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奶娘照顧嬰兒時間最久,認得出來又有何奇怪?”應尋并不低頭,卷宗內容他已看過,心中有數(shù)。
“本來是不奇怪,但現(xiàn)在不是冒了個柳婉兒出來?”明舒懟他。
如果盧家沒有認錯孩子,那柳婉兒又是怎么回事?她手里的金鎖和絲帕又從何而來?
應尋只道:“從卷宗來看,當時的案子沒有任何疑點,你要想查透徹,那只能把當時涉案的人找出來問一遍。比如彭慶的妻子和妹妹,以及這個奶娘,甚至盧夫人也要見一見�!�
這查起來可就有些麻煩了。
明舒想了想道:“既然她們都曾涉案,那衙門應該留過底,要找前三人的下落應該不難�!�
應尋覺得,他又給自己找麻煩了。
“是可以找出來,但還是老規(guī)矩……”
應尋話沒說完,就被明舒打斷:“需要請示上峰!我懂,我自己請示,可以了吧?”
“知道規(guī)矩就好�!睉獙]理會明舒的打趣,公事公辦道。
明舒闔上卷宗,笑了:“應捕快,你還真是一點都不肯變通�!�
“所以?”應尋反問她。
“所以我挺欣賞你的。當差辦案,還真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泵魇娴�。
一個人能有自己的堅持是件不容易的事。
“我記得有人從前說我手底下不知出過多少的冤假錯案�!睉獙ご鬼�,唇角難得浮起淺淺笑意。
“那不是被你氣到了!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就別放心上了�!泵魇娼o他倒了杯茶,又道,“應捕快,我還有件事想問你�!�
“說吧�!睉獙ぞ椭浪蝗缙鋪淼墓ЬS不是白說的。
“你……收徒弟嗎?”明舒問道。
應尋喝了半口茶,頓住:“什么意思?”
“我想找個師父跟著,學些偵破手段……”
她話沒說完,就見應尋把茶碗撂下。
他連茶也不喝了,生怕她一會說那是拜師茶,又飛快從她手里抽回卷宗:“白日夢少做,這卷宗看完了吧?看完我就收回了。衙門還有要事,告辭�!�
語畢,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明舒坐在椅上笑出聲來,一疊聲叫伙計的名字,只道:“替我送送我?guī)煾�。�?br />
應尋跑得更快了。
————
天色慢慢暗了,轉眼到晚上。
柳婉兒的事,看起來還得等應尋把那三人的下落找來,她親自去問問才能有結論。明舒便暫時放下,專心忙起鋪子里的事來,一忙就忘記了時辰,直到門口鈴當響起,陸徜出現(xiàn)在鋪子里,她才發(fā)現(xiàn)天色已暗。
陸徜身上還穿著官服,他見過圣人后又和魏卓去了三皇子府上商討完后續(xù)事宜才得脫身,因猜測明舒肯定沒有回去,便直接來鋪子接她了。
“阿兄來了?再等我一會,就好!”明舒正站在后堂的多寶格前清點東西,再一件件擺上去,聽到外頭傳來的聲音,便開口道。
腳步聲響起,陸徜走進后堂,一眼看到明舒正踮著腳要將一只方匣擺到多寶格的最高處。
明舒伸直了手,然而高度始終差了一點,她夠不著,只好道:“阿兄,勞駕,把小凳搬過來……”
話音未落,手上的木匣已經(jīng)被人拿走,再輕而易舉地放到層架上。
“是放這里嗎?”陸徜的聲音響起。
明舒點著頭一邊道謝,一邊轉過身,陸徜就站她身后不過兩個拳頭的距離處,放好東西后并沒退開。
屬于他的氣息鋪天蓋地籠來,明舒有些凝滯,卻聽到陸徜仍舊平靜的聲音:“這些都要放上去嗎?”
他指著旁邊桌邊堆的幾個木匣問她。
“嗯�!彼龖�,又阻止他,“你的傷沒好,我自己來吧……”
“放哪兒?”陸徜已經(jīng)隨手拿起另一個木匣問道。
明舒無奈,只能告訴他位置,他再放上去,明舒一時也走不得,只能半陷他胸前,與他一齊收拾好多寶格。
兩個人都出了身汗。
明舒坐回椅上歇著,想起盧家的事,又問他:“阿兄,你知道我在查盧家的事,為何假裝不知?”
