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論什么時候,首要保全你自己。”
蘇櫻心里一顫,脫口喚了聲:“阿兄!”
裴羈回頭,她眼梢濕著,薄薄的紅:“怎么?”
“會有危險嗎?”蘇櫻望著他,“很危險嗎?”
“不會的,”竇晏平忙道,“有圣人的旨意,有李節(jié)度和周御史在,我只不過是去湊個數(shù),怎么會有危險?”
“我要聽阿兄說。”蘇櫻望著裴羈,固執(zhí)著,“阿兄,你告訴我�!�
裴羈望著她。她一向明智,很知道什么對自己最有利,但這次不是。若是為她自己,她就該勸住竇晏平,先把婚事定下來再說,她卻肯讓竇晏平走。她對竇晏平動了真心,居然可以放棄自己的利益。“會�!�
“裴兄!”竇晏平急急插話,“你不要嚇她�!�
“兵變不是兒戲,豈能無有危險?”裴羈打斷他。竟是竇晏平得了她的真心。她的真心,是什么滋味。“何必騙她?”
“我……”竇晏平啞口無言,望著蘇櫻淚濕的長睫,許久,握住她的手,鄭重說道,“我答應你,一定平安歸來�!�
蘇櫻緊緊回握:“我等你�!�
她該攔住他的,婚事不曾說定,她依舊是風雨飄搖,無論從利益還是感情,她都不該讓他走�?伤谷蛔屗吡�。涼薄如她,竟然也有為他人著想的時候�!白甙�。”
出門上馬,穿過一條條街道巷陌,遙望見巍峨的城門,使團將在那里會合,眾目睽睽之下,卻是不能再送了。竇晏平下馬:“念念�!�
蘇櫻抬頭,他輕輕撫她鬢邊的散發(fā):“我已將你托付給裴兄。”
第
17
章
“盧元禮虎視眈眈,盧崇信居心叵測,我走之后,他們必定會對你下手�!备]晏平撫著她柔軟發(fā)絲,千絲萬縷,一時縈繞心頭。決定離開時更多是熱血,是肩上的責任和少年的意氣,到此之時,才知兒女情長,實在能令英雄氣短,“崔家待你不是真心,未必肯盡全力維護你,我也求了母親照拂你,但思來想去,都不如如裴兄。若有不測,你立刻便去找他�!�
蘇櫻模糊的淚眼透過他,看向裴羈。
風吹柳枝,千條萬條,他獨立樹下,清冷一雙眼越過繚亂春色,淡淡看她。
一絲寒意自脊背攀上,霎時間傳遍四肢百骸,蘇櫻說不出是因為什么,只是本能地畏懼,緊緊抓著竇晏平:“不用的,我能應付�!�
“你聰明能干,必定是能應付的,只不過是我不能放心�!备]晏平以為她是怕麻煩裴羈,柔聲勸慰,“裴兄待你我如父如兄,這么多天都是他幫著我們,對他還有什么不能說的?”
