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糖。

    偏僻角落的帳篷里，放在晶瑩剔透的玻璃罐子中，像一個個品質(zhì)不太好的小水晶球，被半透明的包裝袋裝著，色彩斑斕的。

    每一個顏色都是一種口味，橙子、、葡萄、還有一些不曾聽過的水果，但毫無例外，它們都甜極了，比那些水果好吃得多。

    只要五個銅幣就能挑走一顆糖果，付出一個銀幣就能得到兩塊有著甜膩夾心的餅干。

    孩子抓著手中的硬幣，苦惱地站在帳篷外咬手指：怎么辦，每一種都想試一試？

    “？啊，還是牛奶吧……”滿臉雀斑的小男孩嘴里念念有詞，滿臉苦惱，最后才下定決心，“我要一個蘋果——”

    他踮起腳，遞出銅幣。

    蘇茜站起來，收下錢幣，打開盛著綠色糖果的玻璃罐，掏出一只，遞給小男孩。

    小男孩接過糖，握在手中，卻舍不得撕開包裝，她站在柜臺下面，猶豫地又重新看了看放在上面的玻璃罐，目光在落在放在最左邊，貼著兩個紅色果實標簽的那只罐子上。

    “等等，我想換一下。”男孩子說，“想換成那個！”

    蘇茜：“可以呀�！�

    她順著小男孩的手指看過去，臉色微微僵了僵：“嗯……那是櫻桃味，其實蘋果味就很好吃了�！�

    男孩子有點固執(zhí)，他搖搖頭：“可我覺得它看起來很好吃�！�

    蘇茜：行叭，既然你這么想。

    她直接給小男孩換了糖，看著對方迫不及待地拆開包裝，將糖果放進嘴里，然后——就皺起了眉。

    蘇茜：“……我說過了，蘋果味就很好吃�！�

    小朋友一臉要哭不哭，還是固執(zhí)搖搖頭，將糖含在嘴里：“沒有，是甜的。”

    就是不太好吃。

    看著有點怏怏不樂的小客人離開，蘇茜又忍不住笑：誒，其實看著也有點可愛。

    一旁全程目睹小朋友翻車慘劇，巴赫偷偷嘀咕：“所以說，怎么會有這種奇怪味道的水果，根本不該當做零食嘛！”

    蘇茜干咳一聲，試圖為喜歡的水果辯解：“其實櫻桃還是好吃的……”

    就是不知道為什么櫻桃味的食物吃起來都迷之像止咳糖漿，不管是櫻桃味可樂、櫻桃味糖果、還是櫻桃味的百奇——所以說起來，為什么有這么多，這些公司出新品前自己沒先嘗過嗎？

    巴赫才不信。

    他偷偷摸摸地拆了包奧利奧，一面探頭探腦地瞧外面的熱鬧，又有點兒向往：“今天是個好天氣，適合慶典�！�

    他在永夜峽谷待了四年多，更早以前也是跟著導(dǎo)師東藏西躲，露宿荒郊，但這死靈法師偏偏還是個挺喜歡湊熱鬧的自來熟，簡直是慘淡人生的真實寫照。

    或許是對傻瓜的特殊關(guān)照吧，蘇茜對巴赫相當寬容，她說：“你想去的話可以去看看呀，這個位置應(yīng)該還是能去看馬戲的。”

    再遠就不行了。

    流通攤販特殊機制，他們在旁人眼中的存在感會隨著距離逐漸降低，最后在穿過一片霧后，又重新回到酒館門口……聽上去簡直像什么無限循環(huán)的恐怖片？

    蘇茜算算時間和距離，決定今晚偷偷去看看異世界馬戲團。

    巴赫聞言有些躍躍欲試，但仔細想了想，死靈法師又感到了慫。

    事實上對于這樣的熱鬧環(huán)境，巴赫那點貧瘠的與其相關(guān)的經(jīng)驗往往都終止在一場騷亂和逃跑上。

    永夜峽谷是特例，其余大多數(shù)地方，對亡靈的態(tài)度并不友善。何況他的導(dǎo)師雖然同樣是個半吊子，卻是個志向遠大的半吊子，以至被全境通緝。

    巴赫回想起種種過往，不禁嘆氣，趴在桌上：“算了算了，我之前可是通緝犯呢。”

    蘇茜：“可是我覺得。”

    巴赫：？

    蘇茜：“你應(yīng)該沒有重要到還在被通緝吧？”

