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毛片油亮四肢健壯,鬃毛修剪成五瓣,
是五陵子弟最喜歡的式樣。
心里突然一動?,
對上裴羈戒備的目光,突然想起很?久之前,
那個騎著五花馬,
向她粲然笑著的少年。
叮叮咚咚,
鑾鈴聲響;吱呀一聲,開門聲響。有飛快的腳步聲,
脫離出門外喧鬧的市聲,
那樣熟悉,
那樣親切,
讓人的心跳都隨這步點,
突然一下便急促起來。蘇櫻屏著呼吸,
不敢回頭,直到那同樣熟親切悉的語聲在背后響起:“念念。”
是他,竇晏平。他來了。蘇櫻一下子濕了眼梢。
耳邊聽見桌椅在慌亂中碰撞移位的聲響,
是裴羈,
急急起身,伸手來挽她,
蘇櫻沒有回應(yīng),深吸一口氣,轉(zhuǎn)回頭。
于是那張熟悉親切的,少年?的面孔,猝然撞進眼簾。
是他,竇晏平。風(fēng)塵仆仆站在階下,抬頭看她。
征衣染塵,兩肩風(fēng)霜,唯有那雙眼睛依舊像兩年?前一樣明亮,像搜羅了滿天星光盛在眸中,此時定定地望著她,便讓那一天星河,俱都落在她眼中了。
無數(shù)過往流水一般,霎時掠過。幽暗山洞中含羞帶怯的擁抱,木香花架下隨風(fēng)零落的花雨,紛紛亂亂,定格成壺關(guān)外山道?上,少年?橫刀立馬,相忘于江湖的身影。蘇櫻哽咽著:“你來了�!保M在晉江文學(xué)城
“我來了,”階下的少年?一躍而上,“念念�!�
下一息,他伸開雙臂,擁抱住她。
蘇櫻嗅到秋霜的冷氣,草木的清氣,還有連日趕路沾染的塵灰氣味,夾雜在少年?的氣息里,匯成復(fù)雜的,熟悉親切的氣味,他的手臂那么有力,沉穩(wěn),讓她突然意識到,昔日青澀的少年?已經(jīng)長大成為堅毅的男子,他的肩膀?qū)捄�、結(jié)實?,足以遮擋這?世上所?有的風(fēng)雨了。
鼻尖酸澀著,在難以言說的情?緒中,回抱住他。
身后,裴羈看見她伸向竇晏平的雙手,如遭雷擊。
眼前發(fā)著黑,在即將失去?的恐懼中反反復(fù)復(fù),耳邊只回響著一句話:她對竇晏平,終究還是不一樣。
“念念�!备]晏平喃喃地喚著,整整兩年?,七百多個晝夜刻骨銘心的思念,說出口時,卻只是最?平靜、最?平常的幾個字,“你還好嗎?”
“我很?好,”蘇櫻擦掉眼角的淚,松開了手,“你怎么來了?”
懷里驟然空蕩,竇晏平悵然若失。手伸了下又?縮回來,極力壓抑著,攥成拳背在身后:“我得知沙州變亂,趕著過來尋你,你沒事吧?”
雖然在來的路上便已得知張伏伽蕩平變亂,沙州平安,但若不能親眼確定她安好,又?讓他怎么能放心?劍南到沙州四千多里地,終究是晝夜兼程,飛也似地趕了過來。
“我沒事,有驚無險�!碧K櫻含淚帶笑,拿起檐下胡凳,“快坐下歇歇吧,看你滿頭大汗的�!�
竇晏平笑了下,果然坐下了。她忙著招呼人上茶水果碟,他便一眼不眨,緊緊看著她。高了,臉上身上有肉了,從前是白到近乎透明的膚色,現(xiàn)在是白里透紅,健康明凈的膚色,從前是柔弱收斂,帶著戒備的眼神,如今是明亮輕盈,自信從容的目光。她跟從前,很?不一樣了。假如從前是幽暗處無聲綻放的花,那么她現(xiàn)在,就是戈壁荒漠上迎著熾烈日光,明艷綻放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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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兩年?,過得很?好。竇晏平鼻尖酸澀著,眼中透出笑意。這?兩年?里他曾無數(shù)次從噩夢中驚醒,夢見的都是壺關(guān)外山道?上她蒼白憔悴的臉,孤注一擲,決絕的目光,此時見到她明媚的笑容,那蒼白的虛影突然一下被撕得粉碎,也許從今以后,他再不會做那個噩夢了吧。
喉頭哽咽著,長長吐一口氣:“念念�!�
“喝水。”手邊的小桌上放下一盞果茶,竇晏平抬眼,看見了裴羈。
他一手拿著茶壺,一手托著果盤,眼中是極力掩飾也掩飾不住的戒備和嫉妒,跟在她身后動?作親昵,他這?模樣,是把自己當(dāng)成主?人,宣示主?權(quán),來款待他這?個客人嗎?
