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明舒好容易聽完她的長篇大論,按著她的手道“二夫人,抓鬼,你得找道士,再不濟,你找和尚也成。我不會抓鬼呀。”
劉氏卻把她的手抓得更緊“道士和尚都找過,沒用。我打聽過你,你解決了殷家那個庶女,又破了松靈書院的殺人案,如今我家里這鬼,也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你幫我查查這鬼的來歷,藏身在何地,我找人來收它!”
“……”明舒險些無言以對。調(diào)查活人是正常案子,這怎么還讓她查起鬼來了?
她還要再勸劉氏,劉氏卻直接往桌上重重拍下一物。
“重酬!”劉氏握著明舒的手道。
明舒盯著那錠胖乎乎、黃澄澄的金元寶,天人爭戰(zhàn)了一會,妥協(xié)。
————
鬼可不好調(diào)查,明舒需得從長計議,又問了劉氏幾個問題,便先打道回府了。
雨越下越大,明舒撐著傘小跑到家門外,正一邊想著衛(wèi)家的事,一邊抖著油紙傘上的水珠,忽然聽到有人叫自己。
“陸娘子�!�
明舒轉(zhuǎn)頭,見家門外的長街上走來一位過三旬的婦人。這婦人油亮的發(fā)髻上是金鑲玉的發(fā)飾,手腕指上戴的不是水透的翡翠就是亮澄澄的金戒指,通身的氣派,身旁跟著的兩個小丫頭,穿戴也比普通人家的姑娘要好,一個攙著她,一個在后邊替她打傘,正朝明舒緩緩走來。
兩人打個照面,婦人自報身份——國公府的管事媽媽,大夫人身邊得臉的陪房。
明舒了然宋清沼他母親的心腹。
約是為了昨日在繁臺的事,當(dāng)時她在氣頭上說話也沖了些,把人給得罪了。人家好歹是宋清沼的娘,不看僧面看佛面,明舒覺得自己對長輩亦有失禮之處,便想著好生同這媽媽解釋兩句,于是好聲好氣說話,要請這媽媽進屋喝杯茶。
管事媽媽姓孫,生了容長的臉,吊著眼看明舒,瞧見明舒小門小戶,連門也不打算進,寧愿站在雨里與話把明舒說明白。
“陸娘子聰慧,定也明白,國公府是何等府�。縿踪F之家,近百年的基業(yè),結(jié)交的不是皇親貴胄就是高門世家,小郎雖非長子,卻也是國公府金尊玉貴的嫡孫,他的親事有宮中貴人和老國公爺看著,將來所娶女子,定是汴京名門閨秀,夫人還望娘子能夠體諒她這做母親的苦心,能離小郎遠一些,否則……”
“否則什么?”明舒起先還笑著,本想解釋一二,可孫媽媽的話她越聽越不對勁,俏臉沉下,冷道。
“娘子一定要我將話講白了嗎?娘子的家世,就是你阿兄高中狀元,也配不起我家小郎,還望你好自為知。”這孫媽媽聲音尖厲,似乎就要叫四周人聽到,給她沒臉般。
明舒被激得心頭怒起,反骨頓生,偏要和她對著,只道“我就是要嫁你家小郎,你奈我何?”
“你這不知廉恥的丫頭,家里就這么教你規(guī)矩的?果然是寡婦教出的女兒,有娘生沒爹……”
孫媽媽氣惱,教訓(xùn)明舒的話說得越發(fā)難聽,只是還沒等話音落下,明舒身后的家門猛地打開,出來的人是誰都沒看清,那孫媽媽就挨了窩心一腳,被踹在地上。
“放肆!”蘊著盛怒的聲音響起,“滾回去告訴宋常那老匹夫,我陸文瀚的女兒,就是皇家也嫁得,你宋家算個什么東西?!”
宋常是老國公爺?shù)拿M,放眼整個汴京,敢直呼老國公名諱的人,找不出十個來。
孫媽媽摔在雨里,一臉慘白,驚嚇地望著陸文瀚。
明舒呆若木雞。
陸文瀚轉(zhuǎn)回頭,盛怒又化作和風(fēng)細雨,只朝明舒道“你真想嫁宋清沼?只要你點頭,為父便讓他三書六禮前來迎娶你。”
明舒滿腦袋疑惑——誰來告訴她,發(fā)生了什么?
