼梢,他顯然心情極好,一雙眼亮得驚人,但廳中?這么多?人,統(tǒng)統(tǒng)喝一遍,必然要傷身的。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道:“十一哥,少喝點吧�!�
邊上,裴羈看著她握住竇晏平衣袖的手?,獨自舉杯,一飲而盡。
劍南燒春,醇厚綿香,入口卻全?是苦澀滋味。她很歡喜吧,從前她喜歡的便是竇晏平,那般光明磊落的少年,又豈是他這做錯了那么多?事,陰暗沉悶的人,可以相?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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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銅鏡,碎裂了縱然可以修補,但終歸會留下裂痕,又怎及得上新的,完美無缺的鏡子。
“好,我聽你的,不喝了�!倍吢犚姼]晏平的語聲,他笑著向廳中?一望,“都不要敬了,娘子發(fā)話了。”
眾人全?都大笑起來,打?趣的,詢問的,起哄的,一片喧鬧中?裴羈抬眼,看見蘇櫻微紅的臉頰,她也在笑,那樣歡暢的笑容,在他身邊時,從不曾有過。
心突然疼到?無法呼吸,廳中?每個人都在笑,沒有人留意他,連她也不曾。裴羈起身,拿起案上酒壺,向廳外走去。
案前恰又有人來勸,以茶代酒,只要他們飲一杯,蘇櫻因?此?上,并不曾發(fā)現(xiàn)裴羈走了。
一個接著一個,不停地有人來敬,蘇櫻笑著,心上的重壓消失了大半,離家鄉(xiāng)那么近,很快就能回?去了,諸多?情緒交雜著,整個人在輕快中?以茶代酒,飲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恍惚著,想起已經(jīng)許久不曾聽見過裴羈的聲音了。
心下突然一空,回?頭,看見旁邊席上杯盤齊整,那該坐在案前的人,卻并不在。裴羈去了哪里,有多?久了?
“念念,”竇晏平夾過一塊櫻桃肉在她盤里,“嘗嘗這個�!�
“十一哥,我出?去一下,”蘇櫻起身,“很快就回?來�!�
她快步離開,竇晏平抬眉看著,余光瞥見裴羈空蕩蕩的坐席,笑容一滯。
蘇櫻走出?花廳,涼風(fēng)一吹,發(fā)燙的臉頰格外覺得冷,下意識地抱住了胳膊。裴羈去哪里了?什么時候走的?這并不像他的作風(fēng),他從來不會一聲不響,丟下她離開。
轉(zhuǎn)過廊廡,穿過角門,竹林下的青石上身影落寞,不是裴羈又是誰?
蘇櫻快步上前:“哥哥,你怎么在這里?”
鼻尖嗅到?濃烈的酒香,他握著銀壺慢慢抬眼,澀澀的聲:“來了�!�
第
104
章
蘇櫻在竹林昏暗的光線里,
低頭看著裴羈。
他拿著酒壺,沒有杯子,便直接對著壺嘴飲。這動作若換了別人難免會顯得粗魯輕佻,可由他做來,
卻自是一種放浪形骸的魏晉風(fēng)度。但,
這并不是?她熟悉的裴羈,
她認識的裴羈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失了冷靜,
哪怕刀斧加身?,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從容態(tài)度,
豈會像眼前人這般狼狽,
寥落。
在驚訝與新奇中走近了,低著聲?音:“哥哥,
你?怎么了?”
“很歡喜吧?”裴羈抬眼看她。川蜀的竹子長得茂盛,
密密的竹葉遮蔽了光線,
她的臉便掩在陰影里,朦朧著看不清楚。半醉半醒之間,
意志并不能如平時一般強大,
那些深藏在心底的恐懼、疑慮,
還有妒忌——折磨了他許多天?,
從竇晏平出?現(xiàn)到如今,
一刻也不曾停止過?的妒忌,
都在此時達到了頂峰,“你?跟晏平,從此再不必顧忌了�!�
不是?兄妹了。賜婚詔書,
他也還給她了。她從不曾拿出?來過?,
也不像是?會拿出?來。他怎么這么蠢,竟把得到她的最后?一絲希望,
也都交還給了她。“很歡喜吧?”
