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程嘯南像將死之人看見靈丹妙藥,瞪大眼睛去抓。
魯隊長把煙槍舉高,逗猴子似的不讓他碰,嘴里則誘供一般,道:“殺你弟是她攛掇的,難道殺你爹也是嗎?老太爺已經(jīng)快要查出真相了,你就在他門前倒水成冰,一計不成,后又下毒,你還是人嗎?”
程嘯南眼底一暗,顯然“爹”比“弟”對他的刺激更大,只是這會兒的他,看不出是真的回過了神,還是進入了更癲狂的深淵:“沒想到老不死的那么扛摔……誰讓他偏心……誰讓他偏心……”
說到最后,他竟然笑了,頂著一臉眼淚鼻涕,笑容扭曲而詭異。
至此,事情已然明朗。
程嘯南和�;燮�,雇傭福壽會綁人——當(dāng)然,他們肯定沒透露自己的身份。程嘯南像他說的,很可能就是想弄點錢,所以提出贖金五五分;可海慧萍或許一早就想讓程既明死,故而當(dāng)發(fā)現(xiàn)福壽會把人放回來之后,直接找了海幫的人,二度綁架,最后拿了贖金,撕票。
至此,程嘯南愿意不愿意,和�;燮嫉降子袥]有私情,都不重要了,一條人命已經(jīng)讓他和�;燮肌⒑T坡�,甚至整個海幫,上了一條船。
程老太爺委托白先生查程既明的死,快要接近真相時,白先生收到海幫的警告字條,程老太爺踩冰摔倒,后一直臥床,很可能從那時候開始,毒就一點點被下到藥里了。
�;燮家�,程嘯南要錢,海云隆很可能想吞掉整個程家,各懷鬼胎的三人,弄了這么一場連環(huán)慘案。
這些都在吳笙的推理之中,他唯一沒料到的是——應(yīng)九和魯隊長,像是比他這個“偵探”,還更清楚案情。
自打警察沖進程家大宅,先是說要查案,然后一步步,一環(huán)環(huán),竟是將程嘯南、�;燮肌⒑T坡∪珟С鰜砹�。
雖然距離“鐵證如山”還遠得很,但只要請他們?nèi)巳ゾ帧昂群炔琛�,該招的不該招的,怕是都得說。
這不是誤打誤撞能形成的局面。
如果沒有徐望“鬼上身”去嚇唬那個福壽會兄弟,應(yīng)九可以直接把那個五花大綁的海幫小年輕扔出來,說人就是海幫綁的,徹底跳過福壽會背的鍋,那樣局面會更完美。
或者說,更貼近某些計劃原本的模樣。
這是一場明里暗里配合著的大戲,應(yīng)九爺和魯隊長在明面,還有一只手,在暗處。
吳笙拉過池映雪,耳語兩句。
池映雪挑眉,不懂他的目的,但依然轉(zhuǎn)身離開。
“來人,都給我綁了,程家大宅也封了,查案期間,閑雜人等不得進出——”案情明晰,魯隊長這一號令,擲地有聲。
還沒等院內(nèi)的警察們動手,守在院外的警察慌忙跑進來了:“隊長,海幫和福壽會的人都來了,在外面打起來了!”
魯隊長看一眼應(yīng)九,沒有疑惑,倒有一絲擔(dān)心。
應(yīng)九爺回了他一個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奈⑿Α?br />
魯隊長放下心來,朝愣著不動的小警察們?nèi)拢骸斑傻站著干嘛,綁人啊!”
“是!”小警察得令,再無顧忌,管你大爺還是少幫主,照綁無誤。
海幫少幫主不是那么好抓的,程家大宅外,已打殺四起。
但福壽會也不是吃素的,你帶人過來救,我?guī)诉^來堵,看誰殺得過誰——畢竟,警察局站哪邊,已經(jīng)很鮮明了。
福壽會單挑海幫,沒勝算,但福壽會+警察局……
吳笙看著應(yīng)九爺那一臉云淡風(fēng)輕,想著,這要是一段能繼續(xù)往前走的歷史,那從此之后,津門怕是就沒有海幫了。
池映雪匆匆而歸,帶來的消息是:“沒找到程憶欣�!�
吳笙點點頭,心中最后一點疑云,也塵埃落定。
門外的拼殺,最終蔓延到院內(nèi),演變成了大混戰(zhàn),五個小伙伴用了徐望的武具+錢艾的防具,才從亂中脫身。
一到安全地界,錢艾就撓頭:“案子都真相大白了,可是杜錦年呢?”
