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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與?吐蕃大軍約定偷襲的時間是明早卯正,但既然已經(jīng)動手,趁此?時城中官吏還沒反應過來?,立刻到?家中捉拿了,再派人快馬去?迎接吐蕃,提前入城,一了百了。

    眼看傳令兵要走?,張法成厲聲喝�。骸罢咀。 �

    他手中握刀,不容置疑:“傳我號令,四面城門封閉,一只蒼蠅也不準放出去?!”

    “你!”阿摩夫人怒道,“你舅舅的人馬很?快就來?了!”

    “葉蘇在外?面,這?女人我一定要得到?,不能讓她跑了。”張法成冷冷說道,“與?那邊約定的是卯時,卯正我會開南門,之前,休想!”

    “法成,你聽我的……”阿摩夫人道。

    張法成打斷她:“聽我的。娘,你只是我母親,不是三軍統(tǒng)領(lǐng),這?事,輪不到?你做主�!�

    心里不覺又想起蘇櫻的話,老夫人不喜歡我,我怕老夫人�?此臉幼臃置魇强细�,要不是阿摩夫人從中作梗,美人早就在懷了。

    高聲下令:“封鎖四門,去?嗢末坊,把那些暴民都給我抓起來?,尤其是高善威一家!”

    阿摩夫人咬著牙喘著氣,聽見?身后一陣嚷叫,主屋的大門終于撞開了。

    夜色深沉,街上的游人此?時已經(jīng)覺察到?了變故和血腥,慌亂著四散回家,傳令的士兵催馬快行,沖向四面城門,通向城東的小巷中康白?壓低聲音急急說道:“葉師,稍等一下!”

    蘇櫻勒馬站定,康白?轉(zhuǎn)回頭:“我先去?探探路,你遠遠跟著�!�

    穿出前面那條交叉的小巷便是城東門,此?時訊息不通,也不知?城門那邊是什?么情形,不如他先去?探路,也好有個轉(zhuǎn)圜的余地。,盡在晉江文學城

    蘇櫻點點頭,跟在他身后放慢速度穿過那條巷子,康白?下馬先過去?了,蘇櫻躲在房屋的陰影里,看見?他壓低帽檐向城門下走?去?,卻在這?時一隊快馬急急奔來?,老遠便道:“二將軍有令,城門關(guān)閉,沒有他的命令,一個人都不得出去?!”

    康白?急急折身,已經(jīng)遲了,帶隊的吐蕃兵看見?了他,揮刀一指:“你,站住!”

    “將軍,”那做內(nèi)應的粟特人連忙從城門前跑來?,飛快地塞過去?一個荷包,“他是我兄弟,過來?找我吃酒的,不相干的人。”

    領(lǐng)隊掂掂分量,這?才點頭放人,康白?急忙撤回去?,聽見?身后那名粟特人引逗著領(lǐng)隊在打探情況:“四面城門都關(guān),還是只關(guān)東門?”

    “四面都關(guān)了,二將軍說了,沒他的話,一只蒼蠅也不準放出去?�!�

    看來?今夜,出不去?了�?蛋�?抬眼,對上蘇櫻沉靜的眸子,她低聲道:“只怕是沖著我來?的,先找個地方?落腳。”

    “去?嗢末坊�!笨蛋�?道。

    蘇櫻知?道,粟特會館這?些天都被張法成的人盯著,一旦回去?,必定被抓,但高善威今天闖府,只怕嗢末坊也不太平。此?時無路可走?,點點頭牽過馬,小心翼翼不弄出聲響,待到?出了里巷這?才縱馬狂奔,一輪圓月當頭照著,眼前揮之不去?,總是裴羈半身浴血,閉門前那煌急到?凄厲的一聲:快走?!

    心突然痛到?無法呼吸。她從不曾見?過裴羈如此?驚慌失措的模樣,讓她意識到?他是不怕死的,只要能救出她。原來?這?世上,竟真的有人會放棄自己的性命,只求另個人安好。

    夜風清冷,在紛紛亂亂的思緒中驀地想到?,母親當時,又是為了什?么,放棄了自己的性命?