有,太多了,一樁樁一件件,全都不能與人言�?傆X得裴羈方才的目光極是可怕,總覺得裴羈不是真心幫他們,總覺得那天傍晚,書房里她吻著的人……蘇櫻低著頭,不能說,那樣光風霽月的裴羈,她這些齷齪陰暗的猜想,又怎么能加諸于他�!昂茫矣浵铝�。”
竇晏平放下心來,余光里瞥見侍從打著手勢,提醒他該當起行,千言萬語最終只化成一句:“念念,我走了�!�
鑾鈴聲響,馬蹄聲急,竇晏平催馬奔向城門,蘇櫻提著裙角緊緊跟著,想喚又不能喚,喉頭哽得死死的,遠了,更遠了,他突然勒馬回頭。
蘇櫻本能地追上兩步,他奔回她身前,從馬背上彎腰低頭,拔下束發(fā)冠上羊脂玉簪,插在她發(fā)間。
蘇櫻踮著腳尖怔怔看著,他的臉一霎時靠得極近,清澈眸中映著她的身影:“這是我父親的遺物,我以此為聘。”
頭上一輕,他拔下她發(fā)間的素銀扁簪自己插了,向她一笑:“等我�!�
五花馬再次揚起四蹄,在黃土大道卷起滾滾煙塵,變濃,變淡,消失不見。他走了。日色仿佛是一瞬間暗淡下來的,那些纏綿的,讓人患得患失,片刻也不能安靜的情緒都隨著他一道離開了,蘇櫻緊緊攥著玉簪溫潤的簪頭,他是怕她擔憂,所以留下這個給她,他們沒有婚書媒妁,卻有自己的同心盟約。
身后蹄聲清脆,裴羈按轡上馬,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徑自向著來路行去。
蘇櫻默默登車,跟在他身后。
那時他那樣看她,她覺得怕,現(xiàn)在他根本不看她,她更覺得怕�?傆X得他平靜的神色背后隱藏著什么,似暴雨將至,狂風欲起。也許都是因為那件事。便是一直躲著,抱著僥幸,又有什么用呢?若是大錯已經(jīng)鑄成,弄清楚了想出應對之策,才是明智的做法。蘇櫻一橫心:“阿兄�!�
裴羈回頭,她從窗戶里探頭看他,兩頰暈紅,眸子水濕,望他的目光透著孤注一擲的決絕:“你記不記得兩年前的夏天,竇郎君和你一道去曲江赴文會的情形?”
記得。一毫一厘,刻骨銘心。她終于發(fā)覺不對了么。裴羈抖開韁繩:“不記得。”
照夜白疾馳而去,將她遠遠甩在身后,裴羈在路口一轉(zhuǎn),奔向另個方向。他會讓她知道,她吻的到底是誰。但不是現(xiàn)在。
“阿兄!”蘇櫻急急喚著,已經(jīng)走遠了,素衣的影子一晃,消失在長街盡頭。
“外甥女,”大道另一邊有人喚,蘇櫻回頭,崔琚打馬奔來,“竇晏平走了?”
蘇櫻怔了下,不到兩刻鐘的事,連她都是意外,他怎么會知道?“劍南有事,他奉圣人口諭前去調(diào)停,剛剛我送他走的。”
“什么時候回來?”崔琚臉色變了,“你們的事怎么說?”
“他托郡主照拂我。”蘇櫻問道,“阿舅從哪里聽說的消息?”
“我!”遠處一陣大笑,“好妹妹,許久t?不見呀�!�
盧元禮。蘇櫻抬頭,他一霎時奔到近前,濃黑眉毛底下一雙綠眼睛飛舞著,無數(shù)得意:“我還有事要跟崔伯父商量,好妹妹,等我說完了,再去找你�!�
“我今日沒空,改日再說�!贝掼⒎笱苤鴵荞R要走,盧元禮一把抓住,武人有勁況且又使了三分力氣,崔琚只覺得胳膊上似加了鐵箍一般,掙了幾下掙脫不掉,怒道,“小子無禮,松手!”
“走吧崔伯父,我可是為你好呢,”盧元禮勾了唇,“伯父去年主持清浚的龍首渠,聽說有人出首到王樞密跟前了�!�
崔琚一怔,盧元禮拽過馬,拉扯著往市集上去了,蘇櫻沉默地望著。
崔琚現(xiàn)任著水部郎中一職,長安城各處河渠、湖泊修建、疏浚多是經(jīng)他之手來辦,龍首渠清浚便是其中一件,出首到王欽跟前,大約是有什么把柄被盧元禮抓到了。
盧元禮下手夠快,夠狠。
“娘子,”葉兒低聲道,“要不要去找竇郎蘇櫻沉默著,搖了搖頭。
太巧了,前腳竇晏平剛走,后腳盧元禮連怎么要挾崔琚都已經(jīng)籌劃好了,就好像他早知道有這一天,早就在等這一天。此時竇晏平必定已經(jīng)跟朝廷的人會合,再有延宕,便是違旨,也許盧元禮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所以才有恃無恐。
先前就有的疑慮越來越濃,竇晏平此次去劍南,究竟是巧合,還是人為?如果是人為,暗中操縱的,是不是南川郡主?
