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石牌樓集市。
裴羈匆匆遣走?最后一個侍從,快步向門?外走?去。
那瘋狂灼燒的感覺始終不曾消失,即便方才與?眾人議事之?時,強烈的心悸不安也曾幾次讓他停頓,不能專注。
是她吧。除了她,還有誰能讓他有如此怪異的感覺。她就在附近。
在暗夜中循著記憶飛快地向四條街走?去,等不及了,他必須親身?去確定?一下,是不是她。
***
大道上。蘇櫻垂著手,從指縫里又丟下一個繩結(jié),輕柔著聲音:“張郎君,方才侍婢說夫人有急事找我,是不是郎君的夫人呀?”
暗夜中美人語聲嬌柔,是一把迥異于?西北口音的軟甜嗓子,張法成分辨不出是哪里的口音,只覺得又嬌,又黏,又甜,如游絲一般,不露痕跡地牽著勾著,讓人心里說不出的癢,骨頭都有點酥麻。先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沙州城中有這般美人?真是蹉跎了許多?辰光。笑著放低了聲音:“我還不曾娶妻,沒有夫人�!�
那么,又會是誰?蘇櫻倚在窗子仰頭看他,天真無辜的語調(diào):“那么,是哪位夫人呀?”
所謂有急事,自然是借口,她還不至于?傻到相?信真是為了急事找她。但?張法成弄出這么個借口,顯然也是有所顧忌,也許就是顧忌張伏伽。只要有所顧忌,那么她就能就中取勢。
眼?前忽地一亮,張法成點著了火折子,蘇櫻急急將縮手,將剩下的幾個繩結(jié)都掩在袖中,咔一聲,張法成很快扣上了盒蓋。
火滅了,眼?前卻留下了她的模樣。早先那匆匆一瞥時間太短,只記得無處不美,讓人意動神搖,卻她連長什么樣子都說不清,但?這次看過之?后,卻是再也不會忘記了。
世上竟有如此美人,讓他一時起了猶豫,不是很想往南,去他的私宅了。
周遭再次陷入黑暗,蘇櫻輕輕伸手,恰算著時間等著拋出下一個繩結(jié):“郎君,是哪位夫人找我呀?”
“是我母親�!睆埛ǔ瑟q豫著,終是答道。
“原來?是老夫人�!碧K櫻柔聲道。
先前康白在經(jīng)洞中跟她講過,張法成的母親阿摩夫人原本是統(tǒng)治沙州城的吐蕃首領(lǐng)之?女,二?十多?年前歸義軍驅(qū)走?吐蕃,收復(fù)沙州,阿摩夫人一家都死?在亂軍之?中,唯有她被?張伏伽的弟弟張文伽救下,阿摩夫人感激張文伽救命之?恩,于?是嫁給他,生下了張壽成和張法成兄弟兩個。十幾年前張文伽病逝,阿摩夫人獨自撫養(yǎng)兩個兒子,后來?朝廷要求張伏伽送兒子到長安為質(zhì),又是阿摩夫人站出來?,以張壽成頂替,送入長安。張伏伽因此心懷愧疚,極其照顧他們母子。
康白還說過,張法成很孝順母親。蘇櫻思忖著:“能夠為老夫人效力,真是我三生有幸,不知老夫人找我做什么呀?”
張法成頓了頓,因為根本就是借口,此時也只能含糊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話音未落,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駱駝蹄聲從身?后響起,張法成回頭,暗夜中一點燈火,正飛快地向這邊追來?。
數(shù)里之?外,張用極力追趕著。
駱駝原本是不善奔跑的,但?康白顯然是此中高手,竟然催得那匹駱駝如快馬一般奔馳,他雖是習(xí)武之?人腳程快,但?這么一路追趕下來?,此時也覺得氣力不加。遠(yuǎn)遠(yuǎn)地,突然聽見康白叫了聲:“張將軍!”
是張法成?張用抬眼?,黑漆漆的除了康白,并不能看見前面的情形,但?這一路都在往南,道路隱約與?t?張法成的城南私宅相?合,難道張法成想把人劫去私宅關(guān)押?
***
四條街。
裴羈在門?前停步,四下一望,順著院墻快步向后走?去。
心口處灼燒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張用看起來?并不在此處,他一向謹(jǐn)慎縝密,若不是有狀況,決不會擅離職守,出了什么事?