    “小心!”耳邊聽見?康白?急急一聲,蘇櫻勒馬,看見?嗢末坊敞開的坊門,吐蕃士兵正往里面沖殺,嗢末男人們拿著兵刃甚至鋤頭、棍棒等物,拼死抵抗,里面哭聲四起,是受了驚嚇的老弱婦孺。

    “去?后門!”康白?急急撥馬,蘇櫻連忙跟上。

    節(jié)度使府,主屋。

    幾扇鏤花門七零八落砸翻在地上,張法成在護衛(wèi)的簇擁下沖進來?,看見?地上凌亂扔著的幾件血衣,還有幾雙染血的鞋子,房里空無一人,士兵們四下翻找也找不到?蹤跡,張伏伽一行人,竟這?么消失了。

    “找!”張法成沉著臉,“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

    密道里,裴羈猝然醒來?:“念念!”

    嘴立刻被捂住了,眼前是張伏伽沉肅的臉:“不要出聲�!�

    裴羈失血過多的暈眩中,看見?頭頂發(fā)?黃的夯土頂壁,張用背著他正往前走?,是密道吧,高門士族的宅院中經(jīng)常設有逃生的密道,尤其沙州四面皆是番敵,張伏伽更是要多加小心。低聲問張用:“為何拋下娘子?”

    “娘子命我來?的,康郎君護送著她走?了。”張用抖著手,“郎君,你傷得很?重,萬幸沒砍到?大血管�!�

    頭腦有片刻的空白?,絲毫不曾聽見?張用說了什?么,反反復復只是那句,娘子命我來?的。她竟肯憐憫他!她竟肯,憐憫他。

    在翻涌的感激中熱著眼梢,聽見?張用又道:“等出去?了還得找個東西給郎君接下骨頭�!�

    密道中藏有食水和常見?的藥物,方?才他一邊走?,一邊給裴羈簡單包扎了,左邊鎖骨已然被砍斷,肩胛骨也傷了,所幸血管沒事,不然只怕要命喪當場。張用覺得后怕,誰能想到?裴羈一個文士,竟有那般赴死的狠心,只為救所愛之人。

    裴羈低眼,她是跟康白?走?的,她最危險的時候從來?都不是他陪在身邊。假如他今天死去?,那么接下來?,是康白?,還會是竇晏平?在強烈的嫉妒和哀傷中長長吐一口氣,只要她能平安,便是她嫁給別人,便是他此?生再無緣見?她,他也甘愿。喑啞著聲音:“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這?樣背著他,什?么時候才能走?到?頭,況且張用也需要保存體力,出了密道,也許又是一場血戰(zhàn)。

    “郎君�!睆堄孟雱�,他蒼白?著臉淡淡一瞥,張用不敢再說,只得將他放下。

    裴羈扶著墻,咬牙使力,緊緊跟著隊伍。所幸她出去?了,有康白?在,應當能護她周全,也許他今夜便會死去?,但只要她平安,就好。

    嗢末坊。

    蘇櫻從后門沖進去?,徐堅正指揮著各家丁壯上前迎敵,到?處都是孩童的哭聲,徐堅一抹臉上的血,看向高善威的小孫女:“我們處在其中,拼命也該當,只可憐這?些孩子�!�

    那小女孩只有十來?歲的模樣,驚恐地睜著一雙大眼睛躲在母親身后,又竭力支撐著不肯哭,蘇櫻心里一酸,驀地想起當年父親去?世時,她也是十來?歲,也許那時候,也是同樣的驚恐,又極力支撐著吧。

    當!四更刁斗的第一聲遙遙響起,這?是先前約好,粟特與?嗢末人會合前往右軍營埋伏的時間,康白?抬眼望著粟特會館的方?向,低聲道:“許兄,我的人馬上就到?�!�

    “好!”徐堅重重點頭,“本?來?想著明天一道殺賊,沒想到?今夜……”

    沒想到?今夜,也許就得橫尸當場,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便是喪生殞命,也決不能眼睜睜看著沙州城落入敵手�?蛋�?在無盡的遺憾中看著蘇櫻,太短了,那經(jīng)洞中那蜻蜓點水的一刻�!叭~師,你跟著我,無論如何,我都會送你出城�!�

    以粟特和嗢末兩家的人手,應該能支撐到?天亮,裴羈已然送信到?西州求救,也許那時候援軍就來?了,他總還能留口氣送她出城。

    蘇櫻抬眼,對上他平靜的眼眸,他眸中那點淡淡的藍色突然變得幽深,蘇櫻一剎那間想起當日經(jīng)洞的火光,他的眸子也是這?般幽深的藍色。心中突然一動:“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躲避!”