蘇櫻看見他眼梢潮濕的紅,眼下也是?,像抹了一層淡胭脂,于是?他素來堅如磐石的面容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脆弱、陰郁,讓她忍不住伸手去拿他的酒壺,低聲?道:“別喝了�!�
手指搭上銀壺弧度流麗的彎柄,他緊緊攥著不肯松手,蘇櫻拽了一下沒能拽走?,他順著她拉扯的力氣?,靠近了,坐在青石上仰頭看她。
天?色是?陰陰的濕,雨雪前的預(yù)兆,他濃黑眼睫也似帶著濕,潮乎乎的,說不出?的怪異。蘇櫻有一瞬間想?起小時候家?里養(yǎng)過?的一條大黑狗,淋了雨灰溜溜地跑回來時,便會這樣蹲在地上從低處看她,可憐巴巴一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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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念頭讓她覺得好笑,太不尊重,也太莫名,可眼前的裴羈是?同樣的莫名,好端端的,獨自跑來這里喝什么悶酒。加了力氣?攥緊壺柄,強硬了語氣?:“拿來!”
裴羈下意識地松手。于服從中,生出?強烈的愛意。從不曾有人敢這般對他,可她偏偏可以,可他偏偏甘之如飴。是?天?生來克制他的吧,否則他怎么會如此刻骨銘心,在這無望的愛意中徒勞地折磨自己�!澳钅��!�
是?不要我了吧。我也知?道自己沒什么值得你?留戀的,但我,又怎么能不愛你?,不貪戀。
“起來吧,”蘇櫻放下酒壺,伸手拉他,“石頭上涼,別生病了�!�
病了便病了吧。病了更好,也許那樣,她就能給多他幾分?憐惜。在半醉半醒緊緊握著她的手,怎么都不肯起身?:“念念。”
蘇櫻拉了幾下沒能拉動他,手被他攥得有些疼,眼前的裴羈陌生得很,未有過?的胡攪蠻纏。彎了腰低了頭,像安撫孩童一般,試圖來安撫他:“快起來,都還在等著我們呢�!�
不,沒有人等他,是?等她的,竇晏平等著她。那么年?輕,那么明朗,從不曾錯待過?她。他才不要回去,看他們那么親密。“我不起來�!�
手中一空,她掙脫他,轉(zhuǎn)身?離開:“那我自己走?。”
心中陡然一空,裴羈撲過?去,一把抱住:“別走?!”
他依舊不曾起身?,于是?被他抱住的便是?腿,齊著膝蓋緊緊摟住,讓人動彈不得,蘇櫻低頭,他濕著一雙眼,帶著醉意,喑啞的語聲?:“你?要去找竇晏平,是?不是??”
蘇櫻皺眉,到這時候,隱約猜到了他如此反常的原因,他大概是?因為她跟竇晏平可能不是?兄妹,心中生了恐懼吧。原來裴羈,也會恐懼。
方?才并不是?真的要走?,只是?看他醉了胡鬧,所以嚇一嚇他,想?要引他一起走?,此時卻是?真的走?不了了。在復(fù)雜難言的心緒中伸手摸他的頭,他的臉埋在她層層疊疊的裙幅中,聲?音透出?布帛,沉悶苦澀的聲?響:“我拿什么跟他比?我做了那么多錯事,對你?那么壞,你?肯定不要我了�!�
喉嚨哽住了,裴羈說不出?話。比不過?的,這一路行來,便是?路人看見她和竇晏平,也會覺得他們是?一對,從不曾有人把他和她當(dāng)成一對,他這么老,這么沉悶無趣,怎么配得上她?可又如何能放手?
酒意翻涌著,被風(fēng)一吹,終于失去最后?一絲控制:“別去找他,別拋下我,念念,求你?。”
蘇櫻感覺到裙上的暖熱的濕意,驚訝著,撫著他涼滑的頭發(fā)。是?淚嗎?強硬如裴羈,也會流淚?或許只是?天?氣?潮濕,哪里的霧氣?打濕了,或許是?他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哥哥,你?喝醉了�!�
“我不是?你?哥哥!”裴羈幾乎是?嘶吼著,叫出?了聲?。
醉了嗎?也許吧,可即便在醉中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劣勢,知?道自己比不上竇晏平�?稍趺茨芨市陌 T�(jīng)他以為,只要她能歡喜,他怎么都可以,哪怕是?她另嫁他人,他也能忍,可事到臨頭才發(fā)現(xiàn),做不到。他根本?做不到。,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不能看她跟別人親密,哪怕只有一點,也足以讓他被撕得四分?五裂,鮮血淋漓:“我不是?你?哥哥,竇晏平也許是?,但我從來不是?,也不準備是?。”
那些見不得光,深藏在心底的話終是?說出?了口:“竇晏平、康白,還有其他那些人,他們哪一個見過?真正的你??他們愛慕的是?聰明完美的蘇櫻,可真正的蘇櫻,會騙人,會算計,會咬人會殺人,這樣的你?,他們見過?嗎?念念,只有我,只有我見過?�!�
蘇櫻怔怔站著,腿上癢癢的,模糊意識到是?他在吻,隔著裙幅,毫無章法,胡亂吻能碰到的每一處。誰會這么吻人呢?在醉中,說著這些莫名其妙的話,還有那些絕稱不上夸贊的評價,太古怪了�?蔀槭裁此劢菨窳�,就連心,也同樣是?濕漉漉的呢。
“只有我,我見過?每一個你?,知?道每一個你?,念念,只有我。”裴羈緊緊抱著,“我愛每一個你?。便是?為你?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可我做不到,我以為我能放手讓你?走?,我做不到,念念,我做不到。”
聲?音嘶啞著低下去,聽不見了,蘇櫻低著頭,他于更低處緊緊抱著她,從她的角度看下去,幾乎像是?跪在她面前了。指尖觸到他臉頰上微熱的濕意,被風(fēng)一吹,瞬間變冷,蘇櫻哽咽著:“哥哥�!�
“我不要做你?哥哥�!迸崃b喃喃說道�;蛟S,也可以呢?假如她要嫁給竇晏平,最終給他一個哥哥的身?份,是?不是?已經(jīng)是?最好的憐憫?
