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早在與王敏顯合作射殺肅王與魯王之前,我?的手,已經(jīng)染上了無?辜人的血。
我?是太后的親外孫,卻也只是她手里的一顆棋子罷了。
在去?洛下之前,我?就意識到自?己這顆棋子的命運,也許快走到了盡頭。
但我?還?是去?了。
也幸而我?去?了,才有了在地宮中與她道別的機會。
因為石門相隔,因為看不見她的臉,因為死亡在即,我?終于?有了勇氣,告訴她當年與她相識的真相。
我?是個多么懦弱的人啊。
直到最?后的最?后,才敢問?出那句我?一直想聽她親口?給出答案的話:
“你,喜歡太史?令嗎?”
她說:“不喜歡�!�
干脆的帶著急切。
什么樣的原因,才會讓人那般急切的去?否認喜歡一個人呢?
“若他一開始,也像我?從?前刻意討好你一般地對?你好,陪著你,你也……不喜歡他嗎?”
“可他并沒有!”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連自?己都愣了住。
是啊,那人并沒有。
倘若他有,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他,而不是退而求其次地選擇我?。
這個答案,
我?其實,很早就知道的。
早在當初那間狹小黑暗的艙室里,被她緊緊握住手時,我?就知道。
只是一直沒勇氣問?她。
怕我?一問?,就會讓她徹底明白了自?己的真心,從?此棄我?而去?。
但現(xiàn)在,她終究還?是明白了。
~
大火,在坍塌的石道里燃燒了起來。
明騰刺鼻,灼得我?雙眼模糊橙紅。
只要這些煙火能順著暗道機關傳出去?,為上面掘尋的人指引方向,她就能得救。
我?騙了她那么多,瞞了她那么多,終我?一生,無?可彌補。
我?只愿,她能好好活著,幸福地活著,就像我?留給她的那封信里寫的一樣。
火順著石縫燒了起來,不斷有松動的碎石塌落。
我?扶著石壁起身,想要再?掰開更多的碎石,讓煙氣更快地散出去?,指引道路。
幾塊大石接連落下,露出一道風口?,驟然卷入的空氣讓烈焰猛地蒸騰明旺起來。
我?閃躲不及,被火舌卷住,掙扎間又有幾塊大石落下,將火連人地砸進了隙口?之中。
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再?有感覺時,是被人從?石塊間拖出來的時候。
拖我?出來的人,是扶熒。
那時已經(jīng)距地宮坍塌好幾日了,他奉命帶人來清理殘跡,在石道下方挖出的裂隙里發(fā)現(xiàn)了我?。
我?屬實命大,被砸入的隙口?,竟是連著那條暗河的巖溶裂隙。
靠著石頭上的滲水,我?保住了性命,但也因為埋進了河床間,錯過了最?初的搜救。
扶熒認出我?是誰的剎那,立刻便想讓我?重新死掉。
“你怎么沒死!”
他氣急敗壞,劍頭往我?心口?刺出,又收回,來回踱著步子,舉棋不定地自?言自?語:
“要是讓宋姑娘知道你還?活著……不行,也不能告訴太史?令,他那么在意宋姑娘,一定不會瞞她……不能告訴他……”
從?他的喃喃自?語中,我?得知她無?礙,正和沈逍一起送齊王入京,也知道了永徽帝罪己身亡。
我?再?沒什么牽掛了。
“動手吧。”
我?對?扶熒說。
他猶豫不決,最?后懊惱嘆氣,一掌將我?打暈過去?。
扶熒把我?帶去?了一座秘牢,扔下些草藥水食就走了,由著我?自?生自?滅。
大火燒壞了我?的右手和右臉,又因吸入了太多的磷氣而落下咳疾,好在扶熒留下的藥材不壞,我?慢慢恢復起來。
扶熒偶爾會來看我?,跟我?講外面發(fā)生的事
——
“太史?令在東江救了宋姑娘,他們一起在高禖廟過了夜,我?親眼瞧見的�!�
“宋姑娘天?天?都跟太史?令一起待在璇璣閣,樓都不下的�!�
“太史?令又救了宋姑娘,在大昭寺,這次我?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彼此相擁著,可親密了�!�
……
后來,他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世?,對?我?客氣了些,也會說些別的:
“當初是我?瞞著太史?令,放火燒了堪輿署,算是有些愧疚,所以才留了你一命�!�
“你既然是太史?令的表弟,就別再?破環(huán)他和宋姑娘了�!�
“要不你發(fā)個誓�!�
“等哪天?他們成了親,我?就放你出去?�!�
我?聽著他那些孩子氣的話,有些好笑。
我?比他,了解綿綿太多。
在她說出那句“可他并沒有”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明白自?己的真心了。