“你不是不想讓我知道嗎?”陸徜邊說邊將一個食盒放到桌上打開,“三殿下賞的果子,宮中貢品,嘗嘗�!�
食盒里冒出絲絲白霧,里頭竟然鋪著冰塊。陸徜說著取出小碟,瓷白的碟子上是冰湃的桃子,淺淺的粉色似少女嬌俏的臉頰,飽滿且汁水豐沛。
陸徜洗過手,撕起桃皮來。
明舒眼巴巴看著,道:“你就不怕我又闖禍嗎?”
“你闖過禍嗎?我怎么不知?”陸徜淡道。比起讓她胡思亂想,他更希望能有些事能分去她的注意力。他知道,這段時日她定不好受,即便面上毫無表現(xiàn),她的心里,也必是迷霧重重,只是不曾提過半句。
他撕桃皮的動作很慢,很細致,晶瑩的桃汁兒順著纖長手指流下,勾得明舒不由自主舔舔唇。
“你既這么想,我可求之不得!那我還有件事,要麻煩阿兄幫忙�!泵魇嫘﹂_,正要從陸徜手里接剝好的桃子。
陸徜倏地縮手:“有求于我?”
“嗯�!泵魇婷c頭。
“那這稱呼……”
又來了!明舒瞪著他:“陸徜!陸徜陸徜陸徜!可以了吧�!�
陸徜含笑將桃子遞進她手中,聽完她的要求,只道:“明日就讓應尋去辦�!�
明舒狠狠咬了口桃肉,汁水掛上唇瓣,晶瑩剔透——陸徜也不自覺抿了唇。
想嘗。
第96章
親親頭發(fā)絲兒
有了陸徜的允許,
應尋的動作很快,不出三日就找到彭慶妻子與妹妹,以及盧家奶娘的下落。
彭慶的妻子蔡氏與妹妹彭氏均被判三年徒刑,
刑滿出獄后,
蔡氏已經(jīng)改嫁他人,跟她現(xiàn)任丈夫住在西雞兒巷內。西雞兒巷乃是妓館匯集地,她丈夫是混跡其間的鰥夫閑漢,沒個正經(jīng)營生。彭慶的妹妹彭氏則住在北斜街,這街也是個魚龍混雜之地。
明舒打算先去見這二人,
恰逢今日應尋沒有要務在身,
又有陸徜叮囑,
他便陪明舒跑這一趟。
“彭氏沒嫁人嗎?”明舒邊走邊問應尋。
“出獄后嫁了,不過沒兩年她丈夫就病故,
留下一個兒子……”應尋說著搖搖頭,
“不成器,整日吃酒賭錢,錢沒了就管他老娘要。”
“那蔡氏呢?她可有兒女?是和彭慶的,
還是和現(xiàn)任丈夫?”明舒又問。
“她現(xiàn)任丈夫是個鰥夫,
本來就有個女兒,前兩年出嫁了,
他們兩個倒是沒有再生,至于和彭慶……好像生過一個女兒。”應尋道。
“那她與彭慶所生的女兒,
現(xiàn)下何處?”明舒奇道。不管是拐賣案的卷宗還是盧家的卷宗,都沒提過彭慶和蔡氏的女兒,
他夫妻二人均伏法獲罪,
那那個孩子去了哪兒?