竇晏平笑了下,拿過茶盞一飲而盡,放回桌上:“再來點�!�
裴羈冷冷抬眉,對上竇晏平平靜中微帶挑釁的目光。很?好,一別兩年?,做了兩年?鎮(zhèn)守一方的要員,比從前沉穩(wěn)許多,學(xué)會不動?聲色的較量了。不過沒關(guān)系,他是這?家的一份子,主?人,自然要包容客人的無禮,盡量款待好客人。
向空杯中添了茶,再次奉上:“請�!�
“多謝。”竇晏平口渴已解,慢慢飲了一口,舌尖嘗到輕甜的香味,并不是平日里常喝的茶水,笑著向蘇櫻問道?,“這?是什么茶?我嘗著似乎有好幾種果子的味道?�!�
“是有好幾種呢,”蘇櫻在他面前坐下,含笑說道?,“有葡萄干、杏干、龍眼,還有新曬的菊花,是我前些天去?山上采的�!�
“我和念念一道?去?采的,”裴羈接口道?,“野菊清氣好,口感卻略有些苦澀,若是你喝不慣的話,可以兌些蜜水�!�
“那便兌些吧,”竇晏平放下茶盞,“有勞裴相�!�
看他冷冷抬眉,竇晏平心中哂笑。你既想充主?人,既想宣示主?權(quán),那么,便倒茶遞水去?吧。
裴羈知道?他的用意,一來消遣他,二來大約是要支開他,好跟蘇櫻說悄悄話�?梢宰尠⒅苋�?取蜂蜜的,但他既然點明了要他去?,若是假手別人,難免又?要落個待客不周的口實?。這?兩年?里,他倒是長進不少,會用心計了。
耳邊卻突然聽見蘇櫻喚了聲:“十?一哥。”
心中突地一跳,在驚喜中抬眼,看見蘇櫻坦然的神色。十?一哥,裴則便是這?么叫竇晏平的,她如今這?么叫是隨著裴則,她從前都喚平郎,如今這?一改口,顯然是與竇晏平劃清了界限。
再想起方才那個擁抱,那么坦蕩不曾有絲毫避諱,分明不是戀人,而是親人。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不會錯了。裴羈強忍著喜色,沉聲道?:“我去?取蜜。”
腳步聲急促,他飛快地走了,竇晏平悵然若失:“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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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喚平郎了。從前無人處攜手并肩,她低低一聲平郎,一直是他銷魂蝕骨的貪戀。也好,他們之間隔著太多,這?稱呼,早晚也得更?換�!芭崃b可曾逼你與他成親?”
他知道?裴羈求了賜婚詔書,這?兩年?里哪怕他思念入骨,也從不曾找過她,一來是她當(dāng)日說過不愿與他一道?,二來也是怕一旦找到了,裴羈便會聞風(fēng)而至,拿賜婚逼迫她�!澳惴判�,有我在,就算有賜婚詔書,他也休想逼你答應(yīng)。”
聽見她帶著嘆息,低低的語聲:“他沒有。”
竇晏平怔了下,她抬眼看著他,無數(shù)復(fù)雜難言的情?緒都在目光中流動?:“他把賜婚詔書給了我,他說若是我不愿意,便永遠不要拿出來。”
竇晏平長長吐一口氣,擔(dān)憂消減大半,心頭的郁氣卻似乎更?重了。她似乎,是愿意接受裴羈了。笑著,悵惘著,轉(zhuǎn)過了臉:“他也算知道?悔改。”
可你我之間,為什么只能是這?個結(jié)局?
