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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還有城南門要守,必須保住盡可能多的人手。

    “我知道,”徐堅揮刀擋開一個吐蕃兵,“咱們得掩護(hù)孩子們脫身。”

    康白回頭,蘇櫻拉著?高善威的孫女?,領(lǐng)著?上百老幼婦孺正往坊外走,必須讓她?們安全離開才行,這場血戰(zhàn)似乎無?法避免。轉(zhuǎn)回頭,火把光下看見吐蕃兵脖子上、發(fā)辮上閃閃發(fā)光的金飾,還有蜜蠟、珊瑚等?物,吐蕃人,最喜歡這些漂亮閃光的珠寶。心中突然一動,飛快說道:“撒錢!”

    “什么?”徐堅不懂。

    話音未落,滿天都是金葉子、金珠子亂飛,卻是康白將懷里所?帶的財物盡皆拋出,撒向吐蕃兵,士兵們愣了片刻終是忍不住紛紛去撿,康白高聲道:“撒錢,快!”

    四?面無?數(shù)人響應(yīng),粟特商人多金,隨手拋撒便都是金光閃閃,一時間滿地都是金銀珠寶掉落的聲響,那些吐蕃兵再顧不上廝殺,低著?頭拼命撿著?,還有為了搶東西打起來的,康白沉聲道:“走!”

    丁壯斷后,掩護(hù)著?婦孺飛快地向龍?zhí)焖路较虮既�,牛車、驢車還有手推車一齊出動,在黑夜里匯成粼粼的聲響,蘇櫻走在最前面,在深夜的清寒中,望向節(jié)度使?府的方向。

    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密道中。

    厚厚一堵夯土墻攔在面前阻斷道路,裴羈抬眼,t?張伏伽低聲道:“是出口。”

    他在墻上一掀一擰,厚厚的土墻推開,露出極窄的通道,張伏伽夫婦當(dāng)先過去,裴羈幾個跟著?穿過,夯土墻無?聲無?息關(guān)上,極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聲響,卻像是許多人一齊嚷叫似的,裴羈低眉:“節(jié)度使?,只怕是找到入口了�!�

    “有許多岔道,足夠他們找一會兒�!睆埛び止樟艘坏缽�,打開頂上的暗門,“咱們?nèi)e業(yè)與敬真會合�!�

    “不可�!迸崃b咳了一聲,掩袖將嘴角的血跡抹去,“張法成必定在那里等?著?�!�

    “可是,可是,”張伏伽一連說了幾個可是,自己也知道他說的對,心如刀割。他只有這么一個兒子,張敬真落在張法成手里絕不會有好結(jié)果,但他是河西節(jié)度使?,他首先得肩負(fù)起的,是河西數(shù)十萬百姓的安危。深吸一口氣看向張夫人,夫妻相視,盡皆含著?淚光,了然了彼此的心意。張伏伽一橫心:“那么,我們?nèi)コ侵新?lián)絡(luò)老部下。”

    暗門開了,清寒的夜風(fēng)闖進(jìn)來,裴羈掩著?唇極力?壓下咳嗽,思?緒有一霎時飄忽。世間竟有這樣的夫妻,從前他以為娶妻不過是綿延子嗣,為賢內(nèi)助,以為世間情愛無?非是崔瑾三嫁三離,裴道純?yōu)樯嗨?迷,到如今才知,原來世上還有張伏伽這樣的夫妻,相知相敬相愛。他和她?,還有沒有機會做一對這樣的夫妻?

    目光在此時看見茂密的桂花林,原來這出口,開在節(jié)度使?府的外苑�!肮�(jié)度使?想先去找誰?”

    張伏伽道:“豆盧軍封永存。”

    裴羈頓了頓:“封將軍另有要事。”

    張伏伽一驚,抬眼,對上他波瀾不驚的眸子,他竟然聯(lián)絡(luò)了封永存?他一直關(guān)在客院,幾時聯(lián)絡(luò)的?一時只覺得眼前蒼白消瘦的青年深不可測,沉吟著?又道:“左軍營孫成,亦可信任。”

    “那就去找孫成�!迸崃b當(dāng)先穿過桂花林,香氣馥郁,沁入心脾,想起當(dāng)時在露臺上與她?那隱秘的相望中,亦有桂子香氣,暗中流動。

    龍?zhí)焖隆?br />
    山門前栽著?幾株桂花,夜風(fēng)一吹,暗香浮動,蘇櫻有一瞬間想起露臺上的桂花香氣,裴羈隱在黑暗中望向她?的眼,隨即寺門開了,守夜的火工道人走出來:“施主何事?”