    巴赫：……并沒有感到安慰！

    死靈法師試圖挽回顏面：“我、我的導(dǎo)師之前說我很有天賦！有朝一日一定會在名聲大噪！”

    不，你沒有天賦，你的檔案是這么說的。

    蘇茜問：“作為祭品而出名嗎？”

    巴赫：“……”

    死靈法師感到自閉的時候，窗戶下傳來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請問——”

    蘇茜聞言探出身，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蹲在窗下，仰著腦袋：“請問，這里是不是有賣糖？”

    對方的眼睛水汪汪的，毛茸茸的耳朵上戴著個粉紅色蝴蝶結(jié)，垂在臉畔。

    那張面孔有著非常明顯的動物特征，鼻子、嘴巴、帶著黑色條紋的毛發(fā)，看上去像只小狗。

    或者說，本來就是只小狗，她雖然穿著衣物，但身后仍長著一條尾巴，垂在地上掃來掃去。

    蘇茜：？？？

    蘇茜：草這是什么好可愛？？？

    巴赫也站起來看了一眼：“啊，一只小狗人幼崽。”

    他湊過去：“好小哦，都沒有大人帶嗎？”

    小狗人不安地動了動耳朵，她左右張望了一下，伸手遞出錢：“我想買糖，我有錢�！�

    她的手掌比普通人短小，手背覆蓋著一層絨毛，指甲尖尖的，有點像動物的爪子。

    【可可[☆]

    詳情：未成年的小狗人。太陽馬戲團所屬的表演動物，因為長得可愛頗受歡迎。雖然性格有些內(nèi)向，但她的確是個勇敢的姑娘。請注意，這個孩子有一點盜賊天賦，當她經(jīng)過您身邊時，小心錢包。

    招待積分：10

    喜好：？？？？？？】

    蘇茜：？

    仔細看看，雖然穿著衣服，但這只小狗人的脖子上的確套著個黑色的項圈。

    蘇茜：這個所屬動物就很微妙？所以異世界馬戲團的表演節(jié)目是什么？小狗人跳火圈嗎？

    她的目光掃過那個“盜賊天賦”，看看小狗人手里的錢幣，若有所悟。

    小狗人看上去更加不安了，她動動耳朵，尾巴低頻率地拂動著，有些退縮：“我、我可以買嗎？”

    巴赫一口答應(yīng)：“當然可以！”

    蘇茜點點頭：“你想要點什么？”

    小狗人的眼睛開心的亮了亮，她搖搖尾巴，踮起腳，仔細挑選著：“我要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還有——”

    她看著放在最右側(cè)的罐子，里面放著用金箔紙包著的球狀糖果，看起來閃閃發(fā)光，可也比其他糖果貴的多。

    “還有這個！兩……”她皺著眉想了想，又改口，“不，三個！”

    蘇茜突然打斷道：“這個不行�！�

    小狗人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咦，為什么？”

    蘇茜：“……因為狗不能吃巧克力？”

    第31章

    開業(yè)第三十一天

    小狗人最后還是沒買成巧克力。

    小動物有些緊張，沒有在“小狗和小狗人究竟有什么區(qū)別”的問題上多糾纏。她還不能很好地掩飾自己的情緒，像是在躲避什么，耳朵不由自主地往后拉，鼻子也時不時輕輕聳動著，仿佛在嗅聞著什么。

    她似乎聞到了什么，將錢幣放在窗臺上，都沒有等找零，就將裝著糖果的小袋子塞進懷里，匆匆忙忙地沿著帳篷間的陰影處跑走了。

    巴赫看著小狗人毛茸茸的尾巴消失在拐角處，臉上有些悵然：“啊……跑掉了�！�

    他顯得有點憂心忡忡：“小狗人幼崽不應(yīng)該獨自出現(xiàn)在這里，這對它們而言太危險了�！�

    蘇茜眨眨眼：“有故事？”

    死靈法師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心虛，他移開目光：“……啊，其實也沒什么�！�

    其實也不是什么非常特別的事情。

    在巴赫還是個顛沛流離的學(xué)徒時，在某一天，這個饑腸轆轆的學(xué)徒在公園里試圖撈噴泉里的魚時，一只被豢養(yǎng)的小狗人扔給他半塊白面餅。

    小狗人很快便被它的主人牽走了，而半吊子學(xué)徒重新回到流浪與逃亡的生活。

    沒什么故人重逢。

    巴赫遇到的那只小狗人當然不是剛剛這只。

    蘇茜歪了下腦袋：“那個孩子應(yīng)該是馬戲團的演員�！�

    死靈法師抬起頭。

    蘇茜問：“我是說，你晚上要去看表演嗎？”