她也許不會前進,卻絕不會再?回頭。
但我?還?是發(fā)了誓。
畢竟我?是那樣懦弱的人,也沒有勇氣再?去?見她。
她既知曉了我?當初欺騙她的經(jīng)過,也就知曉了我?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知曉我?其實并不是那么真心地愛她,否則也不會明知她的心思那么多年,明明能猜到沈逍對?她冷漠的緣由,卻從?未想過要助她化解誤會,得償所愿。
她和沈逍成婚的那一天?,我?也去?了。
扶熒特意尋了個由頭,沒去?參加迎親,而是“押”著我?,在長興坊外的茶坊樓上觀禮。
那天?的人很多。
整個長安,都在為這對?天?作之合的新人歡呼祝福。
我?第一次在沈逍的臉上,看到了笑容。
他策馬從?樓下經(jīng)過,衣袂翩揚,神姿高徹,一如我?初見他那一日,俊美的不似凡人。
身后華貴的婚車里,坐著我?曾經(jīng)那么熟悉的姑娘。
也是我?在這世?間,唯一能稱之為親人的姑娘。
透過那金壁垂纁的車廂,我?仿佛看見她也正望向了我?。
像小時候那樣,抬起手,朝我?輕輕地揮了揮,唇角漾著笑意。
我?禁不住,淚流滿面。,盡在晉江文學城
從?今往后,一定要幸福啊。
綿綿。
一定,要幸福啊。
~
離開長安,我?先去?了武州,看了她為我?修的墓,祭拜了父母。
從?武州往北,再?出北冗,就是塞外了。
在北冗關,我?見到了分別已久的慶老?六。
太后失勢后,他這個證人不再?有用,綿綿很早就讓齊王將他放了出來。
之后扶熒又把他送到北冗,護送我?出關西行。
曙光乍露,我?們跟在第一批出關的商客間,策馬向西。
身邊一隊胡人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語言,笑笑鬧鬧,胸前掛著景教?的符鏈。
我?想到什么,側頭問?慶老?六:
“六叔還?記得我?從?前的名字嗎?”
“記得啊,怎么不記得?”
他咧嘴笑道:“你那名字可文氣了,當初整個山寨的人都議論來著!連非易,對?吧?”
我?點了點頭,也笑了。
是的,我?的名字,叫連非易。
再?無?秘密的人生,
感覺真好。
家人
日漸西斜,
觀星殿內(nèi)穹窿開啟,滿室燈火金光搖曳。
洛溦握著星盤,從高大的渾儀旁踱步離開,
一面低頭數(shù)著數(shù)值,一面走回到桌案后坐下。
身后扶禹跟了過來,“能改嗎?”
洛溦取過算籌,重新演算一遍,
搖了搖頭:
“改不了,
寅午戌為火,圣上?想要北上?親征,
北行月魄晦明?為忌,就?是不吉。”
她把案上?的奏冊合攏,遞給?扶禹,
“你跟圣上?說,
是我親自用玉衡推演算的,
太史令根本沒過問這件事,
請他不要多疑。”
距離上?次蕭元胤領兵親征,已經(jīng)過去六年了。
如今大乾四海升平,
紫微臺推行新政也?初見成效,
沒了內(nèi)憂外患,
蕭元胤又開始覺得無聊起?來,
一聽說突厥新汗在邊境蠢蠢欲動,立刻又張羅著要御駕親征。
群臣立刻一致反對。
扶禹從洛溦手里接過奏冊,“我上?回也?是這么跟圣上?解釋的,
可圣上?非說監(jiān)副和太史令夫唱婦隨,
合起?伙兒來不讓他親征!”
洛溦啼笑皆非。
“我哪有那么大本事?”
蕭元胤一向討厭神鬼邪說,這次估計是被反對得沒轍了,
竟求到玄天?宮的讖語上?了。
,盡在晉江文學城
“你去向圣上?諫言,”
洛溦給?扶禹支招,“勸勸他,就?說現(xiàn)?在北疆的局勢確實?不需要他親征,他去了,前線還?得分心保護他,事倍功半。再說上?個月,扶熒不是剛在燕山擊退了阿史那羅侯嗎?”
她生下璨兒后,扶熒終于向沈逍請罪,稟出了那個藏了許久的秘密,事后又自請軍令狀去邊境殺敵,打算以命抵罪,結果屢戰(zhàn)屢勝,幾年下來倒成了讓突厥人聞風喪膽的大乾殺神,戰(zhàn)無不勝的。
扶禹也?點頭稱是,收起?奏冊,向洛溦行禮告辭,退出了殿外。
洛溦繼續(xù)坐在案后,審查文書。
南面的雕屏后,傳來“喀”的一聲輕響。
石梯道旁的暗門被人推開,探出一個小腦袋。
不多時,軟軟的小人就?貼了過來:
“阿娘�!�
洛溦剛才聽到動靜,就?知道是這小家伙來了,有些無奈地笑嘆一息,伸手把兒子抱過來,親了親臉蛋:
“又偷跑出來啦?銀翹又被你騙去哪兒了?”
璨兒沉靜的黑眸撲閃著無辜:
“我沒騙她啊,我只跟她說扶禹叔叔下樓了。他倆每次說話,都?說好久。”
洛溦失笑,讓人去傳了話給?銀翹,省得又到處找人。
璨兒被洛溦摟在懷里,靜靜看她處理?了一會兒文書。
見她取過算籌演算數(shù)值,開口道:
“阿娘能幫我講道題嗎?前日曹先生布置給?我的功課,有道題,我還?沒解出來�!�
“好啊�!�
洛溦很少為璨兒的課業(yè)操心,難得被他請教,也?有些期待。
“題目是這樣的……”