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弟兄們都回?去吧,人家不管咱們了,咱們死皮賴臉纏著干嘛!”
“都給?我閉嘴!”李春狠狠罵著,一鞭子抽過去,“誰許你這么說小將?軍的??這些天要?不是小將?軍維護(hù)咱們,你們早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那人一把?抓住鞭梢,冷笑道:“我賤命一條,死就死了,不怕!咱們最見不得說一套做一套的?,說給?咱們錢糧管咱們的?著落,這些天誰見過他一文錢,誰吃過他一口糧?!”
“就是,光嘴上說得好聽!”
狹窄的?山道上無數(shù)人一齊吵嚷起來,竇晏平沉默著望過去,心里矛盾到了極點(diǎn)?。李璠的?援軍已到,人數(shù)上壓倒的?優(yōu)勢,若是他不管,牙兵要?么低頭認(rèn)了李璠的?安排,各自?離散自?求出路,要?么就還是像先前一樣,拼個你死我活。
他想的?還是太簡單了,以為去去就回?,這邊依舊可以談判,但牙兵們并不全都相信他,說到底,他來的?時?間太短,還不足以樹立起威望。
可蘇櫻,他又怎么能拋下她不管?
“小將?軍,走吧,”李春拽回?鞭子,向他躬身?叉手,“祝你一路順風(fēng),李春就不遠(yuǎn)送了�!�
火把?光照著,竇晏平看見他鬢邊的?白發(fā),閃閃地帶著汗,已經(jīng)有人開始往回?走了,拉著馬垂著頭,疲憊又沮喪�?伤在長安等他,她現(xiàn)在,也許就在危險中。竇晏平緊緊攥著拳,許久:“李叔,我不走了,我跟你們回?去�!�
“真的??”李春急急回?頭,驚喜地喊了一聲,“弟兄們,小將?軍不走了!”
“我跟你們回?去,”竇晏平抬高了聲音,“諸位兄弟,我前幾天已經(jīng)修書回?長安,將?這邊的?情形上奏了圣人,也請家中盡快籌措錢糧,大?家再耐心等幾天,一定會有結(jié)果!”
“小將?軍!小將?軍!”老兵們一齊歡呼起來,年輕的?嘀咕著,懷疑著,到底也開始振臂高呼,“小將?軍!”
竇晏平向他們揮著手,心中卻是一片蒼涼,他到底是對不起她。低聲叫過侍從:“你們兵分?兩路,一路去找蘇娘子,記得不要?去郡主?府,不要?讓郡主?知道,有消息立刻報(bào)我,另一路去找裴郎君,就說我會盡快返程,請他先幫我照拂蘇娘子�!�
捂著心口,隔著衣服摸到那根簪子。對不起,念念,再等我?guī)滋�,我一定,一定�?去,找你。
馬嵬坡。
竇約在夜色中拉著馬躡手躡腳走近,在坡腳底下尋了個隱蔽地方,先把?馬拴在樹下吃草,自?己靠在樹干坐了,伸開兩條腿,閉著眼打盹兒。
他已經(jīng)三四天不曾好好睡覺,疲憊到了極點(diǎn)?。從錦城回?來這一路上都有人追殺,第一次是在劍門,他正要?到驛站投宿,一撥人追上來要?捉拿,他竭盡全力才終于脫身?。
第二次是在廣元,他找個農(nóng)家借宿,睡到半夜時?聽見外面動靜不對,急忙從后窗戶翻出去,看見先前那幫人摸進(jìn)院子,正要?往他屋里拿人,幸虧馬就拴在房后,他偷偷解了韁繩催馬沖了出去,那些人追了幾十里路,他鉆進(jìn)山里才終于甩掉。
最后一次是在褒斜道上,與那幫人狹路相逢,他經(jīng)過前兩次交手隱約覺察到那些人并不想要?他性命,于是豁出性命廝殺,那些人反而束手束腳地處處掣肘,就這么被?他殺出一條道路,逃到來到馬嵬坡。
離長安只剩下不到一百里道路,這地段官家館驛眾多,附近還有駐軍,想來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張膽來拿人吧。
竇約在半睡半醒中,依舊懷著深深的?疑惑。對方訓(xùn)練有素,并不像是盜匪之類,對方一路緊追不放,卻又不想殺他,為什么?他身?上并沒有多少錢財(cái),他又從不曾跟人結(jié)過怨仇。
思緒即將?沉入睡眠的?空白時?,竇約突然想到,難道是為了他回?來辦的?這趟差事?那些人不想他回?來?