    蘇櫻定定神:“畫師葉蘇,同康白郎君、徐堅郎君,求見主持方丈。”

    門內(nèi)有腳步響,燈火次第點亮,不多時龍?zhí)焖轮鞒謭A覺由知客僧陪著?走出來:“阿彌陀佛,夜色已深,幾位檀越所?為何事?”

    “張法成里通吐蕃,謀害節(jié)度使?,如今又在城中屠殺嗢末人,”蘇櫻合掌為禮,“求方丈慈悲憐憫,允許這些老弱婦孺在藏經(jīng)洞中避難�!�

    先前她?在龍?zhí)焖庐嫿?jīng)變圖時偶然得知,后山上有一處極隱秘的藏經(jīng)洞,藏著?寺中最珍貴的典籍,除了主持方丈和幾位高僧,其他人都不知道在何處。

    “這,”知客僧疑惑她?怎么會知道這等?隱秘事,躊躇著?抬頭,看見隊伍里無?數(shù)渾身浴血的男人,最前面的康白和徐堅他都認(rèn)得,在城中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們既然帶著?婦孺投奔,應(yīng)當(dāng)不會說謊,可是佛門清凈地,又如何能沾染俗事?低聲向圓覺道,“主持方丈,藏經(jīng)洞乃是佛門重地,俗世人不得擅入,而且他們都帶著?血,會招致血光之災(zāi)啊。”

    “帶他們?nèi)ゲ亟?jīng)洞。”圓覺合掌念了一聲佛,“阿彌陀佛,佛祖有好生之德,我等?佛門底子,豈能坐視不管?”

    “這,”知客僧還在猶豫,“這么多人,藏經(jīng)洞也裝不下呀。”

    “速去梵音寺告知不嗔方丈,他那里當(dāng)也有地方,可安置剩下的人。”圓覺道。

    “若是吐蕃軍隊追過來要人怎么辦?”知客僧急了。

    “有老衲應(yīng)對,”圓覺長長的白眉低垂下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沉重的山門在面前無?聲無?息打開,火工道人引領(lǐng)著?,帶著?婦孺?zhèn)兺笊饺ィ蛋缀托靾远紱]有動,蘇櫻停步,康白淡淡藍(lán)色的眸子看著?她?,低聲道:“葉師,保重�!�

    婦孺?zhèn)冇辛巳萆碇�,他們這些男人,也該回去殺敵了。

    他率領(lǐng)眾人離去,蘇櫻目送著?,眼前再又閃過節(jié)度使?府大?門內(nèi)裴羈浴血的身影,突然間恐懼到了極點,急急合掌向天祝禱:滿天神佛保佑,這一面,萬萬不能是她?見他的最后一面。

    月光一點點黯淡下去,這動蕩血腥的中秋夜終是過完了大?半,密道中的士兵們還在逐個搜尋每個岔道,大?街上再沒有游人,只有無?數(shù)士兵打著?火把巡行,搜查嗢末和粟特人的下落,裴羈隨著?張伏伽在黎明前最濃密的黑暗中隱入左軍營前的校場,看見月輪在烏云后露出淡淡的影子,天就要亮了。

    卯初二刻,城南門。

    康白和徐堅帶著?人,趁著?最后的黑暗悄無?聲息靠近,城門樓上巡邏的士兵來回走動著?,垛口上點著?火把,在夜色中拖出飄搖的光影,翁城中有幾個婦人提著?籃子正往這邊走,是前來給夫婿送早飯的女?人,但,都是吐蕃女?人。

    “那個就是阿摩夫人的侍女?。”康白指著?最前面一個婦人說道。

    徐堅點點頭,不動聲色摸上去,突然從背后一撲,扼著?那女?人的喉嚨拖進(jìn)了陰影里,那女?人的同伴還不曾反應(yīng)過來,接二連三也被拖走,城門上的士兵聽到了動靜急急走過來張望,城下空無?一人,不知哪里驚出一只貓兒,喵喵叫著?跑了過去。

