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容宣也覺得宮里大概出了什么問題,罪證確鑿的情況下,
按理說絕不會拖這么長的時間。正思索著該怎么辦,忽而聽得外間有人通報:“稟太子殿下,護國將軍軒轅清到訪!”
姬凡與容宣聞言動作俱是一頓,
不由得心生疑竇,他們正愁沒機會收拾對方呢,
結果軒轅清這就自己送上門來了?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事?
姬凡目光陰沉,
連棋也不下了,
直接將手中的棋子嘩一聲扔入了棋簍:“讓他進來�!�
事實上還沒等他發(fā)話,軒轅清就已經(jīng)推開攔路的仆從,火急火燎沖了進來。他第一眼就看見涼亭內(nèi)坐著的容宣,快步上前,竟是直接單膝下跪行了一個大禮,重重抱拳急道:“請容公子救命!”
他滿頭大汗,焦急如焚,想必趙素在宮內(nèi)一定出了什么事,這才引得他出來報信。
容宣看了眼自己身側的位置,示意姬凡坐過來。見軒轅清跪地,也并不伸手扶起,反而不緊不慢從果盤里抓了一把瓜子:
“軒轅將軍這是唱的哪一出。你麾下雄兵數(shù)萬,在下一介平民,手無寸鐵,如何救得了你?”
姬凡本想趴在容宣肩上看戲,但見軒轅清在場,又只好坐直了身形。狹長的雙目微微瞇起,藏著僅有自己知道的冷意。
軒轅清急得汗?jié)窈蟊常骸疤拥钕陆袢沼诔瘯䦶椲罇|臨侯貪贓枉法,但沒想到他竟直接將獨子柳劍來推出頂了罪責,言稱都是柳劍來與長孫德暗中合謀,自己一概不知。長孫德也不知有什么把柄捏在了東臨侯手中,竟也承認了自己與柳劍來相互勾結,私吞災銀�!�
容宣聞言嗑瓜子的動作不由得一頓,心想東臨侯果然是心狠之輩,為了脫罪竟連臉都不要。柳劍來這個便宜兒子倒是終于有了一回作用:“柳劍來呢?他也認了?”
軒轅清牙關緊咬,艱難吐出了兩個字:“認了!”
這是一個以家族為尊的時代,相較之下,個人性命實在無足輕重,哪怕柳劍來這個紈绔子弟也沒有任何選擇。柳氏一族現(xiàn)在全靠東臨侯支撐,他若是倒了,柳家滿族覆滅在即,誰死了他也不能死。這項罪名,柳劍來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
尤其在長孫德承認與柳劍來暗中勾結的情況下,趙素實難應付。皇上看在柳妃娘娘的面子上,充其量判東臨侯一個教子無方,淺罰一頓。雖傷元氣,根基還在。
東臨侯“壯士斷腕”,貪污受賄和結黨營私這兩條罪名算是廢了。
容宣若有所思地搖了搖扇子,語氣聽不出情緒:“那我就更不明白軒轅將軍意欲何為了,這種事連太子殿下都無計可施,找我救命有什么用。”
軒轅清看出他態(tài)度冷淡,抬起頭欲言又止:“甄元仲被暗害一事,雖有血信,卻無人證。太子殿下已查明當初隨同賑災的官員中有東臨侯親信,刺殺一事也有參與,急需人證上堂辨認。還請容公子不計前嫌,出手相助�!�
言外之意,是想讓容宣把甄和交出來,去辨認當日刺殺的兇手。
這件事容宣還真幫不了,甄和如果愿意作證早就去作證了,何必等到今日:“這件事我?guī)筒涣�,我當初愿意把那封血信交給太子殿下,已然是看在靖州百姓的份上,余者實在是有心無力�!�
他語罷,目光不善地盯著軒轅清道:“再則‘不計前嫌’四字軒轅將軍說的是否太過輕巧?當初你無故出手傷我,又毀燕太子容貌,憑什么讓我們不計前嫌?”
容宣就是想故意氣死軒轅清,似笑非笑道:“實話同你說了吧,我有辦法讓甄和上堂作證,可我一瞧見軒轅將軍這副面目可憎的樣子,忽然又不想讓他上堂作證了�!�
軒轅清聞言神情惱怒:“你!”