她一回頭,曾氏也傻在門邊。
第51章
身世
雨還在淅淅瀝瀝下著,可陸家門外的氣氛卻似乎凝固一般。
除了陸文瀚清晰的“女兒”“為父”等聲音,所有人都像突然啞巴了似的,宋家的那位孫媽媽坐在雨里連站起來都忘了,只捂著胸想陸文瀚是何許人。
這一想,還真給她想起來。
汴京城還有哪個陸文瀚?六部尚書令陸文瀚,天子近臣,論官階也許不如國公爺,但人家手握實權(quán),看皇帝的意思是準備提其至宰輔之位,就憑這一點,整個汴京城的貴人誰不爭想巴結(jié),甭管是宮里的,還是宮外的,是皇親國戚還是王孫貴胄,見了陸文瀚不得恭敬稱一聲“陸公”,就算是老國公,也要與他平輩相論。
陸文瀚的女兒,要嫁皇子為妃都綽綽有余,宋清沼不過是國公府嫡次子,若較起真來,倒是宋清沼身份低了。
但是……這陸明舒明明是個寡婦帶入京城的平民,怎么就突然成了陸文瀚的女兒?
這個問題,孫媽媽想不出答案,但她知道自己闖下大禍,當(dāng)下也不敢再說,只跪地磕了兩個頭,便讓丫頭扶著灰溜溜逃走。
陸文瀚不再與下人一般計較,估摸著自己的雷霆怒火把明舒這機靈的女娃娃嚇得說不出話來,于是神情愈發(fā)溫柔慈愛。
“明舒莫怕,凡事有為父替你撐腰�!�
明舒哪里是嚇,她壓根是驚愕地沒反應(yīng)過來,孫媽媽想不出答案的事,她更加想不出,當(dāng)下便轉(zhuǎn)頭看曾氏“阿娘,這人是誰?”
連陸大人也不叫了。
曾氏萬萬沒想到她與陸文瀚關(guān)起門來談話,在里邊兩人談得好好的,她也答應(yīng)陸文瀚找個機會把這樁事告訴孩子,陸文瀚也沒逼她,只問了些這十八年間的舊事,兩人都很平靜,本來陸文瀚已要離去了,不想走到門前竟聽到明舒被宋家人刁難。
陸文瀚當(dāng)場暴怒,溫文爾雅的假面撕去,仿如回到十八年前。
面對明舒的疑惑,曾氏一時間竟難答上,說是她父親不對,說不是也不對。
“我是你父親。”陸文瀚瞧著明舒滿臉疑惑,不由又慈愛道,“告訴為父,你是真想嫁宋家那小子?”
“她不想�!�
明舒還沒開口,就被另一個聲音搶道。
淅瀝的春雨里,陸徜撐著傘從長巷另一頭走來。他走得很慢,發(fā)間掛著幾顆小雨珠,臉上沒什么表情,眉眼平靜,人如這場春雨,冷涼,清醒。
“阿兄!”明舒一見陸徜就如獲大赦般松口氣,也不管外面下著雨,跑出屋檐沖到了陸徜傘下。
陸徜將傘往她那一歪,明舒拽著他袖擺道“那人說是咱爹。”
“嗯,我聽到了。”陸徜把她往身邊拉近一些,傘不大,即便再偏向她,也會淋到些雨。
“可咱爹不是牌位嗎?”明舒向他嘀咕。
嘀咕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曾氏和陸文瀚聽到。
陸文瀚神色不自在了。
“我也不知�!标戓溥呎f邊與明舒走到自家屋檐下,把明舒和曾氏都往門內(nèi)一拎,自個兒把在門口,將傘收起,在地上用力一甩。
飛出的水珠濺到陸文瀚身上。
陸徜也沒道歉,只淡道“學(xué)生家中還有要事,就不招待陸大人了,陸大人好走�!�
語畢,他轉(zhuǎn)身進屋,當(dāng)著陸文瀚的面,把門“砰”地關(guān)上,上閂。
陸文瀚險些被門砸到鼻子。
想像中父子父女相認涕淚交加的場面并沒如期而至,兒子太冷靜,女兒在說風(fēng)涼話,連句罵他都沒討到。
這對兒女真是半分臉面也不給他這尚書令。
像誰?