    右軍營校場。

    城中各級官吏和諸軍將帥不到卯時便已被傳令兵叫起,一齊帶到這右軍營校場,抬眼望去,校場正中設(shè)著?高臺,應(yīng)當(dāng)是張伏伽觀看軍演的座位,此刻座位上空無?一人,當(dāng)時要到卯正準(zhǔn)點時才會過來。,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一名左軍營校尉低聲向伙伴道:“許久不曾見過節(jié)度使?了,昨天中秋,節(jié)度使?也不讓去府上拜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話音未落,四?面響起地動山搖般的動靜,校尉急急回頭,就見右軍營士兵荷槍持刀列隊進(jìn)入,最前面一人騎在馬上趾高氣揚,不是張伏伽,是張法成。

    天邊一輪血紅的太陽慢慢露出山巔,士兵們手中兵刃映著?日光,凜凜的寒光,校尉本能地覺得不對,軍演該當(dāng)各軍一齊入場,為何到現(xiàn)在還不見其他營寨?而且張伏伽最倚重的豆盧軍也不見蹤影,他們這些將官的隊伍里,也看不見封永存。

    向同伴靠近了些,壓低聲音正想說說這蹊蹺事,忽地聽見傳令官高喊一聲:“上前見禮!”

    邊上的士兵押送犯人一般,押著?他們來到高臺下,張法成端坐其上,點點頭吩咐道:“除兵刃�!�

    士兵們立刻上前來解兵刃,那校尉覺得不對,用力?握住不準(zhǔn)士兵強奪,高聲爭辯道:“二將軍,軍演時我們都得指揮本部軍馬,如何能除兵刃?”

    話沒說完只聽一聲驚叫,校尉抬眼,最邊上一個交了兵刃的校尉被右軍營士兵一刀劈翻,緊跟著?又是幾個文官,校場上霎時一片血光,校尉立刻拔刀:“弟兄們,情況不對!”

    此時都已經(jīng)覺察到不對,但四?面八方無?數(shù)全副武裝的士兵一齊涌上,將他們這些人牢牢圍在中間,校尉劈翻一個吐蕃兵,又被另一個一刀砍在胳膊上,大?刀脫手,在煌急疑惑中看見天邊血一樣的朝陽,聽見張法成冷冷的聲音:“一個不留,全都?xì)⒘��!?br />
    又一個士兵揮刀劈下,校尉在絕望中,突然聽見奔雷般的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一霎時來到近前:“張法成里通吐蕃,叛國叛軍,傳我號令,殺!”

    是張伏伽,節(jié)度使?來了!校尉陡然生出無?數(shù)力?氣,徒手搶過吐蕃士兵的大?刀,一刀劈過去,看見大?宛馬飛也似地沖進(jìn)校場,馬背上一人須發(fā)花白,凜凜如同天神,正是張伏伽,身旁跟著?左軍營的孫成,還有幾個左軍營的將官,校場外煙塵滾滾,是數(shù)百左軍營的士兵,校尉在激蕩中大?喊一聲:“弟兄們撐住,節(jié)度使?來了!”

    被團團圍困的眾人頓時都生出無?限勇氣,不顧生死廝殺著?,極力?向張伏伽的方向靠攏,高臺上突然響起一聲:“張伏伽,你看看這是誰?”

    張伏伽抬眼,阿摩夫人帶著?幾個吐蕃將官,押著?張敬真慢慢走上高臺,她?臉上依舊帶著?平日里謙和的笑:“張伏伽,放下武器,不然我就殺了他。”

    校場外,裴羈登在瞭望塔上,看見張敬真平靜的神色,看見張伏伽痛苦扭曲的臉,隨即他取下背上鐵弓,嘶啞著?聲音喊了聲“兒啊”,跟著?t?搭弓張箭,瞄準(zhǔn)張敬真。

    日頭飛快地升高,遠(yuǎn)處傳來悠悠蕩蕩,佛寺的鐘聲,裴羈抬眼,望向龍?zhí)焖碌姆较颉K?在那里,他到今天一早聯(lián)絡(luò)上康白,才知道她?沒能出城,為了她?,這一戰(zhàn),他必須勝。

    龍?zhí)焖潞笊健?br />
    藏經(jīng)洞與山壁毫無?兩樣的洞門緊緊鎖閉,隱藏住洞中的一切,孩子們還在夢中,綿長安穩(wěn)的呼吸聲,蘇櫻徹夜未眠,靠著?石壁,極力?聽著?外面的動靜。

    鐘聲敲響了,龍?zhí)焖碌某跨娕c日出一致,眼下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是卯正了,裴羈他,還好嗎?眼前不斷閃過他渾身浴血站在門內(nèi)的模樣,想得癡了,聽見極遠(yuǎn)處沉悶的,隱約的殺聲。

    右軍營校場。

    阿摩夫人再沒料到張伏伽竟忍心殺張敬真,在震驚中僵硬地站著?,邊上張法成等?不及,起身道:“那就一起殺了,他們才幾個人,怕他們翻天!”

