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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大母!”竇晏平飛跑過去,滿心歡喜。別人都是與祖父母闔家住在一起,但南川郡主出身高貴,這些年都是帶著他單住郡主府,與竇老夫人并不能時(shí)常見面,“我昨天回來的,趕著過來看大母�!�

    “哎,好孩子,”竇老夫人一把摟住,拉在跟前仔仔細(xì)細(xì)打量個(gè)不停,“長高了,也壯實(shí)了,大半年沒回家,大母想你想得緊啊。”

    “我也每天都想著大母,”竇晏平扶著老夫人進(jìn)屋坐下,像小時(shí)那樣靠坐在她榻前,“大母看著精神更健旺了。”

    “我吃得睡得,硬朗得很,就是想你。”竇老夫人拉著他的手嘆氣,“這次回來就別走了,調(diào)回長安吧,大母舍不得你�!�

    竇父是她的老來子,本就比別的孩子多疼幾分,偏又去世得早,只留下竇晏平一根獨(dú)苗偏又不能養(yǎng)在身邊,是以竇老夫人在所有孫子里最疼的便是竇晏平,此時(shí)緊緊拉著他:“在家里住幾天吧,我讓人跟你母親說。”

    竇晏平頓了頓:“母親生我的氣呢,我是偷著跑出來的。”

    “什么?”竇老夫人吃了一驚,使個(gè)眼色命侍婢退下,這才問道,“為什么生你的氣?”

    “為我的親事,”竇晏平覺得臉上有些熱,“大母,我有了心儀的女子,母親不同意,我想請(qǐng)大母幫著跟母親說說。”

    “你母親心高挑剔,能入她的眼?難。”竇老夫人笑起來,“不過我家十一郎看中的人絕不會(huì)差,是哪家的小娘子?大母替你做主。”

    竇晏平心里一喜,忙道:“是前些年過世的錦城司戶蘇家的女兒,聰慧溫柔,極是孝順�!�

    “錦城司戶?說不定你耶耶還認(rèn)得�!备]老夫人想起早逝的兒子,不覺又嘆了口氣,“可憐她也沒了父親。她母親是誰家的?”

    竇晏平心里越發(fā)歡喜起來,父親生前任劍南道東西兩川節(jié)度使,治所梓州距離錦城只有兩三百里地,也許的確與蘇父相識(shí),那么他與蘇櫻的淵源也許冥冥之中早就定下了:“她母親出身博陵崔氏,就是勝業(yè)坊崔御史府……”

    “勝業(yè)坊崔家,崔瑾?”竇老夫人變了臉色,“你看中的是蘇櫻?不行,絕對(duì)不行!”

    竇晏平吃了一驚:“為什么?”

    又突然一怔,知道崔瑾的不少,但蘇櫻深居簡(jiǎn)出極少露面,知道她閨名的并不多,為何竇老夫人能脫口說出她的名字?

    “崔瑾品行不端,怎么能跟她沾上關(guān)系?”竇老夫人怒道,“你母親做得對(duì),崔家的女兒要不得,你快些打消這個(gè)念頭,以后再休提起!”

    竇晏平心里又是一動(dòng),她道是崔家的女兒——蘇櫻姓蘇,并不是崔家的女兒,她這話,其實(shí)更像是說崔瑾。忙道:“她母親雖則和離,但每次都是明媒正娶,并不能說品行不端。況且她是她,她母親是她母親,孫兒心儀的只是蘇娘子,與她母親并不相干�!�

    “說的都是什么胡話!我也不跟你歪纏,讓你母親跟你說�!备]老夫人揚(yáng)聲喚侍婢,“來人,去郡主府,請(qǐng)郡主立刻過來一趟!”