像極了年輕時的他。
————
屋外下著雨,房門緊閉的家中光線淺淡,氣氛有些凝滯,誰都沒開口,明舒和曾氏只看著陸徜把雨傘放好,在門口蹭干鞋底水漬。
曾氏看著兒子不言不語的模樣似乎有些無措,她瞞了兒子十八年,沒想到竟在今天突然爆發(fā),連一丁點緩沖時間都沒有。
明舒看看兩人,先上前扶著曾氏坐到椅上,道了聲“阿娘坐著吧。”后又到陸徜身邊,踮起腳輕抖他頭發(fā)落的雨珠,也只道“阿兄頭發(fā)都濕了。”
她聲音輕輕柔柔,有俏皮亦有貼心,緩和著這幾近凝滯的氣氛。
“謝謝�!标戓涞懒寺曋x,語氣并無喜怒。
“你和阿娘坐著,我去給你們泡碗茶來。”明舒說話間已動手收拾桌上陸文瀚喝過的茶。
陸徜拉住她“坐著吧,我去�!�
語畢他接過明舒手中殘茶,去了灶間。明舒便搬了凳子坐曾氏身邊,小聲道“阿娘,陸大人剛剛說的,是真的?”
曾氏默默點下了頭。
明舒按住曾氏放在膝頭不安的拳頭“阿娘在擔(dān)心阿兄的反應(yīng)?”
曾氏又點了點頭。
“阿兄是讀書明理的人,又那么孝順阿娘,阿娘別擔(dān)心,何況還有我呢�!泵魇姘参康�。
曾氏看著明舒溫柔笑起“明舒真好,是阿娘的貼心小棉襖�!�
明舒便也笑了。
一時間陸徜回來,手里端了三碗茶,一人一碗,是做長談的準備。明舒瞧著自己那碗,是用鹽漬梅條加了些蜂蜜泡的,酸酸甜甜還帶點咸口,是她日常最喜的口味。
“阿娘,我們與尚書令陸文瀚到底是何關(guān)系?”陸徜坐在兩人對面,手里同樣也捧著茶碗,卻只是碗白水。
曾氏手里那碗,則是她常喝的八寶茶。
“陸文瀚,是你父親�!痹隙似鸩栊∴ㄒ豢�,定定心神,交過過往。
————
說起曾氏與陸瀚文的這段孽緣,就得往前倒溯二十余年。
曾氏并非蕪湖人,她原藉宣州,是當(dāng)?shù)匾粦魧こH思业呐畠�,因一手繡活聞名江南,人又生得美貌非常,剛過及笄家里就被說親的媒婆踩破了門檻。只可惜那時她母親已經(jīng)過世,上邊只有一個病重的父親與一對勢利兄嫂,因著久病纏身,她父親無力做主,親事是交到兄嫂手中,可兄嫂貪財,想將她賣予當(dāng)時城中富戶,一個年近六旬的老頭做填房。
“那時我和明舒差不多年紀,哪肯屈服?于是就從家里逃出,我兄嫂發(fā)現(xiàn)后緊追不舍,追我到河畔。那時我想著,哪怕跳河死了一了百了,也不要跟我兄嫂回去。卻沒想,河沒跳成,我遇上了這輩子的冤家�!�
曾氏被當(dāng)時打馬路過河邊的少年給救下。
即便過了二十年,陸文瀚救她時的情景依舊歷歷在目,宛如神兵天降。
彼時一個英俊少年,一個美貌少女,在那樣的機緣下相逢,一見鐘情毫無意外。陸文瀚給了她兄嫂一筆可觀的銀子,把她從她兄嫂那里帶走。
“我被他帶到他居住的宅子里,那時心里只想著做牛做馬賺夠那筆銀子還他。他并沒把這筆銀子當(dāng)回事,反給我片瓦遮頭,讓我住在他宅中安心刺繡賣錢,又告訴我,他叫陸遠川,父母亡故,家中經(jīng)營幾家米鋪,是個小有薄產(chǎn)的年輕東家。他待我很好,溫柔體貼,吁寒問暖,和外頭那些男人不一樣,我便不疑有他。”
曾氏一邊回憶一邊說。
年輕時的陸文瀚生得與陸徜七分相似,卻有愛笑的眉眼,十幾歲的曾氏哪能敵住他的魅力,很快就傾心。陸文瀚也愛她的溫柔小意,又被她藏在柔弱之下的堅韌折服,同樣喜歡上了她。
“我與他雖兩情相悅,卻并未做出逾矩之事,他說他傾心于我,我便要他明媒正娶,他同意了�!�
婚書,聘禮,媒婆,迎親禮,全按著正妻禮制,除了他的父母外,一樣不差。
“我以為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我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我卻不知,遠川只是他的字,他全名陸文瀚,是陸家的幺子!他騙了我!”