    他拔刀向張敬真走去,瞭望塔上,裴羈高喊一聲:“動手!”

    聲音壓倒廝殺喧嚷,原本拔刀逼著?張敬真的一個吐蕃士兵應(yīng)聲而起,手中刀重重一揮,卻是劈向張法成。

    張法成猝不及防,被他連肩劈開一半,慘叫著?摔倒在地,那吐蕃兵隨即又是一刀劈向阿摩夫人,隨即摘下齊眉的帽子,場下校尉驚喜地叫了一聲:“封將軍!”

    卻是豆盧軍那失蹤多日的將軍,封永存。

    阿摩夫人被劈在心口,踉踉蹌蹌摔出去老遠(yuǎn),扶著?高臺勉強站住,張伏伽在短暫的驚訝后反應(yīng)過來,原來裴羈所?說的封永存另有要事,卻是此事,他竟如此善于?謀劃,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沙州,悄無?聲息以封永存替換了張法成的心腹,在最緊要的關(guān)頭轉(zhuǎn)敗為勝,心機之深,手腕之老練,委實?令人敬仰。

    封永存第三刀揮出,將一個右軍營將官劈倒在地,護(hù)著?張敬真向臺下靠攏,張伏伽拍馬上前,沖破重重包圍一把拉起張敬真在馬背上,高喝一聲:“弟兄們,隨我殺叛賊!”

    一聲長笑劃破喧囂,阿摩夫人鮮血淋漓,猙獰著?面孔:“張伏伽,吐蕃大?軍馬上就要入城,你還能往哪兒逃?”

    似是回應(yīng)她?的話,城門方向突然傳來陣陣廝殺聲,阿摩夫人狂笑著?,狀如瘋癲:“今日你們?nèi)家溃‘?dāng)年你們破我家?國,殺我全家?,我苦苦忍耐了二十幾年,就是要殺盡你們這幫豬狗!”

    張伏伽一言不發(fā),只管帶人廝殺,阿摩夫人狂笑著?,口中噴出血,倒伏在高臺上,卻在這時,校場外一連沖進(jìn)來幾匹報馬:

    “報!城南門奸細(xì)俱都伏誅,康、徐兩位郎君率眾守城!”

    “報!豆盧軍趕赴城南門,與吐蕃兵交戰(zhàn)!”

    “報!西州仆固將軍率軍支援,與豆盧軍合力?絞殺吐蕃!”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阿摩夫人長叫一聲,在無?盡的不甘中圓睜兩眼,氣絕身亡。

    張伏伽拍馬上前,張法成還沒有斷氣,掙扎著?在地上爬,張伏伽冷冷道:“拖下去,來日驗明罪證,千刀萬剮!”

    日頭越升越高,裴羈單手扶著?瞭望塔,飛快地下來。大?局已定,他該去找她?了。左邊鎖骨用樹枝簡單固定,稍稍一動,鉆心的疼,此時全顧不得,一躍上馬,單手執(zhí)韁,飛快地向龍?zhí)焖卤既ァ?br />
    眼前紛紛亂亂,無?數(shù)昔日的畫面閃過,最后都定格成昨夜節(jié)度使?府門外她?映著?火光回頭望他的一刻。她?命張用來護(hù)衛(wèi)他。在她?如履薄冰的人生中,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要用盡心力?算計、爭取,而她?竟肯,將脫離危險的希望,留給他。

    她?也許,對他也還有那么一點點,愛戀吧。

    近了,更近了,看見龍?zhí)焖峦䥽?yán)的山門,看見門前桂子,碧瓦后綿延的青山,近了,更近了,知客僧迎出來,領(lǐng)著?他往后山去,裴羈抬眼,看見藏經(jīng)洞緊閉的洞門,她?在里面。

    突然近鄉(xiāng)情怯,久久不敢邁步。

    她?還恨他嗎?今生今世,他還有沒有機會,與她?做一對相知相敬相愛的夫妻?