    第二聲、第三聲刁斗夾在廝殺聲中傳入耳中,徐堅急急追問:“哪里?”

    “龍?zhí)焖潞笊�,藏�?jīng)洞�!碧K櫻抬眼,第四聲刁斗落下,烏云掩住月光,片刻昏暗。

    節(jié)度使府。

    四更刁斗聲聲入耳,張法成猶如困獸,急得在屋里團團亂轉(zhuǎn),眼睜睜看著這?些人進了主屋,到?底去?了哪里,為什?么一個都找不到??

    “府中有密道,”阿摩夫人走?進來?,冷冷說道,“先前你阿耶提起過�!�

    可恨她一直追問,張文伽卻怎么都不肯說出密道的所在,這?些該死的中原人,說是夫妻,到?底還不是防著她!

    張法成急了:“要是伯父逃了,怎么辦?”

    以張伏伽的影響力,沙州那些人肯定都聽他的,到?時候他只怕捂不住攤子。

    “我已經(jīng)讓人去?別業(yè)接張敬真了,有他在手里捏著,你伯父明天一定會現(xiàn)身。”阿摩夫人看他一眼,“相鄰幾個坊我也派人安撫了,道是節(jié)度使府有盜賊,方?才的動靜是抓賊,眼下都已經(jīng)安撫住了,明天一早,照常軍演。”

    張法成松一口氣,又有些不服氣:“這?些我也都知?道,娘不必總替我做主,我才是三軍統(tǒng)領(lǐng)�!�

    阿摩夫人一口氣堵在心口,都是那個狡詐的蘇櫻迷住了他的眼,讓他們母子離心,等抓到?蘇櫻,一定千刀萬剮!“繼續(xù)找,柜子、床、箱籠,墻也給我拆開,挖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張伏伽!”

    “報!”一個士兵飛跑著進來?,“嗢末坊只抓到?了十幾個人,剩下的全都跑了!”

    “什?么?”張法成一個耳光甩上去?,“廢物!”

    嗢末坊。

    前門處殺聲震天,粟特援兵已然趕來?,與?嗢末人前后夾擊,圍住吐蕃兵,徐堅還在廝殺,康白?急急道:“徐兄不可戀戰(zhàn),保存實力!”

    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還有城南門要守,必須保住盡可能多的人手。

    “我知?道,”徐堅揮刀擋開一個吐蕃兵,“咱們得掩護孩子們脫身�!�

    康白?回頭,蘇櫻拉著高善威的孫女,領(lǐng)著上百老幼婦孺正往坊外?走?,必須讓她們安全離開才行,這?場血戰(zhàn)似乎無法避免。轉(zhuǎn)回頭,火把光下看見?吐蕃兵脖子上、發(fā)?辮上閃閃發(fā)?光的金飾,還有蜜蠟、珊瑚等物,吐蕃人,最喜歡這?些漂亮閃光的珠寶。心中突然一動,飛快說道:“撒錢!”

    “什?么?”徐堅不懂。

    話音未落,滿天都是金葉子、金珠子亂飛,卻是康白?將懷里所帶的財物盡皆拋出,撒向吐蕃兵,士兵們愣了片刻終是忍不住紛紛去?撿,康白?高聲道:“撒錢,快!”

    四面無數(shù)人響應,粟特商人多金,隨手拋撒便都是金光閃閃,一時間滿地都是金銀珠寶掉落的聲響,那些吐蕃兵再顧不上廝殺,低著頭拼命撿著,還有為了搶東西打起來?的,康白?沉聲道:“走?!”