突然聽見草叢里馬匹嘶叫了一聲,竇約急急睜開眼,看見不遠(yuǎn)處風(fēng)吹草低,隱約可見幾條人影,那些人又來了。
竇約急急解開韁繩跳上馬背,重重向馬肚子上一踢,馬匹破風(fēng)也似疾疾向前沖去,竇約伏低身?子防著后面放箭,向著官道方向拼命跑著。快些進(jìn)城去,快些去找蘇櫻,那些人,說不定是沖著她去的?。
天亮?xí)r?,盧崇信揉揉充滿血絲的?眼睛,向樹蔭后隱住身?形t?,全神貫注盯著裴府大?門。
昨日雖然在興道坊撲了空,雖然那所院子空蕩蕩的?任何蛛絲馬跡都不曾留下,但他直覺必定是蘇櫻,她暴露了行跡,所以被?裴羈換了地方,他徹夜不眠趕到裴府親自?坐鎮(zhèn),裴羈黃昏時?回?來,之后再沒有出去過,盧崇信心急如焚也只能按捺住性子,再等等,裴羈早晚會往她那里去,他一定能順藤摸瓜,找到她。
驀地聽見身?后似乎有動靜,盧崇信剛要?回?頭,后腰上突然一涼,一把?刀頂住了,拿刀的?人低低說了聲:“別動�!�
盧崇信沒動,一雙眼極力張望著,四下都靜悄悄的?,他那些在附近盯梢的?手心居然沒有任何反應(yīng),出了什么事?
“轉(zhuǎn)過來�!背值度烁纱嗬餍读怂�?佩劍,抽走他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吩咐道。
盧崇信只得轉(zhuǎn)過來身?來。看見一張陌生?的?男人面孔,黃衣玄甲,卻是金吾衛(wèi)的?打扮,不遠(yuǎn)處齊刷刷綁著的?四個人,正是他那些手下,路邊一個黃衫朱履戴著進(jìn)賢冠的?,白白一張面皮,頜下一根胡須也無,看上去像是這些人的?頭目。
“你是盧崇信?”那人開了口,尖尖細(xì)細(xì)的?聲音,“跟某走一趟吧�!�
是個宦官,職階還不低。盧崇信立時?明白,只怕是他的?身?份暴露了,誰干的??
墻角后一陣靴子響,盧元禮走出來,往那宦官手里塞了一封銀子:“人交給?你們了,千萬請內(nèi)侍在王樞密面前替我美言幾句,就說我一直惦記著他老人家,請他老人家賜見一面。”
“好說�!被鹿偈樟算y子往懷里一塞,“你等著消息吧�!�
盧崇信這下知道了,是盧元禮出賣了他,但盧元禮怎么會知道他的?身?份?
金吾衛(wèi)上前反剪了雙手綁住,拉扯著往前走,盧元禮笑瞇瞇地粘在道旁看著,盧崇信快走幾步,跟上前面的?宦官:“勞煩內(nèi)侍轉(zhuǎn)告王樞密,盧崇信有機(jī)密要?事稟報(bào)他老人家�!�
“哦?”宦官回?頭,一臉傲慢,“王樞密也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金吾衛(wèi)里有內(nèi)衛(wèi)的?人,”盧崇信低聲道,“我知道是誰�!�
宦官打量著他,半晌:“好。”
裴府。
吳藏上前稟報(bào):“方才劉成?押走了盧崇信�!�
劉成?,王欽的?心腹之一,有名的?心狠手辣,盧崇信落到他手里,短時?間內(nèi)應(yīng)當(dāng)不會再來煩他了。裴羈道:“留意著禁中動靜。”
“我們的?人沒攔住,竇約進(jìn)城了,”吳藏看見他眉頭一低,知道他是不滿,忐忑著低了頭,“郎君恕罪�!�
裴羈沉默著,雖然不曾攔住竇約,但他進(jìn)城后必定會到郡主?府求助,南川郡主?自?會對付他,倒是不消太在意。當(dāng)務(wù)之急,是葉兒。
原以為一個經(jīng)驗(yàn)不足的?婢子很容易就能抓到,沒想到幾天過去,竟是絲毫不曾發(fā)現(xiàn)葉兒的?蹤跡。
外面有腳步聲,裴則隔著窗戶喚了聲:“阿兄�!�
裴羈抬眼,看見她紅腫的?雙眼,眼底下還帶著淤青,顯然是徹夜未眠。心里涌起復(fù)雜滋味,起身?開門,向小童吩咐道:“取些冰過來�!�
裴則鼻尖一酸,他要?冰,是要?給?她敷眼。當(dāng)初蘇櫻母女剛進(jìn)門的?時?候她總是生?氣,氣得整夜整夜睡不著一直哭,裴羈就會用?冰浸濕帕子,給?她敷眼。
眼中又泛起淚光,裴則仰頭看著裴羈,明明還是從前那個無微不至的?兄長,為什么又變得面目全非,讓她怎么都不敢相信呢?哽咽著,道:“阿兄,我想求你一件事�!�
裴羈直覺與蘇櫻有關(guān),沉默著沒有說話?,裴則深吸一口氣:“在我大?婚之前,你不要?去見她。這是我在家的?最后幾天了,我不想到時?候哭著離家�!�
裴羈心里一軟,隱隱又有幾分?慶幸。若是裴則要?求他趕走蘇櫻,他必定會讓她失望,但眼下這個要?求,他能辦到�!昂��!�
昨夜他便不曾去,哪怕再難忍,也終于忍住了。該放一放,讓她好好想清楚該怎么讓他滿意,也該讓自?己靜一靜,想想之后該怎么走。
裴則松一口氣:“多謝阿兄�!�
轉(zhuǎn)身?離開,回?頭時?,裴羈正在窗前目送,裴則下意識地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紙包,耳邊響起應(yīng)穆的?話?:你兄長已經(jīng)泥足深陷,不能自?拔,你得幫他。
她會幫他,從前都是他幫她,這一次,該她做點(diǎn)?什么了。
這天裴羈果然不曾往敦義坊去,入夜時?看著外面沉沉籠罩的?夜色,就好像有看不見的?繩索拉著扯著,讓人直想往外走。伸手,捏住燭心,將?燭焰一點(diǎn)?一點(diǎn)?,全部碾滅。
指尖殘留著燒灼的?痛感?,裴羈在黑暗中慢慢躺下,回?憶著昨日的?情形,用?力將?外袍一扯。
緋色公服應(yīng)聲而開,領(lǐng)口半敞,裴羈慢慢撫過咽喉處的?傷痕,一點(diǎn)?點(diǎn)?游走,就好像她的?唇在吻著,小巧的?舌尖在挑逗著。
呼吸灼熱著,頭腦卻無比清醒。
他不會去見她。交易已經(jīng)談成?,下次相見,是極致的?歡愉,也是一刀兩斷之時?。至少眼下,還不到時?候。
一天兩天三天,眨眼八天過去,再過一天便是裴則的?大?婚,黃昏日暮,裴羈負(fù)手站在二層露臺眺望著敦義坊的?方向,吳藏匆匆找來:“郎君,小娘子去了敦義坊。”
裴羈頓了頓,慍怒之中,隱隱幾分?歡喜,幾分?猶豫。裴則去了,他就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過去見她。可他們的?交易。
望著山巔如血的?殘陽,裴羈沉默著,久久不能決斷。
敦義坊。
外面突然傳來爭吵的?動靜,蘇櫻從窗戶里望出去,合歡樹濃密的?蔭影突然被?打破,露出裴則沉靜如水的?芙蓉面。
她竟然還能找到這處。蘇櫻驚訝著起身?,推開窗戶。
四目相對,裴則微微仰起下巴看她一眼,隨即轉(zhuǎn)過臉,冷冷看過院中侍衛(wèi):“都退下�!�
侍從不敢退,也不敢攔她,眼睜睜看著她邁上臺階往屋里走,張用?擋在廊下,試圖勸解:“小娘子請回?府吧,不然郎君那里……”
“你現(xiàn)在就可以去找我兄長,就說我在這里�!迸釀t并不看他,徑直向前走去,“退下!”
眼看兩人就要?相撞,張用?再不敢堅(jiān)持,急急向邊上閃開,裴則邁步進(jìn)門,目光向侍婢一掃:“都退下�!�
侍婢們不敢不退,她關(guān)了門,跟著是窗戶,拂了拂裙裾,風(fēng)姿優(yōu)美地在榻上落座。
蘇櫻默默走來,在她對面坐下。她是來找她的?,她比上次過來時?沉穩(wěn)了許多,也許苦難,總能讓人迅速成?長吧。
“蘇櫻,”裴則抬眼,正正看著她,“我來是要?問你一句話?,這件事,真是我阿兄困著你,不是你纏著我阿兄?”