    ——

    雖然常常會被普通人混淆，但小狗人并不屬于獸人。

    在西部荒野與山嶺上擁有自己的領(lǐng)地與國度的獸人雖然同樣擁有野獸的體征——尖牙、耳朵、皮毛或者尾巴，但這些特點并未完全覆蓋掉屬于“人”的部分。

    但小狗人不同。

    這些小動物——姑且算是小動物吧，更像是兒童故事中那些被賦予擬人特征的主角，它們零零散散地生活在大陸各地，有意思的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它們都是些性格溫馴的種類：小貓小狗、兔子松鼠、羊或者鹿。

    在大多數(shù)人眼中，這些小動物……的確只能算作動物。

    有些地方的人會飼養(yǎng)它們，他們從寵物店里購買這些小動物，漫不經(jīng)心地教養(yǎng)它們，像談?wù)撈胀▽櫸镆粯釉u價著它們的品相、毛色、性格，像挑剔的寵物主人進行配種，以得到更可愛的個體。

    馬戲團的后臺亂糟糟的，演員和助手們正忙著準備晚上的演出，廉價的化妝品、閃閃發(fā)光的道具、花里胡哨的服飾到處都是。

    可可靈巧地從帳篷的布簾后穿行，悄無聲息地鉆到黑色的篷布后。露易絲阿姨正緊張地向外張望，看到她回來，才松了口氣。

    她伸手招呼，低聲催促道：“快來、快來！”

    可可眼睛一亮，猛地加快腳步，像個小炮彈一樣一頭撞進露易絲阿姨的懷里，腦袋蹭了蹭她的衣服，尾巴“呼呼”搖動著。然后，她從衣服里摸出好好藏著的袋子，小聲說：“你看！我?guī)Щ亓耸裁�！是糖果！�?br />
    露易絲阿姨臉上露出不贊同的神色：“你又偷東西？”

    她忙又壓低聲音，四下看看，輕手輕腳地拿出黑色的鐵鏈條勾住可可脖子上的項圈：“要是被老桑尼知道了，非得打斷你的腿�！�

    “嘿嘿……”可可搖搖尾巴，露出一點得意的神色，“我可聰明了，根本沒有被發(fā)現(xiàn)！再說了，不是還有阿姨在嗎？”

    露易絲阿姨搖搖頭，小心翼翼地打開被幕布蓋著的鐵籠子：“行啦，快進去吧。剛剛老桑尼來看過一次，我沒讓他發(fā)現(xiàn)你偷溜出去了�！�

    她說：“太危險了，下次可不要出去那么久�！�

    “好啦，我知道阿姨最好了�！笨煽刹淞瞬渎兑捉z阿姨的手，然后一矮身，靈巧地鉆進籠子里。

    這個鐵籠子不大，里面挨挨擠擠地趴著十來只“小動物”。

    除了小狗人，還有幾只小兔人，一只小鹿人窩在最角落�？吹娇煽摄@進來，這些小動物發(fā)出了一聲小小的歡呼，動作輕微地挪動了位置，讓可可鉆進中間。

    他們大多是寵物店繁殖的后代，小鹿人是在林野邊覓食時被捕獲的——沒有馬戲團會拒絕送上門的免費資產(chǎn)，而可可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三個主人，最后一任主人因為欠債，將她轉(zhuǎn)賣給馬戲團。

    一只受過教養(yǎng)、品相可愛的小狗人幼崽，價值是大約四十銀幣。

    狐人露易絲負責看守他們，這個獸人原本是一個中產(chǎn)家庭的女仆，在某天被嫉妒的女主人毀容后賣了出去。

    可可悉悉索索地掏出糖果分給同伴們：“看我?guī)Щ亓耸裁�！是糖果哦！�?br />
    小動物們小聲驚嘆了一聲，一團團擠過來，小心而迅速地瓜分這些難得的零食。

    小狗人快活地搖搖尾巴，催促道：“快嘗嘗，快嘗嘗，我在旁邊偷看了好久，那些人類都說好吃的！”

    一只小兔人拆開包裝紙，迫不及待地將糖果塞進嘴里，立即快活地瞇起眼睛，甩了甩耳朵，“啪”地一聲直接側(cè)倒在地：“好甜呀——”

    她戀戀不舍地又含了一會兒，才將硬糖吐出來，用塑料紙重新包好，仔細藏進懷里，用腦袋蹭蹭小狗人：“可可，你太棒了！”