他這才回過味來,容宣分明是為了那日酒窖之事在記恨自己。本想直接轉(zhuǎn)身離去,但念及趙素于朝堂四面楚歌之境,竟是咬牙生忍了下來,低頭重重抱拳:“那日是軒轅清魯莽,今日在此給燕太子與容公子賠罪,愿任憑處置,還望二位不計前嫌,讓甄和上堂作證!”
遠處在廊下坐著的甄和陡然聽見自己名字,下意識站直了身形。
容宣聽見“任憑處置”四字,終于掀起眼皮看了軒轅清一眼,慢悠悠笑道:“這么說,就算我要在軒轅將軍臉上刻個大王八,軒轅將軍也會束手就擒,任我處置?”
軒轅清聞言瞳孔驟縮,萬萬沒想到容宣竟然要在他臉上刻王八,直接從地上站起了身:“容宣,士可殺不可辱!你若心中有恨,直接刺我十劍,我絕不反抗,何必想出如此折辱人的法子!”
容宣聞言嘩一聲收起了扇子:“那你就自行離去吧。還請轉(zhuǎn)告太子殿下,非是容某不愿意救她,實在是軒轅將軍太過愚蠢,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好好的一件事偏要結仇結怨。望她日后慧眼識珠,多攬賢才,不要什么臭魚爛蝦都招入麾下。”
他語罷目光盯著軒轅清,一字一句提醒道:“還請軒轅將軍記住,今日太子朝堂事敗,罪過皆在你身�!�
殺人誅心,不外如是。
姬凡眼見軒轅清面色煞白,輕笑一聲,靠近容宣耳畔道:“趙素若能有你三分口才,今日朝堂上也未必會讓東臨侯占了便宜�!�
容宣就當他在夸自己了,在桌子底下握住姬凡的手拍了拍:“等著瞧,我今日必然要在他臉上刻個大王八給你出氣�!�
姬凡聞言無意識摸了摸自己臉側已經(jīng)結痂的傷,卻開口道:“軒轅清必然不會讓你如愿的�!�
容宣反問:“為什么?”
姬凡善識人心,少有出錯:“你只看他不愿意日日頂著一只王八臉出現(xiàn)在心上人面前便知道了。依我看,不如在他臉上劃三刀,也算報了仇。”
能傷一點是一點,下次想找軒轅清算賬可就沒那么容易了。
容宣心想也是,軒轅清只怕寧愿跳黃河,也不會讓趙素看見自己臉上頂著王八的滑稽樣子:“那這樣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姬凡不語,直接命仆役拿了一把匕首來。只見刀柄上嵌滿寶石,華麗異常。他從袖中取出一盒藥膏,用帕子慢慢涂滿刀刃,然后遞給容宣,靜默一瞬才出聲道:“是便宜了他�?晌疑阶畈粣矍啡饲�。當年他于城門救我一次,今日我放他一馬,此后恩怨兩畢,便再無糾葛了。”
原著的軌跡至此被徹底打亂。連帶著姬凡對軒轅清那份虛無縹緲的感激之情,也隨著城墻上的磚石徹底風化腐朽,了無痕跡。
容宣聞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片刻后,終于伸手接過匕首:“你涂了什么?”
姬凡輕描淡寫道:“沒什么,生肌膏罷了�!�
這種藥膏能促進傷口生肌愈合,乃是奇珍所制,只可惜用多了會讓患處奇癢難耐,像一千只螞蟻在爬,生不如死。姬凡平日涂抹傷口只敢摻零星半點,方才在刀刃上卻是涂了十足十的量,夠軒轅清喝一壺的了。
軒轅清只見他們竊聲私語,也不知說了什么,片刻后容宣就拿著一柄匕首朝自己走了過來,清俊的容貌在陽光下有些模糊不清:“軒轅將軍,你方才說的任憑處置,是否還作數(shù)?”
軒轅清無聲咬緊牙關:“你到底想做什么?”
容宣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匕首:“不做什么,只要軒轅將軍任我在你臉上隨意劃三刀,這筆帳就算掀過去了,如何?”