耳邊卻突然聽見她的回應(yīng):“好,不做哥哥�!�
裴羈猛地抬頭,她俯身?向他,柔軟的,暖熱的臉,慢慢貼了上來。
于震驚中說不出?一個字,直到她的額頭貼著他的,離得太近看不清楚,她說話時暖熱的氣?息輕輕拂在他唇上:“做夫婿�!�
片刻的空白后?,裴羈猛地抱�。骸澳钅�!”
世界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個她,也唯有一個她。她溫?zé)岬拇铰湓谒浇�,懷著憐憫,輕柔的吻,裴羈低低喟嘆一聲?,承受,送上,索求。
竹林外,竇晏平匆匆尋來,目光越過?青竹交錯的枝葉,望見內(nèi)里緊緊相擁的兩個人,僵住。
時光在此刻靜止,唯有他們是?流動的,她在吻他,居高臨下,女神一般,捧著他的臉,他在低處,卑微仰望,祈求的姿態(tài)。腦中有長久的空白,許久,竇晏平慢慢轉(zhuǎn)開臉。終是?,錯過?了啊。
竹林內(nèi),蘇櫻模糊聽見外面有動靜,可這關(guān)注只是?一瞬,飛快地掠過?腦海,剩下的,便只是?裴羈。他已經(jīng)不滿足于承受,抱著她攀著她,漸漸反客為主,那吻越來越深,蘇櫻睜著眼,看見他顫動的,濃密的睫毛,他是?閉著眼的,時緊時慢,沉重的呼吸,是?否沉醉到極致時,便是?這般模樣?
酒香濃烈,透過?他的舌尖,染到她的舌尖。漸漸有了微醺的感覺,多年?前那個黃昏,那個昏暗里倉促試探的吻,漸漸與眼前融為一體,蘇櫻閉上眼睛。這酒,真烈啊,便是?她,也不覺亂了方?寸。
竹林外,竇晏平轉(zhuǎn)身?離去。
不想?弄出?聲?響,可遍地都是?被風(fēng)吹落的竹葉,踩上去,依舊是?細碎零落的動靜。怕驚動她,又隱約盼著驚動她,直到走?出?老遠以后?,身?后?依舊沒有動靜。她并沒有發(fā)現(xiàn)。,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濕濕的,風(fēng)卷著落葉,打在臉上,竇晏平伸手拂掉。是?要下雨,還是?要下雪?天?,真冷啊。
竹林內(nèi),裴羈在親吻的間隙,長長吐一口氣?。
恐懼依舊不能消除,她就抱在懷中,他身?體的每一處都能感覺到,卻依然覺得不確定,仿佛下一息她就會從指縫中溜走?,再也找不到。重重吻著,糾纏著,追逐著,喃喃喚她:“念念�!�
她低低嗯了一聲?,聲?音被親吻阻隔,斷續(xù)幽咽,裴羈睜開眼。
看見她緊閉的雙眼,長長的睫毛顫抖著,投下安穩(wěn)的陰影,心臟砰地一跳,狂喜瞬間盈滿。從前她都是?睜著眼睛的,每次他從親吻的間隙里抽身?,總能看見她冷靜審視的目光,可現(xiàn)在,她是?閉著眼睛的。
像他一樣沉醉,或許,像他一樣,愛著呢?狂喜著,只想?得寸進尺,討要更多:“念念�!�
她又嗯了一聲?,裴羈緊緊抱�。骸暗然鼐┮院�?,我們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