    母親若是來了,他就什么也別想辦了。竇晏平一個(gè)箭步?jīng)_出門外:“大母,我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

    身后一聲一聲,竇老夫人還在叫他,竇晏平不敢停,飛跑著出來跳上馬,跑出一條街才猛地勒住。

    眼前道路四通八達(dá),此時(shí)卻不知該往哪里走。看方才祖母的態(tài)度,外祖那邊只怕也行不通,那么再去也是無益,郡主府又回不得——不如先去裴家。

    裴羈總歸是肯幫他的,先在裴家借住一晚,明日陪她一道去崔家,先把著急辦的事情辦了,其他再說。

    竇晏平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往安邑坊裴府奔去。

    裴府。

    裴羈放下許久未曾翻動(dòng)的卷宗,頭一次有了心浮氣躁的感覺。

    他從不憚?dòng)谄饰鲎约�,因此很清楚,這異常的反應(yīng)是因?yàn)樘K櫻。

    他想見她。

    “哥哥,”窗外一聲喚,裴則推門進(jìn)來,“你回來了為什么不去看我?”

    心里突地一跳,裴羈幾乎是疾言厲色了:“不得再叫哥哥!”

    這世間至親的稱呼,因?yàn)樘K櫻,早已變了滋味。

    第

    8

    章

    竇晏平趕到時(shí),隔著窗戶先聽見裴則的嬌嗔:“無緣無故的,憑什么不許我叫哥哥?我偏要叫,哥哥,哥哥!”

    竇晏平眼中不覺帶出了笑意。裴羈性子嚴(yán)整,與他們雖是平輩,但很多時(shí)候更像是尊長,令人敬畏,也唯有裴則這個(gè)妹妹敢在他面前這樣,他也總是讓著縱著,也就難怪蘇櫻每次提起來,總是掩飾不住的羨慕。

    將腳步放得重些,揚(yáng)聲喚道:“裴兄在嗎?”

    屋里,裴則臉上一紅,放低了聲音:“聽著怎么像是竇家十一哥,他什么時(shí)候回來的?”

    裴羈看她一眼,一時(shí)拿不準(zhǔn)她突然其來的羞澀是因?yàn)楸桓]晏平聽見她撒嬌,還是因?yàn)楦]晏平這個(gè)人。沉聲道:“以后不得再叫哥哥,喚兄長吧�!�

    “無緣無故的,為什么突然讓我改口?”裴則有些氣悶,“回來幾天也不去找我,也不去見母親,我看你根本就忘了我們!”

    父母和離之事,裴則始終不曾原諒裴道純,又兼那時(shí)候崔瑾帶著蘇櫻住進(jìn)裴家,一發(fā)讓她惱恨厭惡,時(shí)常便躲去外祖家里住著,后面裴羈又去了河朔,裴家再?zèng)]有任何值得她留戀的地方,是以這一年多里,她差不多都是住在外祖家里,極少回來。

    “原打算明天過去看你。”裴羈道。

    回來幾天公事差不多辦完,明日去杜家看過裴則便可離開,至于母親杜若儀,一年前她已改嫁御史中丞韋絳,他這個(gè)與前夫所生之子,也許已不適合貿(mào)然相見。

    “母親呢,你難道就沒想著該去看看母親嗎?”裴則生了氣,“你在父親這兒住了這么久,為什么厚此薄彼?”

    腳步聲近在咫尺,竇晏平已來到門前,裴羈起身開門,廊下幾絲天光乍然漏進(jìn)來,竇晏平俊朗的臉上帶著幾分尷尬:“裴兄,七娘妹妹,我是不是擾到你們了?”

    他都已經(jīng)聽見了,兄妹倆開始還是玩鬧,眼下卻像是真的起了爭(zhēng)執(zhí),原該避開的,無奈已經(jīng)打過了招呼,也只能硬著頭皮進(jìn)門。

    裴則勉強(qiáng)笑了下:“沒有,剛好要擺飯了,十一哥一道吃吧�!�

    方才裴道純親自過來叫她留下吃飯,她心里極不情愿,卻又舍不得就這么丟下裴羈離開,如今有竇晏平在,想來裴道純也不好在飯桌上擺出父親的架子,逼她搬回裴家來住。

    竇晏平下意識(shí)地看向裴羈,裴羈頷首道:“一道吃吧。”