這一日直到黃昏,崔琚方才還家,蘇櫻得了消息趕來時,崔琚劈頭說道:“盧元禮要接你回去�!�
盧元禮的話反反復復回蕩在耳邊:把蘇櫻送回我家,以后我就不來煩你。不然這案子一報上去,必定交給李旭鞫問,伯父知道李旭吧?三天,我給伯父三天時間考慮。
崔琚不覺打了個寒噤。殿中御史李旭,朝中頭一個酷吏,但凡落到他手里,便是孔子、顏淵,必定也能屈打成招,他自問稱得上清白,可清浚工程浩大,哪里挑不出幾個毛��?況且真要是有心陷害,攀誣、栽贓哪樣不行?這些年里又不是不曾見過屈死的亡魂。
“阿舅意下如何?”蘇櫻反問道。
崔琚遲疑著:“這個么,須得從長計議�!�
他跑了大半天,什么消息也不曾打聽到,也許盧元禮只是在詐他。沒要緊為了一個胡人宵小弄得自亂陣腳。但也不能不防:“竇晏平請了郡主照拂你?”
蘇櫻猶豫一下。她很懷疑南川郡主之所以答應只是為了糊弄竇晏平,然而此時,卻也不能直說:“是。”
“那么明天我去趟郡主府,”崔琚道。一來打探消息,二來也確認一下南川郡主是不是真的同意了婚事,這么多天竇晏平只露過一次面,其他都是蘇櫻空口白牙說的,他冒了這么大風險,總得知道此事有幾分把握,“眼下這事須得讓郡主知曉,不然萬一有什么閃失,我也沒法跟郡主交代。”
蘇櫻頓了頓:“好。”
她也明白崔琚心里在想什么,眼下的情形拖延也無用,況且若是南川郡主騙了竇晏平,那么早些知道早做打算,總比始終抱著幻想強�!坝袆诎⒕恕!�
“自家人,好說�!贝掼@口氣,接她回來以后事事不順,也許當初真該聽崔思謙的,直接送她去錦城,“但愿只是虛驚一場。”
第二天一早,崔琚果然打發(fā)人向郡主府遞了名帖,不多時帶回消息來,南川郡主身體不適,已于昨日前往驪山別業(yè)休養(yǎng)去了。
“驪山是皇家別業(yè),消息根本送不進去,”崔琚來回踱著步,心煩意亂,“這可如何是好?”
“病事難以預料,阿舅莫急,”蘇櫻勸慰著,心理卻明白,不是病,南川郡主騙了竇晏平,她根本沒打算同意這樁婚事,那么劍南之行多半也是她的手筆,甚至盧元禮如此囂張,或許都有她的授意,“我這就給竇郎君寫信�!�
“寫信有什么用?竇晏平是給朝廷辦差,又不能這時候回來�!贝掼β晣@氣,南川郡主分明是躲起來不想管,真不該信了蘇櫻的話,為一點蠅頭小利,把自己搭進去,“要么我讓人送你去找他?”
“不妥�!碧K櫻搖頭。他們能想到,南川郡主和盧元禮如何不能想到?天羅地網(wǎng)也許就在路上等著。況且竇晏平是辦公差,她去了,也許還要節(jié)外生枝,拖累竇晏平。
“或者問問裴羈?”崔琚靈光一閃,“我看他頗是顧念你�!�
蘇櫻心里一跳:“不行。”
“怎么?”崔琚聽她語氣生硬,不由得一怔。
“他,他,”蘇櫻囁嚅著。要如何與人說?那個隱秘的黃昏,她面對裴羈時本能的恐懼和不安,“總之不妥。”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辦?”崔琚拂袖。
蘇櫻定定神:“我先給竇郎君寫信,阿舅幫我辦過所,若是有變,我想辦法回錦城�!�
許久,崔琚點頭:“也好。”
這一天風平浪靜,盧元禮不曾出現(xiàn),朝中也不曾有人出首,過所辦好了,給竇晏平的信也送走了,至夜時蘇櫻緊緊握著玉簪,輾轉(zhuǎn)反側(cè)。
不可能去劍南的,盧元禮必定防著,錦城也是。當務之急是先逃出長安�?沙鋈チ�,又能往哪里去?除非隱姓埋名藏起來,不然盧元禮總能找到,可她若是藏起來,又讓竇晏平去何處尋她?