“十?一哥,”蘇櫻看見他紅紅的眼梢,他抬眼看著遠處空曠的藍天,劍眉微揚,壓抑的哀傷,讓她突然之間難過到了極點,輕聲道?,“明天就是重陽了,你若是不著急走的話,留下來我們一起過節(jié)吧�!�
不著急走,怎么會著急呢?兩年?不曾見她,便是天塌下來,他也不會走。竇晏平定定神轉(zhuǎn)過臉,笑著:“我不走,陪你一道?過節(jié)�!�
裴羈取了蜜回來時,正好聽見這?句話,步子一頓。他早知道?他輕易不會走,但此時親耳聽見,確定了,卻還是同樣的郁氣。他原本想著與她一道?,兩個人登山,采茱萸,賞菊,好好過這?個重陽節(jié)呢。慢慢上前,取幾匙蜂蜜加在茶壺里,蜜重水輕,緩緩降落著,暈出絲絲縷縷煙霧般的紋路,耳邊聽見竇晏平又?道?:“這?邊天氣,還沒到重陽就已經(jīng)這?么冷了�!�
竇晏平解下披風(fēng)給蘇櫻披上。來的路上他看見了霜花,沿著河道?,極薄的一層。白日里日頭依然曬得厲害,可到了傍晚太陽落山以后又?極是寒冷,蜀地這?時候天還暖和著呢,她是在蜀地長大的,這?里的氣候應(yīng)當(dāng)吃了不少苦頭吧。“冷不冷?”
“不冷�!碧K櫻沒有推辭,那蜀錦的披風(fēng)帶著他的體溫裹在肩上,讓人心里也暖洋洋的,“你才從蜀地過來,不太習(xí)慣吧?”
“還好,身強力壯的,不怕�!备]晏平笑了下,伸手將披風(fēng)的系帶在她下巴底下綁好了,“念念,想不想跟我回錦城,回你家里看看?”
裴羈心里一緊,看見蘇櫻驟然明亮的目光。
第
97
章
重陽節(jié),
三危山。
山道曲曲彎彎,蘇櫻走出?幾步回頭?,看見山腳下龍?zhí)焖潞丸笠羲卤趟{的琉璃瓦頂,朱紅的山墻沿著山脈綿延逶迤,
疏疏落落的松柏遮蔽著經(jīng)洞的入口,
掩在紅墻碧瓦之間是的是上山的道路,
路邊多有依山鑿出?的佛龕、佛像,
引得登高過節(jié)的百姓一步一停,頻頻駐足、禮拜。
耳邊不覺響起竇晏平的話,
念念,
你想不想回錦城,回你家里看看?
想的,
離家那么久,
雖然記憶已經(jīng)模糊,
但每次一提起家,第一個反應(yīng)仍舊是錦城,
是浣花溪那所精致小巧的院落,
是城外江邊,
那茅檐草舍的草堂�?苫亓隋\城,
還?會再回來嗎?
蘇櫻久久望著,
因著干旱少雨的緣故,
山上?灰撲撲的,草木不多,連野菊都是清瘦孤寒的模樣,
比起蜀地秀美的風(fēng)景自然是不及,
但這里自有一種不肯屈服的勃勃生機,在這里,
她度過了長大后最自在舒心的一段日子,又怎么能輕易拋舍。
“念念,”裴羈折了一枝茱萸回來,遞在她手里,“若是想回錦城,等你學(xué)完塑像,有空閑時,我陪你一道回去�!�
蘇櫻接過來拿在手里,忍不住一笑。
她猜得到他的心思。學(xué)塑像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從眼下的進度來看,至少還?得幾個月光景,他是想耗到竇晏平離開?。他這個人啊,心眼總是多得很。
“念念,”竇晏平從不遠處跑過來,手里拿著兩枝茱萸,“簪一支吧,過節(jié)呢。”
裴羈伸手要接,他越過他徑自走到蘇櫻面前?,抬手向她發(fā)髻里簪上?:“好了�!�
裴羈抬眼,她發(fā)髻上?原本簪著一支珍珠簪,簪頭?是顆拇指大?小的珍珠,那支茱萸傍在珍珠邊上?,潤白的珍珠,嬌紅的茱萸,黑云也似的頭?發(fā),嬌艷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竇晏平也目不轉(zhuǎn)睛看著,方才來的路上?他看了她畫的壁畫,那些?飛天美麗飄逸,可?即便?是其中最美的,也不及她。,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在難以言說的愛戀和?悵惘中抬手給自己也簪上?一支茱萸,看向龍?zhí)焖赂呗柸朐频母⊥浪骸澳钅睿胰ミ^伽藍塔了。”
蘇櫻心里猛地一跳。來了,這樁他們刻意不去提的事?,早晚還?是得提。低著頭?,邁步向前?:“看得見吧?”