    他知道裴則的心思,雖然她一直住在杜家不是長久之計(jì),但他既然明天就走,也無謂讓裴則回來,又生閑氣。

    這餐飯吃得又快又安靜,裴道純?cè)敬蛩愠弥垥r(shí)與一雙兒女好好談?wù)劊裳巯露嗔藗(gè)竇晏平,許多話就沒法說,裴羈本就寡言,裴則生著氣也不怎么開口,只有竇晏平搜腸刮肚,時(shí)不時(shí)找一兩句趣談?wù)f說,讓氣氛不至于太過尷尬。

    一時(shí)飯畢,裴道純回房休息,裴則滿心的話當(dāng)著竇晏平也不好講,便走去邊上看書,裴羈看了眼竇晏平:“有事?”

    “早知道什么都瞞不過你�!备]晏平嘆氣搖頭,“我跟母親說了櫻娘的事,母親不同意,還關(guān)了我一整天,我是偷著跑出來的,眼下還有許多事情要辦,能不能在你這里借住幾天?”

    “不能�!迸崃b淡淡說道,“你的家事,我不插手。”

    竇晏平大失所望,想想又的確是他的作風(fēng),他素來重規(guī)矩守禮法,上次肯幫他帶信已是破例,如今既已知道他家中反對(duì),又怎么肯幫他?然而除了這里,一時(shí)也想不出還有哪里可去,若是住客棧,讓人看見的話未免又要大驚小怪,傳出去更不妥當(dāng)。壓低了聲音:“我只住一晚,無羈兄,明天櫻娘想回崔家,我得陪她一道去,等這件事辦完我立刻就走,無羈兄,都看在櫻娘的面子上吧�!�

    裴羈幾乎是一霎時(shí)便明白了蘇櫻的打算。她想搬回崔家。盧元禮逼她逼得很緊吧�!八∥也荒��!�

    她的事,他不會(huì)再過問,便是張用,今天也該叫回來了。

    “你們說什么呢?”隔著書架,裴則探頭問道。

    “沒說什么�!备]晏平掩飾著,“無羈兄,七娘妹妹,我出去走走�!�

    起身出門,順著庭中白石漫成的小路慢慢走著。

    裴羈拒絕相助,眼下也只能找個(gè)客棧先混過這一夜,無論如何明天都得陪蘇櫻去崔家。但若是這時(shí)候就去投宿,就怕郡主府的人找過來,那就不如拖到快敲閉門鼓的時(shí)候,即便他們找來,閉門鼓響,坊市門關(guān),他們也帶不走他,夜里總能想出法子脫身。

    耳邊聽見鶯鳥亂啼,抬頭一看,不知不覺已走到了花園,茸茸t?青草間牡丹剛剛抽出嫩芽,不遠(yuǎn)處太湖石堆疊得假山玲瓏,一帶細(xì)竹掩著小池,池畔隱隱露出山洞的邊角,那是他們過去幽會(huì)的地方。

    竇晏平心里絲絲縷縷泛起柔情�;槭卤阮A(yù)料中難得多,可她在盧家朝不保夕,須得盡快搬出來才行。變通的辦法他不是沒有想過,先斬后奏,逼得家里答應(yīng),可聘則為妻奔則為妾,就算將來圓滿,有過這么一段對(duì)她的聲譽(yù)總歸不好,卻是下下策。

    最妥當(dāng)?shù)姆ㄗ舆是家中點(diǎn)頭,與她光明正大定下親事。該怎么說服家人呢?

    屋里,裴則開口道:“哥哥……”

    裴羈打斷:“叫兄長�!�

    裴則越來越生氣:“你不說明白為什么,我偏不改口!”

    裴羈頓了頓:“沒什么,就是不想你這么叫。”

    哥哥,蘇櫻是這么叫的,吻他的時(shí)候。心浮氣躁的感覺越來越強(qiáng)烈,決定了不再見她,然則不見,卻不曾有一刻不想。

    “先前你一聲不吭丟下我和母親去了魏州,如今好容易回來一趟,看我們都不順眼了?”裴則紅著眼圈,“不許我叫哥哥,不去看母親,你是不是不打算認(rèn)我們了?”