軒轅清總覺得容宣不懷好意,故而遲遲未敢出聲應答。
容宣見狀輕笑一聲:“軒轅將軍怕什么,三刀劃不出個王八。你的太子殿下還在朝堂之上苦苦周旋,你就忍心讓她這么等著,什么忠君愛國,原來不過是假話罷了�!�
軒轅清性子魯莽,最受不得激,聞言對容宣怒目而視。無聲僵持三秒后,竟是嘩一聲掀開衣袍下擺跪了下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說過的話自然作數(shù)!只盼容公子能信守諾言,讓甄和上堂作證�!�
語罷用力閉上眼睛,等著容宣動手。
姬凡支著頭,坐在石桌旁遠遠相望。心想軒轅清對趙素大抵是一片真心,只可惜這份情太過愚蠢,不僅作繭自縛,也給趙素帶來了麻煩。下次遇到這種人,真應該躲得遠遠的才是。
容宣走至軒轅清面前,思慮半天,最后將第一刀落在了他額頭上。只見鋒利的匕首緩緩劃破皮肉,往外滲出了猩紅的血色。軒轅清只覺額頭一陣刺痛,隨即耳畔響起了容宣低沉聽不出情緒的聲音:“這一刀讓你引以為戒,有些人可以碰,有些人不能碰,日后若再有下次,我絕不罷休。”
第二刀落在了軒轅清的右臉上。
容宣:“這一刀與你留在他臉上的位置一樣,可世間良藥甚多,也難收覆水,難補玉裂。這道傷在他臉上或許會留三年五載,在你臉上卻會留一輩子�!�
第三刀落在了軒轅清的左臉上。
容宣:“你心有趙素,尊她如神。我心中也有一人,護他如命。當年你于城門之下護他一次,今日卻又在酒窖之中傷他一劍,這一刀且讓你記住,日后你們恩怨皆休,再無瓜葛�!�
三刀劃完,軒轅清已是鮮血滿面。他怔愣抬眼看向容宣,似乎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語氣驚詫:“你……”
容宣語罷當啷一聲把匕首扔在地上,用帕子擦了擦手�?匆参纯窜庌@清,徑直走向被眼前這一幕嚇傻的甄和:“方才的話你也聽見了,你可愿上堂作證?”
甄和慢半拍回過神,隨即面色羞慚地低下了頭:“不瞞公子,甄和賤命死不足惜,只是遠在家鄉(xiāng)還有貧妻幼子。我從前行雞鳴狗盜之事,在官府早有備案,倘若上堂作證,只怕免不了牢獄之災。甄和還想看著幼子長大成人,實在……實在是……”
甄和以前就是個市井混混,坑蒙拐騙無惡不作,后來陰差陽錯被甄元仲收入麾下,這才走上正途。他在官府的備案太厚,全部加起來少說也得判個流放,確實不大好辦。
容宣思索一瞬,卻開口道:“此事你不必擔心,我自有法子讓你免了牢獄之災,你安心進宮作證便是�!�
容宣也是剛剛才忽然想起一件極為重要的事。他語罷命人拿來筆墨紙硯,提筆蘸墨飛快寫了一行字,然后將字條遞給甄和:“你進宮之后把這張紙給太子一看,她自然會明白我的意思。”
甄和接過紙張,下意識看了眼,隨即神色震驚地看向容宣:“容公子,這……”
容宣道:“最多也就這三五日的事。你就算被抓入牢中,要不了多久便會被放出來。進宮去吧,莫誤了時辰�!�
甄和聞言把紙匆匆塞入袖中,立刻隨軒轅清離去了。姬凡看見他們兩個離去的身影,狐疑看向容宣:“你那張紙上寫了什么?”
容宣笑了笑:“都說燕太子聰明絕頂,你怎么不猜一猜?”
姬凡將棋子攪得嘩啦作響:“我不似容公子,能言善辯,又熟讀《周律》,自然是猜不到的。”
他落棋之時,袖袍悄然滑落半截,不慎露出了手腕上的陳年舊傷。上面有一圈淺白的疤痕,是當年入周之時被鐐銬磨損所致。
姬凡無意識摩挲片刻,忽而自言自語道:“我總以為這世間的傷歷經(jīng)年月,都會痊愈,卻原來也是會留下痕跡的�!�
容宣聞言握住他的手,眼角眉梢俱是溫柔,連帶著身后熱烈如火的紅楓都減退了幾分刺目的顏色:“這些傷痕可都是寶貝,好好珍惜著吧�!�
姬凡笑了笑:“為什么?”