吳笙說:“我知道�!�
……
程既明墳前。
一個一身素色長褂的青年,正低聲和墳主人說著話,他沒燒紙,只靜靜說著,不像前來祭奠,倒像與之告別。
“我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但你放心,我一定把欣兒當(dāng)成自己的女兒來養(yǎng)……”
他說了很久,久到后面不斷看懷表,看到第三次,終于起身,戀戀不舍地看了那墓碑最后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可剛踏出一步,就愣住了。
五個人迎面走來。
一個一身西裝,英俊斯文;一個身披僧衣,光頭锃亮;一個長衫馬褂,眼眉淡然卻莫名有肅殺之氣;一個年紀(jì)尚輕,憨厚可愛;還一個膚色黝黑,虎背熊腰。
五個人并肩而行,步履生風(fēng),身高參差不齊,衣著風(fēng)格各異,實在讓人難以判斷是個什么組織。
及至彼此距離還剩幾步之遙,其中四人忽然停住,唯有英俊斯文的西裝青年,繼續(xù)上前半步,于是站定之后,自然出列,讓人的視線想不聚焦在他身上都難。
“程老太爺?shù)氖w,是你故意背走,扔給應(yīng)九和海云隆的……”
青年推了推眼鏡,條理清晰地開口。
“你這一招,既給了應(yīng)九登程家門的由頭,又能把海云隆一同帶過去,就算他不去,應(yīng)九賴在程家不走,�;燮家矔宜邕^來坐鎮(zhèn)的……”
“程嘯南以為是�;燮冀o他下的毒,其實不是,是你,你需要讓程家的懸案越多越好,案子越多,警察才更有理由上門搜查……”
“動�;燮己秃T坡�,就等于動了海幫。福壽會辦不到,警察廳也辦不到,但雙方聯(lián)手,可以。海幫一散,福壽會拿地盤,警察廳拿好處,而你,正好可以借他們的手,一箭三雕——海云隆,�;燮�,程嘯南,都要給程既明償命�!�
深吸口氣,吳笙從懷里掏出一枚印章。
素衣青年眼中掠過詫異:“怎么會在你這里?”
“抱歉,我比警察更早地搜了程家大院�!眳求闲π�,可眼里一片冷然,“如果這印章落到警察手里,杜錦年死在程家這事兒,也就坐實了,對吧?”
素衣青年默然不語。
吳笙嘆口氣:“為了報仇,你不惜害一條人命?”
青年一怔,立刻搖頭:“我沒有。那是亂葬崗的一個苦命人,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他已經(jīng)死了,我不過是借他尸體一用�!贝瓜卵劬�,青年的聲音里帶著歉意和羞愧,“以后到了陰曹地府,若能遇見,我給他賠不是……”
吳笙沒料到他是這般回應(yīng),愣了半晌,才道:“是薛青山委托的我,說他最好的朋友失蹤了,讓我?guī)椭遥X不是問題,他只怕他朋友出事�!�
青年眼中一直存著的疑惑,此刻化為了然,再看吳笙,則少了防備,多了幾絲苦笑:“我都說了是出遠門,他那個人……唉,幫我和他說聲對不住吧。”
吳笙嘆口氣:“這么一會兒,你都對不起兩個人了�!�
青年沒料到會被揶揄,似乎想笑,可沒笑出來,眼底都是酸楚:“既明死得太慘了,我不能讓他就這么不明不白走了,我原本想找福壽會報仇的,可后來才發(fā)現(xiàn),真兇另有其人。我不怕程嘯南,但對付海幫,我一個人不行……”
吳笙:“所以你就利用了應(yīng)九?那個私吞贖金的海幫混混,你送給應(yīng)九的對嗎?”
“談不上利用�!彼匾虑嗄甑�,“我那點把戲,瞞不過九爺?shù)�,只是他樂得順�(biāo)浦��!?br />
吳笙:“程憶欣在哪里?”