    “別哭�!迸崃b遞過帕子,“多大了,還跟小孩一樣�!�

    “要你管!”裴則抽噎著接過帕子,驀地想起小時(shí)候哭的時(shí)候他也總會(huì)給她帕子擦淚,眼淚越發(fā)止不住,“哥哥,你變了�!�

    “沒有�!敝皇遣幌胱屇蔷渥冑|(zhì)的哥哥,再擾他的心緒。裴羈看見裴則腮邊一大顆淚滑下來,洇得前襟一小片濕,不覺放軟了聲音,“別哭了,明天我?guī)阋坏廊タ茨赣H�!�

    “真的?”裴則喜出望外,“好,那我聽你的,以后就叫阿兄�!�

    她帶著淚又笑了,裴羈不覺又想起蘇櫻。

    比裴則只大一歲,但心機(jī)城府全不是裴則能比的,若蘇櫻在他面前哭,那么必定有所圖,就連該怎么哭,必定也都事先計(jì)劃好了。怎樣才會(huì)養(yǎng)成那般性子?是漂泊無依的經(jīng)歷么。

    卻突然聽見裴則說道:“我聽說父親命你去吊唁崔瑾,你真去了?”

    裴羈抬眼,裴則擰了眉:“死就死了,誰要吊唁她!你是不是見著蘇櫻了?討人厭得很!”

    裴羈臉色一沉:“裴則�!�

    裴則聽出了警告之意,自己也覺有些刻薄了,偏又咽不下這口氣:“我知道,你又要說不能只怪崔瑾,父親的錯(cuò)處更多,可我就是恨她!若不是她,父親怎么會(huì)變成那樣?還有蘇櫻,天天纏著你叫阿兄,她算什么,憑什么這么叫你?真是討厭極了!”

    “住口�!迸崃b打斷她,“裴則,謹(jǐn)言慎行,記得你的教養(yǎng)�!�

    裴則看著他黑沉沉的眸子,不敢再罵,不情不愿應(yīng)了聲:“知道了�!�

    “貪嗔癡念使人沉墮,于你全無益處,以后莫要再犯�!迸崃b說著,卻突然想到,這幾點(diǎn),他對(duì)蘇櫻,卻是全都犯了。

    “阿兄,你知道嗎?”裴則到底年輕嬌憨,不多會(huì)兒便已放下這些事,笑嘻嘻地說起別的,“阿娘給你相看親事呢,聽說是吏部王尚書家的女兒。”

    王家與韋家是姻親,這門親事想來是韋絳牽線。王家出自太原王氏,數(shù)百年士族,教養(yǎng)必不會(huì)差,吏部這個(gè)位置,于他的前程也大有助益,若能做成,則裴、王、韋、杜四家淵源更深,互為支持。裴羈沉默著,于情于理,這門親事都沒什么可挑的。

    “他家?guī)讉(gè)女兒我都見過,容貌性情都不錯(cuò),”裴則笑著,“要不要我跟你細(xì)講講?”

    門外腳步聲響,竇晏平回來了,裴則笑著拉開門:“十一哥去哪兒逛了?”

    光線乍然一亮,裴羈抬頭,看見竇晏平明朗的笑臉,他想娶蘇櫻,卻是全不曾計(jì)較過利益得失。

    竇晏平這天在裴家拖到坊門快關(guān)時(shí)才走,胡亂找家客棧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去盧家接上蘇櫻,一道往崔家去。

    車馬走動(dòng),蘇櫻隔著窗戶問道:“昨天還順利嗎?”

    “沒事,你不用擔(dān)心。”竇晏平從馬背上彎著腰,輕聲道,“念念,我這幾天有可能脫不了身,我讓竇約跟著你,若是有急事就讓他去找我。”

    他已有了主意讓家中同意,但要吃些苦頭,耗上幾天,就不必告訴她,讓她擔(dān)憂了。

    蘇櫻心里一緊:“平郎,實(shí)在不行就先緩緩吧?”