蘇櫻抬眼:“你必定已經(jīng)問過他,又何必來問我?”
是的?,她問過了,只不過到現(xiàn)在,還是不愿意相信罷了。裴則垂目,半晌,忽地冷笑一聲:“如果我說,我能讓我阿兄娶你呢?”
蘇櫻皺眉,搖頭:“我不嫁�!�
她怎么可能嫁裴羈?這些天的?屈辱痛苦,這每時?每刻的?焦慮無助,如果可能,她這輩子再不想跟裴羈扯上絲毫關(guān)系。況且她又不傻,裴則恨她還來不及,又怎么可能讓她嫁給?裴羈。
裴則緊緊攥著拳,身?體不自?覺地前傾著,既放心于她的?回?答,又下意識地替裴羈不平:“以我阿兄的?人品才略,你若有機(jī)會,怎么可能不嫁?”
人品,才略?強(qiáng)迫一個弱女子的?人品才略嗎?蘇櫻冷笑:“這世上,又不是所有人都想嫁你阿兄。”
眼看裴則憤憤地又想開口,蘇櫻冷冷打斷:“有件事裴羈必定不曾告訴你吧?我與竇晏平,早已定過親�!�
裴則大?吃一驚:“你說什么,你跟十一哥?”
蘇櫻看見她震驚之下瞪大?的?眼睛,不知怎的?,心里驀地一陣苦楚,轉(zhuǎn)過了臉:“不錯�!�
裴則在震驚中,看見她紅紅的?眼圈,薄薄的?肩微微顫抖著,她是在忍著不肯哭嗎?裴則怔怔的?,想起昔日她在裴家時?竇晏平的?確去得很勤,的?確時?常與她在一處說話?,那時?候以為是竇晏平心腸好,不忍冷落她,現(xiàn)在想來,是不是他們那時?候就已經(jīng)好上了。
那么裴羈,就不僅是背叛了母親和她,更是連摯友都辜負(fù)了。裴則緊緊攥著拳,依舊控制不住身?體發(fā)抖,聽見蘇櫻微帶哽咽的?質(zhì)問:“若你是我,你選擇光明正大?地嫁給?竇郎君,還是和你兄長不明不白地待在這里?你進(jìn)來時?也看見了,連這間屋子我都出不去。”
裴則緊緊攥著拳,指甲掐進(jìn)肉里t?,刺骨的?疼。這些天她已經(jīng)努力在接受這件事,接受她敬仰愛戴的?兄長背叛了她們,與仇人的?女兒有了私情,甚至這私情,還是對方不情愿,他強(qiáng)迫做成?的?。但此時?聽見蘇櫻親口證實(shí),又聽見竇晏平的?事,還是如五雷轟頂一般,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耳邊再次響起應(yīng)穆的?話?:你兄長已經(jīng)泥足深陷,不能自?拔,你得幫他。
她得幫裴羈。而且,即便對方是她厭惡的?蘇櫻,她也狠不下心,眼睜睜看一個弱女子承受這樣的?屈辱痛苦。深吸一口氣,壓低了聲音:“你想不想逃?”
蘇櫻怔了下,沒說話?,沉默地看她。
裴則便自?己說了下去:“后天是我大?婚之日,我會把?這邊所有得用?的?人全部調(diào)走,我也會拖住我阿兄,不讓他過來,自?晨至昏,你有一整個白天的?時?間�!�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蘇櫻一顆心砰砰亂跳著,難以置信,緊緊盯著裴則。她那樣敬重裴羈,竟然肯幫她?