“看得見�!辟に{塔上?一抬眼,正好望見她的家。竇晏平悵惘著跟上?,與她并肩同行,“我每個月都會過去一趟。”
復(fù)刻著竇玄曾經(jīng)的路線,一早從梓州出?發(fā),傍晚到浣花溪,登伽藍塔,翌日一早返回。兩年來每月一次,雷打不動。父親當(dāng)年這樣走了整整十年,他那時候的心境,是否與他相同?,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蘇櫻低低啊了一聲,明?知道看得見,此時聽來,依舊覺得酸楚。
手被握住了,裴羈在另一邊低頭?看她,目光中滿是撫慰。蘇櫻下意識地與他十指相扣,他的手很穩(wěn),微微的涼,讓她漸漸平復(fù)了心境,看向竇晏平:“你有查過嗎?”
當(dāng)年的事?,那個跟竇玄私奔的女子,是不是母親。
竇晏平的目光里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轉(zhuǎn)開?了臉:“查過。”
詢問了父親的舊部和?蘇家的親眷,在父親曾經(jīng)的府第尋找蛛絲馬跡,在浣花溪蘇家周遭,查訪可?能留下的線索�!吧饺昴瓿�,你父親隨上?官到長安述職,直到升平四年八月才返回錦城,帶著你母親和?剛出?生幾個月的你,成親、生女諸事?,所有人都不知情。”
那個與竇玄私奔的女子,是不是母親。這樁處處透著詭異,仿佛刻意隱瞞的婚事?,到底在遮掩什么。蘇櫻說不出?話,聽見裴羈沉穩(wěn)的語聲:“此事?知情最多的,是阿周。”
“不錯�!备]晏平眺望著遠處,白云蒼狗,瞬息萬變,“念念,該知道的,總要知道。”
是啊,該知道的,總要知道。這兩年里她沒有問過阿周,因為自己也沒有想清楚,但她總要知道,她是誰。蘇櫻定定神:“等回去時,我問問周姨�!�
山風(fēng)獵獵,吹得發(fā)上?的茱萸枝葉搖動,心里突然生出?畏懼,這一問,到底會有什么結(jié)果?
入夜。
上?弦月斜斜掛在天邊,透過琉璃窗照著阿周惶恐的臉,她含著淚用力搖頭?:“我不能說,當(dāng)年我對著佛祖發(fā)過誓,若是敢泄露一個字,就墮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輪回�!�
而她,是最信因果報應(yīng)的。蘇櫻蹙著眉,有些?不忍心再逼問,耳邊響起裴羈沉穩(wěn)的聲線:“那么我來問,你只消點?頭?或者搖頭?,一個字都不需要說,如?此,則并不會違背你的誓言�!�
阿周怔了下,看著蘇櫻哀哀的目光,終是點?了點?頭?。
蘇櫻松一口氣,帶著感激望向裴羈,他握了握她的手,沉聲問道:“當(dāng)年在南川郡主大?婚前?夕,與竇玄將?軍私奔的,是不是崔夫人?”
阿崔遲疑著,還?沒決定是搖頭?還?是點?頭?,蘇櫻突然覺得怕,另只手突然也被握住了,是竇晏平,他的手跟裴羈不一樣,很熱,像她一樣,微微有些?顫抖:“念念,不怕�!�
我與你一道。無論是怎樣的結(jié)果,都有我與你一道。我們的命運,在我們都不知情的時候,也許早就連結(jié)在了一起。
蘇櫻深吸一口氣,看向阿周,她慢慢的,點?了點?頭?。
頭?頂高懸的劍終于落下來了,蘇櫻垂著眼皮,覺得那灼熱的手握緊了,帶著痛苦,隨即又松開?些?,輕輕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她也許,是被安慰到了吧。
“崔夫人與竇將?軍,是否在灞橋相識,私定終身?”裴羈問出?第二個問題。
蘇櫻想起母親的畫,想起竇玄簪子上?的流水和?柳枝,看見阿周點?點?頭?,又搖搖頭?,裴羈還?在沉吟,蘇櫻心思急轉(zhuǎn),脫口問道:“他們不是私定終身,是兩家都知道,都有意?”