容宣理所當然道:“因為以后再也不會有軒轅清那種蠢蛋蹦出來了�!�
姬凡揮退院中仆從,悄無聲息坐到了容宣腿上。他臉上的傷早已愈合大半,但還是留下了一道淺紅的痕跡,卻并不難看。像一件白玉雕像,用胭脂輕描淡抹地涂了一筆,平添三分旖旎緋色。
姬凡捧著容宣的臉認真打量片刻,忽然冷不丁出聲問道:“容宣,孤從未見過你這種人,你到底因何來此?”
他總覺得,對方是自己命中本不該存在的變數(shù)。
院中紅楓簌簌,飄落了幾片葉子。容宣攬住他的腰身,一襲白衣,與肩上紅葉相映成趣,聞言低聲笑道:“我自然是來救你的�!�
沒錯,他是來救姬凡的。
不救主角,不救旁人,只救姬凡,
容宣想起自己剛才劃軒轅清的三刀,抬手輕輕摸了摸姬凡的側臉,忽然沒頭沒腦的道:“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和這個大反派待久了,弄得他也像個大反派,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姬凡不知道容宣在損自己,還在為了容宣剛才替自己出氣而心中愉悅。他把下巴擱在容宣肩上,緊緊圈住對方的脖頸,閉目低聲認真道:“容宣,如果有下輩子,孤不做皇帝了,也不做太子了,只給你當媳婦兒,好不好?”
容宣聞言微微一頓,隨即笑著伸手抱緊了他:“我白撿一個媳婦兒,有什么不好的。”
這輩子就勉強“委屈”一下,先當個皇夫吧。
他們這邊你儂我儂,趙素那邊的局勢卻有些嚴峻了。原來就在甄和上殿指證當日刺殺之人是東臨侯手下副將時,那副將竟是直接撞柱自盡,來了個死無對證。
周帝陰沉著臉命人將他的尸首抬下去,壓著怒火看向堂下跪著的東臨侯,一拳重重砸在桌上,怒極反笑:“好一個忠心耿耿的東臨侯!好一個權傾朝野的東臨侯!朕竟是沒看出來,你在朝中如此得人心,有這么多人肯替你去死!”
周帝不是傻子,東臨侯先推柳劍來頂罪,后又逼得副將自盡,若說其中沒有貓膩誰信!他原本看在皇親國戚的份上想從輕發(fā)落,畢竟朝中上下沒有幾個官員是真正干凈不貪的,但沒想到東臨侯的膽子竟然這么大,連朝廷命官都敢暗害。
東臨侯雙膝跪地,叩首不起,喊冤喊得嗓子都嘶啞了,老淚縱橫道:“陛下!請陛下明鑒!太子殿下尋來一名市井無賴作證,怎可輕信。此事乃是家中孽子所為,老臣實在不知��!老臣教子無方,有負陛下所托,今日愿一死,以平陛下龍顏震怒�!�
他橫豎就是不承認甄元仲的死與他有關,一直往柳劍來身上推。一邊哭自己為國征戰(zhàn),一邊哭自己獨子戰(zhàn)死沙場,后來過繼柳劍來,也沒能悉心教導,這才導致今日禍事。
周帝本就對柳劍心戰(zhàn)死沙場而心中有愧,此刻見東臨侯鬢發(fā)花白地跪于堂下,難免心軟,閉目久久不言。
趙素一見便知周帝念頭動搖,出列奏請道:“父皇,坊間皆知柳劍來一向頑劣不堪,連城郊搶地都只會明目張膽,又怎會布下如此縝密之局。分明是東臨侯與長孫德串通一氣,暗害忠良,其罪當誅,請父皇明查!”
語罷竟也直接掀起衣袍跪地,表明決心。
戶部尚書長孫德跪在旁邊,抖若篩糠,胖胖的身形滿是虛汗。東臨侯的罪尚且還有辯解余地,他的罪卻是板上釘釘了,一旦查明,連誅三族都不為過。心中又是懊悔又是憤恨。
長孫德每每思及此處,心中對趙素的恨便多一分。他目光陰毒地看向趙素,見她眉清目秀,肌膚細膩,忽然想起那夜府中護衛(wèi)對自己說過的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不知哪里來的膽子,竟是忽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膝行上前,指著趙素慌慌張張出聲道:“陛下!臣有本奏!臣有本奏!”