    藏經(jīng)洞內(nèi),蘇櫻抬眼,聽見外面熟悉的腳步聲,心跳突然隨著?步點一點點激烈,在莫可名狀的期待中急急站起,隔著?厚厚的石壁,側(cè)耳凝聽。

    腳步聲停了,他就在一墻之隔,止步不前。他在做什么?為什么,不肯向前?蘇櫻在悵惘中抬眼,看見滿壁的飛天,佛陀寶相莊嚴(yán),端坐蓮臺之上,昨夜她?曾跪倒在蓮臺下,雙手合十,一遍遍虔誠祈禱,求神佛保佑他平安歸來。

    而今,他回來了。

    石壁外。裴羈深吸一口氣,抬手搭上洞門的機括,想按,又不敢按。

    石壁內(nèi)。蘇櫻抬手,按下洞門的機括。

    無?聲無?息,洞門打開,微茫的光線驟然漏進(jìn)來,蘇櫻看見了裴羈。

    蒼白消瘦,傷痕累累,唯有一雙幽深鳳目依舊像從前那樣,沉沉地看她?。

    是他,他平安歸來了,她?那些誠心誠意的祝禱,終究是被神佛聽見了。

    在激蕩的情緒中微微顫抖著?,慢慢走出洞外,隨即,落進(jìn)一個堅實?的胸膛。

    微涼的手握住她?的手,裴羈紅著?眼梢,喑啞著?喚她?:“念念�!�

    蘇櫻抬眼,無?數(shù)過往從緊緊相扣的指縫中溜走,又最終定格成細(xì)竹簾子內(nèi)輕言細(xì)語,讓她?第一次起了貪念,永遠(yuǎn)無?法忘懷的裴羈:“哥哥�!�

    (正文完結(jié))

    第

    92

    章

    轟!大門在面前關(guān)閉,

    沉重的門閂被士兵推著栓緊,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裴羈后知?后覺,感覺到了劇烈的疼痛。

    低眼,

    看見嵌在肩頭的長刀,

    刀刃上鮮血淋漓而?下,

    連接著達(dá)赤猙獰的臉,

    旁邊有人拉他,是張伏伽,

    渾身浴血,

    用力將他扯回身后擋�。骸白�,回主院!”,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往哪里走!”達(dá)赤拔回長刀,

    劈頭砍下。

    裴羈看見?張伏伽因為用力略略扭曲的臉,

    看見?身后高善威腿上又中一刀,

    摔倒在地,月色沾染了血光,

    不祥的,

    孤零零一輪玉盤,

    刀聲挾裹著死亡飛快地迫近,

    內(nèi)心平靜到?了極點,

    還好,

    她總算是,逃出去了。

    府門外?。

    沖天的庭燎火光中張用牽來?馬,推著蘇櫻上去?:“娘子快走?!”

    他躍馬在旁護(hù)衛(wèi),

    蘇櫻急急喊道:“你回去?,

    保護(hù)郎郎君的命令是帶走?娘子!”張用不肯走?。

    “回去?!”蘇櫻厲聲道,“在我這?里,

    便要聽我的!”

    “我來?送她,”街前正與?吐蕃士兵混戰(zhàn)在一起的嗢末人中躍出了康白?,向張用道,“你去?吧!”

    他護(hù)著蘇櫻穿過火光向城門方?向沖去?,張用不再猶豫,一躍跳上節(jié)度使府高高的圍墻,放眼一望,層層疊疊無數(shù)士兵中圍著裴羈,渾身浴血,被張伏伽擋在身后,前面的達(dá)赤高舉長刀正要劈下,張用目眥欲裂,飛身撲下:“郎重重包圍中裴羈抬眼,看見?了張用,他從高墻上躍下,立刻又被潮水般的士兵圍住,隨他一同返來?的還有幾個侍從,次第從墻頭躍下,裴羈在巨大的恐慌中嘶啞著喉嚨高喊:“回去?,護(hù)送娘子!”

    他很?想活,活下來?,才有機會向她彌補從前的過錯,但若是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那么,只能是她。

    血光一閃,達(dá)赤的刀已經(jīng)落下,張伏伽拼盡全力擋開,兵刃相接,砸出飛濺的火花,張伏伽上了年紀(jì)又是連番廝殺之后,此?時只覺得兩條手臂都發(fā)?著麻,急迫中高喊一聲:“夫人,護(hù)送裴相回主院!”

    張夫人一刀擊退一個士兵,拉過裴羈

    :“好!”