阿周點?點?頭?。
眼梢一下子濕了,蘇櫻哽咽著,對上?竇晏平晦澀的目光,他澀著聲音,問出?下一句:“是否是我母親從中作?梗,破壞了他們的婚事??”
阿周很快點?頭?。
蘇櫻感覺到那灼熱的手突然一抖,竇晏平轉(zhuǎn)開?了臉。
心里生出?憐惜,又有無數(shù)感慨。她曾經(jīng)那樣怨恨過母親,也曾猜測母親若是與竇玄私奔,大?約也是游戲人間,可?眼下看來,母親當(dāng)年,應(yīng)該也曾全心全力愛過吧,只不過在權(quán)勢面前?,少女炙熱真誠的愛戀,是那么脆弱,不堪一擊。
“崔夫人與竇將?軍私奔之后,有沒有,”裴羈頓了頓,將?蘇櫻的手握得更緊些?,“成親?”
額上?一下子出?了汗,蘇櫻秉著呼吸,看見阿周慢慢的,點?了點?頭?。
房里突然一下陷入寂靜,竇晏平沉默著,轉(zhuǎn)過了臉。
有一霎時想起壺關(guān)山道上?蘇櫻縱馬離開?,頭?也不回的背影,母親拆散了別人的姻緣,他的姻緣又被別人拆散,永失所愛,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天道難道,從來都是如?此?
蘇櫻也不曾說話,四周分明?是一片死?寂,腦中卻亂哄哄的,無數(shù)聲響。他們私下里成了親,第二年她出?生了。母親與父親倉促隱秘、沒有一個人知曉的婚事?。她到錦城時已經(jīng)出?生,嬰孩的年齡難以分辨,她的出?生,是母親與父親婚姻的產(chǎn)物?,還?是?
哽咽著,終是問出?了那句話:“我,是不是父親的女兒?”
緊緊盯著阿周,她不曾搖頭?也不曾點?頭?,臉上?是同樣的惶恐迷茫,蘇櫻耐心等著,她始終沒有反應(yīng),蘇櫻再忍不住,幾乎是嘶吼著:“我到底是誰的孩子?”
肩上?一暖,裴羈抱住了她,他的胸膛寬厚結(jié)實,他低低安慰著她,那樣耐心,那樣可?靠,眼淚奪眶而出?,蘇櫻埋進他懷里,低低哭了起來。
竇晏平伸著手,想要安慰,可?裴羈摟得那么緊,又無從下手,頹然坐回去,看向阿周:“周姨,你若是知道的話,就說出?來吧�!�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阿周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阿翁怪我?guī)椭蛉怂奖�,要打殺我,是夫人以�?相逼,救了我一命,阿翁逼著我在佛前?立誓,然后送我去城郊莊子上?做工,后面的事?情我全都不知道了,又過了兩年阿翁才送我去錦城服侍夫人,那時候小娘子已經(jīng)滿了周歲,夫人什么都沒對我說過�!�
蘇櫻低低啊了一聲,希望落空的悵惘與恐懼延遲的慶幸交雜著,自己也說不出?此時作?何感想,紛紛亂亂無數(shù)思緒一齊涌上?,慢慢的,又生出?釋然。
這么多年她一直有些?怨恨母親,怨她冷淡,怨她只顧自己痛快,陷她于虎狼窩,她總覺得母親沒有心,但其實,母親也曾年輕鮮活,也曾為了心中所愛拋下一切選擇私奔,也曾為了自己的侍婢,低下高傲的頭?顱,對父輩以死?相逼。
母親,也曾經(jīng)那么生動,那么用力地活過。
她也是。從前?她偶爾想起來,總覺得自己既不像寬和?的父親,又不像冷漠的母親,這般倔強不肯屈服的性子到底隨了誰?眼下看來,也許是隨了母親吧,這么多年以后,在母親永遠離開?之后,她終于找到了她們母女之間,細微卻深刻的聯(lián)系。
屋里又是一片寂靜,裴羈沉默著,一下一下,拍撫著她薄薄的背。無數(shù)憐惜,無數(shù)理解都隨著這一下一下,無聲地傳遞。他也許不能替她承受這苦楚,但他永遠都在,永遠會做安慰她,支持她的那個。
許久,竇晏平澀澀開?口:“念念。”
蘇櫻抬眼:“十一哥�!�
竇晏平沉沉看著她,無數(shù)念頭?,到最后都化?成一句感慨,造化?弄人�!耙厝幔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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