應尋被她問住,
眉頭也微蹙:“這倒不知,
也許是被人收養(yǎng)了�!�
明舒沒再追問,二人已經(jīng)走到西雞兒巷中,巷子兩側多是門頭俗艷的妓館,其間夾雜著些賣酒果雜貨的小鋪面,因著是白天,妓館都還關著門,只有些在妓館過夜的男人打著呵欠神情萎靡地從館內出來,看到明舒這樣小娘子,便又兩眼放光地打量起來。
這種時候,應尋就冷冷瞪回去,順便露出腰間佩刀刀鞘的一角,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便都紛紛散了。
兩人就這樣走了一段距離,便到巷尾的一個胡同口。胡同里面都是民居,蔡氏的住處就在其間。胡同窄且臟,勉強可供兩人并肩,二人一前一后往里頭去。
“就前面那間……”應尋指著前面一間小木門,正要帶明舒上前,話沒說完便聽“砰”一聲響。
應尋與明舒腳步頓停。
木門被人從內撞開,一個婦人跌出門來,一屁股坐在門口的污水中。門內很快又沖個男人,飛快揪起婦人衣襟,結結實實扇了她兩個巴掌,罵道:“你這賤人,拿老子的錢去貼補前夫的妹妹?看老子不打死你……”罵畢他揚手又要打。
明舒與應尋對視一眼,應尋飛快沖上前去,一把握住男人手腕,反手一擰就將人按在墻上。男人哇哇大叫,嘴里罵些不堪入耳的臟話,直到應尋道了句:“開封府衙辦事,老實些!”他才安靜下來。那廂明舒已經(jīng)扶起地上的婦人,這婦人年近四旬,臉上脂粉涂得死白,唇抹得艷紅,眉毛剃成細細一條,約摸是在宅中時就被男人打過,妝容已經(jīng)糊了,口脂蹭到臉頰,嘴角破皮,狼狽不堪。
不消說,此人便是蔡氏。
“你沒事吧……”明舒問她。
她借著明舒的力道站起后反將明舒推開,往地上啐了口血沫子,便撩起袖管沖上去,趁著男人被應尋壓制在墻的時候伸手狠狠抽了他幾個耳刮子,又用刷過紅蔻丹的長指甲劈頭蓋臉抓他。
“我呸。你個窩囊廢,你的錢?你能賺什么錢?那還不是老娘辛辛苦苦賺回來的!敢打老娘,你個沒種的男人……”她邊罵邊打男人,下手毫不心軟。
不過片刻,男人臉上就被抓花,頭發(fā)也被抓散。
如此一來,情況頓時逆轉。
應尋為了阻止她打人,也被撓了兩下,他當即松手,那兩人便扭打起來,應尋氣壞,抽刀狠狠劈在一棵從墻里斜生而出的小榆樹上。樹枝應聲而斷,砸在這二人頭上,二人不得不分開。
“再打,就跟我回衙門打去!”應尋怒道。
男人縮縮脖子,蔡氏也拍著頭上的樹葉斜睜明舒應尋二人,明舒此時方道:“我們是來找蔡娘子的�!�
她剛說完,男人就開口:“這賤人惹的禍事跟老子可沒關系,你們快把她抓走……”
蔡氏又掄袖作勢要朝他沖過去,男人便罵罵咧咧地快步朝胡同口跑去。眼見男人背影消失在胡同內,蔡氏又低頭擺弄起自己撓裂的長指甲,滿臉不在乎地開口:“官爺和這位小娘子找我有何要事?這雞兒巷里的事,還沒我不知道的,二位要想打聽,知道規(guī)矩的吧……”
瞧她這副模樣,明舒便知她慣常與衙役官差之流打交道。
“我們不打聽雞兒巷的事�!泵魇嫘α诵�,“蔡娘子,我們是來問一樁舊事的。”
她說話間遞上幾文銅錢,蔡氏滿意地接下,用手擦了擦,道:“問吧,但我可不保證自己一定知曉�!�
“放心,你定然知曉�!泵魇嫘Φ�,又問,“十七年前,彭慶與你將盧家三娘拐盜回來,可有此事?”
蔡氏擦銅錢的動作漸漸停了,抬頭看明舒,漫不經(jīng)心的目光化作警惕。
“十七年前的案子,官府都已經(jīng)結案,我那死鬼丈夫被判流放,我也在獄里呆了三年,怎么現(xiàn)在還來問我這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蔡氏反問她。
“沒什么,只是有些疑惑想請蔡娘子幫忙�!泵魇嬲f著又摸出錢來,這回卻是錠碎銀,“我就想知道,盧三娘子被你們拐盜近半年,這半年時間,她一直由你照顧?”
蔡氏接下碎銀,卻沒像先前那樣露出貪色:“小娘子,十七年前的事,我哪記得清楚?再說了,官府不都已經(jīng)查清,當時沒脫手的孩子又不止一個,都藏在宅子里由我看著,有什么好奇怪?你說的什么盧三盧四,我可記不得了�!�
“可是盧三娘子在你家里呆了半年,半年都沒找到買家?”
蔡氏想了想,夸張地“哦”了聲,仿佛恍大悟明舒問的是哪個人,道:“你說那個孩子��?當時不都和官爺們交代了?不是沒找著買家,是買家家里出了事,不能來接人,因為收了他們的定銀,我們只好先養(yǎng)著,再加上那段時間風聲緊,我們哪還敢去外頭找新買家……那孩子后來不是被認回去了,現(xiàn)在翻起舊案,你們這唱得哪出戲?”