素衣青年猝不及防,帶著點不可置信地看吳笙。
吳笙聳聳肩:“你讓陳一斗偷的那些,就是為了給程憶欣留條后路。你知道這事一出,程家必倒,因為你家就是這么落敗的,所以你必須要給她留下足夠的錢,足夠你和她在香港生活……”
“其實你也不想讓陳一斗二探程府,但沒辦法,這一次你想偷的是個大活人,如果前一夜程憶欣就沒了,程家勢必要亂,那后面的這些環(huán)節(jié)都會被影響,所以程憶欣只能第二天丟,而且是趁著前院一片亂的時候,悄悄不見……”
素衣青年不言語了,因為實在沒什么可補充。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fēng)露立中宵�!眳求蠌膽阎刑统龀碳让鲿堪l(fā)現(xiàn)的那張便箋,輕吟出聲。
素衣青年眼中忽然浮起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這是黃景仁的《綺懷》十六首之十五,我語文不行,但我情詩很在行。”吳笙說得平淡自然,已將這種自信完美融入到了血液里,“我一直在想,這信箋落款的紅色月牙,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剛剛……”
他將信箋朝素衣青年展開,另一手拿著杜錦年那枚刻有“豫生”的印章,章底輕輕壓到了紅色月牙上,印章邊緣,正好和月牙邊緣嚴絲合縫,連印章缺了一個極小的口,也清晰呈現(xiàn)在了月牙邊緣上。
“這不是什么月牙,而是印章,只是蓋章的人,在印章落下一瞬間,又后悔了。”
所以沒有印到字,只印了半邊緣的紅。
素衣青年的眼圈也紅了,不知是想到了自己付出的感情,還是想到了已經(jīng)逝去不可追的人。
吳笙只剩下最后一個問題,不是非弄清不可,但如果對方愿意回答,他還是想弄個明白:“程既明不碰�;燮�,是因為你嗎?”
“不是。”青年幾乎想也沒想,便搖了頭,“我和他只是朋友,我寫的這些……”他苦澀地扯了下嘴角,“從無回應(yīng)�!�
深吸口氣,他目光平靜下來,沒有任何怨懟,只有釋然和懷念:“他心里只有蘭欣,后面的人,誰都別想再進去�!�
周蘭欣,程既明的原配。
程憶欣,憶,欣。
“還不走?”吳笙忽然催促,“去香港的船要開了吧?再晚,陳一斗該擔(dān)心辛苦偷來的小姑娘,要送不出去了�!�
“你們不抓我?”素衣青年愕然。
吳笙推推眼鏡,微笑:“我們又不是警察,為什么要抓你?”
語畢,他回眸一望。
身后某個小和尚昂首挺胸走上前,抬手指著素衣青年,為這場亂世里的糾葛,蓋上隊長的完結(jié)小印章——
“杜錦年,可算找到你了!”
【鸮:恭喜過關(guān),1123順利交卷!親,明天見喲~~】
……
回到酒店,快要睡著的時候,徐望才想起來問:“嚴一法師身上到底背著什么事兒啊?”
吳笙比他還困,閉著眼睛咕噥:“不確定……”
徐望鍥而不舍:“那就說說猜測。”
吳笙強撐著抬起眼皮,問:“說了有什么獎勵?”
徐望一挑眉:“沒有。但是不說有懲罰。”
吳笙:“……”
談判這種事兒,就是看誰能拿得住誰,顯然,吳軍師被碾壓。
“我猜他可能看見了程既明被拋尸,說不定還認出了海幫的人,但不想惹禍,沒敢聲張……”
“瞧著倒像是心中有愧……”徐望回憶自己一晚上對于嚴一法師的觀察,有點認同,但“說不定是別的事呢,你就確定是看見了程既明被拋尸?”
吳笙:“我問過了,去年程既明被綁架的時候,嚴一法師正在山中修禪,后來程既明被拋尸的亂葬崗,就在那座山上�!�
徐望:“……”
這也問過了?還有什么是自己這位軍師考慮不到的?
吳笙:“……”
反正也讓人攪和精神了,要不……摟過來,撲倒,辦事,現(xiàn)在?