    丁壯斷后,掩護著婦孺飛快地向龍?zhí)焖路?向奔去?,牛車、驢車還有手推車一齊出動,在黑夜里匯成粼粼的聲響,蘇櫻走?在最前面,在深夜的清寒中,望向節(jié)度使府的方?向。

    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密道中。

    厚厚一堵夯土墻攔在面前阻斷道路,裴羈抬眼,張伏伽低聲道:“是出口。”

    他在墻上一掀一擰,厚厚的土墻推開,露出極窄的通道,張伏伽夫婦當先過去?,裴羈幾個跟著穿過,夯土墻無聲無息關(guān)上,極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響,卻像是許多人一齊嚷叫似的,裴羈低眉:“節(jié)度使,只怕是找到?入口了�!�

    “有許多岔道,足夠他們找一會兒。”張伏伽又拐了一道彎,打開頂上的暗門,“咱們?nèi)?別業(yè)與?敬真會合�!�

    “不可�!迸崃b咳了一聲,掩袖將嘴角的血跡抹去?,“張法成必定在那里等著�!�

    “可是,可是,”張伏伽一連說了幾個可是,自己也知?道他說的對,心如刀割。他只有這?么一個兒子,張敬真落在張法成手里絕不會有好結(jié)果,但他是河西節(jié)度使,他首先得肩負起的,是河西數(shù)十萬百姓的安危。深吸一口氣看向張夫人,夫妻相視,盡皆含著淚光,了然了彼此?的心意。張伏伽一橫心:“那么,我們?nèi)?城中聯(lián)絡老部?下�!�

    暗門開了,清寒的夜風闖進來?,裴羈掩著唇極力壓下咳嗽,思緒有一霎時飄忽。世間竟有這?樣的夫妻,從前他以為娶妻不過是綿延子嗣,為賢內(nèi)助,以為世間情愛無非是崔瑾三嫁三離,裴道純?yōu)樯嗨�,�?如今才知?,原來?世上還有張伏伽這?樣的夫妻,相知?相敬相愛。他和她,還有沒有機會做一對這?樣的夫妻?

    目光在此?時看見?茂密的桂花林,原來?這?出口,開在節(jié)度使府的外?苑�!肮�(jié)度使想先去?找誰?”

    張伏伽道:“豆盧軍封永存�!�

    裴羈頓了頓:“封將軍另有要事�!�

    張伏伽一驚,抬眼,對上他波瀾不驚的眸子,他竟然聯(lián)絡了封永存?他一直關(guān)在客院,幾時聯(lián)絡的?一時只覺得眼前蒼白?消瘦的青年深不可測,沉吟著又道:“左軍營孫成,亦可信任�!�

    “那就去?找孫成。”裴羈當先穿過桂花林,香氣馥郁,沁入心脾,想起當時在露臺上與?她那隱秘的相望中,亦有桂子香氣,暗中流動。

    龍?zhí)焖隆?br />
    山門前栽著幾株桂花,夜風一吹,暗香浮動,蘇櫻有一瞬間想起露臺上的桂花香氣,裴羈隱在黑暗中望向她的眼,隨即寺門開了,守夜的火工道人走?出來?:“施主何事?”

    蘇櫻定定神:“畫師葉蘇,同康白?郎君、徐堅郎君,求見?主持方?丈�!�

    門內(nèi)有腳步響,燈火次第點亮,不多時龍?zhí)焖轮鞒謭A覺由知?客僧陪著走?出來?:“阿彌陀佛,夜色已深,幾位檀越所為何事?”

    “張法成里通吐蕃,謀害節(jié)度使,如今又在城中屠殺嗢末人,”蘇櫻合掌為禮,“求方?丈慈悲憐憫,允許這?些老弱婦孺在藏經(jīng)洞中避難�!�

    先前她在龍?zhí)焖庐嫿?jīng)變圖時偶然得知?,后山上有一處極隱秘的藏經(jīng)洞,藏著寺中最珍貴的典籍,除了主持方?丈和幾位高僧,其他人都不知?道在何處。

    “這?,”知?客僧疑惑她怎么會知?道這?等隱秘事,躊躇著抬頭,看見?隊伍里無數(shù)渾身浴血的男人,最前面的康白?和徐堅他都認得,在城中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們既然帶著婦孺投奔,應當不會說謊,可是佛門清凈地,又如何能沾染俗事?低聲向圓覺道,“主持方?丈,藏經(jīng)洞乃是佛門重地,俗世人不得擅入,而?且他們都帶著血,會招致血光之災啊�!�

    “帶他們?nèi)?藏經(jīng)洞。”圓覺合掌念了一聲佛,“阿彌陀佛,佛祖有好生之德,我等佛門底子,豈能坐視不管?”