周帝聞言聲音沉沉,難掩怒火:“你貪污瀆職罪證確鑿,還有什么想說?!”
長孫德卻語出驚人道:“臣要彈劾太子趙素,女扮男裝,罪犯欺此言一出,滿朝嘩然,趙素的臉色也倏地變得萬分難看。眾人目光驚駭?shù)芈湓陂L孫德和趙素身上,只見前者語無倫次道:“那日太子喬裝打扮,來微臣府中竊取賬目,被府上護衛(wèi)認出……那護衛(wèi)與太子交手,曾擊她一掌,發(fā)現(xiàn)太子竟然是女兒身!”
長孫德反正是將死之人,盡管那日護衛(wèi)言辭模糊,并不敢確定趙素是否真的女扮男裝。但長孫德思及太子言行舉止過于斯文,且以朝事繁忙為由從未納妾娶妻,秉持著能拉一個是一個的想法,直接戳破窗戶紙把這件事抖了出來。
第183章
燕國使臣入京
長孫德的話猶如當頭一棒,
不僅讓周帝與朝臣頭暈目眩,也讓趙素的心臟一下子墜到了谷底。她維持著跪地的姿勢一動不動,好似一尊雕像,
手腳都冷到了骨子里。那一瞬間腦海中閃過了很多念頭,
卻又什么都沒抓住。
大殿上靜得針尖落地可聞。
一陣死寂般的沉默過后,
趙素終于有所動作。眾人只見她慢慢抬眼看向長孫德,目光如果能凝成實質(zhì),一定是世間最寒冷的堅冰,冷冷吐出了兩個字:“荒謬——!”
她音量陡然拔高,
震徹朝堂,將長孫德嚇得渾身一震。
眾臣只見趙素忽的從地上起身,目光如炬看向長孫德,
一步步朝他逼近:“孤今日在殿堂之上彈劾你私做假賬,
是斥你不忠!你枉顧災民性命,
貪污受賄,是為不仁!如此不忠不仁之徒,死到臨頭尚且不知悔改,
還要心生憤恨,
憑空污蔑孤欺瞞君上,誅連九族尚且難抵你萬死之罪!”
趙素對外一向沉穩(wěn)有禮,陡然露出如此凜然之勢,
難免令人驚詫。她每說一句話便往前走一步,
直將長孫德逼到了臺階角落處:“你說孤在女扮男裝,莫不是想諷刺父皇有眼無珠,
多年來錯將女子當男兒?!你說孤在女扮男裝,
莫不是想說太醫(yī)院上下皆是尸位素餐之輩,
日日給孤把脈請安卻連男女都分不清?!你說孤在女扮男裝,
莫不是想污蔑母后欺君犯上,好讓聞氏一族滿門抄斬?!你說孤在女扮男裝,莫不是想說朝臣荒謬,竟擁女子為儲君,讓大周在諸國之間成為笑柄?!”
趙素每說一句,周帝的臉色就陰沉一分。他冷眼旁觀這出鬧劇,坐在高位一言不發(fā),只讓人覺得山雨欲來風滿樓。
皇后的母族聞氏亦有人在朝為官,聞言率先出來斥責長孫德:“啟稟陛下,臣觀長孫德神智不清,分明是死到臨頭,故意胡亂攀咬,懇請陛下重罰!”
有一人領頭,旁人只能跟著附議。這些朝臣又不像長孫德腦子里塞屎,咬死了說太子是女扮男裝有什么好處,這不是明晃晃罵皇帝有眼無珠么,養(yǎng)了二十多年的兒子連男女都分不清。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太子真的女扮男裝,那也是皇帝的自家事,輪不到外臣來戳破。這個時候誰敢冒頭無疑是引火燒身,沒瞧見連八皇子他們都不敢出聲嗎。
只有長孫德已然做好了豁出去的準備,鐵了心要把趙素拉下水。他連滾帶爬地起身,惶惶如喪家之犬,指著趙素語無倫次的道:“你敢脫衣驗身嗎?!趙素!你敢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脫衣驗身嗎?!聽聞你自出生以來,便一直由皇后娘娘親自撫養(yǎng),連奶娘都沒用上。明明已經(jīng)到了適婚之齡,卻百般推脫不愿娶親,你還敢說你不是女扮男裝嗎?!”