    “沒事,我心里有數(shù)�!备]晏平握住她的手,“若是找不到我,找裴兄也行�!�

    裴羈話雖說得決絕,但他素日看他對(duì)蘇櫻頗有些兄妹的關(guān)照,如果真是求上門了,想來裴羈不至于袖手旁觀。

    蘇櫻點(diǎn)頭:“好,我知道了。”

    心中七上八下,真若是到那時(shí)候,裴羈會(huì)幫她嗎?

    韋府。

    裴羈帶著裴則邁步走進(jìn),入眼是陌生的房舍陌生的面孔,驀地想到蘇櫻跟著崔瑾輾轉(zhuǎn)于各家時(shí),是否也是如此觀感。

    杜若儀等在廳中:“七娘若是不叫你,你是不是還不肯來?”

    “兒子不敢�!迸崃b上前行禮,“公務(wù)繁忙,明日就得返回魏州,是以遲了幾天。母親一向安好?”

    “我很好�!倍湃魞x細(xì)細(xì)打量著他,“瘦了,聽說那邊荒涼寒冷,你可還習(xí)慣?”

    “與長安風(fēng)物相差無多,都還習(xí)慣。”裴羈道。

    裴則已經(jīng)忍不住插嘴道:“你明天就走?怎么這么著急?”

    “公務(wù)在身,耽擱不得�!蹦挠惺裁垂�。去魏州是因她,回長安是因她,如今再走,亦是因她。

    “七娘出去玩吧,我有話跟你哥哥說。”杜若儀道。

    裴則知道是要說他的親事,向裴羈眨眨眼,笑著離開了,杜若儀屏退下人:“聽說你去吊唁崔瑾了?”

    裴羈垂目:“是。”

    半晌,聽見杜若儀冷笑一聲:“你父親倒是多情。”

    她極少有這等情感外露的時(shí)候,便是當(dāng)初被迫和離也都辦得痛快體面,裴羈抬眼,杜若儀已恢復(fù)了平素的端莊:“你以后休要再理會(huì)這些事,于你有百害而無一利�!�

    他又怎么會(huì)不知道。然而知道與做到,他今日才知并不是一回事。裴羈道:“兒子記下了�!�

    “我給你相看了一門親事,禮部王尚書家的六娘,母族乃是隴西李氏�!倍湃魞x道,“六娘知書達(dá)理,聰慧穩(wěn)重,心性與品行都是上佳,將來必能為你賢內(nèi)助�!�

    出身,心性,品行,這三樣,蘇櫻一樣都不占。裴羈垂目:“須得問問父親的意思。”

    “問過了,他同意。他很清楚什么樣的女子適合為妻�!倍湃魞x眼中一閃而逝嘲諷的笑,“若是你愿意,把歸程推后幾天,見一見吧�!�

    裴羈沉默地聽著。

    他同樣清楚什么樣的女子適合為妻�?伤藭r(shí),反反復(fù)復(fù)想著的,卻是那個(gè)一無是處的女子。

    不知什么時(shí)候,她已成了他的心魔。

    第

    9

    章

    心魔如何可破?裴羈沒有經(jīng)驗(yàn)。

    他習(xí)慣于一切都在掌控,科舉,入仕,朝堂,游刃有余,絕無偏差,即便當(dāng)初因?yàn)榕岬兰兊某舐勥B累他也飽受非議,他亦很快掌控住局勢(shì),將一切拉回正軌。直到遇見蘇櫻。

    直到她喚著哥哥,吻了他。直到他離開一年有余,到此時(shí)不得不確認(rèn),之前的努力都是徒勞。

    他生平第一次失去了掌控。他厭惡這種感覺。

    “你怎么說?”聽見杜若儀的追問。

    裴羈回過神來,頓了頓:“聽從母親安排。”