    電光石火中,裴羈看見?他們匆忙對望的一眼,沒有猶豫,沒有恐懼,只有深沉的信賴和托付。讓他突然意識到?世上原來?還有這?種夫妻,在生死關(guān)頭不自禁地分出心思,油然生出向往。

    “著!”達(dá)赤大喝一聲,長刀挾著劈山之力再次劈下,張用一腳踢開眼前阻攔的士兵,瘋了一樣撲來?,已經(jīng)來?不及了,達(dá)赤刀沉,張伏伽手上一麻,佩刀被磕歪在一邊,達(dá)赤獰笑著手腕一轉(zhuǎn),跟著又是一刀,張伏伽在急迫中看見?張夫人拉著裴羈向住院奔跑的身影,凝神收刀,準(zhǔn)備迎接這?致命一擊,卻在這?時,吐蕃士兵的隊伍里突然躍起一人,揮刀擋住達(dá)赤:“節(jié)度使,快走?!”

    張伏伽抬眼,是張元常,雙目赤紅,艱難說道:“節(jié)度使,我罪該萬死,辜負(fù)了你的信任,我妻兒老小都在他們手里……”

    長刀勢沉,張元常心緒混亂之時難以招架,當(dāng)一聲手中刀被磕飛,達(dá)赤立刻一刀劈在他左手,身后張伏伽趁機上前,瞅準(zhǔn)空擋,重重一刀當(dāng)胸劈在達(dá)赤身上,達(dá)赤長叫一聲,在劇痛中揮刀上前,身后張用也已經(jīng)沖到?,手中刀穩(wěn)穩(wěn)送出,正中達(dá)赤后心,達(dá)赤身子一晃,高大的身軀似一座肉山,重重倒下。

    “走?!”張伏伽立刻轉(zhuǎn)身,“退回主院!”

    張用和幾個侍從拖起地上的高善威,兩兩一組背靠著背,跟在張伏伽身后廝殺著退向主院,最后面是張元常,竭盡全力抵擋斷后,護(hù)送著眾人。

    可是她怎么樣了。血越流越多,裴羈覺得眩暈,眼前發(fā)?著黑,模糊的視線里闖進(jìn)主院高大的院墻。她怎么樣了?他寧愿粉身碎骨,也不能讓她傷到?一根頭發(fā)?,在最后的清醒中竭力高喊:“張用,回去?護(hù)送娘子!”

    砰!消瘦的身影摔倒在地,張用一躍撲過來?:“郎府門外?。

    蘇櫻催馬向城門沖去?,淡白?月光下出門賞月的百姓還不知?道節(jié)度使府的變故,歡笑著擠在大街上,將前后道路牢牢擋住,身后是尾隨而?來?的吐蕃士兵,持著兵刃擊打著壅堵的人群,不時有慘叫發(fā)?出,歡笑的大街頓時變成人間煉獄。

    “這?邊!”康白?眼疾手快,拽著她的轡頭拐上岔道,“城東門有我們的人,咱們從那里走?!”

    他道路極熟,揀著僻靜巷道東穿西穿,漸漸將追兵都甩在了身后,蘇櫻在近乎空白?的狂奔中突然想到?,張用救出他了嗎?他傷得那么重,有沒有及時包扎醫(yī)治?月色如水,照出前面曲折的道路,有一瞬間想起露臺之上隱秘的相望,他微涼的手指那么快,那么緊的一握,又突然想到?,這?好像是她第一次,不顧自己的安危,先想著別人。

    也許在她未曾覺察的時候,他們都已經(jīng)改變了太多。

    節(jié)度使府,主院。

    最后一個侍從退進(jìn)回正房,士兵來?得很?快,如狼似虎,四面圍上,張伏伽急急關(guān)門,叫著張元常:“元常進(jìn)來?!”

    門外?,張元常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擋住大門:“節(jié)度使,對不住。”

    砰一聲,大門關(guān)緊了,隨即是亂刀落下的響動,張伏伽閉閉眼,將腦中殘留的他渾身浴血的殘影趕走?,率先拖過一張書?案:“頂門!”

    屋里的重物很?快都被堵在門后,跟著是窗,外?面飛箭亂響,張伏伽轉(zhuǎn)身向臥房走?,邊走?邊將身上的血衣脫下:“隨我來?,你們也都脫了,不要留下痕跡�!�

    張用抱著昏迷不醒的裴羈連忙跟上,將血衣都脫在當(dāng)間,臥房里沒有點燈,漆黑一片中張伏伽在床前按了幾下,床面突然從中分開,露出暗道的入口,張伏伽率先跳下去?:“走?!”

    張用抱著裴羈跟著跳下,聽見?身后砰的一聲,頂門的書?案被撞開了幾分。

    正院外?。

    阿摩夫人抬眉:“傳我命令,打開四面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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