    “這?,”知?客僧還在猶豫,“這?么多人,藏經(jīng)洞也裝不下呀。”

    “速去?梵音寺告知?不嗔方?丈,他那里當也有地方?,可安置剩下的人。”圓覺道。

    “若是吐蕃軍隊追過來?要人怎么辦?”知?客僧急了。

    “有老衲應對,”圓覺長長的白?眉低垂下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沉重的山門在面前無聲無息打開,火工道人引領(lǐng)著,帶著婦孺?zhèn)兺笊饺?,康白?和徐堅都沒有動,蘇櫻停步,康白?淡淡藍色的眸子看著她,低聲道:“葉師,保重。”

    婦孺?zhèn)冇辛巳萆碇�,他們這?些男人,也該回去?殺敵了。

    他率領(lǐng)眾人離去?,蘇櫻目送著,眼前再又閃過節(jié)度使府大門內(nèi)裴羈浴血的身影,突然間恐懼到?了極點,急急合掌向天祝禱:滿天神佛保佑,這?一面,萬萬不能是她見?他的最后一面。

    月光一點點黯淡下去?,這?動蕩血腥的中秋夜終是過完了大半,密道中的士兵們還在逐個搜尋每個岔道,大街上再沒有游人,只有無數(shù)士兵打著火把巡行,搜查嗢末和粟特人的下落,裴羈隨著張伏伽在黎明前最濃密的黑暗中隱入左軍營前的校場,看見?月輪在烏云后露出淡淡的影子,天就要亮了。

    卯初二刻,城南門。

    康白?和徐堅帶著人,趁著最后的黑暗悄無聲息靠近,城門樓上巡邏的士兵來?回走?動著,垛口上點著火把,在夜色中拖出飄搖的光影,翁城中有幾個婦人提著籃子正往這?邊走?,是前來?給夫婿送早飯的女人,但,都是吐蕃女人。

    “那個就是阿摩夫人的侍女。”康白?指著最前面一個婦人說道。

    徐堅點點頭,不動聲色摸上去?,突然從背后一撲,扼著那女人的喉嚨拖進了陰影里,那女人的同伴還不曾反應過來?,接二連三也被拖走?,城門上的士兵聽到?了動靜急急走?過來?張望,城下空無一人,不知?哪里驚出一只貓兒,喵喵叫著跑了過去?。

    右軍營校場。

    城中各級官吏和諸軍將帥不到?卯時便已被傳令兵叫起,一齊帶到?這?右軍營校場,抬眼望去?,校場正中設著高臺,應當是張伏伽觀看軍演的座位,此?刻座位上空無一人,當時要到?卯正準點時才會過來?。

    一名左軍營校尉低聲向伙伴道:“許久不曾見?過節(jié)度使了,昨天中秋,節(jié)度使也不讓去?府上拜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話音未落,四面響起地動山搖般的動靜,校尉急急回頭,就見?右軍營士兵荷槍持刀列隊進入,最前面一人騎在馬上趾高氣揚,不是張伏伽,是張法成。

    天邊一輪血紅的太陽慢慢露出山巔,士兵們手中兵刃映著日光,凜凜的寒光,校尉本?能地覺得不對,軍演該當各軍一齊入場,為何到?現(xiàn)在還不見?其他營寨?而?且張伏伽最倚重的豆盧軍也不見?蹤影,他們這?些將官的隊伍里,也看不見?封永存。

    向同伴靠近了些,壓低聲音正想說說這?蹊蹺事,忽地聽見?傳令官高喊一聲:“上前見?禮!”