    “那么我給王家透?jìng)(gè)信,就這兩天找個(gè)機(jī)會(huì)見一見。”杜若儀頷首,“雖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夫妻之間還是要有緣分才行,盲婚啞嫁不是長久之計(jì)。”

    譬如她與裴道純,門當(dāng)戶對(duì),郎才女貌,最終卻落得如此收?qǐng)�,是以兒女婚事上,杜若儀覺得不僅要聽長輩的安排,兩個(gè)人的意愿也該加以考慮。

    裴羈答應(yīng)著,聽見杜若儀又道:“前幾天韋家二房的嬸嬸向我打聽則兒的婚事,我聽她的意思,似乎是想給建安郡王做媒。”

    建安郡王應(yīng)穆,太和帝的侄兒,年方弱冠,素有賢名,還不曾冊(cè)立郡王妃。裴羈道:“不妥�!�

    太和帝膝下至今還無兒女,朝中有支持擇選皇弟繼位的,也有支持從近支子侄中過繼的,應(yīng)穆便是候選之一,天家之事波詭云譎,以裴家的根基和杜家的庇護(hù),裴則盡可以挑一個(gè)合心的夫婿輕輕松松過一輩子,何必卷入朝堂爭(zhēng)斗。

    杜若儀點(diǎn)頭道:“我也是這么想,則兒天真爛漫沒什么心計(jì),不合適嫁與皇室中人�!�

    “不如早些為妹妹擇婿,”建安郡王府與裴家素?zé)o瓜葛,突然打聽裴則,只怕已經(jīng)存了心思,若是被他們趕在前頭開口就被動(dòng)了,“免得再生枝節(jié)�!�

    “倉促之間去哪里找?”杜若儀嘆口氣,本該前兩年就張羅的,卻趕上婚變,生生耽擱到如今,“你看竇晏平……”

    “不妥�!迸崃b打斷。

    杜若儀不解,門當(dāng)戶對(duì)知根知底,再者又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卻不比隨t?便找一個(gè)強(qiáng)?“有何不妥?”

    裴羈頓了頓:“有些隱情不方便說,總之不妥�!�

    他的妹妹,豈能嫁與心有所屬之人。更何況那人是蘇櫻,詭計(jì)多端,魅惑人心。裴則不是她的對(duì)手。

    “那就罷了�!倍湃魞x雖不知原委,但裴羈一向妥當(dāng),他說不妥,必定是不妥的,“你也幫我留意留意,則兒馬上就要及笄,婚事不能再拖了。”

    及笄之年,女子待嫁之時(shí)。她挑中了竇晏平,她帶著竇晏平回崔家,她想借崔家之力保全自己,等待與竇晏平成親。

    裴羈站起身來。杜若儀怔了下:“怎么?”

    “兒子告退�!迸崃b躬身一禮,轉(zhuǎn)身離開。

    心魔深重,他無時(shí)無刻不在想她。他得解決掉這件事,讓一切重回正軌。

    崔府。

    蘇櫻向著舅父崔琚盈盈下拜:“給舅父請(qǐng)安�!�

    拜帖昨日便已送了過來,崔家卻并不曾派人來接,甚至她方才在崔府門外等了許久也不曾放行,直到竇晏平亮明身份,崔琚才讓他們進(jìn)門。

    “坐吧。”耳邊聽見崔琚說道,蘇櫻起身,余光里瞥見崔琚一雙眼時(shí)不時(shí)打量著竇晏平,欲言又止——他果然很在意竇晏平。蘇櫻款款落座:“竇郎君是特地送我回來的,也要拜見舅父�!�

    竇晏平會(huì)意,忙上前行禮道:“晚輩見過伯父。”

    “不必多禮。”崔琚扶他起來,“坐吧。”

    竇晏平挨著蘇櫻坐下了,侍婢奉上茶水,竇晏平伸手接過,再遞給蘇櫻,柔聲道:“有點(diǎn)燙,小心些�!�

    崔琚心里的驚訝越來越濃,他兩個(gè)竟如此親密,莫非。端著茶盞抿了一口:“外甥女突然回來,是有什么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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