陸家,是宣州最出名的官宦世家,祖上三代為官,早已舉家遷入汴京。雖然同姓,但曾氏萬萬沒想過,陸文瀚會是陸家的幺子,她更不知道,陸家這個幺子在京城是個出名的混帳貨,人雖然頂頂聰明,但從小到大都頑劣難馴,到處惹事生非。
曾氏遇見陸文瀚的那年,陸文瀚在京中又闖了大禍,惹到不該惹的人,為了平息禍事,家中長輩這才決定將他送回宣州老家,一是為了懲戒,二來也是放棄這個幺子。
“那可能也是他最失意的時候,家中將他放逐,功名利祿通通如浮云消散,他的不甘心連我都看得出�!痹嫌值馈�
陸文瀚其人反骨很重,因著不滿家中所為,他在外置宅另住,連陸家祖宅的門檻都沒進,也從不在外邊打陸家的名號行事,整個宣州城的人都不知道陸家幺子回來了,而他的這樁婚事,更是瞞著家中長輩私自做的主。
“他那人雖然不羈,在外頭總要惹些事,但對我卻是好的�!痹显亠嬕豢诓�,續(xù)道。
成親后兩人過了段蜜里調(diào)油般的日子,曾氏很快就懷有身孕,生下陸徜。
就在陸徜出生的第二年,陸家從汴京來人尋找陸文瀚。原來是陸文瀚的兄長不幸墜馬過世,他父母膝下空虛,家中無人承繼,這時又想起這個幺子,要將他接回汴京。
“那時我才知道,他是陸家幺子,根本不是什么米行東家。他有良好的家世,是個天之驕子,不是我這樣的平民百姓能配得上的�!�
曾氏永遠記得陸家人找來的時候?qū)λf的話。
“不過是個外室,也配自稱妻?”
“若我知道這段親事會落得如此下場,當(dāng)初我寧愿跳河死去,也不會讓他救下。寧為平民妻,不做帝王妾,我從來不求榮華富貴,可他卻讓我成了比妾還不如的外室!”曾氏眼眶漸紅,手微微顫抖。
從那天起,她就與陸文瀚吵,即便陸文瀚一再保證是妻非妾,可當(dāng)她問起陸家意思時,他卻總是沉默的。
陸家人不會承認她。
“他是個有抱負的人,肯定是要回汴京的,那我跟著他算什么?他給不了我任何保證?說是會替我爭取,可我也再不相信他的鬼話,我們兩日日吵,夜夜吵�!�
這樣的爭吵消磨了感情,再多的喜愛也被耗盡。兩人都筋疲力盡,最后曾氏做了了斷。
“我和他說,我們和離吧。”
那時陸文瀚也已因無休止的爭吵而滿腹惱怒,聞及她的絕情之語,亦負氣同意和離。
“我什么都沒要,只要了孩子。他沒同我爭,甩下和離書后就跟著陸家人回了汴京,把宅子留給我。但他走后,陸家又很快來了人,想要從我手中將陸徜奪去。我若留在宣州,必保不住陸徜,同還要受我兄嫂掣肘,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夜悄悄離開,逃到了蕪湖,對外只稱丈夫病逝,也沒再打聽過關(guān)于陸家與他的事�!�
后面的事,陸徜便都知道。曾氏帶著他在蕪湖落腳,一直住到他九歲,遇到蕪湖水患,曾氏又被迫帶著他逃離蕪湖。蕪湖水災(zāi),官府卷宗被泡爛,她與陸徜的過去徹底被掩埋。
那段逃難的日子,他至今仍印象深刻。衣不蔽體,腳上的鞋爛了,只能赤腳走,邊走邊問路人討米糧,沒少挨人唾沫星子與棍棒,就那樣走了千里,一路逃到江寧,遇到明舒的生母,給了條活路。
那時的他黑瘦不堪,明舒在他眼里,就像天上的月亮。
“阿娘�!泵魇姘そ�,拿帕子輕輕拭去曾氏的淚水。
“乖。”曾氏也不知自己幾時落下淚來的,許是因為回憶起那段過于艱難的日子吧,她拭凈淚,又溫聲道,“你們也不必怨他,他那人雖然有諸多壞毛病,不過答應(yīng)我的事倒沒食言過。他說過不會奪子,就定不會做,只是陸家長輩肯定不容許子嗣流落在外,那些人應(yīng)該是他父母派來的。今日他來時同我說,當(dāng)初和離不過是他爭一時之氣,想著先回汴京打點妥當(dāng)再回頭接我,怎知我氣性那般大,竟一聲未吭帶著孩子遠走他鄉(xiāng),半點音訊沒給他留過�!�
說著她眼中又浮起歉意愧疚“怨我,如果當(dāng)年我不爭那口氣,讓你跟他回陸家,那幾年你也不必過得如此艱難。”
“阿娘不必自責(zé),便是讓我跟回陸家,在陸家人眼中也只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外室子,怎比如今活得坦蕩磊落�!标戓溥@時方開口。
“陸徜!”曾氏急道,“同你說這許多,就是要你明白,你絕非外室之子。他當(dāng)初三書六禮迎我,聘書婚書禮書俱在我手中,還有那份和離書。若是有人敢說你,就將那三書與和離文書一起扔到對方臉上!”