轉(zhuǎn)過高高的院墻,洞開的后門?猝不及防闖進(jìn)眼?簾,裴羈沒有進(jìn)屋,吹亮火折子,先向地面上飛快地一照。車轍印,馬蹄印,人腳印,其中五六個是女子,鞋印小,腳步輕。另一邊有駱駝蹄印,旁邊幾個深而大的男人腳印,一路向里又折返,顯然是進(jìn)屋后跑出來?了。
今夜此處,必然有突發(fā)?狀況,所以張用才來?不及稟報,一路追出去了。
裴羈吹熄火折子,輕手輕腳向屋里走?去。挑起細(xì)竹簾子,走?進(jìn)里間臥房,鼻尖突然嗅到熟悉的幽淡香氣,裴羈如遭雷擊,猛地僵住。
是她,是她。他絕不會弄錯,是她!
那些讓他刻骨銘心的日夜,他在她身?上嗅到的香氣。手突然抖到無法控制,要費盡全身?力氣才能掏出火折子,點亮。微光一閃,昏黃著照出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鋪,架子上隨手搭著的,陌生的異域服飾,沒有一樣他曾經(jīng)見過,但?,是她,他絕不會弄錯。
心口處灼燒到幾乎要發(fā)?狂,裴羈重重按住,顫抖著手腳,飛跑著追了出去。
***
大道上,張法成看見了身?后的飛奔而來?的駱駝,駱駝背上面色緊張的康白,一伸手關(guān)上車窗:“小娘子,別出聲�!�
蘇櫻并沒有出聲,安靜地躲回車中。方才那一瞥她已經(jīng)看清了,康白只帶著三四個人,張法成手下可是幾十個帶著兵刃的侍衛(wèi),沙州是張家的地盤,深更半夜四下無人,硬碰硬的話必定?會連累康白,為今之?計,只能見機行事,一步步看著辦了。
車身?一晃,馬夫趕著繼續(xù)往前走?了,身?后隱隱約約,聽見張法成笑道:“是康郎君啊,咱們又見面了。”
康白急急勒住駱駝,跳下行禮:“張將軍好啊,某方才從粟特會館出來?,館中有急事要找葉畫師商議,結(jié)果我去葉師家里撲了個空,聽鄰居說是張將軍請走?了,可否容我見一見?”
目光越過張法成,早已看見了他身?后急匆匆趕路的車馬,蘇櫻必定?就在里頭。上前一步:“葉師可是在車中?”
張法成伸手?jǐn)r�。骸奥!�
心中游移不定?。若是只有康白一個,大不了滅口,但?他既然才從粟特會館出來?……那么知道他行蹤的就不在少數(shù)。粟特人在西域人數(shù)眾多?,身?家豪富,這康白據(jù)說是康國國君的后裔,昭武九姓中最高貴的一支,在粟特人中頗有影響力,除非能做到不留一絲破綻,否則眼?下就還不能動他。
遠(yuǎn)處,張用緊跟幾步,隱在墻后�?匆妿资畟侍從押著兩輛車子飛快地往南去,前面那輛車旁邊跟著兩個侍婢,這么看的話,車?yán)飸?yīng)該是女人,裴羈也說過,那家宅子里,是女人。
裴羈下過命令,要弄清那家人的身?份,趁此時康白纏住了張法成,他正好追上去探一探。
張用一掠躍到房頂,借著夜色的掩護(hù)飛快跟上,突然聽見門?窗緊閉的車子里,幾聲女子咳嗽。
道旁。
康白也聽見了,心中驟然一松,是蘇櫻的聲音,她在提示他,她就在車?yán)�。急急上前,張法成催馬攔�。骸翱道删犝l說我?guī)ё?了葉畫師?一派胡言。”
眾侍衛(wèi)一齊上前,康白抬眼?,張法成在馬背上輕笑一聲:“車?yán)锸俏壹遗�,康郎君追過去,只怕不合適吧�!�
他人多?勢眾,若是硬頂,說不定?會殺人滅口�?蛋淄2�,此時既不能撕破臉,便只裝作是信了,含笑道:“是我唐突了,將軍恕罪�!�
“好說,你既有事,就趕緊走?吧�!睆埛ǔ赊D(zhuǎn)身?要走?,駝鈴響動中康白又再跟上:“方才我聽說是張將軍請走?了葉師,已經(jīng)讓人知會了會館那邊,抱歉,是我一時情急,不曾細(xì)查�!�
也就是說,那幫粟特人都知道葉蘇在他手上。張法成沉著臉,聽見康白又道:“實不相?瞞,我找葉畫師是為了朝廷的事,此次圣人千秋節(jié)大法會我奉命進(jìn)獻(xiàn)經(jīng)幡,繪圖之?人便是葉畫師,此事已經(jīng)在鴻臚寺報了備,朝野上下人盡皆知�!�
拿朝廷來?壓他,好個粟特狗!張法成按了按腰間劍,勾了唇:“是么?這畫師葉蘇,如此要緊?”