她回答完反問明舒,明舒搖搖頭,依舊是笑的:“沒什么,多謝蔡娘子�!�
“這就問完了?”蔡氏倒有些詫異。
“問完了,告辭。”明舒語畢又朝應尋使個眼色。
二人轉身朝胡同口走去,蔡氏卻站在原地垂頭不動,直到明舒忽然轉身喊了她一聲,她才驚醒般望去。
“對了,蔡娘子,我記得你有個女兒吧?后來彭慶與你伏法之后,你們的女兒呢?”
明舒站在數(shù)步開外的地方靜靜問道,將蔡氏那一瞬間驚變的神情盡入眼底。
“送人了�!彼卮鸬煤芸臁�
“送誰?”
“我記不清了,反正送人就是送人,難道我把自己的女兒送人也犯法了?你問這么多做甚?這與你何干?”蔡氏回得又快又厲,語氣也變得不耐煩。
明舒沒再多說什么,只朝她點點頭,轉身又與應尋向胡同口走去。
蔡氏依舊站在原地,看著二人的身影消失眼前后,她方頓頓腳,也快步走到胡同口,左右張望一番后,朝著某處快步走去。
待她走出十來步,胡同口的大樹后突然探出兩顆腦袋。
“猜她要上哪兒去?”明舒問道。連臉上蹭花的妝容都沒整理就匆匆離開,蔡氏要去的地方必定有古怪。
“為何要猜,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睉獙臉湎伦叱�,道。
“果然姜還是老得辣,師父就是厲害�!泵魇鎱s夸他道。適才出來時她本來要離,卻被應尋給拉樹后藏了起來,她起先不知何意,現(xiàn)在才明白他的用意。
“我沒答應做你師父!”應尋橫眉。
“我猜,她是去找彭慶的妹妹了�!泵魇嬉矎臉湎伦叱觯那母喜淌�,并沒反駁應尋的話。
應尋搖搖頭,只能隨她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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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慶的妹妹彭氏住在北斜街,丈夫死后家里就斷了銀錢來源,她就當起神婆,做起起卦畫符問米請神上身等招搖撞騙的勾當來,糊弄附近的百姓,不過信她的人并不多,收入有限,也僅僅是糊口。
應尋和明舒目送蔡氏走進彭氏家,門一關,他二人便被擋在外頭。
兩人站在離彭氏家不遠的樹蔭下等著,明舒道:“一聽我們提起盧三娘和她女兒,她就跑來找彭氏,她們之間定有貓膩�!�
說罷她又踮看了看:“可恨聽不到她們在談些什么�!�
“急什么,等蔡氏走后咱們試試彭氏。”應尋道。
“好的,聽師父的�!泵魇驵嵵攸c頭。
“……”應尋默了片刻,“再叫一聲師父,這案子別指望我?guī)兔Α!币娝f話,他又拋下一句,“有你兄長撐腰也沒用!”
明舒識相地閉上嘴,轉眼見到彭家的門被人打開,她一指:“有人出來了�!�
出來的是個十來歲的少年,穿著短打,腰里墜著個錢袋子,手里還攥著幾文銅板并兩錠碎銀,正滿臉得色地掂重量,從樹蔭下走過。
“那是我剛才給蔡氏的錢�!泵魇嬲J了出來。
看這少年的年紀,當是彭氏那好賭的兒子無疑。怎么一轉眼,蔡氏就將錢給彭氏的兒子了?
她記得剛才去找蔡氏時,蔡氏正和她現(xiàn)任丈夫因為銀錢之事吵架,也是因為蔡氏把錢貼補給彭氏。
這其中是否有些關系?
她正思忖著,那邊彭氏的家門再度打開,蔡氏怒沖沖出來,身后跟著個矮胖的婦人,穿得一身黑漆,頭上卻戴著兩朵碩大紅花,打扮得神叨叨,料是彭氏無疑。
兩人站在門口吵了起來,多是蔡氏在罵人,又推搡彭氏,嗓門扯得有些兒大:“看緊你那廢物兒子,讓他少在外頭亂說話!”
語畢,她又匆匆走了。
明舒與應尋忙藏到樹后,待人離去后才走出。
“師父,我覺得現(xiàn)在不是找彭氏的好時機。”明舒道。
應尋問她:“那你覺得什么時候合適?”
“先摸摸她家的底,查查她的收入來源,就從……她兒子著手�!泵魇嬲f完又問,“我說得可對,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