    邊上的士兵押送犯人一般,押著他們來?到?高臺下,張法成端坐其上,點點頭吩咐道:“除兵刃�!�

    士兵們立刻上前來?解兵刃,那校尉覺得不對,用力握住不準士兵強奪,高聲爭辯道:“二將軍,軍演時我們都得指揮本?部?軍馬,如何能除兵刃?”

    話沒說完只聽一聲驚叫,校尉抬眼,最邊上一個交了兵刃的校尉被右軍營士兵一刀劈翻,緊跟著又是幾個文官,校場上霎時一片血光,校尉立刻拔刀:“弟兄們,情況不對!”

    此?時都已經(jīng)覺察到?不對,但四面八方?無數(shù)全副武裝的士兵一齊涌上,將他們這?些人牢牢圍在中間,校尉劈翻一個吐蕃兵,又被另一個一刀砍在胳膊上,大刀脫手,在煌急疑惑中看見?天邊血一樣的朝陽,聽見?張法成冷冷的聲音:“一個不留,全都殺了�!�

    又一個士兵揮刀劈下,校尉在絕望中,突然聽見?奔雷般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霎時來?到?近前:“張法成里通吐蕃,叛國叛軍,傳我號令,殺!”

    是張伏伽,節(jié)度使來?了!校尉陡然生出無數(shù)力氣,徒手搶過吐蕃士兵的大刀,一刀劈過去?,看見?大宛馬飛也似地沖進校場,馬背上一人須發(fā)?花白?,凜凜如同天神,正是張伏伽,身旁跟著左軍營的孫成,還有幾個左軍營的將官,校場外?煙塵滾滾,是數(shù)百左軍營的士兵,校尉在激蕩中大喊一聲:“弟兄們撐住,節(jié)度使來?了!”

    被團團圍困的眾人頓時都生出無限勇氣,不顧生死廝殺著,極力向張伏伽的方?向靠攏,高臺上突然響起一聲:“張伏伽,你看看這?是誰?”

    張伏伽抬眼,阿摩夫人帶著幾個吐蕃將官,押著張敬真慢慢走?上高臺,她臉上依舊帶著平日里謙和的笑:“張伏伽,放下武器,不然我就殺了他�!�

    校場外?,裴羈登在瞭望塔上,看見?張敬真平靜的神色,看見?張伏伽痛苦扭曲的臉,隨即他取下背上鐵弓,嘶啞著聲音喊了聲“兒啊”,跟著搭弓張箭,瞄準張敬真。

    日頭飛快地升高,遠處傳來?悠悠蕩蕩,佛寺的鐘聲,裴羈抬眼,望向龍?zhí)焖碌姆?向。她在那里,他到?今天一早聯(lián)絡上康白?,才知?道她沒能出城,為了她,這?一戰(zhàn),他必須勝。

    龍?zhí)焖潞笊健?br />
    藏經(jīng)洞與?山壁毫無兩樣的洞門緊緊鎖閉,隱藏住洞中的一切,孩子們還在夢中,綿長安穩(wěn)的呼吸聲,蘇櫻徹夜未眠,靠著石壁,極力聽著外?面的動靜。

    鐘聲敲響了,龍?zhí)焖碌某跨娕c?日出一致,眼下應當已經(jīng)是卯正了,裴羈他,還好嗎?眼前不斷閃過他渾身浴血站在門內(nèi)的模樣,想得癡了,聽見?極遠處沉悶的,隱約的殺聲。

    右軍營校場。

    ,盡在晉江文學城

    阿摩夫人再沒料到?張伏伽竟忍心殺張敬真,在震驚中僵硬地站著,邊上張法成等不及,起身道:“那就一起殺了,他們才幾個人,怕他們翻天!”

    他拔刀向張敬真走?去?,瞭望塔上,裴羈高喊一聲:“動手!”

    聲音壓倒廝殺喧嚷,原本?拔刀逼著張敬真的一個吐蕃士兵應聲而?起,手中刀重重一揮,卻是劈向張法成。

    張法成猝不及防,被他連肩劈開一半,慘叫著摔倒在地,那吐蕃兵隨即又是一刀劈向阿摩夫人,隨即摘下齊眉的帽子,場下校尉驚喜地叫了一聲:“封將軍!”