案上不知何時?多出一個小紙包,裴則手指按住,輕輕推過來:“這一包藥,足夠十?dāng)?shù)個人昏睡幾個時?辰。”
她沒再多說,站起了身?。
蘇櫻到這時?候才有幾分?相信,急急收起小紙包貼身?藏好,裴則看她一眼:“走得越遠(yuǎn)越好,此生?此世,永不相見最好�!�
蘇櫻點(diǎn)?頭:“我亦有此意�!�
眼前驟然一亮,裴則拉開門,快步走了出去,蘇櫻透過窗戶望出去,她單薄的?身?影在庭中一閃,消失在合歡樹的?濃蔭之后。
侍婢飛快地進(jìn)門來,警惕地查看四周,蘇櫻懷里藏著那包藥,不動聲色坐在案前,抿了口茶水。
裴則后日大?婚,杜若儀已經(jīng)是韋家主?婦,必然不能到裴家主?持,那么大?婚諸般事宜都將?是裴羈與裴道純張羅,裴道純一直都不很懂俗務(wù),裴家大?部分?事情都是裴羈主?持,那么從四更裴則起床梳妝開始,一直到黃昏時?裴則的?婚車出門,他都不會有功夫過來。
那就四更動手。不過要?是明天能走,是不是更好?不,蘇櫻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張用?精明強(qiáng)干,有他在,風(fēng)險太大?,她得等著裴則把?張用?弄走。況且明天也不是正日子,一旦被?裴羈發(fā)現(xiàn),他有足夠的?時?間追上她。
那么,就定在后天一早,四更時?分?。找個借口將?藥下在酒水里,讓他們喝下去。大?婚的?正日子,裴羈即便發(fā)現(xiàn)她跑了,即便再著急,也絕不可能拋下裴則過來。
日色一點(diǎn)?點(diǎn)?西斜,最終全部落下去,入夜時?張用?敲門:“娘子收拾一下,現(xiàn)在就走�!�
因?yàn)榕釀t發(fā)現(xiàn)了,所以又要?換地方了。蘇櫻披衣起來,驀地想到,裴羈已經(jīng)整整八天不曾過來了,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是婚事太忙無暇分?身?,還是裴則拖住了他?
眨眼已是四月初六,裴則大?婚之日。
裴羈三更不到起床,將?婚禮各項(xiàng)事宜核對一遍,又在家中各處細(xì)細(xì)巡視,確保無有疏漏,正忙時?裴道純來了,皺眉道:“郡王府說迎親的?儀仗突然有幾個人染病來不了,著急找人頂替,我報(bào)了張用?、吳藏、彭成?他們幾個,你讓他們快些去郡王府跟著練一練�!�
裴則出嫁是郡王娶正妃的?規(guī)格,輿馬鼓樂都有定規(guī),儀仗的?人數(shù)規(guī)格亦是規(guī)定好的?,不能缺少,張用?、吳藏幾個跟著他多年,眼界能力都是拔尖,有他們頂上,自?然不會出錯。只是張用?要?在蘇櫻那邊留守,彭成?又是張用?得力的?副手。裴羈有些意外,但婚事無數(shù)瑣碎,這也不是頭一件意外之事,叫過吳藏:“你去叫上張用?和彭成?,直接過去郡王府聽命。”
裴道純松一口氣,事發(fā)突然,他急切之間全想不出人,要?不是裴則提醒了張用?幾個,今天還真要?出岔子了。忙道:“我去給?郡王府回?話?,你去看看你妹妹收拾得怎么樣了�!�
裴羈來到內(nèi)院,隔著窗看見喜娘、妝娘在旁候著,裴則洗漱完了正在吃飯。那日裴則闖過敦義坊后他幾次追問,裴則始終只說是自?己找到的?,但裴羈哪里肯信?他很疑心是應(yīng)穆在暗中相助,也很懷疑應(yīng)穆的?意圖,此時?望著緊張又歡喜的?裴則,更覺得滿心都是不舍,擔(dān)憂。
“阿兄來了,”裴則已經(jīng)看見了他,“陪我一道吃吧�!�
裴羈頓了頓,本不想吃,又想到今后兄妹倆恐怕再沒有機(jī)會一道用?早飯,進(jìn)門在她對面坐下,夾了她素日喜歡的?春筍送過去:“吃吧�!�
裴則也給?他夾菜,眼圈紅紅的?不怎么說話?,裴羈看著她吃了一碗燕窩粥,一個豆沙餡饅首,喜娘上前阻攔道:“今日可不能多吃呢,一整天時?間新婦都得讓人觀瞻,吃多了不方便�!�
裴羈知道,這是怕吃多了想要?如廁,既不好看,又容易弄花妝面,沾染衣裳。但這頓飯,是裴則出閣前在家中的?最后一頓了。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淡淡道:“吃吧�!�
他發(fā)了話?,喜娘也不敢再攔,裴則又吃了幾個果子,侍婢服侍著漱了齒,跟著便是梳妝上頭,裴羈正要?回?避,裴則急急叫�。骸鞍⑿謩e走!我有點(diǎn)?怕,你在外面等著我吧�!�
裴羈點(diǎn)?點(diǎn)?頭,來到外間坐下,里面有條不紊,妝娘梳頭化妝,喜娘低聲說著諸般注意事項(xiàng),一切都在計(jì)劃中,可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些心神不寧。
總覺得有什么事,極重要?的?事,必須要?辦的?事,他給?忘了。
是她,蘇櫻。十天了,十天都不曾見她。
突然之間,強(qiáng)烈的?思念無法遏制,亦且有種隱隱的?念頭,他必須馬上見到她,若是不見,一定會有什么事,他后悔的?事。
裴羈站起身?來,大?步流星走出去。
“阿兄!”裴則急急喚了一聲,他沒有停步,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敦義坊。,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梨花春酒裝滿銀壺,蘇櫻慢慢搖了搖,候著藥粉都已經(jīng)看不見了,叫過侍婢:“今日則娘子大?婚,讓里外的?人都過來吃杯喜酒吧�!�
方才吳藏上門,叫上張用?幾個走了,裴則果然說到做到,替她支走了最難纏的?人,眼下,正是她脫身?的?大?好機(jī)會。
侍婢答應(yīng)著正要?走,門外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響,蘇櫻抬頭,珠簾輕響著飄蕩開,裴羈大?步流星走了進(jìn)來。
第
41
章
眼中映出蘇櫻的容顏,
突然之間,思念如狂。
想擁抱,想親吻,
想讓她像上次那樣撕開他的衣袍,推他在下,甚至想讓她在他咽喉上再咬幾次,咬出?血,
留下更深的疤痕,永遠(yuǎn)不會磨滅。
無數(shù)念頭?翻騰著在腦中閃過,
裴羈沉默著慢慢走近,看見蘇櫻手中緊緊抓著的銀壺。
玉壺梨花春,香飄云外聞。那個傍晚,她第?一次親吻他的時候,他飲的便是梨花春。
壓抑多日的情愫此時突然勃發(fā),裴羈伸手,大掌覆住她冰冷的手,
于同時,握住銀壺。
能感覺到她柔軟的身體突然一顫,
她一雙眼緊緊盯著他,
瞳孔收縮,緊緊抿著唇。她在怕,
怕他么。讓他心?里突然生出?喟嘆,在這個時候,
他是不需要她怕的。裴羈低眉,
輕輕吻上柔軟的紅唇,
低回的聲?:“就這么怕我嗎?”
蘇櫻感覺到他灼熱的溫度,在顫抖中,
緊緊攥著銀壺。怕他,更恨他。就差那么一點(diǎn),她馬上就能逃了,為什么總在就差那么一點(diǎn)的時候,他來了?
僵硬著,任由他滾燙的吻從唇上滑落,沿著脖頸慢慢向?下,他用力攥住她的腰。
身體被迫向?他貼近,蘇櫻仰著頭?,看見裴羈微紅的眼梢,心?里有一瞬掙扎,他要她,她也?可以如他所愿,在今天完成交易,一次過后,一刀兩?斷�?伤居袡C(jī)會逃的,她原本可以躲過這一劫,干干凈凈地走。一旦有過貪念,此時的不甘,又怎么能夠平息。
視線里越來越低臉,他偏頭?,咬住她領(lǐng)口玄色的扣子。
舌頭?配合著牙齒,嘣一聲?,扣子再次落地,滾了幾下,不知道落去哪里去了。裴羈到這時候才?突然意識到她今日并沒有穿孝衣,是件素色暗花的圓領(lǐng)袍,男女都可穿得,他極少見她這副打扮,新奇的,別樣?刺激的打扮。
偏頭?,咬住袍角拉開,露出?內(nèi)里的白衣,呼吸越來越沉,盼著她回應(yīng),盼著她像上次那樣?撕開他的,甚至是放肆地戲弄,可她始終不曾回應(yīng),沉默著在他懷里。裴羈皺眉,有一瞬間生出?一個念頭?,她是不是也?不舍得用掉這一次t?,不舍得從此割舍?卻在這時,余光里瞥見蘇櫻緊緊攥著銀壺的手。
玉壺梨花春,雖然醇香,雖然有那樣?刻骨銘心?的記憶,但也?不值得讓她如此緊張。這壺里,裝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