    “嘿嘿……”小狗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扭頭看看一直怏怏趴在邊上的小鹿人，猶豫了一會兒，一點點挪過去，問，“你不要嗎，糖果。”

    小鹿人把臉扭到一旁，沒有理她。

    可可想了想，又靠近了一點，剝開一顆糖，塞進小鹿人的嘴里：“是甜的，很好吃�！�

    大概所有幼崽都抵御不了甜食的誘惑，小鹿人抿了抿嘴，最后還是沒有把糖果吐出來。

    他垂著腦袋，突然就抽抽搭搭地掉起眼淚。

    “我、我想家了，我想回家……”他的話說得不太利索，可可稍微花了點功夫才聽懂他說了什么。

    “別害怕，”她試圖安慰新同伴，“其實馬戲團也沒什么不好，他們也會給我們吃東西，只要表現(xiàn)好的話，就不會挨打……”

    小狗人越說越?jīng)]有底氣，蹲坐在地上，顯得有點垂頭喪氣的。

    “我也想要有個好的主人�！币慌缘男⊥萌思毤毜夭遄�，“他們說有人會給我們穿好看的衣服，睡溫暖的床�！�

    “可是他們也會把我們隨便賣掉�！笨煽傻吐暦瘩g。

    小動物們一起嘆息：“唉……”

    “我、我聽說過，”一旁的小鹿人磕磕絆絆地開口，“我媽媽說，在獸人的國家，我們也能跟其他人一樣，有自己的房子，還能工作賺錢，跟那些人一起地生活�！�

    話中的一切已經(jīng)遠遠超出小動物們的認知范圍了，他們紛紛睜大了眼睛，發(fā)出低低的感嘆：“哇——”

    可可眨巴著眼睛，然后扭著身子湊到籠子旁，小聲問道：“是真的嗎？露易絲阿姨？真的有這種地方？”

    當然是假的。

    有些獸人國家附近，的確有這種小動物的群落，但獸人信奉強者為尊，這些小動物同樣活得非常辛苦。

    狐人女仆傷痕猙獰的臉上露出一個絕對稱得上駭人、卻非常溫柔的微笑來：“當然是真的。”

    小狗人的尾巴立即呼呼搖動起來，她興沖沖地轉(zhuǎn)過頭，拴著她的鐵鏈子因此發(fā)出聲響。她向同伴們宣布：“我決定了，有機會的話，我們一起逃出去吧，去獸人的國家！”

    她的伙伴們一同驚嘆起來。

    “可是、可是，”一只小兔人擔憂地動了動耳朵，“我什么都不會，找不到工作的……”

    可可蹭了蹭她的臉，保證道：“沒關(guān)系，我們可以學(xué)，像馬戲團里學(xué)習表演一樣！而且——”小狗人驕傲地動了動耳朵，“我一定可以養(yǎng)活你們的�！�

    這群小動物趴在籠子里，七嘴八舌地小聲討論著逃出后的生活。

    露易絲站在籠子外，眼里流露出難以言說的柔軟情緒。雖然她清楚，這些人工繁殖的小家伙，大都喪失了野生同胞擁有的能力，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橫跨半個荒野，抵達心目中的樂園。

    何況，根本沒有什么樂園。

    忽然，狐人女仆的耳朵動了動，她伸出手，輕輕叩了叩欄桿。

    得到示警，籠子里的熱烈討論瞬間化為沉寂，緊接著一陣輕微的悉索，一團團毛茸茸無聲無息地重新挨擠在一起。

    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篷布上。

    ——

    等天色完全暗下來的時候，蘇茜帳篷所在的偏僻角落已經(jīng)徹底冷清下來。

    人群大多涌向廣場中央，等候表演開場。平日里難得一見的魔法明燈照亮了表演場地。

    蘇茜翻出窗臺，與依舊有些別扭的巴赫隨著人流，來到目的地。

    這個距離與她的攤販有些遠，兩人幾乎直接被喧鬧人群所忽略，順利地逃了票，走進馬戲團的帳篷里。

    巴赫還順手摸了袋帳篷外售賣的零食。

    蘇茜嘗了一塊，是沾了楓糖的粗糙餅干，她吃了半塊就沒了興趣。但周圍的人似乎對此已經(jīng)十分滿意。

    看來可以試試發(fā)展一下零食業(yè)？她想，從訂單上夾帶私貨開始。

    沒過多久，舞臺上的魔法火焰騰空而起。

    在周圍孩童的歡呼聲中，表演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