    卻是豆盧軍那失蹤多日的將軍,封永存。

    阿摩夫人被劈在心口,踉踉蹌蹌摔出去?老遠,扶著高臺勉強站住,張伏伽在短暫的驚訝后反應過來?,原來?裴羈所說的封永存另有要事,卻是此?事,他竟如此?善于謀劃,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沙州,悄無聲息以封永存替換了張法成的心腹,在最緊要的關(guān)頭轉(zhuǎn)敗為勝,心機之深,手腕之老練,委實令人敬仰。

    封永存第三刀揮出,將一個右軍營將官劈倒在地,護著張敬真向臺下靠攏,張伏伽拍馬上前,沖破重重包圍一把拉起張敬真在馬背上,高喝一聲:“弟兄們,隨我殺叛賊!”

    一聲長笑劃破喧囂,阿摩夫人鮮血淋漓,猙獰著面孔:“張伏伽,吐蕃大軍馬上就要入城,你還能往哪兒逃?”

    似是回應她的話,城門方?向突然傳來?陣陣廝殺聲,阿摩夫人狂笑著,狀如瘋癲:“今日你們?nèi)家�!當年你們破我家國,殺我全家,我苦苦忍耐了二十幾年,就是要殺盡你們這?幫豬狗!”

    張伏伽一言不發(fā)?,只管帶人廝殺,阿摩夫人狂笑著,口中噴出血,倒伏在高臺上,卻在這?時,校場外?一連沖進來?幾匹報馬:

    “報!城南門奸細俱都伏誅,康、徐兩位郎君率眾守城!”

    “報!豆盧軍趕赴城南門,與?吐蕃兵交戰(zhàn)!”

    “報!西州仆固將軍率軍支援,與?豆盧軍合力絞殺吐蕃!”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阿摩夫人長叫一聲,在無盡的不甘中圓睜兩眼,氣絕身亡。

    張伏伽拍馬上前,張法成還沒有斷氣,掙扎著在地上爬,張伏伽冷冷道:“拖下去?,來?日驗明罪證,千刀萬剮!”

    日頭越升越高,裴羈單手扶著瞭望塔,飛快地下來?。大局已定,他該去?找她了。左邊鎖骨用樹枝簡單固定,稍稍一動,鉆心的疼,此?時全顧不得,一躍上馬,單手執(zhí)韁,飛快地向龍?zhí)焖卤既?。

    眼前紛紛亂亂,無數(shù)昔日的畫面閃過,最后都定格成昨夜節(jié)度使府門外?她映著火光回頭望他的一刻。她命張用來?護衛(wèi)他。在她如履薄冰的人生中,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要用盡心力算計、爭取,而?她竟肯,將脫離危險的希望,留給他。

    她也許,對他也還有那么一點點,愛戀吧。

    近了,更近了,看見?龍?zhí)焖峦䥽赖纳介T,看見?門前桂子,碧瓦后綿延的青山,近了,更近了,知?客僧迎出來?,領(lǐng)著他往后山去?,裴羈抬眼,看見?藏經(jīng)洞緊閉的洞門,她在里面。

    突然近鄉(xiāng)情怯,久久不敢邁步。

    她還恨他嗎?今生今世,他還有沒有機會,與?她做一對相知?相敬相愛的夫妻?

    藏經(jīng)洞內(nèi),蘇櫻抬眼,聽見?外?面熟悉的腳步聲,心跳突然隨著步點一點點激烈,在莫可名狀的期待中急急站起,隔著厚厚的石壁,側(cè)耳凝聽。

    腳步聲停了,他就在一墻之隔,止步不前。他在做什?么?為什?么,不肯向前?蘇櫻在悵惘中抬眼,看見?滿壁的飛天,佛陀寶相莊嚴,端坐蓮臺之上,昨夜她曾跪倒在蓮臺下,雙手合十,一遍遍虔誠祈禱,求神佛保佑他平安歸來?。

    而?今,他回來?了。

    石壁外?。裴羈深吸一口氣,抬手搭上洞門的機括,想按,又不敢按。

    石壁內(nèi)。蘇櫻抬手,按下洞門的機括。

    無聲無息,洞門打開,微茫的光線驟然漏進來?,蘇櫻看見?了裴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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