“還看我干嘛,我想問的都問完了,趕緊睡吧,醒了咱們?nèi)コ阅c旺面和酸湯魚!”
“……嗯�!�
第166章
猶豫
“老板和我說,
這邊有句方言,叫‘三天不吃酸,
走路打撈躥’,
所以老鐵們要來貴州,
酸湯魚這道菜必點!”
“什么?怎么有外景地了?一看就是剛關(guān)注我的……哎,感謝這位‘再點外賣就剁手’幫我回答,
對,我老錢早就已經(jīng)沖破北京城,
走向全中國了……”
“言歸正傳啊,我今天要了兩種魚,我左手邊這個是鯉魚,右手邊這個是鯰魚……”
偌大一個十人圓桌,
錢哥一人占據(jù)南半球,
徐望、吳笙、況金鑫和池映雪,全守在北半球。
攜手闖關(guān)至今,大家已經(jīng)習(xí)慣于,
一吃飯,就自動進入“直播模式”。
徐望和吳笙自顧自討論著下一關(guān),完全不受干擾;況金鑫則一邊吃飯,
一邊看錢艾直播,儼然忠實觀眾。
況金鑫以前在學(xué)校食堂吃飯,
總喜歡坐在電視機底下,覺得這么的下飯,要是沒電視,
他就看手機。但自從闖關(guān)開始,一到飯點兒,看錢艾就行了,錢艾一個人比電視劇都熱鬧。每次看著錢艾一邊大快朵頤,一邊還和老鐵們互動,況金鑫就覺得特別歡樂,偶爾還偷偷潛入直播間,當(dāng)個匿名小粉絲。
池映雪對于吃飯的“背景音樂”無所謂,只要他不想搭理,周遭的一切就等同于不存在,根本無法對他形成任何干擾。
可是今天,他第一次,起了好奇。
因為況金鑫在看錢艾。每當(dāng)錢艾和老鐵們說個段子,他也跟著樂,樂得很好看。從池映雪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的側(cè)臉,但還是覺得很好看。
于是池映雪就很好奇,想看看這個“直播”究竟是什么,甚至開始認真考慮,弄個“池映雪吃神州”,如果這能讓況金鑫每天對著他笑。
池映雪向來是想了,就做了。
眨眼功夫,他已起身湊到老錢身邊,認真地望向手機一探究竟。
對于“老錢吃神州”的粉絲們,就是一個陌生男人從天而降,一秒入畫。
然后,直播間瘋了。
【啊啊啊啊啊這是什么神仙顏值!】
【三分鐘,我要這個男人的全部資料��!】
【錢哥,要不是有你對比,我還以為開了完美濾鏡�。�!】
【……】
那一夜,錢艾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還有這么多萬年潛水的女粉。
那一夜,池映雪莫名其妙就成了代班主播,也不用說話,吃魚就行,于是他默默吃了半小時,并給“老錢吃神州”帶來了創(chuàng)號至今的最大流量和打賞。
回到酒店,池映雪還是懵的,他一沒記住酸湯魚的味道,二沒記住小四金到底看沒看他,笑沒笑,只記住了滿屏眼花繚亂的禮物,和瘋狂刷屏的留言,愈發(fā)覺得,直播真是一個深不可測的領(lǐng)域。
池卓臨的電話就是這時候來的。
“接下來去哪兒?”一開口,池總就直奔主題。
池映雪很快從記憶中,調(diào)出自家小隊從樊先生那兒買來的信息:“江西�!�
1223,在江西。
池卓臨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種跳躍式旅游的風(fēng)格:“什么時候動身?”
池映雪:“還沒定。”
池卓臨:“行,定完之后把具體地址發(fā)我,酒店和接車我來安排�!�
池映雪:“哦。”
從來不把能讓自己舒服的事情往外推,是池同學(xué)的優(yōu)良品德。
一般電話打到這里,就該結(jié)束了,池卓臨也一如既往地等著親弟先掛電話,可等了半天,那邊還在。
池卓臨敏銳地挑了下眉:“嗯?”
“池卓臨……”果然,那邊幽幽開口。
已經(jīng)洗澡上床的池總,不自覺坐直身體,然后聽見電話里問:“我寂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