耳邊又響起竇晏平的話:我已將你托付給裴兄,若有不測,你立刻便去找他。
裴羈,裴羈。蘇櫻緊緊閉著眼。不,不能找他,也許是錯覺,但她總覺得,裴羈比盧元禮,危險百倍。
三天一晃而過,第四天崔琚上朝后不久,跟隨的仆從慌慌張張跑回來:“夫人,小郎君,不好了,阿郎讓御史臺帶走了!”
像頭頂上懸了多時的劍終于落下,蘇櫻長長吐一口氣。三天之期已到,盧元禮動手了。
“都是你害的!”劉夫人又急又怒,“備車,立刻送蘇櫻去盧家!”
“母親不可!”崔思謙急急攔住,“當初若是不留她也就罷了,既然留下,如何能在這時推她出去?堂堂博陵崔氏,豈不成了背信棄義的小人?我這就去御史臺鳴冤,父親清清白白,誰能誣陷他?”
“你懂什么?”劉夫人怒道,“這些天你父親四處奔走,根本無人援手,你以為只是盧元禮?說不定背后就是郡主府,還有遂王府!”
大笑聲打斷爭執(zhí),盧元禮縱馬直入:“好妹妹,我說到做到,怎么就是不信我呢?”
這三天他時刻提防,生怕南川郡主和竇家出手干預,結(jié)果風平浪靜,他們分明是默許。從馬背上探身,伸手來抱蘇櫻:“跟我回家吧,等你很久了�!�
蘇櫻躲了一下沒躲開,他熱烘烘的手抓住她往馬上拖,蘇櫻一個耳光甩過去:“滾開!”
啪!正正打在臉上,盧元禮笑意一滯:“蘇櫻,你找死!”
蘇櫻猛地一驚。
這不是她的做派。這么多年夾縫里求生存,她早已學會了怎么對自己最有利,從前的她不會跟盧元禮硬碰硬,不會讓自己落入如此困頓的境地,從前的她,在南川郡主提出除掉盧元禮送她回錦城的時候,必然已經(jīng)答應了。
刷!寒光一閃,盧元禮拔刀。
秋水般的刀身映出她疲憊緊繃的臉,蘇櫻突然意識到。
一切憂懼恐怖,困頓絕望,都只因為,她動了真心。
第
18
章
真心從來只是拖累,這一點,蘇櫻是從母親的婚姻中領悟到的。
母親第一次改嫁維持了不到一年,中山張氏的子弟,并不算無名之輩,母親提出和離后也曾百般挽留,哪怕知道母親那時候已經(jīng)與裴道純有了首尾。但母親還是毫不留情地走了。
而裴道純,迎娶時成了全長安城的話柄,和離時成了全長安城的笑柄,至今還念念不忘,甚至暗中調(diào)查母親的死因。
盧淮,因為母親被貶,貶謫途中染病而死,消息傳來時母親正在作畫,她看得清清楚楚,母親握筆的手絲毫不曾打顫。
誰動了真心,誰就是,萬劫不復。
伸手,將長刀輕輕一推,抬眼時,眸中已帶了盈盈笑意:“大兄,疼不疼?”