“很是要緊�!笨蛋卓粗彩且恍�,“便是拼上性?命,我也得找到她,這可是朝廷的大事,半點不能有紕漏�!�
張法成輕嗤一聲:“好說�!�
忽地拍馬離開,康白追上去,又被?他的侍衛(wèi)攔下,聽見他沉聲道:“回節(jié)度使府。”
前面的車馬應(yīng)聲折向路邊的小道,看方向正是往節(jié)度使府去,康白松一口氣。張伏伽就在府中,有他坐鎮(zhèn),張法成不敢太過分。催著駱駝遠(yuǎn)遠(yuǎn)跟上,他得確保人是去了節(jié)度使府,不能讓張法成半道再�;�。
車中,蘇櫻跟著松一口氣。
她最怕的是張法成帶她去什么不見光的所在,到時候四下無援,她就是俎上之?肉,如今若是去節(jié)度使府,倒還有希望一搏。
房頂上,張用緊緊皺著眉頭。畫師葉蘇是誰?為什么方才那幾聲咳嗽聽著如此耳熟,有點像,蘇櫻?心里一凜,怪不得裴羈今天這么古怪,難道他也有同樣的感覺?
***
裴羈追到了三岔路口。
車轍印在此處消失了,舉火細(xì)查,零星有些帶起來?的砂礫落在往南去的路口。張法成來?找過她,張法成的私宅就在南邊。是張法成,那些車轍印和馬蹄印,要帶她去私宅。私宅里都是吐蕃人,還藏著機要文書,若非不準(zhǔn)備留活口,不會擅自帶外人進(jìn)去。
腦中嗡一聲響,裴羈飛跑著追出去,手腳陡然發(fā)?軟,幾次險些摔倒。
扶著墻站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只身?一人,便是追上去也無用,須得籌劃妥當(dāng)。喚過侍從:“回去牽馬帶人來?接應(yīng)我,讓彭成立刻持我名刺去節(jié)度使府,就說我立刻就去拜會張節(jié)度。”
侍從飛跑著走?了,裴羈定?定?神繼續(xù)往南,在墻角發(fā)?現(xiàn)了張用留下的記號,這個方向,沒有錯。張法成是要帶她去城南私宅。
裴羈飛跑著。他會趕上的,他便是粉身?碎骨,也絕不會讓她有一丁點差錯。
***
車子穿過小道,走?上另一條大道,顛簸的感覺不那么強烈了,蘇櫻試探著,敲了敲窗戶:“張郎車旁,張法成聽見了,皺著眉沒說話。事情一步步脫離掌控,私宅不能再去,人又舍不得丟開,康白還在后面緊緊跟著,眼?下只能先去節(jié)度使府,到了那邊再做打算。
張伏伽待他比親生兒子還好,一個小小的畫師,想來?不會如何。
遠(yuǎn)處隱約有燈火,抬眼?,在黑暗中看見節(jié)度使府高大的圍墻。
身?后,康白松一口氣,的確是節(jié)度使府,他還算趕得及時,總算逼得張法成回這里來?了。
若是他肯交人就算了,若是不肯,那就用張伏伽來?壓他就范。
前面車馬一拐,往節(jié)度使府側(cè)門?去了,康白急急叫過護(hù)衛(wèi):“拿我名刺去門?房,就說我有急事求見節(jié)度使。”
侍從匆匆去了,康白追到側(cè)門?外,護(hù)衛(wèi)上前攔住,康白停在不遠(yuǎn)處,看著蘇櫻的馬車駛進(jìn)門?中,又見張法成拍馬跟上,連忙叫了聲:“張將軍,我有急事與?你商議!”,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聲音極高,在靜夜中格外刺耳,不知多?少人都要被?驚醒。張法成沉著臉向他一望,轟一聲,側(cè)門?關(guān)上了。
看來?他是不肯好話好說了�?蛋状咧橊動值角伴T?,護(hù)衛(wèi)已經(jīng)向門?吏遞了名刺,正在外面等消息,康白跳下駱駝匆匆上前,袖中取出一塊金餅塞進(jìn)門?吏手中:“我是康白,有急事求見張節(jié)度,勞煩長史通報一聲�!�
門?吏眼?睛一亮,順勢揣進(jìn)懷里:“好說,我這就去通報。”
屋頂上,張用飛快地離開。
人已經(jīng)到了節(jié)度使府,有張伏伽在,暫時應(yīng)當(dāng)不會出大事,得盡快回去稟報裴羈。
***
大道上。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馬已送到,裴羈一躍而上,急急吩咐侍從:“沿途查找張用的記號,快!”