“阿娘,阿兄不是那個意思。”明舒忙起身按住曾氏,“阿兄是覺得跟著阿娘比回陸家生活更自在,我和阿兄一樣想法�!�
曾氏這才又慢慢坐下,道“不論如何,我與陸文瀚已經(jīng)過去,我與他的情怨也已了結(jié),與他兩不相欠,但你們不同。要不要認這個父親,你們自己拿主意,我不會干涉。”
陸徜看了眼曾氏,忽道“明舒,幫阿娘打點熱水來�!�
明舒只當(dāng)要替曾氏凈面,應(yīng)聲而去。待她離后,陸徜方道“我是陸文瀚兒子不假,可明舒……”
“他同我和離之時,我剛好懷了第二胎。你本該有個弟弟或妹妹,可他走后幾天,我便不慎滑胎。他可能以為明舒就是那個孩子。”曾氏說著眼眶又泛紅。
她是真的將明舒視如親生女兒,除了因著早年明舒生母的恩情與明舒?zhèn)性討喜之外,也因為她那個孩子。如果那一胎是個女兒,如今也與明舒一般年紀。有時候她甚至覺得,明舒是上天送給她的安慰……
陸徜了然,難怪,陸文瀚知道他有妹妹后不止沒懷疑,甚至還誤會得更深了。
————
是夜,曾氏因為白日傷了神,夜里早早歇下。
明舒待她安睡之后才悄悄出了房間,去找陸徜。陸徜未睡,屋里的燭火透過門縫落下一線光芒。明舒敲了敲門,聽到陸徜聲音方推門而入。
陸徜背對她站在窗前,窗戶大敞,風(fēng)嗖嗖灌入,雨絲也毫不客氣地潑進屋里。
“窗戶開這么大,雨都潑到身上,當(dāng)心著涼�!泵魇鎯刹缴锨�,伸手就要關(guān)窗。
陸徜的手按在窗欞上,這窗關(guān)不上,明舒要拉下他的手,可才觸及他的手,便發(fā)現(xiàn)他的手攥得死緊,骨節(jié)繃得泛白。
明舒心里一驚,再看他臉色,他臉上卻又異常平靜。
平靜到喜怒俱無,平靜到……
讓人疼。
明舒胸口猛地發(fā)緊,心臟如被絲線纏繞,越收越緊。
“阿兄……”她喃喃道。
對于這個憑空出現(xiàn)的父親,其實明舒心中沒有太多感覺,可能因為失憶的關(guān)系,她想不起過往種種,對陸文瀚既無激動亦無憤怒,但陸徜不同。
他幼時因為失怙受過太多苦,挨過太多痛,每一次都咬牙和血吞,那些傷害,一道一道都刻在骨血中。因而對他來說,陸文瀚的出現(xiàn)不啻狂風(fēng)驟雨。
但他竟一點也未表現(xiàn)出來,若非明舒此刻察覺不對,連她也要將他忽略。
他是痛的,那痛說不出口。
他也才二十歲,別家少年剛剛嶄露鋒芒的好時光,他已經(jīng)為生活奔忙了十多年。
這十多年,本也是一個少年最肆意飛揚的時光。
“阿兄,我是明舒,你在我面前,不用總是強撐�!泵魇嬖谒叺�,手輕輕覆上他的拳,想讓那拳松開。
陸徜轉(zhuǎn)過頭來,眼中有三分迷茫,眼眶內(nèi)泛起些微紅色。
他定定看著明舒片刻,忽然伸手攬住她腰肢,將她納入懷中,頭重重垂在她頸側(cè)。
低沉沙啞的聲音響在她耳邊“明舒,我難過�!�
明舒沒說什么,只是反手撫上他后背,一下下安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