疼不疼,她的手還隱隱作疼。從前她并不會做得這么絕,她很知道自己的處境,很懂得怎么才對自己有利,只因為對竇晏平動了真心,竟連利害都忘了。可貞潔烈女經(jīng)常是要搭上性命的。她更想活著。
盧元禮看見她耳上的水晶墜子,小小的水滴形,細銀線牽著,她一笑,便跟著搖,于是她臉上唇上便染了一層光影,跳躍閃爍,片刻不停。那種無法呼吸的怪異感覺突然又來了,怔忡著,半晌才道:“不疼�!�
那么小的手,那么軟,怎么會疼?跟貓兒抓了一把似的,他惱的只是貓兒不聽話:“好妹妹,跟我回去�!�
“大兄急什么?”t?蘇櫻笑著,整了整鬢發(fā),“我還能跑了不成?”
早該跑了,當初南川郡主答應給錢,答應替她除掉盧元禮的時候。她竟放棄了,只因為舍不得讓竇晏平寒心�?伤B自己都保不住,又有什么能耐,顧念別人?
盧元禮看著她。怎能不急?想了多久,等了多久,要不是南川郡主拿定了主意要拆散她和竇晏平,這嬌雀真就要落到別人手里了�!懊妹脺喩矶际切难郏y說�!�
“大兄連這個把握都沒有嗎?”蘇櫻輕輕搖頭,“這么看來,我想讓大兄辦的事,大兄也辦不成了?”
都拋下吧,那些無用的真心。從前的蘇櫻能活下來,因為沒有心,如今的蘇櫻想活,依舊不能有心。
“什么事?”盧元禮不由自主問道。明知道她多半又在算計他,只是任由她牽著鼻子,懶洋洋的,不愿細想。
“盧崇信鬼鬼祟祟的,我不喜歡,不想在家里看見他�!�
盧崇信看起來最弱最受欺凌,卻能在盧元禮眼皮底下,截住她和竇晏平的信。這個人絕不會簡單。挑撥他們廝殺,無論誰勝誰負,對她都有好處。
“好說,”盧元禮沒放在心上,“我收拾他。”
“二兄、三兄總對我言三語四的,我也不喜歡。”蘇櫻笑著,睨他一眼,“就看大兄敢不敢收拾他們了�!�
二郎君盧守義,三郎君盧士廉,雖然不像盧元禮這么露骨,但也都曾對她動手動腳。他兩個是二房的,長房勢大,二房勢弱,兩房矛盾由來已久,他們打得越狠,她脫身的機會就越大。
“有什么不敢的?”盧元禮輕嗤一聲。她是想讓他們斗個你死我活,好狠的小娘子!不過那兩個膽敢覬覦他看上的人,他也早覺得不痛快,早想收拾了,“妹妹還要我辦什么?”
“我不做妾,更不用說其他。我若嫁人,只能是明媒正娶,正房夫人。”蘇櫻收斂了笑意,面色一寒,“否則,魚死網(wǎng)破�!�
那種無法呼吸的怪異感覺一下子沖到極致,盧元禮眩暈著,忽地有種古怪的念頭,眼前的不是嬌滴滴的小娘子,是把刀,或者劍。反正他也喜歡舞刀弄劍。就算明媒正娶又何妨,就算盧老夫人不會答應又何妨,就算他們曾為兄妹,留下把柄影響仕途又何妨!萬中挑一的刀槍,從來都是可遇不可求。“好妹妹,你要的,未免太多了�!�
“大兄不行么?”蘇櫻略歪了頭笑著,引誘,挑釁,“那就早點收手,我也不想鬧到我裴阿兄跟前。”
是了,還有裴羈。古怪得緊,又不可能看上她,做什么一直幫她?說是幫她,這回真出了事又不肯露頭,害他白白提防這么久。“有什么不行的?”盧元禮屏著呼吸,聲音越來越低,“好妹妹,我答應你這么多,你也得答應我一件,從今往后,妹妹與竇晏平,一刀兩斷�!�
“好�!碧K櫻沒有猶豫。不可能了,她跟竇晏平。南川郡主能使出這等惡毒的手段對付她,她又怎能原諒�?赡鞘撬纳砟赣H,他正直純良,永遠不可能割舍。該放手了,從今往后,她再不會為了任何人,拿自己冒險�!笆裁磿r候大兄都辦完了,什么時候我跟大兄回家�!�
“成�!北R元禮盯著她,到這時候,又隱隱有些后悔。曾為兄妹,人倫大防,仕途也許就完了。但她結(jié)結(jié)實實吊了他這么久,不吃到嘴里,又怎么能甘心。娶就娶吧,娶了也不是不能離。孝期還有兩年,出了孝才能成親,兩年呢,用軟用強,總該到手了。
“那么我舅父?”蘇櫻問。
“今晚就回來,”盧元禮心里越來越癢,忽地伸手來抱,“好妹妹,若是你再敢背著我搗鬼,下次伯父就不會這么容易出來了�!�
蘇櫻急急閃開,盧元禮撲了個空,待要再抱,她拔了簪子忽地向他馬腿上用力一刺:“大兄快走吧,這么多事,我還等著大兄去辦呢。”
黃驃馬吃疼,長嘶著一跳,險些不曾把盧元禮掀下馬來,盧元禮急急控住,回頭看時,蘇櫻早往屋里去了。好個無情又饞人的嬌雀!