***
側(cè)門?內(nèi)。
車門?打開,張法成滿心燥怒在看見那張嬌滴滴的芙蓉面時都消失得一干二?凈,下意識地伸手來?扶:“小娘子,請�!�
蘇櫻搭著他的手下車,腳步虛浮著,恐懼驚嚇的模樣:“郎君,這里是哪里呀?”
“節(jié)度使府。”張法成t?放軟了聲音,“你不要怕,跟著我就行�!�
蘇櫻點頭,柔婉的神色:“我什么時候去拜見老夫人呀?”
“這么個,”張法成領(lǐng)著人往自己院里走?,“不著急�!�
“老夫人不是有急事找我嗎?”蘇櫻輕著聲音,“我一直聽人說老夫人慈悲心腸,菩薩似的人物,我也很想拜見老夫人。”
阿摩夫人深居簡出,除了禮佛不問世事,在城中口碑一向很好。也許她可以求求阿摩夫人,畢竟康白已經(jīng)追上來?了,這事瞞不住,阿摩夫人為著愛子的聲譽考慮,應(yīng)當(dāng)會勸他懸崖勒馬。
目光不動聲色窺探著四周,廊廡旁邊一扇小門?上掛著燈籠,又有個上夜的婆子守在門?后,用女人守門?的,多?半是女眷的住所。也許就是阿摩夫人。忽地松開張法成跑過去,老遠(yuǎn)便高聲問道:“請問阿摩夫人是住在這邊嗎?”
張法成急急追上,一把拉�。骸盎貋�?!”
卻在這時,聽見前院雜沓的腳步聲,跟著燈火依次亮起,照亮半邊天空。張法成抬眼?,這動靜,好像是驚動張伏伽了。
“法成�!鄙�?后一聲低喚,蘇櫻急急回頭,一個四五十歲的美貌婦人慢慢從院內(nèi)出來?,旁邊張法成僵硬著喚了聲:“母親。”
是阿摩夫人。蘇櫻立刻掙脫他跑過去:“畫師葉蘇,奉張將軍之?命,前來?為夫人效力。”
***
岔道口。
“郎君,”侍從又發(fā)?現(xiàn)了一枚記號,“記號在這邊,他們改道了!”
裴羈急急勒馬,從南向道路上硬生生折返。心臟砰砰亂跳,眼?梢發(fā)?著燙,聲音都有些顫:“再找!”
“前面還有一枚!”另個侍從叫道。
裴羈撥馬趕上。不是向南,不是去私宅,這個方向,是往節(jié)度使府。不知張法成因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但?節(jié)度使府有張伏伽在,耳目眾多?,張法成至少會有些顧忌。
幾乎要讓他感激上蒼了。加上一鞭,催得馬匹如飛一般跑著,快些,再快些,他得立刻趕過去,找她。
***
節(jié)度使府,偏廳。
康白來?來?回回踱著步,一向沉穩(wěn),此時卻心如油煎,片刻也不能安生。門?吏通報后已經(jīng)過了兩刻鐘,府中燈火也亮了,看樣子的確是傳給了張伏伽,為什么這時候人還沒出來??
“急報!”隱約聽見外面一聲喊,康白急急走?到門?前,看見一個傳令兵飛也似地跑進(jìn)里面去了,康白緊走?兩步追出門?外,那傳令兵還在往里面跑,里頭有小吏接住,問道:“什么事?休得喧嚷,驚擾了節(jié)度使�!�
“門?上送來?了這個,”傳令兵雙手捧上一張名刺,“說是人馬上就到,快稟報節(jié)度使!”