長孫德越想越覺得可能,越說越覺得自己有道理,他最后一把摘下自己頭上歪戴的官帽,重重拋擲在地,孤注一擲道:“趙素!你敢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脫衣驗身嗎?!”
趙素聞言沒有說話,而是一步一步,慢慢后退,站在了大殿中間。就在長孫德以為她心中膽怯之時,趙素卻忽然張開雙臂,將袖袍重重一抖,當著文武百官面無懼色的厲聲反問道:“孤有何不敢?!”
趙素目光直視著眾臣,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今日孤便站在此處,誰若不信,大可奏請陛下讓人脫衣驗身,看看孤到底是男是女!”
她脊背筆直地站在大殿之上,巋然不動,不見半分退懼之意。眾人聞言下意識看向高座上的周帝,卻見他不知何時一步步走了下來,冠冕上的垂珠嘩啦作響,遮住了眼底或明或暗的神情。
趙素眼見周帝走來,面不改色將雙臂抬高了幾分,一字一句沉聲道:“請父皇驗身!”
她在賭……
她賭周帝不敢這么做……
她若是男子便罷,若真是女子,大殿之上驗身不僅會令皇室蒙羞,更會使大周淪為諸國笑柄。
周帝顧及皇族顏面,絕不會這么做,哪怕他真的心有懷疑。
趙素心性比男子還要狠絕幾分,她見周帝不動,又沉聲重復了一遍:“請父皇驗身!”
“嘩——!”
一聲刀劍出鞘的利響,周帝毫無預兆一把抽出了身旁侍衛(wèi)的佩劍,這個舉動引得朝臣齊齊發(fā)出一陣驚呼,上前阻攔:“陛下!不可��!”
他們不知周帝要做什么,只是本能感覺到了危險。角落里已經(jīng)有宮人轉(zhuǎn)身離去,步伐匆匆的去后宮報信了。
“都退下!”
周帝一腳踹開了身旁最近的大臣,臉色難看,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將冰冷的長劍直直指向太子,太子卻面不改色。周帝又轉(zhuǎn)而將長劍指向長孫德,長孫德嚇得抖若篩糠,連滾帶爬上前抱住了周帝的腿:“陛下!陛下!您信微臣!速速脫衣驗身,趙素一定是個女子,趙素一定是個女……”
他話未說完,周帝忽然高高舉劍,在眾臣驚駭?shù)哪抗庵泻翢o預兆一劍刺穿了他的后背,熱血噴濺滿臉。
長孫德身形陡然一僵,他面色痛苦扭曲,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周帝,卻只能瞧見帝王冕旒之下陰沉發(fā)狠的雙目。
空氣死一般沉寂。
周帝嗖一聲拔出長劍,一腳將長孫德的尸體踹下臺階,聲音沉沉,難掩怒火:“傳朕旨意,戶部尚書長孫德貪污受賄,殿前口出狂言,抄家問斬,誅三族!其子孫三代不得入朝為官,未滿十八者,男子刺面發(fā)配,女子充入教坊,百年之內(nèi)遇赦不赦!東臨侯下發(fā)大獄,其案三司會審,柳劍來暴行累累,貪銀搶地,秋后問斬!”
周帝沉迷求仙問道之術,早已多年不曾殺生,今日殿前親誅長孫德,可見怒火燃到了極致。
東臨侯聞言還未來得及喊冤,便被殿外侍衛(wèi)直接捂著嘴拖了下去。文武百官噤若寒蟬,皆都跪地不敢出聲。
周帝仍是余怒難消,胸膛起伏不定。眾人只見他當啷一聲把長劍扔在了大殿上,然后轉(zhuǎn)身拂袖離去,只冷冷甩下了一句話:“太子來寢殿見朕!”
今日這出朝堂鬧劇,看似終于收尾,但只有趙素知道,她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