“好妹妹,等著�!�
打馬沖出崔府,遠處樓臺上,裴羈凝目。
進去時氣勢洶洶,出來時帶著傻笑,看來盧元禮被她安撫住了。她寧可跟盧元禮周旋,竟然還是不肯來找他。
心底突地涌起一絲焦躁,裴羈垂目。
她不會跟盧元禮,她是聰明人,知道盧元禮靠不住,不會輕易下注。多半是穩(wěn)住了,伺機逃走。他不會讓她逃。他倒要看看,不來找他,她能撐到什么時候。
“郎君,”吳藏從外面掠進來,“剛剛查到崔夫人過世前一天去過灞橋,在橋邊的無相茶樓見了一個人,還不曾查到是誰。”
灞橋。崔瑾有幅極愛的畫,題作灞橋柳色,崔瑾要求把骨灰撒在灞河,崔瑾去世前一天去了那里,見了人�!安槌鰜硎钦l�!�
遠處有動靜,裴羈抬眼,一輛小車從崔府后門駛出,揀著僻靜小巷躲躲閃閃走著,是她,她要去哪里?
待要細看時,張用匆匆趕來:“郎君,建安郡王府前來求親,阿郎讓郎君快些回去�!�
裴羈心中一凜,這些天杜若儀和他一直在為裴則物色對象,對外也放出風聲說裴則即將定親,為的都是阻止應穆提親。沒想到應穆竟還是來了�?磥硎悄枚酥饕�,要拖他們下水。
起身:“回府。”
郡王府正式求娶,要想拒絕并不容易,但也不是不能,他就裴則一個妹妹,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卷進皇室爭斗,一世不得安穩(wěn)。
縱馬向家中奔去,走出幾步忍不住回頭,崔府門外空蕩蕩的,那輛載著她的車子,早不見了蹤影。
東市。
車子停在僻靜處,蘇櫻下車,長及腰間的冪籬遮住身形,悄無聲息走進一處酒樓。
“娘子,”葉兒在后門內(nèi)接住,“康東家一會兒就到�!�
蘇櫻點頭,閃身進了雅間,掩住門扉。
歌舞嬉笑的聲音暫時都隔絕在外,蘇櫻安靜地坐著,許久,聽見門扉輕輕開合,一人邁步進來:“蘇娘子�!�
第
19
章
隔著冪籬青灰色的輕紗,蘇櫻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三十出頭的年紀,身量清癯,面目俊雅,除了眼窩更深眼珠微帶藍色,胡人的影子已經(jīng)很淡了�?蛋�,稱心夾纈店的東主,她此前瞞著所有人做畫師,就在這家店。
福身一禮,跟著摘下冪籬,露出容顏:“蘇櫻見過康東主。”
康白只覺得眼前驀地一亮,似是幽暗處花,無聲綻放。微微的怔忡過后很快恢復了常態(tài),拱手一禮:“原來蘇娘子如此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