小吏接過來?一看,明顯也是一驚,轉(zhuǎn)身?就往里面跑去,康白撤身?回來?,皺著眉頭。看樣子也有人像他一樣夤夜到訪,還是個大人物,是誰?
***
大道上。
裴羈飛奔而來?,前面人影一晃,張勇飛身?掠下:“郎君,宅中人是畫師葉蘇,張法成剛剛帶她進(jìn)了節(jié)度使府,康白追著去了�!�
畫師葉蘇,取葉兒的姓,加上她自己的姓。是她。他終于?找到她了。
加上一鞭,直沖到節(jié)度使府門?前,一躍而下。
***
節(jié)度使府,偏廳。
“康白呀,”身?后傳來?張伏伽的聲音,康白急急轉(zhuǎn)身?,張伏伽披著衣服正從后面走?來?,“深更半夜的,有什么急事?”
康白連忙上前行禮:“康白見過節(jié)度使�!�
“坐吧,”張伏伽在榻上做了,皺著眉頭,“說吧,什么事?”
“圣人的千秋節(jié)水陸大法會,我奉命備辦經(jīng)幡,此事已經(jīng)在光祿寺報備,畫經(jīng)幡的畫師名叫葉蘇,如今就在沙州城。”康白道,“不料法成將軍剛才突然帶走?了她,我現(xiàn)在找不到人,沒法向圣人交差,懇請節(jié)度使過問一下,容我將葉畫師請回去。”
“畫師葉蘇?”張伏伽聽得糊涂,“法成帶走?她做什么?”
廳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請她為我作畫�!�
康白抬眼?,看見了阿摩夫人,身?后跟著張法成,又有兩個侍婢一左一右夾著蘇櫻,一起走?了進(jìn)來?。急急打量,她神色安詳,一雙秋水般的眸子慢慢向他眨了眨,康白心上一塊大石落地,余光里瞥見張伏伽站起身?,向阿摩夫人道:“深更半夜的,怎么把弟妹也驚動了?”
“法成聽說這個葉畫師畫得好,請她來?給我作畫,”阿摩夫人看了眼?康白,“沒想到康家小郎君這么火急火燎就追過來?了,怎么,怕我吃了葉畫師不成?”
她身?后,蘇櫻又向他眨了眨眼?睛,康白定?定?神,躬身?行禮:“康白不敢。只是圣人的旨意急迫,須得盡快請葉畫師回去完成經(jīng)幡才行�!�
“換個人吧,”阿摩夫人道,“她,我留下了�!�
康白看見蘇櫻微微向他搖頭,顯然是示意他暫時罷手的意思,心中一緊�?磥�?阿摩夫人是想要替張法成遮掩,所以才攬到了自己身?上,蘇櫻是怕他頂撞了張伏伽,所以讓他罷手,但?,他又如何能放心留下她?阿摩夫人便是再慈悲,到底也是張法成的母親,此事都肯替他遮掩,焉知將來?不會縱容他做別的惡事?
“弟妹想留,那就留下吧�!睆埛]有在意,向康白擺擺手,“你回去吧,我到時候再給你找個好畫師�!�
“請恕康白不能從命�!笨蛋淄K櫻,心中暗道一聲抱歉,“實不相?瞞,葉師除了要奉皇命繪制經(jīng)幡,還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廳外,裴羈腳步一頓,急急按住心口。
廳中,蘇櫻吃了一驚,抬眼?,康白一雙微帶藍(lán)色的眸子正正看著她:“我還著急與?她完婚,不能留她在此�!�
第
84
章
“報!”通傳的小吏到此時終于趕了過來,
氣喘吁吁捧著?手中名刺,“節(jié)度使?,裴相到訪!”
裴羈于此時,
邁步走進(jìn)廳中。
然后,看見了她。
四壁燈火照得通明,場中似乎有很多?人,而他眼中心中,
唯有一人。蘇櫻。
是她。站在人群最后面,滿面震驚地望著?他。
震驚么。讓他在苦澀之中,
生出感激。不是厭惡,不是憎恨,只是震驚。她對他如此慈悲,再相見時,總還肯給?他留一分?念想。
忘了今夕何夕,忘了世上所有的一切,一雙眼緊緊望著?她,
一步一步向她走近,直到張伏伽驚訝的聲音打斷了一切:“哪個裴相?”
消失的世界重又?回來,
裴羈停住步子,
強迫自己的目光離開蘇櫻,轉(zhuǎn)向張伏伽:“在下,
裴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